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平生行万里》云泽于一 文案: 人生如此。一壶酒、一柄剑,再加一位知己友人,便可走过朔北大漠,闽江南峡。 总有一日,或晴或雨。愿舍弃年少的痛苦得失,执剑引歌,笑纵江湖。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无意,温述秋 ┃ 配角: ┃ 其它:武侠,强强 第1章 黠州扣花   “你且记好,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千万莫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切记!切记啊!”   满目的愁苦,无法理解的仇恨和悲伤如同潮水一般袭来,令他深深窒息。   女人饮血的哀声仿佛还在耳边,他再也不愿沉浸在这莫名的梦境之中。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他胡乱地挣扎着、紧抓着自己的衣襟,只想呼吸一口没有悲伤气息的空气。在梦魇的逼近下,他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息着。   “是梦......” 他喃喃道,半晌后,向后一倒,手背搭在汗湿的额上,遮住了从窗外闯入的阳光。   世界不停,斗转星移。从今又是一年过去。   这阳春三月,天已经渐渐开始转暖。许久不见的家雀儿们不知从哪个地方钻了出来,呼朋引伴的站在正抽条的柳树条上,豆子似的小眼儿贼贼地盯着大街小巷,企图从哪个倒霉蛋手里拐出来点碎碎的饼子。   只要一过享冬节,黠州人骨子里的那点惰性也立即随着屋檐上的冰碴子、小道上的雪碎一起消弭的无影无踪了。大街上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五颜六色的花与姑娘相映成辉,彻彻底底让冬日的肃杀成为了过去。   暖春给黠州带来了无穷生机。   若是你有心,打眼望去,这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毋论有没有心爱的情郎,都是要在鬓边别上一支正当时节的花的。   在三月里,黠州最出名的ji事儿便是叩花节了。   黠州人爱花,也懂赏花的美。外地人来这儿图个眼鲜,本地人可是要正经评赏花的。   今日阳光大好,似是要穿透世间万物一般,照的人心慌。   “王兄,你说这回叩花节会不会还是陈氏庄子一家独大?”一个身材单薄的书生给另一个长着个酒糟鼻子的男人倒了杯酒,搓了搓沾着桌子上油腻的指尖,问道:“这陈氏庄子可是蝉联五年了。这若是再来一年…”   酒糟鼻子抿了一口酒,狠狠冷嗤了一声:“怎得会?这黠州城可是还有好几个庄子都卯足了劲儿了,就等着今年可以一举拿下叩花节的魁首呢。”   “可是这陈氏庄子的牡丹,不是还得过当今圣上的青眼吗?其他几个庄子拿什么比?”单薄书生目露疑惑,不解地问。   “哈哈,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多亏老哥我消息灵通,才能知道这点隐秘。如果是往年,这陈氏庄子的牡丹,无论是什么银红巧对还是似荷莲,那都是当之无愧的魁首啊。” 酒糟鼻子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等着书生讨好地给他斟满了杯子,又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黠州第一门派吗?”   “这……苍指派?”书生愣了愣,迟疑地说。   “放屁!苍指派算个哪门子的第一,真正的无冕之王是人家绿蚁山庄!”酒糟鼻子恨铁不成钢的又叮嘱道:“以后出去说话注意点儿,别什么都没打听清楚就丢人现眼了!”   “和您比不得,比不得。” 书生赶忙陪笑,催他说完。   “那绿蚁山庄,刀法厉害着呢。据说今年为了庆贺老庄主传位,特意着人不知从哪里寻了株玉葡萄来,悉心培育,就为参加这叩花节博个好彩头呢!” 酒糟鼻子得意地说完。   “玉葡萄?王兄见谅,我可从未听说过这花的名头。”书生不解道。   “传闻是西域奇花,颜色莹蓝如磷火,夜里也能发光。”酒糟鼻子又叮嘱道:“这话也就是你我二人说说便罢,切记不可让别人知道了去。绿蚁山庄最恨嘴碎的,如果让人家知道没到赏花会就泄露出来了,我可没好果子吃!”   “我省得了,大哥你就放心吧。”书生赶紧保证,又是倒酒又是叨菜好一番讨好。   “玉葡萄?这胖和尚千里迢迢的叫我过来,就为赏这劳什子花?”   茶馆角落,一个青袍男人摸了摸生了些胡茬的下巴,自言自语道。   他身量极高,宽肩窄腰,坐在离二人很远的临街窗边。单手撑头,把玩着一个粗瓷杯子,虽然身边并没有什么大件儿的武器,但光是看那矫健的身材和过人的耳力便知此人武功绝不会低。   最怪异的是,那男人皮肤略微偏黑,看得出是常年奔波的,却穿了一身文人最喜的天青色。这文雅的雨过天青色在他身上,像是锋锐的宝剑裹着层花布,显得有些奇怪又滑稽。   除去这一点怪异之外,最吸引人的便是他那张脸。长得是剑眉星目,俊朗非常,更难得的是眉宇间的正气,令人一看便心生好感。在江湖上,这种长相的如果不是骗子,那便是正经的大侠。而这位青衫人,刚刚好是位有点儿名气的游侠。   桌上内容十分寒酸,只放着一个瓷杯子和一个空盘子。青衫人从腰间解下一个扁酒壶,轻轻摩挲了一下壶身上的花纹,拔开壶盖,珍惜地嗅了嗅那甘醇的酒香,才颇为满足的倒出来一小杯。那琥珀色的酒液很快盈满了瓷杯,青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酒滴,控制着让它刚好和着瓷杯边。   “多年不见,老晏你怎的还是如此好酒?” 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与此同时的还有呼啸而来的风声。   青衫人唇角勾起,眼皮子却没撩起一下,只是头微微歪了一下,一个黑色夹着风哨声的东西就擦着他的耳朵边飞过,不偏不倚砸进空盘子里,绕着盘子边转了几圈才停下来。   “和尚啊,你可来的太迟了!”青衫人不紧不慢地塞好壶盖,生怕这破了佛戒的怪和尚打他酒的主意。   来者是个身材富态的和尚,一咧开嘴,脸上都是褶子,眼睛挤得完全不见踪影了。他笑嘻嘻的说:“迟什么?错过你再醮了?”   “你好歹也是个出家人,能不能别把这些红尘俗事放在嘴里,三天两头拿出来嚼上几下。” 青衫人拿筷子轻轻一敲,叫花鸡外面那层泥壳就开了。香味瞬间炸开,两个人都不动声色地吞了下口水。   “说到底,你究竟叫我来干什么?”青衫人撕下一根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嘴里含混不清地问道,“还赏花,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你有这么风花雪月的爱好呢!”   听他此言,无喜和尚翻了个白眼道:“本来我得了两张帖子,是打算和红三娘一起来赏花的,谁料想人家突然有事,连夜走了。若非无奈,你以为我乐意喊你这大老爷们儿来?”   “好啊,你越发荤素不忌了。还和三娘来看花?”青衫人震惊了,半天才说道:“有你这样的和尚,真是有辱佛门。”   “阿弥陀佛,佛在心中,凡尘俗世皆难扰之。”无喜和尚咽了半天口水,终于忍不住了,也撕了一根鸡腿嚼了起来,“老晏啊,前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好久没见你又黑了一层。”   “混说!前段时间我哪都没去,连太阳都少见!”青衫人气的竖起了眼睛骂道:“你就鬼扯吧,还我黑了一层,我看是你的心又黑了一层罢。”   “你别不信,我看你这件衣服被你衬的都快成白色儿的了。”无喜和尚哈哈大笑道,狠狠啃了口鸡腿,又问道:“你听没听说过鬼面,最近江湖都是让这些祸害搅乱的。”   “鬼面?没有听过,怎么了?”   “那看来你太久没注意过江湖事了。鬼面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一个组织,类似镖局的样子,押送货物总是在半夜出动。最让人诟病的是,他们杀人如麻。”   “杀人?”青衫人皱了皱眉,又重复了一遍,“是杀打货物主意的强盗,还是其他什么?”   “嗐!如果光是杀强盗,那也没什么好说的,谁又管的着呢。可是那起子人啊,杀的尽是些江湖高手。谁看到他们运送就杀谁,最夸张一次是半年前,满地的尸体啊!三张门记得不,都快被灭门了。真是…阿弥陀佛,唉,江湖就这么点大,新秀都快被屠尽了。”无喜和尚回想起当时的场面,不禁打了个寒战。回过神却发现面前的好友正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说他们总在半夜出现,那也就是说不想引人注意,但是却又行事乖张…”青衫人垂下眼睫,看着面前的瓷杯,又道:“得是什么样的货,才引得他们这么小心翼翼又有恃无恐呢?”   无喜和尚一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这人又起了什么不该有的的心思,赶紧劝道:“晏无意,你可别起什么糊涂心思!那帮子煞神你别去惹,他们背后都是有大背景的。你再怎么武功高强,也还是个平头老百姓,别拿自己命丢着玩儿!”   晏无意翻了个白眼,撩起眼皮闲闲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和尚啊,你真是老了!当年夜闯郡主府,徒手探宝珠的是谁?”   无喜和尚愣了愣,随即拍桌大怒道:“放你娘的屁!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哪里是我要去的,还不是你这个祸害骗我去的!”   “所以说你老了啊。”晏无意站起身,往掌柜那里扔了几钱碎银子,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踏出门槛的时候,青衫人还被那阳光刺了个趔趄,只能眯着眼,摸了摸门框才敢往外走。   留下无喜和尚一个人想了半天,这厮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俗话说的好,南北尽得百里亭,西东只依玉带宽。   黠州被一座亭,一条河分为南北两边,东西两城。做生意的爱说东城西城,过日子的老百姓则分亭南亭北。   待无喜和尚回过神想要追上去的时候,晏无意已经走出去好远了。他赶忙追上去,打算好好跟他掰饬掰饬当年的事。   二人都是武功在江湖上排的上号的,耳力自然也不同凡响。正拉扯着呢,就听到不远处亭南二道街上传来一阵喧哗,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和怒声。无喜和尚还没待开口,就见晏无意那厮招呼不打一声就窜上了墙头。   无喜和尚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晏无意这婆妈性子,最是见不得谁有点什么难处,这又是哭又是闹的,他不去瞧一瞧还真是愧对了游侠的名号!   虽然心里并不赞成好友这种做法,但无喜和尚还是追了上去。他人胖骨重,先天条件就不适合练身法,所以此时的步伐未免显得有些沉重,远没有前面那个青色身形来的轻快。   “晏无意!前面一没寡妇二没千金的,你他娘的蹿那么快做甚?”无喜和尚见实在跟不上,心里发急,吼了一嗓子,提着的那口气一松整个人就往下坠了,嚇的他立马闭住嘴。   “对不住,对不住。”晏无意这才想起来后面还跟着人呢,赶紧缓下脚步,等了等满头大汗的胖和尚。   “不是我说你,这些年你管的这些破事还…还他娘的少吗!累死爷爷我了…哎哟。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会使个逐云踏月,那好家伙,跑起来快的跟个牲口似的……”胖和尚叉着腰,哼哼了半天。两人停的地方离那二道街也不远了,周围已经聚集起了看热闹的百姓,正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地激烈呢。   二人废了一番劲才挤进去,听到站在中间一个买糖葫芦的老头正以一夫当关的气势讲述他知道的事。   “这苍指派的掌门人现在心里都快急的呕血了,上个月女儿和大徒弟私奔了,这都不算什么,现在他大徒弟的尸体被送回来了,女儿却不见踪影。一下没了两个,这搁谁不急的慌?”老头把插糖葫芦的草垛子拍的哗哗响,嘴还不停:“这不之前还围着官府闹呢吗?这要是得不出个什么结果,苍指派可不会善罢甘休!”   一个老妇不屑,插嘴道:“要我看啊,那掌门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货,哪有未婚未嫁就跟着男人跑了的道理,这八成是被糟蹋在外面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私奔也不算什么死罪,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那这对儿也不至于死啊。”另一个年轻的书生说道,脸上满是同情。   “谁知道呢,最近黠州可是乱了。”卖糖葫芦的老头总结道:“哪像我们年轻的时候,黠州还没这么多人呢。听说这两个人是被什么杀手杀了!”   “嚯——”周围的老百姓都神色戚戚,他们不是江湖人,没钱也没势,杀手这一种职业离他们实在太远了。   不远处围观的晏无意二人,听至此处,对视了一眼。晏无意轻咳一声,说道:“我师父好像和苍指派的掌门陈点苍有点交情…”   “你可拉倒吧,你是不是想进去吊唁下,然后再顺理成章了解了解事情?”无喜和尚翻了个白眼。   “唉,如果此事真是鬼面所为,那实在是天理不容。”晏无意轻叹了一声。   “你…你这又是何必?你和这苍指派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好好活着不好吗?非得要这么…这么…”无喜和尚气急败坏,像是找不到话来形容他一样,脸憋的通红。   晏无意没做声,穿过人群,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单手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大门。 第2章 苍指荒凉   苍指派在江湖上并不算多么出名,只是黠州城本土的门派,派中着重指法和拳法。   派主陈点苍是苍指派的第三代弟子,前两代都是平平庸庸的,也就是在他手上,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才有了点起色。   陈点苍此人,若要论起来,着实是个指法和武学上的天才,但他却并不是一个好父亲,好师父。   晏无意在走进那扇门的一瞬间,恍惚间产生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大门上漆着红棕色,岁月的雕琢使它失去了华贵的颜色,越发显得斑驳暗淡。一进去穿过回廊便是四处挂着白幡的灵堂。灵堂里空旷的吓人,既没有前来吊唁的客人,也没有死者的亲友。只孤零零的停了口梨花木棺材,前面倒是摆了无数奢侈的祭品。   只有一个梳着妇人髻的女人跪在那里,垂着脑袋,烧着纸钱。   见到有人来,那女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她站起身,用一块做工讲究的莲花帕子按了按眼角,才站起来,一边打量二人一边问道:“二位是…?”   无喜和尚叫她那警惕的目光看的浑身都不舒服,毛憎憎的。他压下不舒服的感觉,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施主节哀。贫僧乃是陈派主的故人。途径此地,特来吊唁一番。”   晏无意也上前一步,说道:“家师与点苍派主乃是多年故交,听说苍指派惨案之后,心痛难当,特命在下来安慰老派主一番。”   此番说辞下来,女子看他们的目光终于缓和下来了,她福了一福说道:“妾身名陈莲青,没了踪影的师妹正是我那不成器的妹妹。”   她声音冷淡,脸上格外的平静。   无喜和尚当然是晓得陈点苍的没错,但是对他家里的人却一点都不了解。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苍指派主除了掌上明珠陈莲月意外还有个已经嫁做人妇的女儿。   怎么这偌大一个苍指派,只有这么一个女人在守灵?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女子冷笑一声,拿帕子拭了拭眼泪,开口说道:“师傅心里所想,也是妾身正疑惑的。”   她声音突然高昂起来,似是极为激动的样子:“这堂堂一个苍指派,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去找找我妹妹?!难道都是死的不成?!”声音混着内力,在灵堂里不停的回响。无喜和尚皱了皱眉头,这女人竟然是个会武功的。   他突然反应过来,许久没听到晏无意说话。赶紧转过身去找,一找吓他一跳,这混不吝的竟然抬脚就往人家内室闯。   “老晏,你干啥?”他几步上前拉住了正欲推门的晏无意,“小心落人口实!”   “嘘,你听。”晏无意边轻声提醒,边凝神静气。   无喜皱着眉头听了半晌,发现内屋里传来一阵怒声。想来他们在街前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个了。无喜和尚还没觉得有什么,晏无意却眯起了眼睛。   “老爷......老爷,求求您了,派人找找月儿吧.....求您了。”一个妇人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嚎哭着,面前站着个长须男子,那男子面露不虞道:“那不孝女已与我陈点苍没什么关系了,要找你自己去找吧,我说不管就再也不会管她。”   “老爷,您不能这样啊......月儿好歹也是您的亲闺女啊!你不管就没人能管她的死活了!”那妇人在地上匍匐几下,抱住了陈点苍的腿,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陈点苍脸色立马变了,他狠狠一踹那女人,怒斥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教出来这样不知廉耻的货色!竟然还敢跟这男人跑出去过夜!说出去,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说罢,盛怒之中的男人抬脚又要再踢那妇人。   外屋站着的陈莲青听见声音,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跑进去,冲上去死死拦着父亲。   陈点苍挥袖怒道:“你给我放开手!”   陈莲青见拉不住他,忙对着外面大叫救命。外面站着的两个人,胖子她不清楚,但是另一个高个子男人她是知道的,大名鼎鼎的游侠晏无意,什么闲事都要管管的人。   父亲带着几分内力的巴掌就要落在脸上,陈莲青绝望地闭上了眼,骤然间一声破空声响起,陈点苍的手不知被什么打歪了一下,失了力道。   “是谁?!” 陈点苍瞪向门口。陈莲青连忙扶起母亲走向一边。   “不知陈派主能否暂时不要急着逼问一些细枝末节?” 一声低沉的男声在门口响起,陈点苍凝眸望去,认出是何人之后,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交加。   “晏游侠,久仰。” 他敷衍地行了一礼,转身坐下,“晏游侠来此有什么事吗?”   “只是来吊唁一番的。”晏无意见他一脸不愿多谈的表情,笑道:“陈派主还是去寻一下女儿罢,姑娘家娇养出来,在外面不好受苦的。”   听到这话,陈点苍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按捺住心里的怒火,语气生硬道:“这是我派之事,与晏游侠无关罢!既然吊唁完我也就不强留了。走好。”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冤仇才使得这个一派之主的态度如此恶劣,但晏无意面上仍然带笑,好似完全没听到一般。笑着对陈莲青点点头,出去了。   “等等!晏公子!” 晏无意半只脚还没踏出陈府的门槛,就听后面有人叫住了他。   无喜和尚回头瞟了一眼,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那小妇人追来了。”   陈莲青在离二人三尺远的地方,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晏无意见状皱起眉头,赶忙伸手去扶。没想到妇人推开他的手,颤抖着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力道之大,抬起头时额上甚至已渗出了血迹。   “你这是何苦?” 晏无意叹息一声,“究竟要我做什么,你直说罢。”   “我只求少侠能找找我那不成器的妹妹,死生毋论,有个准信儿便成。” 陈莲青此时再也忍不住眼泪,全无初见她时的冷静自持,“求求您了,莲月还小啊........”   晏无意最见不得眼泪,犹豫了一瞬刚要开口,无喜和尚却扽了他一下,冲他挤眉弄眼道:“马上就要去绿蚁山庄了,那你来的闲工夫帮她找?”   “我知道。” 晏无意摇摇头,轻声说:“做不到的事情晏某从不许诺,我只能帮你找三天。这三天三天晏某自当尽心尽力。”   陈莲青还想说什么,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伪,便从荷包里掏出个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包来,展开一看,正是那失踪的小女儿陈莲月的画像。她声音恳切:“我问过了,有个樵夫说最后一次见月儿是在仰止山,少侠不妨先去那附近看看。”   “齐活了,弄完直接参加赏花会去。”无喜和尚小声嘀咕道。   陈莲青千恩万谢之后,送别了二人。   “和尚,那个陈莲青你怎么看?”晏无意漫无目的地走在黠州的大街上。   “就是一个有点意思的蠢娘们儿罢了,你还真在意的不行了。” 无喜和尚哼了一声,语带不屑。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是个聪明人。”晏无意低声说道,“武功看上去也不低。”   “你可别告诉我说你看上她了,那样咱俩可就要绝交了。我和尚虽花,但从来不搞有夫之妇。”无喜和尚被他的话震惊了,赶紧申明自己的立场。   “……”晏无意无话可说。   什么时候这和尚脑子里能不装这些声色犬马风花雪月?   “得了,这事揭过去吧。那个什么赏花宴在哪儿?”   “你说巧不巧,就在仰止山。”无喜自怀中摸出帖子,给他看了一眼,笑道:“绿蚁山庄,前几年我还去过呢。”   晏无意倒是没多大感觉,绿蚁山庄在江湖上口碑颇为不错,老庄主功成名就,少庄主年少有为,只等着新旧交替了,倒是一派蒸蒸日上的样子。   他没甚所谓地一摊手,说道:“我总觉得这次去没好事。”   “呸!呸!你个天杀的晏无意!”无喜和尚唾了一口,“闭上你的乌鸦嘴罢!”   经过无数次被坑,无喜和尚对晏无意的乌鸦嘴可算是有个深刻的领教了。只要这厮有点什么不好的预感,那预感就一定会实现。   ……这究竟是什么玄学,无喜和尚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莫非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夜间的黠州城树影婆娑,天上下起了大雨,淅淅沥沥的水声无孔不入。周遭无人,只有几声夜猫子的号声寥寥响起,划破这长夜。破旧的废庙之中燃起零星一点灯火,与此同时还有几个身影在其中。   “快点,不要让东西淋上水。”   “望尊主饶命啊……”一个年轻的声音颤抖着恳求道。   “你是有功之人,尊主会奖赏你的。”另一个沙哑的好似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安慰道。   “我父亲老了,我不能再让他做这个了。”年轻的声音哽咽着说道。   突然之间破庙的角落里响起细微的声音,这几声簌簌声在这寂静里格外明显。   “谁在那里?!” 沙哑嗓子的男人一下子警惕起来,他提着刀向那个隐没在阴影里的角落走去。   烛火跳动几下,气氛越发令人不安。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男人从角落走回来,得意地笑了两声,手中抓着个年轻的女孩,一路拖过来,女孩不停挣扎,“一个小老鼠。”   “放了她吧,大人,她什么都没看到。” 年轻的声音不忍道。   那个女孩刚才好似吓傻了一般,呆呆的不会言语,此时反应过来以后白着一张脸,死死咬着下唇。   “这可不行,不过看在这个小东西还算乖的份上——” 男人死死钳制着女孩的不断挥舞的双手,举起刀,挥了下去,“上路吧!”   年轻男人不忍地撇过头去,女孩充满光亮的双眼还印在脑海里,此时那双好看的眼睛已经变得黯淡无光了。   雨停了。   一队身着灰色短打带着面具的男人从地下闪出,将几个箱子运上马车。   剩下几人在后方细心清扫掉马车留下的辙印,将灌木丛恢复原状。   做好这一切后,几人迅速跟上马车离开。   夜又恢复了寂静,真相沉默在这无尽的寂静中,等待着终将重现人间的那一天。 第3章 俯仰之间   翌日,因着前夜下了雨,天阴沉沉的。晏无意起了个大早,坐在楼下边喝鲜花汤,边听和尚唠唠叨叨。   “这什么鬼汤,是给爷们儿喝的吗。” 和尚看着手中花花绿绿跟个新嫁娘似的汤水,对着掌柜的骂道:“就没有别的东西吃了吗?非得给上碗这破汤,淡出鸟儿了都。”   掌柜的看他膀大腰圆,就知道这人不是个善茬,赶紧走下来解释道:“客官有所不知,这百花汤是这个时节的黠州特产,喝了能顺气通神的。马上就是叩花节了,都得喝这个辟辟邪的。现在您去哪儿吃,人家也只有这个,顶多给您俩馒头。”   无喜和尚还待说些什么,晏无意一筷子馒头就捅他嘴里了。   “吃饭吧,就你事儿多。这不吃那不吃的,我又不是你娘,还管这些。” 晏无意给掌柜的抛了点碎银子。然后慢条斯理地摸出他的扁酒壶,往汤里倒了些酒。霎时间花香伴着酒香蔓延开来,只引的人心醉。   掌柜的笑逐颜开道:“一看这位就是会吃的,本地人虽然这几天都喝这个,但也有口重的嫌这汤太淡,就往里面加料。”   “是这么喝的啊,对不住啊掌柜的。”和尚一见,也学着他的模样往里面加了东西,再一喝,才满意的咂咂嘴。   “吃完了吧?”晏无意看他囫囵吞枣一般喝完汤,又抹了抹嘴才问道。无喜和尚点点头,开口道:“走吧,仰止山离这儿还不老远呢。”   “仰止山......客官这是要去绿蚁山庄?”掌柜耳尖听见了,多了句嘴说道,“据说这山上闹鬼呢。”   晏无意皱眉道:“作何说法?”   “嗳,不清楚,就是有这么个说法而已。二位还是仔细些,不要靠近的为好。”掌柜的摇摇头,又开始算起账来。   二人租了两匹马,无喜和尚本来打算只要一匹,他和老晏同乘就行,结果被晏无意拒绝了。   “你不觉得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晏无意拉过黑马的缰绳,这匹马是所有马中最神骏的一匹,得以被晏无意一眼相中。   见省钱的目的没达成,无喜和尚吭哧了半天才摸出银子,心气不顺地嘲道:“你人黑,挑的马也黑的发紫,真真是物肖主人形。”   说完他才觉得不对,他自己为了好走路,挑了匹壮实的,乍一看胖的要命。这一骂却是连自己都骂进去了。   晏无意没搭话,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鞭子抽空一声脆响,那黑马小溜了几步后立时撒开四蹄,奔跑起来。   仰止山名气可比绿蚁山庄大的多,作为当朝的第一高山,在开朝初□□就为此山写过一句诗:天下山始落黠州,俯首仰止皆无垠。之后这仰止山的名头也算是正式落了下来。   二人行至山脚,更是直观感受到这山之高远,只见一道飞瀑从山顶飞落而下,如剑光一般击向深水潭,激起层层素浪。阴沉的云倒映在不平息的潭面,更添几分深沉。   “这可真是,真是……”和尚是个粗人,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个,“真他娘的壮观!”   “……把你肚子里那点存货都放到罐子里拿泥封好,等二十年后再开封。”晏无意半晌无语说道。   “开了封会怎么样?流芳千古吗?” 无喜和尚扭过脸看他。   “会遗臭万年。”晏无意拾起一块石子,向潭面掷去,石子在水面上连打了十几个水漂才沉下去。   无喜和尚嗤了一声,“你文雅,行了吧。”   “走吧,上去。”二人为了避开人多,特意抄了条近路上山。一路上除了鸟鸣兽叫以外就没什么其他声音了,只远远能听见山腰处的喧闹声,影影绰绰的。   “这陈莲月是土行孙还是山蜈蚣成的精,这也太赁他娘的难找了吧?” 无喜和尚叉着腰不停喘气,“真是要了和尚的老命了。”   两人从仰止山山脚一路招上来,林子什么的都翻遍了也没见,晏无意倒还好,无喜和尚早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了,站在半山腰一个小潭旁边休息。   “叫你平时少吃点,少玩点。怎么样,身子被酒色掏空了吧?” 晏无意活动了一下肩,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   “放屁,谁像你似的轻功这么快!” 无喜和尚喘匀了气,怒道,“下山你再跑这么快我就让你背我下去!”   “看看你那匹马的下场,我就觉得恐慌,这得是多累才能让那马死活不上山?”晏无意笑道。   “得了吧,你那匹黑的跟亲生儿子似的黑马不也死活不上来吗?怎么着,山上有它亲娘啊。” 无喜和尚回嘴道,看晏无意听到黑这个字脸色一变,他立马胡乱一指说道:“那里有个破庙!”   “呵,菩萨也管不住你的破嘴。” 话是这么说,晏无意还是向那个方向看去。   那座破庙并不是很大,晏无意在周围绕着看了看,比较奇怪的是这庙后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车辙印子,他蹲下身摸了一下车辙子的印子,泥土被压的凝实,可见车上载的必定是什么重物。但是似乎又有些不同,他又比了一下车辙之间的距离,心里暗自觉得奇怪,两轮之间距离不过几尺,小的令人惊奇。一辆只能载一个人的车,却能留下这样深刻的车辙印。   晏无意心思转了几圈,面上却不显,听见无喜和尚叫,便起身向庙里走去。一进门,一股子灰尘混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刺鼻的怪味冲入鼻腔,晏无意皱了皱眉,循着味道的来源走向桌边。   那里静静躺着一具女尸,晏无意在看到她的衣着打扮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再仔细看那张脸,心里更是说不出来什么滋味。那相貌姣好的脸被怒睁着的双眼,似乎要发出嘶吼的唇硬生生扭曲的恐怖起来。   无喜和尚走过来,神情复杂地说道:“这个......不会就是咱们要找的人吧?”   “八成就是了。” 晏无意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抬手摸了摸尸体脖子上的伤痕,那大概就是置她死地的原因了。   “你要干什么?”无喜和尚惊道,“尸体你也动?”   晏无意手顿住了,回过头看了震惊的胖和尚一样,声音低沉:“能帮什么,就帮一点吧。”   “陈姑娘应该是昨夜遇害的,杀她的人不求财不求色,一刀毙命,手法干净。”他伸手按了按尸身的皮肤,又仔细验看了那道几乎将脖颈砍成两半的伤,“内力也相当深厚。”   “你觉得呢?” 无喜和尚蹲在一旁,“仇家寻上门?”   “不像。” 晏无意沉吟半晌,撩开陈莲月的裙角,飞快瞟了一眼说道:“她的鞋子没了一只,那一只在那里。” 随手指了指角落。   “地上的灰尘能看出是被拖行过的痕迹,而且你看她的手。”晏无意捏着她的手指抬起,那里指甲外翻,惨不忍睹,“明显是拼命挣扎过的,却没有用,这位陈小姐不像她的姐姐一样有功夫底子。”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着了。” 晏无意站起身,随手在无喜和尚的僧袍袖子上蹭了蹭手,“虽然不确定是否和鬼面有关,但至少不会是普通江湖人做的。”   “快说来听听!” 无喜和尚瞪了他一眼,夺过袖子拍了拍。   “陈姑娘赶路定是很着急的,但是昨夜下了大雨,陈姑娘估计担心出差错,所以大概是打算在这庙里凑合上一夜,料想她也不会急着赶路。” 晏无意叹了口气,“住在这个庙里,大概是她这辈子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了。”   “然后呢?你别卖关子,快说。” 无喜和尚催促道。   “然后有一个、或者很多人运着东西来了,可能也在这个庙里躲避。那东西见不得人,但她被发现了,那些人便将她拖到这里。” 晏无意指了指脚下,又比划出拿刀的姿势,“杀害了她。”   无喜和尚好半天才回过神,挠挠脑门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她急着赶路的?”   “你看她穿的衣服。” 晏无意轻声道,“看着款式比较老旧,衣角、袖口鞋上沾着泥点子,手心里还有被缰绳磨破的痕迹。”   “这个姑且不算,你怎么知道那群运东西的人刚好就是凶手?”   “这个完全就是推测了,女孩一般比较心细,陈姑娘定是注意了天色,觉得马上就要下雨了,才进到庙里的。那些人既然要进到庙里,定然是不会在雨停之前离去的。陈姑娘大概在丑时左右断的气,而雨停也大概在这个时候。” 晏无意叹了声气,“这只是我的推测罢了。”   “可以啊老晏!那现在咱们怎么办?总不能带着陈小姐下山吧?我可先说好,要背你背,我可不干。” 无喜和尚拍了拍他的肩。   晏无意没答话,他走上前,轻轻阖上女孩大睁着的双眼,低声颂了一段经文。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她已经无家可归了,也不知这样急着去见谁。他回想起来时苍指派主的愤怒,妇人的绝望,陈莲青的无奈苦涩,只觉得一阵索然无味。   “走吧,去告诉陈大姑娘。” 他起身,掸了掸身上青色的袍子,向门口走去。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晏无意走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嘴里叼着根野草,脑海里一会是哪深深的车辙印,一会儿是陈莲月狰狞的脸,几个画面重叠在一起,纷乱的人头疼。   那硕大的陈府还是如他们离开时所见的那般荒凉,陈莲青好似早都知道他们会来一样,着装庄重,端正地低头站在朝向门口的方向。听到二人推开大门的动静,她猛地抬起头,迎上前几步,但在看到晏无意身后并无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身影之后,喜悦明亮的眼眸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陈大姑娘,抱歉。” 晏无意轻声说道。   “可是她不愿意回来?”陈莲青强笑道,“月儿从小性子就倔的很。”   “抱歉。” 晏无意摇了摇头,只觉得接下来的话似有千斤重,坠的他张不开口,“陈姑娘已经......香消玉殒。”   “你说......什么......?”陈莲青面白如纸,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不会的。”   她神色惶然,跌坐在地,面露疯狂。晏无意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慰她,歉意地站在一旁。无喜和尚虽是看多了这样的悲欢离别,却仍然觉得难受,此时摇了摇头,站出去了。   陈莲青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对着晏无意福了一福,她颤抖着嘴唇说:“晏大侠高义,我那妹妹究竟是怎么......怎么......” 怎么没得,想要说出来,可是后面的字眼却死活也说不出口。   晏无意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了:“一刀砍在脖颈,血流干了。”   陈莲青深吸了几口气,拼命抑制住眼眶里的眼泪,可那画面却像是一把狠狠扎进肺腑的刀似的,搅得她不得安宁。   “我那妹妹,从小便活泼灵巧,讨人喜欢。爹和娘比起来,也更疼爱她一些。我虽然有些难过,可我比她大了许多,懂得道理更多,也是真心爱护她的。” 陈莲青低垂着头,面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陈大姑娘,虽然现在这样说有些不大合适,但是还是容在下提醒一句,还是尽快让陈姑娘入土为安吧。” 晏无意上前,虚扶了一把妇人。   陈莲青这才回过神来,她擦干了泪,强笑道:“我这就去通知我爹,不耽误二位少侠的功夫了。”她脚步虚浮,像是飘着一样进了内屋,紧接着里面便传来哭声,怒声,惊疑声。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了,晏无意定定地看着那停着的棺材,半晌后双手合十,暗道了一句作孽,转身离开了。 第4章 绿蚁之夜   绿蚁之夜   空中乌云聚集,几只晚归的飞鸟向林中投去。与那雾蒙蒙的天相对的则是一片灯火阑珊的山庄,大片大片的橙色灯火映红了半个天空。   一进大门无喜和尚就去找他相好的了,晏无意四处瞅了瞅,便寻了个偏僻的位子坐下了。老庄主人缘不错,来的大多数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大体扫了一圈,就发现不少熟人。   还是别打招呼了,不然免不了又是一顿寒暄。晏无意心里暗暗想着。   “呀,晏大哥!”一个身着浅绿色缎锦衣裳的妙龄女子似有所感,突然扭过脸来,和晏无意对上目光后惊喜地喊了一声。   被发现了啊…晏无意无奈地起身,向那边走去。   “晏大哥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明明看见我了,还想装作不认识!”女子娇声抱怨,白生生的指尖戳了戳晏无意的胸膛,“我若是不喊你一声,你是不是就要把头转过去了?”   “呃…没…”晏无意赶紧摆手,“叁寒姑娘快饶了晏某吧。”   叁寒哼了一声,转而挽住他的胳膊,“你这大忙人怎么来参加赏花宴了?”   “无喜那和尚没约到三娘,就叫了我。”   “那胖和尚呢?怎的没见他?”叁寒问道。   旁边一作书生打扮的男子从人群中走来,笑道:“怕是又去寻他那什么青青柳柳之类的罢。”   “没想到你小子竟然也来了,怎么的,病好了?”晏无意笑着和他碰了碰拳头,调侃道。   叁寒笑了起来:“哪里有什么病?师兄是被个姑娘缠怕了,才称病不出的。要我说啊,那姑娘貌美武功高,盘亮条又顺,师兄还是从了人家吧!”   “叁寒,你从哪里学的这些浑话!再这样我要告诉师父了!”男子恼得红了脸,赶忙用话赌她道。   “哎呀呀,你要是告诉我爹,我就直接把事情都告诉他老人家,让他干脆成全了人家姑娘的心意!”叁寒不甘示弱,插着腰说了回去。   晏无意笑了起来,把小姑娘往身后拉了拉,又对男子说道:“钦岸兄好福气啊。”   钦岸听罢只能苦笑一声,“你是有所不知,那女人是个母老虎,剑法比我还厉害,个子也比我高,那天也不知怎么的让她瞧见了我,硬要和我成亲。”   晏无意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你不是不擅长剑法吗?至少你章家的淮阴剑法有后了啊。”   “这是个,这是个什么有后法!”钦岸看了他半天,瞪眼道:“交你这个朋友也没有什么用,怎的也不为我排忧解难一下?”   “这我可没办法,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晏某可不干那天打五雷轰的事情。”晏无意一耸肩,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杯子。   章钦岸是愁眉苦脸的,无心顾及其他。看见没人管她了,叁寒可是乐开怀了,笑嘻嘻地在屋子里蹿来蹿去玩耍,最后竟然直直撞上一个人。   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双双"哎呦"了一声跌倒在地。听见小师妹的痛呼,晏章二人赶紧过去一看,都哭笑不得。   叁寒撞的正巧是绿蚁山庄的少庄主。   "叁寒,还不快给少庄主赔礼道歉!" 章钦岸见状,连忙拉起她。   “算了,算了。呃……叁寒姑娘也不是有意的。”少庄主摆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几人见他虽穿着一身庄重华丽的礼服,却看上去一脸谦恭,不免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对不住啊,少庄主。”叁寒不情不愿地对他福了一礼。   见少庄主脸色苍白,钦岸赶紧尴尬地打圆场说:“抱歉,叁寒被我们惯坏了。”说完就立马拉着他们家的小姑奶奶走了,一边走一边训她。   “叁寒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能这么不懂礼节?此事本来就是你不对,为何要这样给人家道歉?说出去,别人还不笑我们青剑门不懂规矩。”章钦岸这话算是说的挺重了,一旁的晏无意本来打算阻止,却又觉得应该给叁寒长长规矩,一番犹豫下来他也没有开口。   叁寒吭哧了半天,才说了句对不起。   “简直就是个活祖宗。” 章钦岸叹了口气,说道:“师兄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去拿点吃的,你跟着晏大哥,别再跑了。”   “撞他是我不对,可是我才不要道歉呢,他身上好臭。”叁寒撅着嘴,给晏无意强调道:“特别特别臭。”   “怎么会?”晏无意失笑,“你不会是被逼着道了歉心里憋屈,才给人家强加的罪名吧?”   “才不是呢!我燕叁寒是顶天立地的侠女!怎么会做污蔑他人的事!” 叁寒不满地说道:“他身上味道真的特别大啦,而且也很奇怪。”   “姑娘说的难不成是在下?”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吓得叁寒"呀"了一声迅速躲在晏无意身后。   “少庄主。”晏无意抱拳一礼,少庄主还了一礼,笑着开口道:“晏兄不必客气,在下姓孔,字德南。”   “德南兄。”   “不知叁寒姑娘为何说在下身上有味道?”孔德南嗅了嗅袖子,不解地问道。   叁寒没说话,又往晏无意身后躲了躲。晏无意只好歉意地对少庄主笑了笑,两人就此攀谈起来。   “晏兄是被友人约来赏花的?那你可算是来着了!实不相瞒,家父为我寻来的那株玉葡萄实在是娇艳极了。据说整个西域只有三株。”少庄主呷了一口茶,又开口说道:“晏兄想不想提前一睹它的风采?”   “嗯?可以吗?”晏无意虽然对花不太感兴趣,但是别人这样热情邀请,他也不好回绝。   “当然,晏兄请随我来。”少庄主做了个请的手势,见晏无意有些犹豫问道:“怎么了?”   “我这妹子…他师兄托付让我照看片刻。”   “无碍,叁寒姑娘可以一道前往。”   “晏大哥!我要和你一起去看!你带上我嘛……”叁寒一听晏无意有让她去找钦岸的意思,连忙叫道:“我保证不惹麻烦!”   “你保证了啊。”晏无意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头,又转身对少庄主说:“那就麻烦少庄主着人给她师兄带个话了。”   三人一同往后院走去。一路上都只有少庄主热情地介绍声和晏无意带着笑意的应答声,二人也算是相谈甚欢。只是叁寒不知是和谁怄气,沉默了一路。   绿蚁山庄修建的极大,虽是在三月,但山中春醒的早,山庄已是一路鸟语花香。   “到了。”一座三层小楼阁映入眼帘,周围看守的人对少庄主行了一礼,打开了阁门。   楼阁里面一片黑暗,但十分温暖。少庄主点起了墙壁上的连灯,他们才看清这楼阁内部的样子。   一个旋梯连接三层,中间空出一个极高拱顶的大堂。   晏无意踏进楼阁的一瞬间,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又熟悉的香味。他不解地四处看了看,想要找出香味的来源。   少庄主误以为他是迫不及待想看到玉葡萄,连忙热情地引着他向前走,边走边介绍说:“晏兄闻到玉葡萄的清香了?”   “嗯,总觉得这味道十分熟悉啊,像什么来着…”晏无意摸了摸下巴,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他四处看了看,只是见到了一个抬着大桶的小厮。   “这玉葡萄最是奇怪,见不得阳光,淋不得雨水,周围还不能太冷。家父为了让它长得更好,只能给它修建了这个藏玉阁。” 注意到他的眼神,少庄主指了指周围的水桶,解释道:“这些里面都是放了温水的,为了维持环境的温暖。”   “庄主真是费心思了。”晏无意赞叹道。   少庄主轻轻拉开那罩在花上的红绒布,露出花的真容来。   那确实是一朵极其美艳的花朵。   即使无风,那舒缓纤长的花瓣也仍然轻柔的微微摆动着。   如同以为少女一般,妩媚和清纯两种互不相干的气质冗杂在一起,沉淀出一种别样的美丽。   确实是色莹蓝如磷火,在夜里也能发光。晏无意突然想起酒馆里那两个人的交谈。   “真的很美。”晏无意赞叹道,少庄主脸上也少见的显出得意的神色。   “可惜它只能开五天,前天才开放的,今天正是观赏它最好的日子。若是晚点来,就看不到最美的样子了。”少庄主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花瓣,“这花就像人一样,都是命短的。只不过一个能零落成泥,一个是黄土一抔罢了。”   “晏兄,倘若有一件事,你做了会连累自己,不做却会连累更多的人,该如何抉择呢?” 少庄主眼神泛空,似是在发呆。   “对自己算得上什么连累呢?我不过就是贱命一条,如果用我能换来更多人的生,那这就不叫连累。” 晏无意笑着说道。   “那算什么呢?” 少庄主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真的会有人不怕死吗?”   “算我赢了吧。” 晏无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总有人不怕死,因为死是最不值得被恐惧的东西。”   少庄主面露迷茫,他直直地看着那盆妖冶的花,喃喃道:“是吗.......”   “少庄主?少庄主?孔兄?” 晏无意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快到开席的时间了,得快点返回才行。   孔德南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晏兄和叁寒姑娘先去吧,我…我随后就到。”   “好…孔兄尽快。”晏无意犹豫了一下,带着叁寒离开了。   “晏大哥,你不觉得这人邪邪的吗?”一路都没开口的叁寒在走出楼阁时轻轻说道。   “嘘…”晏无意竖起手指,“别说了。”   “叁寒,老晏?你们去哪里了!让我一通好找。”一回到前厅就被章钦岸拉住了,他似是极其担心的样子,“一转身的功夫就没影了,真是的!”   “少庄主没派人和你说吗?他邀请我们去赏花了。”叁寒问道。   章钦岸愣住了,半晌才摇头道:“没啊,算了,不说这些了,快开席了。下次可千万别这样了。”   开席了。老庄主讲了一番话后,便该请出少庄主做交接了。可是他却迟迟不见人影,见老庄主的脸色越来越不好。   机灵的家丁便跑去找,几个呼吸后只见他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叫道:“少主!少主他……”   老庄主大惊失色,赶忙问道:“我儿怎么了?”   “死…死了!”   “谁…谁和我儿待在一起过,出来啊…”话音未落,老庄主便气急攻心倒下了。众人又是好一番忙乱。   晏无意眯了眯狭长的眸子,他想起来了。   玉葡萄香气混杂的味道,是婆罗花的。 第5章 阴云密布   阴云密布   “轰隆——”   雷声轰鸣,划破长夜,也惊醒了怔愣中的众人。   雨终于得以冲出云层,合着疾速的风一同降临人间。一切罪恶在这场雷雨中终将无处遁形。   “老爷。”山庄里最得用的管家俯身在老庄主的耳边说了一通话。   顿时老庄主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剑一般射向晏无意。   “晏无意!”老庄主将这个名字咬碎了一般吐了出来,“你这无耻小人!还不快滚出来!!”   晏无意心里咯噔一下,来了。他深吸一口气,从人群中缓步走出。   不疾不徐地行了一礼,才开口问道:“不知晏某犯了何…”   话还未说完,就被老庄主挥手打断了。   “我问你!我儿最后是否和你在一起!”   “……是。”   “你是何居心?要谋害我孔家的传人!”老庄主狰狞指控,“现在我儿躺在地上,你还满意否?!”   “少庄主不是晏某杀的。晏某从不杀人。”晏无意皱着眉头辩解道。此时一众家丁将少庄主的尸体抬了进来,他衣襟散乱,露出半个胸膛,依稀可见白皙的皮肤上有一个乌黑发青的掌印。   少庄主刚死去,还不到三刻。尸身还未完全僵硬,他苍白着脸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瞪大的双眼就好像是无声的控诉。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香气,老庄主跪在尸体旁边,悲痛欲绝地抚摸着儿子冰冷的脸。嗅到这股子味道,老庄主就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向周围不住窃窃私语的人说道:“你们可知道,游侠晏无意的绝学是什么?”   “这…虚清掌?”人群中一个声音说道。   晏无意抬起头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看着尸体。   “没错,哼!”老庄主将儿子尸身的衣物敛好,冷哼一声道:“虚清掌在击出时会带出婆罗花的香味!天下只要有这么一条,就能确定是你晏无意!你敢说不是?”   “是。” 晏无意淡淡地回答道。   “今日我便将你收押于此,三日后杀你祭奠我儿。我保证不会牵连你亲人爱人。诸位有什么意见吗?”老庄主阴鹜的目光扫视一圈,见大部分人都低垂着头后,才满意地一招手,“来人!”   “老庄主执意如此,晏某无话可说。晏某也没有亲人爱人。只知老庄主如此行为,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晏无意笑了,橘色灯光映亮了他的半脸。   “呵,别说什么废话了,到阴间给我儿赔罪吧!”   晏无意向人群中间看了一眼,却垂下眼睑,叹息一声后说:“可惜了…”   人群后方的叁寒急的都快哭了,晏大哥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受这种冤枉?章钦岸在一旁紧紧抓着她的手,生怕她跳出去,说些什么。   “师兄,师兄你放开我啊!”小姑娘挣脱不开,心里一急,泪珠一下就掉下来了,“他们…他们冤枉晏大哥!呜…晏大哥为什么不说话…”   “罢了,你且一试吧。”试了,才会死心。章钦岸看着被众人围起来却仍然是不疾不徐样子的晏无意,心里叹了口气,松开了钳制叁寒的手。   叁寒一得了自由,立即扒开人群,快步跑到中间,对着老庄主喊道:“你快放开晏大哥!我是青剑门掌门之女燕叁寒!我作证,晏大哥在离开后没有回去了!”   小笨蛋,这种证词有什么用。晏无意心里轻轻笑了一声,沉重的心情却也轻松了不少。   果不其然,老庄主哽咽的声音一顿,他眯眼看了看叁寒,冷笑道:“真是好大的能耐啊,杀害我儿后还能找到证人。青剑门也算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了,怎的教养出来这样不知礼的女儿,竟也敢胡乱跟着男——”   “够了!” 晏无意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侮辱的言语,他伸出双手,挑了挑眉道:“不是说收押晏某吗?来吧。”   “晏大哥!呜——!”叁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跟上来的章钦岸捂着嘴拉走了,两个人视线交错了一瞬,晏无意便低下了头。   “师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叁寒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冷静下来,她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的师兄,“你…你明明知道这样,这样晏大哥会死…”   “不会的。” 章钦岸面无表情,拉着她向更远处走去。   “因为他是晏无意。” 只这一条足矣。   一群家丁一拥而上,将晏无意捆了个结结实实,老庄主狞笑一声:“带他去给少主守灵。”   黠州城的规矩,人死只停留三天,还必须停留在死者生前居住的房间,否则死者去了阴间也会惦记阳世,不得安稳。   那小院离藏玉阁倒是很近,晏无意被押至少庄主曾居住的房间里,几十个武功高强的山庄弟子绕着这间屋子巡视,看押他的人用铁链将他锁在桌子旁边之后就吹熄了灯,临走时竟还不忘搜走他身上所有可能用作抵抗的物件。   门哐当一关,晏无意便叹了一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好端端来赏个花,看个金盆洗手都能出这档子麻烦事。   晏无意啊晏无意,以后可再也不能有什么该死的好奇心了。他劝了一下自己,之后又突然想到,要是没好奇心,不管闲事,他也就不是晏无意了。   若要为本心,就需对本道。他把玩着桌子上的白玉酒杯,思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现在有个关键的问题就是。   逃,还是不逃?   “唉……这逃了,也没用啊。冤枉始终还是冤枉,那庄主随时有借口抓我回来。于仁于义都不会有人管的。”想了半天,他突然站了起来,一手刀将铁链砍断,拽着断了半截子的锁链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又泄了气一般坐回到椅子上。   “难啊……”晏无意挠了挠脑袋,打了个喷嚏,带起来的风吹倒了书架上一本蓝皮小书,他拾起来随意翻了翻,见只是一本大漠游记,又无聊地给塞回去。   少庄主作风节俭,房间里也没什么特殊的装饰,就是所有的用具都朝南放着,北边空出一大块墙,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晏无意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中上下抛着个杯子。他现在回忆起少庄主的言行,只觉得一股怪异感涌上心头。看他那个丧气的样子,明显是心里觉得了无生趣了,说他自杀都有可能。晏无意在心里仔仔细细将整个事情过了一遍,却觉得没什么头绪,他与这孔家父子近日无怨远日无仇的,怎么害到自己头上的?   这倒霉的日子过多了,遇到什么事晏无意也不觉得奇怪了。突然他想起来,在那个暖阁有个搬着大桶的小厮,因着婆罗花的香味,他还注意了一下那个小厮。现在想来,那个小厮很有可能和少庄主的死有关。   还是出去吧,还有这么多好友等着呢,不能辱没了他们。   想起好友,晏无意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很奇怪,就像谁用钩子钩着他的嘴角似的,瞳仁儿黑的深不见底,里面半分笑意也无。   无喜啊无喜……好你个和尚。坑人也不带商量,平时和你无冤无仇,不就是抢你点好酒吗?犯得着这么坑我吗。   江湖儿女日渐少,盖因肝胆难相照。   他赤条条的一个人,无父无母,无恨无爱。那些所谓的名声钱财皆是身上披的华彩羽毛,没了也就没了。失了羽毛,只要心没堕落成畜生的,他就还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吱嘎——”   送饭的人推门进来了,还没看清楚,晏无意已经坐在椅子上了。送饭的家丁也不给他好脸色,饭放那里就走。   事到如今,晏无意已经饿的不行了,捧起碗闻了闻就开始扒了,吃到一半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酒壶,才想起来酒壶也被搜走了,只能喝几口茶水解解相思苦。   碗底埋着张小条子,晏无意看着那张叠成指甲盖大小的条子就想笑,这种技术活肯定不是叁寒那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做的。打开一看,里面的字迹笔锋锐利。   ——无需顾忌,已回青剑。   “哈哈哈哈哈,奔得倒是怪快!” 晏无意笑的开怀,“言尽于此,竟是不做不行了!”   雨仍然没停,子夜将至。   他如同一匹等待猎物的豹子,静静守候机会的来临。   正当他起身想要避开守卫冲出屋子时,屋里一点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晏无意顺着那一点萤火似的光线指引,走到墙角,那里被人用垂棘粉涂了一个小小的符号。他紧皱着眉头,捻了捻那粉末,趴在那处听了听,愣了一下后,蓦然瞪大了眼睛。   “地下是空的…?!”风声不会骗人,晏无意确定了地下是空的之后又觉得纳闷,这莫非是少庄主的小金库?   既然是空的,那就一定有什么放在里面了,晏无意四处看了看,在床与墙壁之间找到了入口——仍然用垂棘粉涂着符号。   “对不住了啊,德南兄。” 这一屋子的东西严格算起来,已经是少庄主的遗物了。晏无意挪动地格外小心,露出那个一人宽的入口后,他深吸一口气,走入了那个入口。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几丈高的拱顶,里面灯火通明。骤然见到亮光,晏无意眯了好一会眼睛才缓过来。   等到他习惯后,却又被眼前景象惊呆了。这个姑且可以被称为仓库的地方,一片荒芜,泥地上满是车辙留下来的印子,单看印子便知这车定是载满了沉重的货物,匆忙而走的。晏无意四处看了看,除了犄角旮旯有个被遗漏下来的小黑盒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看着那车辙,晏无意蹲下来摸了一下,脑里突然灵光一闪,这不就和破庙前的辙子印差不多深浅吗。   随后他捡起那小黑盒子,半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翻来覆去看了看,除了上面刻着些诡秘的花纹以外,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了。盒子上了锁,正待他想要强力掰开之时,却听上面传来喧闹声。   “庄主!晏无意那厮从地道逃跑了!”一个家丁喊道。   “什么?”老庄主大惊失色,怒道:“一群废物!这么多人看不住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庄主,要我们去追吗?”   “滚开!”老庄主一脚踹开那个人,提着剑就往地道入口跑:“你们打不过他,看好这里,谁也不准进来,进来直接杀了!”   家丁面面相觑,齐声应是。   “……”晏无意沉默一瞬,把黑盒子往袖子里一塞,就往刚才看到的出口跑。   还没跑到,就听耳边风声呼啸。他赶紧偏头一躲,老庄主提着剑差点削掉他半俩耳朵。   “大胆竖子!你害了我儿,还敢逃跑?!” 老庄主冷笑一声,“本还想留你到三天后给我儿祭奠的,既然……也罢,就在这里结果了你罢!”   说罢他提剑而上,晏无意啧了一声,向后连退三步。步下生起的风带起些灰尘,在地上落出了一道痕迹。   “绿蚁庄主,这是晏某最后的退让。” 他漆黑如点墨的眼睛直直看着老庄主,一字一句地说道,目光丝毫不加躲避。   “纳命来!”老庄主挥剑动作一滞,却没有停下。   “何苦……”   一声叹息还未消散。   青色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身而至。   老庄主剑光一闪,挡开了他的身影,突然仰天大笑道:“那么多人,总要有一人来为我儿偿命,即使我是冤枉你的又能怎么样?你杀了我啊!你杀了我罢!”   “晏某…”晏无意抿了抿唇,无奈又认真地开口道:“从不杀人。”   他只是一个翻身,便躲过了那看似避无可避的剑光。   一掌击在老庄主的胸口,直打的他呕出一口黑血。   婆罗花的香味霎时溢出,几个呼吸之间便充斥在他的鼻端。   “虚清掌是佛门功夫,一招一式皆带禅意。无论你信或与否,我的手上……从没沾过因果。”   “业障皆清,再不攀缘。”他看着倒地不起的老庄主,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直到他走出那地窖,走到外面荒无人烟的灌木丛里,才隐约听见里面绝望的笑声。   “业障皆清?老夫做下的业障,为何要让我儿来还?!”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他停顿一瞬,提起气向远方掠去。   天地之间,只见一青色身影翩若惊鸿,游离在风雨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喜欢最后一句哦 第6章 嗜痂之癖   嗜痂之癖   四月过半,天放晴了,几缕白云漫无目的地飘在碧蓝的天境之上。   “怎样,我没说假吧?他肯定是能出来的。”书生打扮的男子笑着对旁边撅着嘴的小姑娘说道。   “怎么着?叁寒这么担心我啊?” 一个身着雨过天青色袍子的男人站在他们旁边,笑着说道。   “少赖皮了,我、我就是情势所趋!” 叁寒不满地叫道,“不给你们说了!我去找娘啊!”   “好呀,你去顺便帮师娘绣屏风去。” 章钦岸大笑道,“她最近正愁逮不到你呢,刚巧送上门来了。”   原本抬脚刚要溜走的小姑娘瞬间又跑回来了,露出个傻兮兮的笑:“那我还是不去了,娘的女红这么好,有我没我都一样,我就不去添乱了。”   “叁寒?钦岸?你们在这里啊,让娘找了半天,哎呀,无意!” 刚还说着,青剑门的师娘便找来了。燕夫人看上去四十来岁,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手里抱着个木盆。   “娘来啦?我先走了!” 叁寒见到她,像只兔子似的跳起来就蹿了。   燕夫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身招呼道:“别傻站着,钦岸、无意快过来一起剥豆子,不剥谁都没得吃。”   本来还想说些正经事的晏无意见状只好摸摸鼻子坐下来剥豆子。燕夫人的手极其灵巧,十指翩飞,剥豆子的速度一个顶俩。相比之下两个大男人的手就笨的跟脚似的,半天剥不下来。   青剑门的后院里长着棵百年的老槐树,三个人坐在清凉的树冠底下剥豆子,许久无话。   “你给它留个全尸吧。” 晏无意看着章钦岸手下坑坑洼洼的豆子,不忍道。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章钦岸瞄了一眼他手里的豆子,心里平衡了。   “你俩倒还是这样。”燕夫人轻声笑了,看着手中的豆子,目光怀念:“我还记得小晏以前夏天来过青剑山,你爹娘带着你一起来的。那会儿钦岸也一丁点大,两个小毛头带着院子里一群小毛头像模像样的练武,把寒儿急的,不停在旁边哭闹,她也想玩,你们两个谁也不带她,嫌她是个小姑娘麻烦。”   晏无意怔了怔,勾起唇角笑了。他当然还记得,那会儿他十岁,带着小他两岁的钦岸,把青剑门的什么鸡窝,猪圈全祸害了一遍。整天上窜下跳的,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之一。   “那会儿钦岸他师父还有只芦花鸡,被你们两个小东西都吓得几天不下蛋了。” 燕夫人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眼睛笑的眯起来,像是一弯月亮,“最后你们两个被狠狠揍了顿屁股,消停了,结果没过两天你俩又闹着要吃槐花,又要喝蜂蜜水,那会都入夏好久了,哪里来的槐花?”   钦岸听的耳根子都红了,赶紧打断道:“师娘,剥好了!我先走了!” 看着青年落荒而逃的身影,燕夫人笑的更是带了点得意地味道,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   “星官当时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给我道歉,说回去好好收拾你。转眼间,你都这么大了。” 她温柔地抬起眼看向晏无意,“你爹娘看了,也不知会多高兴。”   “也许吧,他们兴许会觉得我没出息。”晏无意无奈地说道:“我娘那个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   “星官那个脾气.......” 燕夫人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跟个炮仗筒似的,偏偏你们父子俩像是个火折子,动不动就兜她的火,她能不生气吗。”   “可惜她没看到我现在这个落魄样子。”晏无意拉了拉身上有些发旧的衣衫,“不然她又有的笑我了。”   几年过去,能回想起来的除了幼时门前的青石板、踩过的小木桩、吃过的酸果子以外似乎还有父亲宽厚的怀抱,母亲温暖柔软的手掌。午夜梦回,想起他们的次数却寥寥无几。不只是幸还是不幸,两个都是潇洒人物,竟然连托个梦回来看看亲生儿子都不曾。   燕夫人放下手中的豆子,轻轻捏起他头上的一片落叶,轻声说道:“一切都过去了,都会好起来的。”   那一夜在绿蚁山庄所发生的事不胫而走,几日之内就在江湖上传遍了。   老庄主声泪俱下,几声儿呀肉呀,就唬得人恨不得以身替之,好好感受一番这痛彻心扉的感觉。   何其不仁不义。   人们纷纷开始口诛笔伐起那个名叫晏无意的男人。   自从晏无意十五岁崭露头角至现在,还从未遇见过这种人人喊打的情况。从前人们提起他,都要赞他一声古道热肠,公平正义。   现在却恨不得啖他血肉,咯他皮骨。究其原因,不过是花面逢迎罢了。   他逃出去了。   被追杀了。   不知去向了。   有人传他生吃了少庄主的心。   有人传他嗜杀成性。   有人提剑想杀他搏名。   有人扬鞭想杀他取利。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这场轰轰烈烈地波涛汹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不过在风平浪静之后,他们是否会羞惭自己得到的,便是两说了。   智者的声音总是在愚人之后。当终于有人开始质疑起那出戏剧化一般的事情时,主演已经机缘巧合下到了一切即将开始的地方。   此后江湖又起一番风波。   四月底五月初,正是北旱南涝,青黄不接的时候。富庶的江边地带仍是歌舞升平,贫瘠的边陲小镇却是另一副景象了。   风沙漫天,难见故人。   中午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三千镇这个小到一眼望到底的镇子完全听不到人声。寂静地像块鬼地,只在几个阴凉的角落能听见些细碎的声音。一个穿着浅蓝色薄袍带着斗笠的男人快步走在街上。   镇上唯一的酒家此时也像是打烊了一样,门扉紧闭,生怕那热气漏上一丝一毫进来。酒家那风韵犹存的红衣老板娘懒散地斜靠在柜台上,正闲闲地拨弄着算盘,不时吩咐旁边的高个儿伙计打扇打的快点儿。   “咚咚咚——” 不知是谁在这时敲响了门。   “我们打烊了,客人去别家吧。”老板娘头都不抬,大声回了一句。   “三娘,是我,晏无意。”一声微微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屋里顿时传来一阵杯茶泼翻的声音,又是一阵静默后,门吱嘎一声开了。   看着面前虽然疲惫狼狈却仍然精神奕奕的男人,老板娘惊讶地叫了声:“无意?”   “嗯,进去再说吧。”男人摘下斗笠,露出那张英俊的脸,“好久不见啊,三娘还有陈大哥,你们还好吗?”   高个儿伙计微微颌首,给他倒了杯凉茶,晏无意接过来一饮而尽,总算是祛除了喉间的燥热。老板娘款款走来,坐在他对面,笑道:“我和你陈哥好的很,就是听说你最近倒是琐事缠身。”   “嗐,都是些稀奇事。”晏无意无奈地说道:“拜那老庄主所赐,我现在算是体会到过街老鼠的感觉了。”   “绿蚁山庄啊?”老板娘想了半天,又转头问高个儿伙计:“哎,绿蚁山庄是不是就是那个挤掉好几个耍剑然后突然发家的?”   “嗯,差不多就是在十年前突然起来的。”高个儿伙计拿着扇子轻轻给她扇着,老板娘顺势倚在他身上。   “你们……你们还真是恩爱。” 晏无意挠了挠脸颊,“总而言之,我现在跑到这里,就是为了躲躲风头。现在江湖上都在传这个事,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消息闭塞的西北好躲了。”   老板娘若有所思道:“也对……风头太大确实不好做事。不过你怎么解决那些追杀你的人?”   “跑快一些呗,总不能杀了吧。”晏无意喝了口茶。   “那如果追杀你的人不止那一拨呢?”老板娘神秘一笑,向前伸手。   “老天啊,三娘你这是又听到了什么风声?”晏无意趴在桌子上,从钱袋里摸出几钱碎银子放在那红润的掌心里。   “打发要饭的呢?!” 老板娘柳眉一竖,檀口轻启,“一两。没得商量!”   “怎么又涨价了?”晏无意只得又摸出了一些补上,抱怨了一句,“我身上就这么点钱了……”   “少来,要是不涨价我和你陈哥也不用过日子了。”老板娘喜笑颜开,将银子交给高个儿伙计收好,又正经了脸色说道:“那老不死的狗东西竟然找了鬼面来杀你,你也晓得那是一帮疯子,追到天涯海角也得做掉目标,现在估计已经快到了。”   “可是,我不理解为什么?”晏无意皱紧了眉头,这实在不合常理。   “谁知道呢,说不得是因为你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老板娘无所谓地说道。   ……不该看的?晏无意突然想起来,他自怀中摸出那小黑盒子,“三娘,你见过这个吗?或者认识上面的图案吗?”   老板娘拿起盒子,摸了半天,摇了摇头说:“什么鬼玩意儿,没见过,陈霖,你见过没?”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像个木头人的高个儿伙计应声而到,他只消打量一眼那盒子,便冷声道:“这是罗什那用来辟邪的。”   罗什那国。大漠深处的一个小国家。是贫穷又虔诚的一个可怜地方。   “罗什那啊……” 晏无意将盒子揣回袖子,“那里我以前游历的时候也有所耳闻,从□□时期开始,就专为当朝挖掘矿藏。”   只不过如此一来牵扯就更大了。晏无意头疼地拿过斗笠道:“唉,我得走了。赶天黑前进沙漠,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你打算就这么去?”老板娘不可置信地问道,尖尖的指头戳了戳他的脑袋,“你真是江边呆傻了,哪有人什么都不带就往沙漠里面闯的?”   “这……”   “你是不是想说你轻功高,到罗什那再补给也来得及?”老板娘冷笑一声。   “嗯……”   “你竟然还如此老神在在的?!”老板娘恨铁不成钢地怒砸了一下他的肩头,“晓得我在这里多少年伐?!十二年了!我从来没见过进了沙漠还能活着回来喝酒的人!”   “啊,我知道啊。” 晏无意笑道,他好声好气总算是让着急上火的老板娘暂时冷静下来了,“三娘,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急,不瞒你说,我也是提前做好了准备的。”   老板娘冷哼一声,抿了抿唇,才垂下眼帘说道:“沙漠只有两个能通人的入口,离三千镇最近的还在十里开外呢。快滚!别让我再瞅见你!”   说罢,她转身离开,还气哼哼地踢坏了两个木凳子。   晏无意看着她的背影良久,终于温柔地笑了。   “三娘还是老样子。嘴硬心软。” 他轻轻嘟囔了一声,高个儿伙计认同的点点头。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块小小的碎银子,加起来刚好一两,已经被手心捂得温热。   “无意,你……此去小心。”陈霖犹豫半天,叮嘱了一声,“不用顾及我们。”   晏无意的脚步停了一瞬,目光若有似无地向屋顶扫了一眼。便向后摆了摆手,又大踏步拉开门扉,走进风沙之中,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他会好运的。星官说过,晏无意什么都没有,但会快就会什么都有了。”红三娘不知何时从里屋出来了,手中捧着一封泛黄的手书,她轻轻摩挲了一下信封后,一个用力。   信封便化作了粉末,和着风回归了大漠。   “我不欠星官什么了。”她从腰间取出一块红纱,遮盖住妩媚姣好的脸颊,她狠狠地抬头冲屋顶叫道:“下来吧,你们这群宵小!老娘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杀的人堆在一起都能下饺子了!吓唬谁呢!”   屋顶传来几声瓦片的碎裂声,三五个人跳了下来,而正当另外几个人打算顺着晏无意的方向追去时,一道红绫突然截住他们的身影。   “别跑啊……”   看着皆身着灰衣戴着鬼面的一群人,三娘缓慢地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来的好!老娘倒要看看!谁敢闯空门!”红三娘手持一把软剑,陈霖抽出袖中短刀,二人靠在一起,堪称珠联璧合。   曾在一起并肩战斗过无数岁月,二人早已磨练出常人所不能企及的默契。三娘手中的软剑恰到好处地弥补了陈霖短刀的空隙,两人一守一攻配合的天衣无缝。   见找不到突破口,几个鬼面刺客的招式越发狠戾起来。此时却听三娘闲闲开口道:“霖子,够了。”   陈霖十分听话地将双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十字,背到后面,左右手飞快一交换。再闪现的时候,两把刀全部变成三尺左右,他手持双刀,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风沙中,晏无意脚步不停,逐云踏月一出,就算骑着天下最好的马也追不上,也难怪无喜和尚要说他有个畜生一样的脚力。   一粒沙,一缕清风都能成为他借力的目标。十里而已,顷刻之间就到了。   他拢了拢身上的蓝衣,脚步渐渐缓了下来。   这儿是大漠的最边缘的南入口,与当朝交界的地方。几十里都荒无人烟,当朝建的驿站早都破败的不成样子了,目之所及只有几棵歪脖子树在顽强地生长。   事已至此,他摩挲了一下袖中的小盒子,按照他对自己脚程的估计,到罗什那国只需要小半天的时间。看日头,现在已经快到申时了,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扁酒壶,喝了一口大漠最烈的刀子酒,孤身踏进了沙漠之中。   他骗了红三娘,他确实是什么都没带的。   南口相距不远的东口稍微繁华一些,偶尔有些商队从这里进出沙漠。此时这里停留着一个小规模的商队,他们的领头人正一脸感激地拉着一个年轻人的手,不停道谢。   “多谢小先生救了我儿子一命,多谢啊……我儿子是我家的独苗,他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没脸回去见我老子娘了啊!” 大汉虎目含泪,拉着一个梳着总角髻的小男孩,又是下跪又是鞠躬的。   他面前站着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刚过弱冠的年纪,文文弱弱地好似一个教书先生。此时被他父子俩的道谢弄的措手不及,脸都急红了。   “您不必……您能答应带我进沙漠已经是求之不得了。”年轻人摆摆手,轻轻扶起小男孩,摸了摸他的包包头,笑道:“不过是孩童常见的急症罢了,王总驮不必放在心上。”   “小先生是个爽快人!这如果有啥事用得着,我王乐喜绝不推脱!”大汉抱起孩子,给年轻人腾了一匹骆驼,“您坐这个,这个稳!”   “谢谢……”年轻人温和地笑了笑。   “啊,还不曾问过小先生,怎么称呼?”   年轻人的声音朗润清冽如泉水,使人一听便心生好感。   “在下姓温,名述秋。”   作者有话要说:   温柔的人,实在是可怕啊。 第7章 酣欢一遇   晏无意在踏上这片无人之地时,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他为什么不回去找无喜和尚问个清楚,为什么不去向那些无数误解他的人解释个明白,偏偏要像中了邪一样,一门心思走到底,追查到头呢。   但其实晏无意也清楚,他的如何并不重要。   他没有带多少干粮,腰间只配了壶水。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否在生气,又或者在向谁生气。   他甚至连自己应不应该愤怒都已经不清楚了,这些与众不同的倒霉经历赋予了他混淆自己命运的能力。他始终相信,自己是幸运的。被追杀的时候他是这样想的,被谩骂攻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认为的,也许吧。   也许吧。   沙漠并不宽容,它的手段放肆且多种多样,总有一种会逼的你看清楚自己。就如同现在,晏无意躺在沙丘上,仰面对着一碧万顷的天空,有一种避无可避的错觉。仿佛这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又仿佛这一个人便是全世界。   喧嚣吵闹的街道是孤独,无人问津的沙漠也是孤独。自年少起,他便始终一个人,父母曾教他顶天立地的男儿品行,师父曾教他绝学的武功好行走江湖。教完之后他们纷纷离开,又只剩他一个人了。不会饿,不会渴,有天下众多好友,不会觉得寂寞。可只要一剩自己一个人,晏无意就又会觉得时间停在那个失去一切的地方,从未动过。   沙漠没有一点动静,他大笑起来,翻身站起,将斗笠远远扔在身后,又跳将回去捡起来,随手扣在头上,哼起了不知所谓的歌。   “莫笑我幸得一事,少年也可共赴白头!” 他的末音还在原地,人却没了身影,再一定睛细看,早已在天边朦胧不见了。   他走的迅疾,直到看见一个人。   一个大概和他一样的人。穿着一身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蓝衣,晏无意一时兴起,想要多瞧上两眼。他远远地跟着,瞅着那个蓝衣人展开了他的小包袱,又瞄到人家被巾纱遮起来的小半张脸,兴趣浓浓。   那薄薄的包袱里只有几两银子,一根竹签,一沓上好宣纸匝订成的本子,几件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干粮。   他颇为好笑的看着那个年轻人把衣服拆开,又叠的整整齐齐放回去,将所有东西都放的一丝不苟,将包袱系在一起,又乱了。   那个人沉默了一瞬,背起包袱就走。晏无意发现,这个人总是拿起他那小竹签笔在本子上划上几笔,权当记录。   他划的认真,本子上却什么都没有。   真是个怪人。   晏无意一边想着一边又无端觉得,这茫茫沙漠与浩瀚天地,笔墨展现不出来的也许都全部存在那个人心里了。   他突然想掀起那碍事的巾纱,仔细瞧一下,这个穿着蓝色薄袍的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几个闪神之间,年轻人合上本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尘。晏无意管不住双腿,也跟在他后面。   一瞬间,起风了。那块轻巧的巾纱被风抛的老高,卷起又打了几个转儿,   那个人轻轻的,低低的惊呼一声,匆忙伸手去抓,白皙的指尖和柔软的纱一擦而过。晏无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已经飞身上去抓住那巾纱了。   落地之时,他抬起眼,刚刚好和那个年轻人对视上。   那双如秋水寒星一样的清亮双眼,胜过他喝过的一切温酿。被那惊讶又懵懂的目光注视着,让他心底某个角落也变的柔软起来。   那双眼睛的主人在片刻的怔愣之后,突然笑了起来。伸出手,晏无意抓着巾纱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了一下,将手中的浅色巾纱还了回去。   “在...在下晏无意。” 晏无意抱了抱拳,脸皮子直发烫,年轻人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他行礼的姿势,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迫,便笑着学他也抱拳行礼道:“谢谢兄台。在下温述秋。”   “啊......好、好名字!”晏无意匆忙回答道,他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在脑海中极力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晏兄?”   “没事!”   大漠中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晴空万里,但在这蓝天白云之下发生的一切却不尽然全都美好。   惨叫声与哭泣声混合在一起,遍地的血腥吸引来不少食腐的沙鸦,它们在低空盘旋,鸣叫,兴致勃勃地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求求你们…放过我儿吧………他还小!他才几岁,定不会记得发生什么了的!” 魁梧的男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他紧紧搂着怀里懵懂哭闹的小儿,不住地磕头,脸上的泪水混合着血与粗糙的沙砾流下来,滴入大地。   他哀求的对象是面前一个身着灰衣,戴着鬼面的瘦削男人。   那男人充耳不闻,提着还在滴血的刀,站在父子二人面前。许久,他才极缓慢地挥起刀,一刀砍了下去。男人倒下了,大睁着绝望的双眼。然后又是一刀,将哭着的小男孩砍倒了。   几滴血花飞溅他惨白的面具上、灰色的衣襟上还有苍白的手背上。   周围横尸遍地,十几人的商队硬是被屠了个一干二净,甚至就连黄口小儿都没有放过。   他打了个呼哨,周围几道灰影一闪,全部汇集在一起,齐齐摇了摇头。   男人又一挥手,几个人齐齐退去。   几个时辰后。   “渴不渴?”晏无意把酒壶拿出来,冲着温述秋晃了晃,自从被唤作大哥以来,晏无意还真的照顾起他了。温述秋好笑地摇摇头,他自己带着水囊,哪像这人,简直就像是沙漠里的一个过客,除了一丁点吃的以外什么都没带。   “那饿不饿?”晏无意掏出干粮又问道。   “你自己吃吧,我饿了会给你说的,好不好?”温述秋见他眼神炯炯神色认真,只好像哄孩子一样哄道。   “天快黑了,你怕黑吗?”晏无意不死心,又问道。   “你怕?”温述秋虽然想不明白他问这个的目的,但这不影响他戏谑地张开双臂逗道:“你若是害怕,我不介意这样安慰你。”   “我是看你这么文弱,怕你会害怕啊。” 晏无意不服输地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下巴蹭到他的肩头,跟个大型犬似的说道:“应该是我这样安慰你才对。”   “快下去,热死了。” 温述秋又痒又热,只觉得晏无意身上的温度全都渡到他身上来了,“再往前走就到驿站了,也不知道离罗什那还有多远。”   笑闹之中,他们翻过了一道沙丘。   突然,温述秋沉默了。晏无意敏感地发现他身体在一瞬间僵硬了。他不明所以地向前看了一眼。   遍地哀尸,难见黄沙。 第8章 妖风袭来   人的命真是又贵又贱,有的人死的重如泰山,有的人死的贱如刍狗。都说人生来本是一样,可是世间总有莫名其妙的规矩将他们定义为三六九等。   有了这稀奇的阶级,就能把人命当做玩意儿,乐意时耍一耍,不乐意时就随手丢弃了罢。   这古怪的规矩更是以这江湖中人犹甚。   “王大哥!还有小虎…” 温述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如同人间炼狱般的景象。他无法想象,只是几个时辰前的才分别,便已是成了永别。   “是一刀致命。”晏无意面色凝重地轻拨开尸体的衣襟,看着那道最致命的伤口说道:“下手的人显然是没打算留活口,甚至连犹豫都没有。”   “他们只是平民老百姓,不可能招惹什么深仇大恨。那些人要么是埋伏在这里,要么只是路过。”温述秋低垂着头,轻轻说道:“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不求钱财又无冤无仇,也许只是在茫茫沙漠里无心的相遇。究竟是谁要这样痛下杀手?”   他紧紧抿着唇,脱下干净的外袍裹起小虎那小小的尸身,又伸出白净的手阖上王总驮那充斥着不甘而大睁着的双眼。   “也许他们只是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罢。”晏无意挽起袖子,帮他将僵直的尸身摆放在一处。   “像你一样吗?”温述秋微微偏头,看向他。   “不……”晏无意心里咯噔一下,半是担心他知晓一切后疏远自己,半是有了一些可怕的猜测,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他们和我不同,我显然……更幸运一些。”   “你确实幸运的多,至少有自保的能力,不是吗。若是你同他们一样,也许躺在这里的就是你了。”久久之后,这话语似是叹息一般从温述秋口中逸出,待晏无意再看时,他却已经闭上双眼虔诚地为亡者诵经祈祷了。   晏无意垂下眼,双手合十,诵出心经,旨在引领亡者明白因果道理,破迷开悟,还消业障。   夜已深,可是两个人谁也睡不着。心里沉的像是上了把大锁,就挂在心口,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述秋。”   两人已经离开那里很远了,可刺鼻的血腥味仿佛仍然在鼻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一股子死气沉甸甸的压抑在二人心中。晏无意拼命地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好打破这燥人的寂静。   “嗯。”温述秋罕见的没有笑。他只是微微偏过头,静静地看着晏无意。眼瞳里,嘴角上,眉梢间一点疑问的意思都没有,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晏无意想说什么似的。   “休息一下,咱们聊会儿。”晏无意叹了口气,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你的疑问,我想我能回答。”   这大漠中的夜晚永远是不同于别处的苍茫,白天还热的如同火炉一般,夜间却骤然冷了下来。一眼望不到边的黄沙上竟然皆是结了一层白霜,与月光融为了一体,被星光映的璨璨发亮。二人清出一小片地方,点燃了一个小火堆,温了一壶酒。   “怎么会想到来闯江湖?” 温述秋抬手拨拉了一下火堆,火光猛地蹿了蹿,他并不急于知道那个答案,只想随意聊聊。   晏无意看着冒着泡的酒壶有些失神,微笑道:“年少时也没多想,只想着要报仇,却不明白向谁报,如何报。懵懂之间,便已身在江湖之中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带着点自嘲道:“当时我觉得自己已经痛苦至极,然而那痛苦现在想来也只不过是十六七岁的痛苦罢了。”   温述秋听罢,沉默半晌后也笑说:“就连那功成名就后的得意,恐怕也是十六七岁的得意吧。”   “没错。” 晏无意抚掌大笑,“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他的笑声很响,惊动了雾与云,它们逃也似的散开了,露出了那原本半遮半掩的月亮。那月圆的好似江南的宝珠,晏无意看着夜空,突然喃喃道:“ 江湖就是这样的。”   “什么样?” 温述秋坐在他身边,也扬起脸看着无垠的夜空,问道。   “你觉得自己仿佛就身在其中,而江湖只是一个极小的圈子。可是实际上,你所在的任何地方都是江湖。无论是坐在那里喝茶,还是骑马去赏花,都是在江湖里。” 晏无意就势躺了下来,目光放空地看着夜空,“没有任何差别,避无可避,大抵就是这个感觉了。”   云又回来了,做了月儿最后的衣纱。没了月光的天空,暗的像是被拨灭的蜡烛。   难得的静谧却很快就要被不识趣的自然打破。   有些不对…   晏无意仔细看着夜空,愣了愣,伸出手,感受着那携卷着沙子的乱风,突然翻身坐起来,凝着脸色道:“述秋…你有没有觉得风向变了…”   温述秋四处看了看,听不见任何声音,这过分的寂静让他后背发毛,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在大漠中游历的时间越长,便越是明白这寂静的奇怪之处。   不是下雹子便就是要起“妖风”了。   这大漠中的妖风来的颇为奇怪,不挑天气,无论是晴是雨,也不挑时间,白昼也好黑夜也好,仿佛只是看它自己的心情似的。最不可捉摸地是它,最致命的也是它。   周边有经验的老人会依靠骆驼的反应和天上的云来辨认,往往能在妖风来袭之前就做好防护。可是晏温二人却是不折不扣的“睁眼瞎”,即没敏感的骆驼做参考,也没靠谱的经验做依靠。   可是他们二人直到现在才发现,一切都太迟了。风向变了,妖风已经来了。   “你看!”晏无意霍地站起身来,指向远处惊道。那遥远的地平线处影影绰绰出现一个数丈高的黑影,黄沙漫天,仿佛黑夜也将被撕裂。   是妖风来了!   “他娘的!走!”晏无意罕见地啐了一句,拉起温述秋就跑。   二人在陷脚的沙子里跌跌撞撞地跑着。   近了!近了!温述秋甚至能感觉到那狂暴的风沙的力量。粗砺的沙子像鞭子一般抽打在他脸上和身上,极痛,但他不敢停下来。   从没离死亡如此接近过。   它的速度极快,携卷着摧枯拉朽的气势而来。只短短不到一刻的时间,它便从地平线处窜到了二人刚走过的沙丘。   二人在这一刻的时间,拼命地往罗什那的方向跑,企图找个可以躲避的地方,却发现人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无法与自然匹敌。   “不行!这样太慢了!”晏无意恨声道,他一把拉过旁边体力不支的温述秋,大声呵道:“闭眼!”   “什么——!”温述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扣进怀里,随之而来的就是失重感和极速略过的风声。晏无意像是抱着一个大号的娃娃似的抱着他,二人就靠这一双腿,也不知能不能逃出生天。空气中除了尘土沙砾的味道,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难闻至极。   “屏息!”晏无意低沉的声音惊雷般炸在他耳畔,惊醒了脑中一片混沌的温述秋。   他屏住了呼息,不敢再去嗅那血腥味道,只双手紧紧地抓着晏无意胸前地衣襟。   阴沉的云已将星月全部笼罩住了,天地间一片黑暗。狂风怒号,妄图将一切吞噬。   他觉得也许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也许已经过了很久,晏无意的速度突然慢下来了。温述秋一惊,他心里清楚,这是晏无意力竭了。   “晏大哥,放我下来吧。”他听见自己说道,风声呼啸中这声音却清晰可闻。   晏无意听见了,却权当做没听见。只是扣着他的手紧了紧,生怕这小子做出什么傻事来。   “你这又是做的什么混事。”怎么这么不听劝呢,活一个容易活两个难啊。温述秋叹了声气,他想着自己大概已经活不下去了,怎么能再拉着一个人陪葬。   “我可警告你……别做傻事啊。”晏无意的喘息声已经乱了,他坚持不了多久了,但是却实在不忍心放开这个瘦的没多少重量的人。他沉默了一下,又说道:“你帮哥看看,妖风离咱们还有多远?”   不远了,一点都不远了。就在屁股后面死死咬着呢。可是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温述秋却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没有回答,只是将脸紧紧埋进晏无意脖颈里。   风席卷而来,将二人卷了进来,所有感官都暂时失灵,只剩下一片天翻地覆的感觉。两个人死死护着自己的要害,紧紧抓着风中一棵腐朽的胡杨木。   晏无意最后失去感觉的一刹那还在想。他师父给他的预言一点都不靠谱,说他能活的长命百岁,还能幸福美满的。现在离长命百岁还欠了几十年呢,他就要折这里了。他晏无意真是死都不会放过那个不靠谱的老头的啊!   温述秋没那么多精力再想其他了,只觉得连累了晏无意,若是能活着出去,定会……   是生是死,只好听天由命了。 第9章 提灯少年   提灯少年   纷乱的、光怪陆离的浮光光点围绕着庄严华丽的庭院漂浮,庭下池子中的无数条游鱼快速游动着,交织成绚丽的彩线,天边却不尽然全是美好。一半是惨白的云,一半是灰色的雾霭,缠绕交错着。空气中弥漫着水腥气与甜香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模糊之间,仿佛有什么人在说话。   “他以后就由你来看管,然后把那个女人带去庄子!”一个低沉的声音暗含着震怒响起。   “是。”瘦削的男子低垂着头,跪在地上,只应答一声后便不见了踪影。   三两只归鸟穿过暮色蔼蔼的天空,血色的夕阳映入一双大大的眼眸。   “夫人.....请吧。”那男子站在帷帐外,态度恭敬,弓着腰身、半探着手,轻声说道。   “他倒是好打算,真是急躁,什么都不肯好好听完。现在用完妾身了,真是心狠,竟然要赶妾身去那样荒凉鄙薄的地方。”柔美的声音似嗔似怨的说道,一双素白的手从帷帐后伸出来,轻轻地搭上男子的手,“倒是你,何必在我面前这样子的卑微?”   “礼不可废。” 男子仍旧是垂着头,只恭敬地递上一顶长纱帷帽。   那双手轻柔地掀开了帷幔,露出一张仿佛被浓雾笼罩着的脸来。   所有的颜色皆悉数褪尽,只有那涂着口脂、一张一合的唇还清晰可见。   如此鲜艳。   ......述秋....醒醒!   ...........述秋,温述秋!醒醒!   温述秋猛然睁开了眼睛,入目的便是晏无意担心的脸。他揉了揉额头,坐了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的仿佛被碾碎了一般。   “咱们.....在哪儿......?”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干哑的不成样子,嗓子眼好像要冒火一般。他四处看了看,周围仍然是一片黄沙,却是连一点绿洲都不存在了。   “喝点吧,咱们估计是迷路了。”晏无意递过来一个扁壶。   温述秋接过来拔开盖子,才发现里面装的是酒,而且只剩下几口的量了。他只是轻轻抿了一口,就还回去了。晏无意见他没喝多少,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大笑道:“江湖中人向来豪爽,喜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叫你秋秋,你怎么还真的跟个小姑娘似的?不知道的见你这喝法,还以为我拐了谁家的好女儿出来私奔呢!”   “混说什么呢!” 温述秋也笑了,紧张的情绪倒是因此而缓和不少。他还未开口,目光一瞟,却突然瞧见晏无意苍白的脸色。   他紧皱着眉头,没有半分犹豫立即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呃?没有啊,我好着呢。” 晏无意摇了摇头,还站起来转了一圈展示给他看。   “晏大哥。”温述秋平静地开口了,他淡定的目光和含笑的嘴角让晏无意无端后背发毛,只听他微笑着说道:“你恐怕还不晓得,没来大漠之前,我在同安堂当职。”   “你是个大夫?!” 晏无意惊讶,他当然知道同安堂,得过皇帝金口玉言奖赏的医堂,他原先看着温述秋这一身书生气,就暗自猜测他会不会是个教书先生或者大夫之类的,没想到还真蒙对了。   “不算,不过你背上受了伤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就算你换了新衣服,遮盖了血味,我还是能看出来。”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绕到晏无意的身后,伸出手,从他脖颈处往下隔空一划,便找到了伤处。   “是在这里?”他轻轻戳了戳晏无意的肩胛骨,“把衣裳褪了。”   晏无意被他戳的打了个激灵,听见他的话后有些傻眼,说道:“真不愧是读书人,不过我这是小伤,没什么大事的,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早点赶路吧。”   “你就想拖着这一身伤再走几十里?” 温述秋有些气恼,语气变得略微强硬了一些。他抓着晏无意的领子说道:“快点,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脱?”   “你又没有药,就算你是神医,看一眼伤它也好不了啊!”晏无意赶紧抓住前面的衣襟,生怕这人手上没个轻重给他拉散了,想他老晏可怜巴巴的,一把年纪了亲还没说上,清白却没了。   温述秋好笑地看着他纠结的表情,开口道:“晏大哥,恕我没看出来,你竟是个正当妙龄的女子?”   “混说什么!我哪里像女人了。” 晏无意戳戳他的脑门,力度不大,玩笑意味更多。   “未经人事的女子不是在男人面前十分的矜持吗。”温述秋笑的眉眼弯弯,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贴身的兜里取出一小瓶金疮药来,“幸好我还留了这么一瓶,贴身的放着才没有丢。不然现在可真的就是用眼睛给你‘看’伤了。”   晏无意看着那个拇指大小的瓶子,挑了挑眉头,将衣服脱至腰间。   看到他肩胛骨上几寸长的伤口,温述秋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紧紧咬着牙关,手上动作不停,用仅剩的一点酒清洗了伤口后,将药粉均匀的倒在伤口上,又将自己一件里衣撕开给他包扎上。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像是突然大梦初醒一样,沉默了半天说道:“晏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晏无意正疼的呲牙咧嘴呢,听他话音儿不对,赶紧扭过脸来看向他。见温述秋虽然没什么表情,可是嘴唇已经抿的泛白了。看着他一抿嘴就会鼓起来的脸颊,晏无意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这会笑出来可能不太好。   “可是我轻功不好,遇到危险也只能勉强抵抗。你受伤了我没知晓,连累的你走了这么久,要是我没做过大夫是不是,你就要带着伤直接走到罗什那去?”温述秋还在说,眼睫低低垂下,遮住墨玉似的眸子,嘴越抿越紧,脸越鼓越圆,“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答应你。”   “噗.....哈哈哈!” 晏无意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他边笑边摆手道:“我才发现,你一抿嘴,脸就变得跟个糖圆子似的,哈哈哈!”   温述秋恼羞成怒,使劲一勒绷带,晏无意顿时笑不出来了,他觉得自己腰都快被这人勒断了。   “轻点!述秋,哎呦!”他嚎了一声。待腰上松了以后,他才戳戳温述秋的脸,说道:“要是没你,说不定过几天我就死了,你说你是不是妄自菲薄?你看,你才给我缠上绷带我就觉得不疼了,秋秋简直是神医啊!”   温述秋被夸的红了耳根,他坚持道:“可是你本来可以逃的更快的,若是没我的话,以你的速度,至少不会受伤。我实在太拖累你了。”   “哎呀,你还拧上了?” 晏无意头疼,这孩子怎么就认准了这个牛角尖呢?正当他绞尽脑汁想安慰的话时,脑海中突然闪过章钦岸那厮哄小姑娘的话,好像挺有用的,至少那小丫头立马就破涕为笑了。他立马像模像样地认真学道:“哥的秋秋好着呢,千金不换。”   “嗯!” 温述秋正襟危坐,被他认真的语气和正经的脸色煞到,虽然心里有点不明白,但还是同样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才觉得这样直白说出内心实际想法的作法实在是太不像他自己的作风了。   晏无意大大咧咧的,也没发现他在想什么。见他没事了,也放松了神情。   “所以你以后也不要说你是拖累这种话了。”晏无意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说道:“走吧,咱们现在也不知道在什么鬼地方,先走走吧。”   这一走就到了晚上,二人皆是饥肠辘辘又疲惫不堪。   沙漠又起风了,风不大,但二人为了保存体力还是找了个背风的凹处躲避。   四周仍然只有风声呼啸,二人什么都没有,没有干粮也没有酒,只燃着一个小火堆,就着江湖与山水的故事,便可以谈天说地,忘却烦恼。   火苗温暖的如同山川湖海的拥抱。晏无意斜靠在石壁上,手里不安分地把玩着温述秋挂在腰侧的玉佩,触感温润,没什么棱角和野心。对于爱玉的人来说,这种脂润油光的玉是最招人的,恨不得捧在手里细细把玩。   他心奇这美玉的来历,抬头欲问,却只见那昳丽的火光映在温述秋白皙的侧脸上,恍惚间,竟是有一种羊脂宝玉的温润感觉。   像是心有所感,温述秋疑惑的低头看向他,真好和他半是惊艳半是欣赏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晏无意看着他平静的眼睛,一瞬间福至心灵,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却突然皱了皱眉头,一骨碌翻身坐起,警觉地说道:“有人来了。”   说罢,又有些疑惑地探头出去看:“怎么听脚步声不像是会武功的,年纪好像也不大。”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衣服的少年,提着一盏风灯,穿过渐弱的风沙,已经走到他们避身的凹陷处了,此时正看着他们两个人,晏无意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你...迷路了吗?”温述秋费劲地爬了出来,站在晏无意身前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发现那少年实在是很瘦,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露出的手腕和脚踝都细的像是芦柴棒似的。   少年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你好啊,我姓温,温述秋。他叫晏无意,我们想去罗什那国,但是被黑风暴带的迷路了,不知你能带我们走一段路吗?”温述秋又问道,他想着这个孩子要么是罗什那的人,要么对沙漠地形应该十分熟悉。晏无意看出了少年的犹豫,以为他只是不愿意白跑一趟,便从怀中摸出几钱银子,递过去。   少年眼睛亮了一下,点了点头,比了个手势。   二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跟着那个少年二人才知道,他们竟然是误打误撞地找到正确的方向了,只要再往北走十里不到就能摸到罗什那国的边境。   走路过程中,少年渐渐没有那么警惕了,看他们一个受伤一个疲惫的,便带他们到了自己的屋子。那是一座破旧又肮脏的小屋,少年的脸上没见什么露怯的尴尬,只是淡然地打开门,请他们进去。   少年的父母大约是外出了,并没见人影。这小屋子只有三个房间,一间是厨房,一间是他们坐的客厅,另一间房门紧闭,出于礼貌二人也没有多打量。客厅不太大,十分晦暗,虽然看上去很干净,晏无意却总觉得有股子怪味。   二人休息了一会,正待要多问问罗什那国的情况的时候,里屋突然传来一声□□声。少年脸色一变,目光凌厉地看向二人,那意思分明就是逐客令了。   晏无意将温述秋挡了挡,迎着少年的目光说道:“里面有人受伤了对吗?我就说我一进来闻到的是什么味儿,原来是伤口腐肉的味道啊。再不治,这人就悬了。”   少年显然内心极为挣扎,他狠狠地瞪着他们二人,手指不安地绞动着,脚尖也犹疑地在地上磨蹭着。   “他是大夫,你净可以让他试试。” 晏无意拉着温述秋,就要上前推开门。   少年突然拦住他们,他面部表情狰狞了一瞬间,声音干哑好似用沙子磨砺过似的。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治不好,怎么办?”   他一路上都没开过口,晏无意一度以为他是个小哑巴,没想到原来能说话。   温述秋挣脱了晏无意拉着他的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说道:“我会竭尽所能,但是这里缺少的东西很多,我无法保证病人一定会恢复的好。你懂了吗?”   少年甩开他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他紧紧攥着拳头,躬身道:“请您,救他。”   “乖。” 温述秋笑着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头发,拉开了门,晏无意也跟着进去了。   世界上总是有些奇怪的惊喜,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砸的你晕头转向。   晏无意看到躺在床上烧的人事不省的人的第一眼时,怔愣了半天突然叫道。   “陆沉?!”   作者有话要说:   老是发不上去…… 第10章 旧事重提   床上的男人眉目清贵,脸色苍白。若非是他不时的一声痛苦□□,温述秋甚至要以为这个青年已经挺不过去了。   温述秋实在不忍见他继续熬下去。可是想救他也不容易,若说起救法,听上去简单,只需将伤者伤口处的腐肉挖去,放净毒血,就有一定几率痊愈。可这也只是说起来简单,上下嘴皮子一碰,这样的话谁不会说。   实际拿起刀来,温述秋心里却满是忐忑,他紧紧捏着那把被晏无意用内力开过刃的青锋小刀。他在那嚇人的伤口上比划了半天,却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晏无意看出他的踌躇,无奈地开口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他是谁。”   一句话引得一大一小都扭过脸来看他,只见晏无意走到床上的男人面前,出人意料地俯身拉开男人的衣襟,一个挂坠从脖颈间滑落出来。   就着昏暗的油灯,二人才看清,那是一个一寸大小的中空玉珠,里面又是一层略小的玉珠,大约有个两三层。最中心似是悬着一枚朱红色的影子,却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你们可知晓这是什么?” 晏无意并没有直接拿起那个小珠子,他用衣摆垫了一层才将它展示给另外两个人看。   温述秋看着那个珠子,愣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问道:“玉玄仙观的九转珠?”   “你怎么知道?”晏无意倒是惊讶了一下,最后又撇了撇嘴角说道:“什么玉玄仙观,都是一群牛鼻子老道骗人的。” 温述秋无奈地说道:“但是你也无法否认玉玄仙观确实有些神乎其神的地方。” 说罢他有些喃喃自语一般说道:“怪不得他能熬这么久......怪不得。”   见顾平不解的目光,温述秋一边用在沸水里煮过的干净布子擦拭男人狰狞伤口旁边的血迹一边好声解释道:“这颗珠子是玉玄仙观独有的灵物。九转珠在志怪奇书中被传得如同救命仙丹一般,我也是很偶然才听说过的。每一层都是能保下拥有者一条命的。”   顾平听了,悬着的心稍稍安稳一些,又问道:“那他、还会死吗?”   温述秋听懂了他词不达意的担心,笑道:“不清楚。九转珠只是个传说,不过看他的情况来说,获救的几率也许会更大一些了。”   顾平才松了一口气,他从袖子里取出之前晏无意给他的碎银子,原模原样又放回晏无意手中。   “你不要?”晏无意看了一眼正专心诊治的温述秋,转头压低声音问道:“你拿着吧,要是让他知道你还给我了,他肯定怪我的。”   少年摇了摇头,坚持递了过去。   晏无意只好拿了回来,他心里清楚这个少年恐怕正是在找机会报答他们。不过有一件事情他是真的挺好奇的。   “你怎么救了这个人的?”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陆沉是玉玄仙观掌门人玄霄子的爱徒,那老头又是出了名的护短,怎么会让大徒弟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受伤玩。   少年回忆了一下,吐字不是很清晰的说:“大概是半个月前,黑风暴过后,我打算去找点东西,结果就看到他。”   他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道:“腿上有这么大一块,没有肉了。我就带他回来了。”   “你就不怕他是坏人吗?” 晏无意看着少年认真的样子,遂起了逗弄的心思。这孩子比他要小好几岁,他摆出长辈的样子也不觉得突兀。   “不怕啊,他受伤了。” 少年面无表情地说道。晏无意挑眉一笑,颇为欣赏的说道:“看你年纪不大,倒是生得一副好胆色。”   顾平冷哼了一声,他像是曾经嗓子受过什么伤,声音嘶哑难听,他本人倒是不太在意,却还是不愿多说话。晏无意没讨到好,只好讪讪地转脸去看另外一边。   温述秋倒是没有注意这边的小不平,他正专心致志地挖去伤口周围的腐肉,手下刀锋不停,还分神注意着昏迷男人的情况。见他眉头紧紧皱起,鼻翼不停翕动着,额上豆大的冷汗直流,似是痛苦至极。可是就算他再痛苦,也暂时无法从昏迷中脱离开来。   温述秋同样也不好过,眼前的狰狞场景和无处不在的血腥气味是对他的极大挑战,刮掉最后一丝腐肉,血液却仍然流个不停,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他有些慌神,晏无意及时出手封住了男人周身几个大穴,血才渐渐凝固成痂。   可是这伤口总不能大剌剌的敞开放在这里不管吧,晏无意却微笑着拽着绳子将九转珠取了下来,就绑在男人的腿上,然后说道:“这样就好了。”   温述秋怔愣了半天,在确认他不是开玩笑之后有些迷惑地说道:“晏大哥。”   “嗯?”   “陆沉道长他真的.....不是你的仇人吗?” 用这样儿戏的方式去对待可以至死的伤口实在是太草率了吧。晏无意听了以后,抚额大笑道:“非是我不想救他,是我知道你没办法了。你放心吧,这家伙可没这么容易死,不出两日他肯定就能醒。”   他见二人还是一副要和昏迷不醒的陆沉永别的样子,只得无奈地说:“当初万人上玉玄山讨伐,逼迫玄霄子交出九转珠的秘方,谁能想到那老头竟然如此硬气,直接用内力将压箱底的方子震得粉碎顺着水流没了。老头羽化前将最后一颗九转珠给了他。自从这最后的九转珠转到他手上,他就是日夜奔波。他被人围攻的时候,什么伤没受过,还不是好好的,别操心了。”   “可是这就九转珠真的有那么神乎其神吗?” 温述秋实在是不解。   晏无意诡秘地眨眨眼,笑容满面地说道:“也许吧,谁知道呢。不过这颗破珠子也邪的很,最好还是不要碰的好。”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破晓时分,晏无意和温述秋二人早已是精疲力尽,顾平将平时休息的屋子让了出来,自己去守着陆沉。   二人躺在床上,一时无话,温述秋已经困得不行了,他含糊的嘟囔了几句,就沉入了黑甜的梦乡。而晏无意虽然身体已经疲惫至极,但心还是精神奕奕的。他觉得有些淡淡的尴尬,二人躺在一张床上,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闻。他微微侧脸看向温述秋 ,发现人家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也渐渐趋向平缓。   他无声地咧开嘴笑了笑,将薄的几乎没塞多少棉花的被子往温述秋那边扽了扽,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完全没设防的晏无意却没发现,在他逐渐沉入睡梦中之后,旁边的青年睁开了一双黑如深夜的眸子,而眼中十分清明,一丝睡意都无。温述秋神色复杂的看着睡相一点都不老实的晏无意,无奈地给他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出了门。   他的动作很轻,如同一只敏捷的灵猫般迈着轻快的步子跨出了门槛。天边将白,他站在半是星河半是破晓晨光的天空之下,手中翻动着他的本子,飞速的将眼前奇景记录下来。   今夜无风无云,举目所见,皆是一番波澜壮阔景象。远处的月白色沙丘,天边被繁星光芒所掩盖的孤月,全部变成了他黑色双瞳中的小小倒影。温述秋披着一件薄袍,半散着长发站在庭院中,星光毫不吝啬地照耀在他身上,如同华袍加身。   他的手仿佛抚过世间万物,虽只是素白色的线条,却具有着惊心动魄的魅力。最后一道线条落成,他翻了翻前面的画,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本子。   “快结束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见隔壁房间一声巨大的响动,顾平脸上罕见的带着激动和不可置信,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拼命地敲着晏无意他们的房门,大喊道:“醒了!他醒了!”   被吵醒地晏无意深深呼吸了一下,才压制住想要暴起的心。他阴着脸拉开门,恶狠狠地说:“醒了还不高兴?!”   少年探头看了看屋里,又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温大哥呢?”   “煮粥去了。” 晏无意没好气的说完,又戳戳他脑门说:“是个人都要被你吓出病来,下次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他拿起被夜晚露水浸湿的布巾擦了把脸,然后才进到那间偏房里,昨日还昏迷的男人现在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盯着自己的珠子出神,见到他的到来似乎也并不是十分惊讶。   “你醒了,陆沉。” 他冲男人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虽是故友重逢,却也没什么感人泪下的拥抱问候,只有平淡的几句寒暄。   “这几年你还在躲?” 晏无意抱着胳膊邪邪靠在门边。   “嗯。” 陆沉摩挲着九转玉珠光洁的表面,目光深沉,“现在应该不用追了。”   “为什么?”   他轻轻的捏起珠子,将它转向晏无意,淡淡地说:“它只剩下一层了。”   只剩下一层,也就是说只能保一次命。   “昨天它碎了吗?”晏无意恍然大悟,只要想到九转珠的另外一个传说,就完全不会再有人去想要抢夺它了。   “是。” 陆沉显然极为爱惜这枚小小的珠子,这不仅是师尊留给他的遗物,也是在无数次灾难中拯救他陪伴他的灵物。   “玉碎是福,不过你以后可要好好爱惜你那条小命了。” 晏无意看出了他的不舍,笑着安慰了一句,他听到外面温述秋似乎已经熬好了粥,便大声唤了一声。   “陆道长感觉如何?还疼吗?” 温述秋端着一碗粥,撩开帘子进来了。陆沉闻声抬起头,看到温述秋的脸时猛的一愣。   “卫....” 他迷惑又震惊,仔仔细细打量以后又觉得是自己眼花,只好神色复杂的说:“你很像一个人。”   温述秋笑着反问道:“像谁?”   陆沉却不再开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啊嘤嘤嘤QAQ 第11章 真相难寻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固,晏无意诧异地看着好友冷下的脸色,又看了看温述秋依然温和的面容,有些摸不清头脑,不过他识趣地没多过问一句话。   “我们打算今日就启程。” 晏无意随口提了一句,又说道:“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吧。”   陆沉抬起眼看向他:“你们去哪?”   “进罗什那,有些事情需要调查。”晏不知什么时候无意从怀里拿出那个小黑盒子,在陆沉眼前晃了晃:“你见过这个吗?”   话音未落,一声打碎的声音响起,顾平突然颤抖着一把抓住晏无意的手,狠狠地拉下来,红着眼吼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晏无意微微皱眉,他看向少年的脸,迟疑了一瞬,才回答道:“绿蚁山庄。”   顾平如遭雷击地松了手,浑身像是被抽了骨头一般跪坐在地上,眼神放空,一言不发。   “阿平,怎么了?难道你见过这个?” 温述秋蹲在他旁边,担忧地看向他,想要伸手揉揉少年的头,却又迟疑的收回了手。他当然看得出来少年此时的状况有多么糟糕。   “见过.....我当然见过。” 少年喃喃道,没有任何征兆的,两行清泪从他仍然稚嫩青涩的脸颊滑落,他看着眼前的空气低声道:“这是罗什那的诅咒,是天谴。”   “天谴?” 温述秋和晏无意面面相觑,均是严肃了神色。温述秋看着他那默默哭泣的样子,半是于心不忍半是无可奈何,最后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平,你说的天谴是什么意思?”   “是神的惩罚。” 顾平声音哽咽,神色冷淡。他眼中淌着热泪,却冰冷鄙夷地说:“是罗什那人可笑的天谴,照我看来,若是天谴,也合该先责罚到你们皇帝的头上!”   晏无意一惊,眉头紧锁,沉声警告道:“这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我不该说?” 顾平狠狠一抹脸,瞪向晏无意,他像只受伤的狼崽子一样凶狠地呲牙道:“你们不是好奇我爹娘在哪里吗?我告诉你们!他们在地下!”   “他们全没了!我八岁起就在这边境上生活了。” 他冷笑道:“知道为什么吗?”   晏无意心中有了一个沉重的猜测,他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天谴!你手中那个该死的盒子,上面刻着的就是罗什那辟邪的咒文!” 顾平嘶声尖叫,他的脸色苍白如同恶鬼一般,他全身的力气都随着吼叫发泄完了,仿佛就连灵魂都抽出去了一样,轻轻地低喃道:“我......爹和我娘都没了,我被赶到这里了。从我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便想查清楚我爹娘的死因。让他们就这样躺在地下,太不公平了.......”   他惶然地站起身,长长、杂乱的头发遮盖住脸庞,踉跄地往前走。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过身,嘶哑地说道:“陆沉,我救你是因为你看起来很有钱。不用留在这里当牛做马的,给我钱就好。”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听那急促的脚步声,这孩子大概是跑去哪里哭了吧。   一时之间,周围寂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谁也无法开口去劝慰一句,这个孩子背负着本不应该属于他的沉重。   “......我去看看他,免得阿平做出什么傻事来。” 温述秋愣了愣,赶紧站起身追出去,晏无意一把拽住他,将他按在凳子上说道:“你得了吧,你又不知道那小东西跑去哪里了,还是我去吧。”   他跑得飞快,逐云踏月身法一出,任是那小孩插上翅膀跑也跑不过。房间里的气氛却更加尴尬了,温述秋被陆沉锐利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   “呃.....陆道长,您有什么事儿吗?” 他思衬了一下,疑惑地开了口。   “你姓卫。” 陆沉看着他的脸,确定的说道。   温述秋怔愣了片刻后,笑了笑说:“不,你弄错了,我姓温。”   陆沉嗤笑一声,说道:“你哄过了老晏,可是没想到我还能认出你。我见过你,或许你不记得了,但是你和以前一点都没变。”   温述秋垂下了眼帘,声音淡淡道:“陆道长言过其实,温某只是温述秋而已。”   过了半晌,陆沉不知想起了什么,他摩挲着手中光洁的珠子,声音在一直出神的温述秋听来遥远的犹如天外之音。   “你和晏无意,当真是有缘啊。”   “不要再查下去了。”   温述秋抿紧了唇,轻声道:“为何?”   “那不是诅咒。” 陆沉闭上了双眼,说出的话恍若梦呓,“那明明是满天神佛闭上了眼,再不理人间事。”   他很快的再一次陷入了沉睡,温述秋给他拉了拉被子便出去了。   若是说到有缘,他和晏无意也确实挺有缘的,竟然遇见的时间分毫未差。温述秋手里端着个木制的有些腐朽的托盘往门外走,隔着老远便能听见晏无意那个大小孩和顾平那个小小孩争吵的声音。   温述秋沉默了一瞬,无奈地把盘子放到厨房灶台上,快步跑向那里。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以后,这俩人又不吵了,小孩儿坐一旁生闷气,晏无意蹲他旁边,手臊的很,不停去戳戳弄弄人家。   “........”温述秋感觉自己带了两个特别叛逆的孩子。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开口道:“晏大哥,阿平,你们这是干什么?”   话虽这么说,温述秋却瞪了一眼晏无意,让他跟过来可不是为了欺负小孩子的。温述秋看着抱着胳膊坐在地上的小少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又软乎乎的。他笑着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坐在他身边缓慢又清晰地说道:“我知道你很难受。顾平,可是你爹和你娘亲不会高兴见到你这样的。”   顾平抿紧了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温述秋。   “你想报仇吗?” 温述秋问出了他最担心的话。   顾平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地点着头,泪水夺眶而出,他却使劲忍着,不让它流的更加汹涌。   可是向谁报,如何报,都是难题。温述秋却没再多问,他笑了起来,眉眼弯得就像是天上的弦月,他声音温柔,充满了让人放松下来的力量。   “那就不要再哭了。” 他用一条干净的手帕,仔细擦了擦少年的脸,然后认真叮嘱道:“下次别哭这么惨了,也别因为一时生气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   少年低着头,没说话,半晌后突然站起身向屋里走过去。   “可以啊秋秋,这小东西忒难搞,我劝了半天不仅没劝好,还想咬我呢。” 晏无意一直在旁边抱着胳膊看着他们,此时见小孩回去了,才走过来坐在温述秋身旁。   “你还说,我是想让你安慰一下他,谁承想让你越安慰越伤心。” 温述秋无奈地说:“你是不是专挑人家的伤心处说?”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晏无意赶紧澄清,“是那家伙太脆弱!”   温述秋勾起唇角笑了笑,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沉没了下去。   “晏无意,我问你。” 温述秋扭过脸去看向旁边的男人,他的神色是如此的正经,以至于本来还吊儿郎当的晏无意也不知不觉严肃了脸色。   “你也听到了顾平说的话,你手中这个黑匣子可能来头很不一般。”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即使这样你也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晏无意定定地看着他,神色莫测。漆黑幽深的瞳孔里一丝笑意也没有,他出奇的冷静,和温述秋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笑了一声,站起身,揉了揉温述秋的头,就转身走了。   温述秋坐在那里,过了许久,也笑了,从抿着唇的微笑逐渐到了大笑。   实在是有意思,他摸了摸被宽厚手掌揉过的发顶,站了起来。   “你是说,他到罗什那了?”装饰沉稳大气的书房中,一个穿着玄袍的男人坐在正中,手里执着一本书,听完底下人的禀报后,他沉默半晌,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惊雷般低沉响起。   “是,属下无能,暂时没有劫杀住他。” 一个带着灰白色面具的瘦削男子半跪在他的面前,毫无感情地禀告道。   男人走下台子,一步一步走到跪在地上的男子身前,抬起他带着狰狞面具的脸,轻轻掀开那诡异的鬼面具,露出一张年轻且清秀的脸来。   “九献。”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深沉的黑眸中却如同蕴含了狂风骤雨。   “属下在。” 男子被迫和他对视着,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却不敢也无法挣脱男人的桎梏。   “给你三天时间,吾想知道他的底细。你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了,自然明白这件事的重要,对吗?” 男人的拇指暧昧地划过他的脸颊,在他耳边叹息一般说道:“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属下明白。”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男人站起身,走到轩窗前,喃喃自语一般轻声说道:“本王倒要看看,星官姚玉瑢说的话,是否就是天道。”   跪在底下的男子将头埋的更深了,他心中转过的是无数无辜的脸,可是在面对这个男人之时,一切犹豫都抵不过他的一句“九献”。他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那上面沾的血迹还留有余温,却仍然抵不过他冰冷的内心。 第12章 悉数在心   罗什那的贫穷似乎就连天气都能影响,据少年所述,这里大概已经有将近三个月没见过雨滴了。万里晴空下竟然连一朵云都没有,只要一过午时的点,外面的阳光就能直晒的人脑壳发昏,这个鬼地方终日弥漫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味道,晏无意本就五感发达,被这个地方的奇怪气息熏得头晕,天天恨不得埋在温述秋熏过熏香的衣服里荒废人生。   一转眼间,晏无意、温述秋二人在这荒凉的边境已待了三天时间。这三天二人也并没有闲着,用尽一切手段想尽一切方法去打开那个小黑盒子,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这个小盒子仍然是囫囵个儿。   “这约莫是个实心的?” 晏无意将它抛的高高的,又不厌其烦地接住,这个小黑盒子什么声响都没有。   “不会,应该不会。” 温述秋紧紧盯着那个盒子,目光深邃,他轻轻摩挲着下巴,似是在自言自语道:“可是究竟是什么......”   每当他看到这个盒子,心里总是充满一种奇怪的预感,就好像是踩在临着深渊的悬崖边上似的,飘乎乎的难以安定下来。这个黑盒子十分的沉,却只有半个手掌的大小,雕饰的花纹古朴大气,漆黑的盒身上还有一只“眼睛”。看得人心里直发毛,却会更加被它的神秘吸引,忍不住想要打开一探究竟。   “中邪了?”晏无意手在他眼前三晃两晃,才将温述秋的注意力拉回来,“怎么了?”   “无意,你看这个盒子,这里有个凹陷。也许是装什么其他东西的?”温述秋若有所思地指着‘眼睛’处说道,他伸手丈量了一下那个口的大小,有些疑惑道:“这是干什么用的?莫非里面的是个活物,用来给它透气的?”   晏无意一听,哈哈大笑道:“说你这个人想的多,还偏不信,这若是个活的,这么多天来不吃不喝不早都成一张干皮了!”   说罢,顿了顿,他又笑说道:“照我看,也别在这里瞎猜了,既然是罗什那的花纹,那就找罗什那的人来看。总归是会有那么几个人知道的,哪怕他们漏出来一点,也能顺藤摸瓜把事情猜出来。”   温述秋摩挲着盒子光滑的边缘,眉头紧蹙,良久后他才下定决心般说道:“好,就依你说的办,咱们收拾一下,事不宜迟,今日就出发吧。”   晏无意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总算是被劝动了,若是他没有多提一句,说不定温述秋这会还在踌躇不定呢。谨慎小心当然没错,可是总这么呆下去又不是个事情。   二人分头行动,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散落的包袱。因为房间大小的关系,两个人的衣服是晾在一起的,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早已浆洗好了,从窗口取下来的时候,上面不知怎的又落了一层沙尘。晏无意看了半天,将落灰的几件衣服使劲抖了抖,然后回头瞟了一眼还在认真收拾自己东西的温述秋,飞快地将几件衣服叠巴叠巴塞进包袱里。   由于决定的匆忙,两人还没来得及通知少年和道长,所以当跑回国土换东西的顾平一进门看到二人连东西都收拾好了的时候,十分震惊。   “你们......?” 他手里提着一只瘦弱的兔子,胳膊里夹着一个略微干瘪的袋子,他有些吃力地将这些东西往厨房挪,抬眼看向二人:“要去哪里?”   温述秋赶忙上前,帮他提了一把,晏无意看着他芦柴棒一样瘦弱胳膊,摇了摇头也上前帮了一把。等到顾平好不容易把那个还没他膝盖高的小米缸填满。已经是快一刻钟之后的事了。   这短短一刻钟里,顾平嘴巴就没停过,一直问他们要去哪里,最后把晏无意问的恼了,直说要进罗什那。少年才用恍然大悟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从那条道进去,顶多走一天就能到人多的地方,运气好的话也许会有拉货的愿意载你们一程。”顾平随手指了条路,然后捞起袖子,操起刀就开始收拾那只兔子,他手里那把刀早就钝的不成样子了,少年却仍然把它当成宝贝一样对待。   “国都里大概会有知道这个花纹的人吧。”晏无意微笑着看着少年,后者轻轻扫了他一眼,低下头没说话。   “难道你不打算告诉我们应该找谁吗?我们科室人生地不熟的。” 晏无意紧接着又说了一句。   少年轻轻地拿起刀,看着上面的的锈迹,半晌后才说道:“看你们运气,找别人问去。”   “好,你放心,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晏无意勾起唇角回了一句。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抹掉上面的灰尘与锈迹,又反反复复的擦了好几下才舍得放在案板上。   “阿平,你换这么个兔子干什么?” 温述秋有些疑惑,他也想过会不会是给陆道长补身体的,但是不应该换只鸡吗。少年一边给那只兔子剥皮,一边确认了他的想法,这兔子真的是给人家补身体的。沙漠太贫瘠,也没什么滋补的东西,这只瘦骨嶙峋的兔子是少年好不容易才换来的,他换不到更好的东西,只能那这个兔子凑合凑合了。   原本就不太大的兔子剥完皮后更是小的可怜,被少年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陶罐子里,加上水和几根干瘪的蔬菜。这么一罐贫瘠的汤却已经是顾平能拿出来的最好东西了。   温述秋看着少年认真盯着火焰的样子,看着他不算白皙的脸,看着他虔诚的神情,只觉得上天实在太不公平。夺走了少年理应得到的一切,却没有给他一个像样的回报。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却听到身旁男人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嘟囔道。   “天道无情。”   温述秋垂下眼睫,细长纤弱的睫毛在他眼睑下投出蝶翼一般的光影,他听见晏无意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却生不起什么搭一句的心思。他隐约间懵懂的觉得,这不是他应该触碰的话题。他的情绪表现的如此明显,细心如晏无意怎能没发现?   “走吧。” 晏无意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用了点巧劲带着他转身离开这间让人觉得良心难安的逼仄之地。   大漠之中,黄沙漫漫,沙漠如同海洋一般无边无际,满目都是萧条的气息。   “坚持得住吗?” 晏无意将水递给温述秋,顺便问了一句,温述秋抿了一口点了点头。他虽然没有男人这样强悍的轻功,但身体实际上也不弱。   晏无意没再说话,他拿着两个人的行李,偶尔走得快了会慢下脚步等一下落后的温述秋。二人都属于耐性很好又见识广阔的人,在茫茫沙漠里这样单调的行进,他们谈天说地竟然也不觉得有多难熬。   聊的话题从江南的点心到了北方的烈酒,又不知道转到什么,温述秋突然想起来那个小黑盒子。他似是在努力回想,在记忆里翻找一些碎片似的回忆。   “我觉得我见过这个东西,准确来说是这个盒子的感觉。” 他思来想去,斟酌了一下语句才不确定地说道:“但是记不太清楚了。”   晏无意惊异地挑了挑眉头,看了看温述秋认真的脸,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小盒子,才像是哄孩子似的敷衍答道:“那你在哪里见到的?”   “可能是我娘那里吧,她喜欢收集这些奇怪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温述秋想了好一会才说道,看着他不确定的样子,晏无意也不好意思再敷衍他,只能笑着说:“这也是一条线索啊。”   “但愿吧......” 温述秋摇摇头,将小盒子又放了回去。   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入夜之前到了罗什那的都城阿极耶。   阿极耶在罗什那语中的意思是“永不熄灭的星”,整个城市蓝色与橙色的灯火通明,照亮了这个精致的不夜城,入目所见,恨不能以黄金铺底,珠玉嵌墙。这奢靡的景象可和他们一路走过来的贫穷完全是两个世界。   “若不是来到这个地方,我还以为罗什那举国上下都凑不出来一块金子呢!” 晏无意在温述秋耳边低声说道,后者只是轻笑一声。   城市并不太算大,和当朝的几个主要州城当然难比,但是灯红酒绿的地方极多。阿极耶位置取得极其妙,既临近为当朝生产运送矿石的石镇,也和江湖中一大势力盛天教多有往来,多重原因下,它的繁华完全是可以预料到的。   罗什那人从外貌上就能分辨出来,他们普遍的眼珠颜色浅,头发颜色也很浅,脸上总是涂着黑色的纹身。大街来来去去的是一些罗什那的青年男女,他们穿着颜色大胆奔放的衣服,扭着曼妙的腰身向晏无意二人招手。   晏无意气定神闲地四处张望着,罗什那特有的浅蓝色磷光灯火映在他深邃的侧脸上,周边无数男女的目光都无自觉停在他身上。而始作俑者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他看了看街道两旁,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并且没什么奇怪服务的客栈。而温述秋可没他那么从容的心情,他维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被晏无意一路上拉来拉去。   也不知道是晏无意故意逗他还是怎的,他不停能听见周围的的异国女子的娇笑声,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官话叫着让他们进去玩。   真是....真是.......温述秋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空气中好像都是那种奇怪的味道。   “无意,咱们要怎么找那个能问话的人?” 之前晏无意和少年打哑谜的时候,温述秋分了会儿心,只听了个大概,此时只觉得一筹莫展。   “快了。” 晏无意笑了起来,拉住他直直往前走去。   他们穿过几条街道,再还没抬脚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就听到一声怒喝。   “滚出去,哪来的叫花子!脏了我们逍遥楼的地!” 呵斥声响起,一团黑色物体被壮汉提着领子就扔出来了。   晏无意唇角的微笑逐渐扩大,眼睛也渐渐眯起。   “找到了。” 第13章 惊闻诅咒   “找到了。” 晏无意唇角的微笑显得那么高深莫测,温述秋有些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看不清楚年龄与性别的瘦小的人蜷缩在地上,他惊了一跳,赶紧跑上去将那人扶起来。两人定睛一看,那倒霉的人竟然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头   那老头□□一声,渐渐清醒过来,抬眼便看见温述秋关切的脸,顿时被唬了一大跳,吓得屁股不由自主往后挪了几步。   温述秋见他年龄仿佛已经不小了,连忙扶了一把,轻声问道:“老人家,没事吧?”   老头面容扭曲,脸上还有眼泪,只见他抱着自己的腿在地上滚来滚去,然后不要命似地开始嚎:“小老儿的腿断了,可疼死了啊!”   “.......” 温述秋愣了一下,看向老头那条扭的像麻花一样的断腿,又求助似的看向晏无意道:“无意,想把他扶起来吧。”   “断了吗。” 一声轻笑在头顶响起。   温述秋似有所感,抬起眼,却见到晏无意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微笑,伴着他明亮深邃的目光,只让人觉得这位正气凛然的人也变的陌生起来,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瞬,下一刻便如春日冰雪般消融不见。温述秋微微眯起眼睛,却没多问一句。   “扶他起来,喂,老头儿,还能走吗?”晏无意拉着老头一个胳膊,将他慢慢扶起,温述秋则查看了一下那条断腿的大致情况,心里叹了口气,这样重的伤势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完全。   “二位公子真是大好人啊!小老儿还有个不情之请,我这流亡在这鬼地方,已经快三天没吃过东西了,您看.....” 那老头被扶着也不安生,又是作揖又是感激,最后还谄媚的让他们给找点吃的。看他那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样子,弄的两人反而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在附近随意找了个干净的小酒楼,晏无意和温述秋两人一左一右,搀着老头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三个人就维持这样奇怪的姿势走进那个夹缝里的小店。   那家酒馆小的可怜,夹在两家花酒楼的中间,生意冷清,门可罗雀。现在才不过将近黄昏,这个小酒楼就已经准备打烊了。里面的伙计看到现在竟然还有客人来,惊讶地忘了招呼,傻呆呆地愣在那里。   “这位小哥,现在还能住店吗?” 温述秋试探性地轻声问道。   伙计很快回过神来,忙不迭点头道:“能,能的!几位客官光是住店?不需要饭菜什么的打打牙祭?”   晏无意找了个干净的桌子坐下来,才说道:“随意上些吧,只要有好酒就成。” 他说完,顿了一下又问旁边坐着的温述秋:“你要吃什么?再加些?”   温述秋摇摇头,又示意他去问一下旁边的老头,老头已经等得抓心挠肺了。   结果当晏无意真的开口问的时候,老头儿痛的呲牙咧嘴的,哪还有回答晏无意的心情,根本就是连理都没理。   “好嘞,客官您稍等,饭菜和好酒马上就来!”伙计听他说完,赶紧点头答应,飞快跑去找掌柜了。   酒馆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了,因为临着街,周围又都是风月场所,才不觉得有多寂静。二人看着老头风卷残云般吞下了大半个桌子的菜,又灌牛一般喝了茶酒,半晌之后,灰暗的脸才像是重获新生一般焕发出光彩。他抹了抹嘴,又开始对晏无意两个人歌功颂德起来,说了半天,却没见二人说一句话,连那个白皙又温和的小公子都没说话,这就有些不寻常了,老头眼珠骨碌一转,还没开口,就听那位面容深邃的公子从袖子里拿出一样物件儿,轻声说了一句话。   “这个认识吗?”   老头定睛一瞧,摇摇头嬉笑道:“不认识,这是敛着哪位祖宗的骨头还是怎么的?”   晏无意直直看着他,眼里丝毫笑意也无,手却在底下轻轻捏了一把温述秋的手腕,把后者唬了一跳的同时,面上还严厉地说道:“它是什么,你不会不清楚。你若不知,今日它恐怕就会敛着你的骨头了。”   温述秋骤然被掐了一把,心里顿觉十分无奈,他当然明白晏无意的意思,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接着他的话茬说道:“老人家,我们也不是非要这样逼你不可,你看这个。”   “这是诅咒,和罗什那有关的诅咒。我年幼的时候曾来过这里,发生了一些了不得的大事。实在太过嚇人了。” 他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后又捞起袖子,刚才晏无意捏的印子还未完全消去,周围也有些红色的斑驳印子。本身他的皮肤就白,衬得这浅绯色的印子更是明显。晏无意随手一捏,哪会想到温述秋这么会借题发挥,他一时间想笑的不行。   听到诅咒两字,老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他借着酒馆昏黄的烛火仔细瞧了瞧那个公子手腕上的痕迹,又看了看后者脸上不似作伪的悲伤表情,终于缓缓坐直了身体。他看着那个盒子,几番踌躇,终于忍不住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那凸起的诡秘花纹,他眼里好像有泪光闪烁,却隐匿在昏暗的烛火之下,每一道皱纹都好像是被刀狠狠雕琢出来的一般,除此之外,一直注意着他的温述秋发现了一下不同寻常的地方,他没有作声,只是细细思索起来。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是让人更不知如何开口的冷凝气氛。   “二位有所不知,小老儿当年就对着主神发了毒誓,和这事儿有关的一切都不能说。” 老头,小声说了一句。   有门儿!晏无意二人一听,立即打起了精神。   “事到如今,您只需告知我们诅咒的内容就好。” 温述秋平淡地说道:“剩下的我们去想办法,想必你的主神也不会怪罪于你。”   老头摇摇头,用一种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这样是不对的,主神不会允许。背叛神的后果很严重。”   晏无意的突然笑了,嘶声道:“比这诅咒来的还要严重?”   老头迟疑了一瞬间后说:“这诅咒就是神降下来的。”   “那定是因为你们不诚实,对神不敬。你们这种信神的人我见得多了,但是没几个真的对神完全诚实的。” 晏无意的神情出奇的冷峻,他缓缓说道:“罗什那信的神叫什么?安吉拉那?也不过如此。”   老头被他轻蔑的态度戳中了痛脚,他双手拇指相扣结了个印,低着头念了几句晦涩难懂的话,才开口警告道:“年轻人,最好别在罗什那的范围内说什么对神不敬的话,不然石镇某些人的下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听到石镇二字,两人心里俱是一紧,就是这个曾经小得甚至县志上都不见影子的镇子承载了当朝十之五六的矿藏,却不知怎么回事并不受朝廷的重视,管理相当松散,前几年好像还发生过一些事故,现在已经隐隐出现颓相了。   对于石镇,两人自然有所耳闻,却是头一次知道这骇人听闻的诅咒竟然还与它有关。倘若是与石镇有关,他就不得不怀疑鬼面这个神秘的组织是怀着怎样的狼子野心了。   老头见自己已经说漏了嘴,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干脆地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我知道二位公子并非一般人,但是小老儿还是要奉劝二位一句,当年石镇的事过去便让它过去吧,二位这样死心追查怕是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晏无意闻言,顿时沉下了脸色,他目光锐利,直直盯着老头说道:“杀身之祸?那你知不知晓,还有无数对这些事不知情的无辜之人也没逃脱过去?他们大多只是平头百姓,甚至连罗什那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就这样中了‘诅咒’,你们的主神不会觉得亏了心肠吗?”   那老头先是一愣,之后便被气的涨红了脸颊,正待他气愤地想要说些什么时,先前离开的伙计端着个大托盘就过来了,一边布菜一边说道:“这是其他的菜,现在上齐了!几位客官得是还要住店?”   晏无意出手如电,点住了老头的穴位,制止他继续说话。那边温述秋点点头,笑着问道:“可还有上房?”   伙计忙不迭答应道:“有的,当然是有的,您要几间?”   温述秋犹豫了一下,刚要说两间,晏无意轻轻一撞他,抢过话头说道:“一间!要一间!”   “好嘞,我这就给掌柜说,然后给您收拾出来,您几位稍等啊!” 伙计虽然觉得两个男人加一个老头住一间有些奇怪,但他也没多想。   见伙计风风火火走入拐角后,晏无意才解开老头的穴位,淡定地说:“得罪了。”又转过脸笑着对温述秋说:“出门在外,能省一点是一点,咱们两个人没必要两间房。”   老头咳嗽了半天,也没见另一位气质温润的公子帮他讨伐一下,只好自己开口道:“我看这位公子说的诅咒和我说的诅咒恐怕不是一件事,我说的诅咒是主神被贪得无厌的人类惹怒,从而降下的神谕。听公子所言,似乎是歹人假借神谕行那些违背神意的事。”   “你说的是什么诅咒?” 晏无意皱紧眉头。   老头的脸皱在一起,似乎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半晌后他叹了口气,放弃般说道:“主神因为人类的贪心与亵渎,降下责罚警示世人,那座山从此不再生出草木,所有人倘若靠近神罚地,便会被夺去生命。”   “那座山?” 晏无意抓住关键字,他身体微微前倾,问道:“石镇的山?”   “是.....”老头极其不情愿地回答道:“正是石镇的山,那个地方像是万鬼窟一样可怕,所有想要靠近的人都会浑身溃烂死于非命。”   “这样厉害?既然是在石镇,为何不报官?我记得,石镇的一切事务都是归给当朝管的吧。”晏无意摩挲着生了些胡茬的下巴,思索着说:“石镇离这里远吗?”   “不,无意,你看。”温述秋指尖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个简易的罗什那地图,然后指着一个偏北的点说:“这是阿极耶。” 又在旁边和当朝交界处点了点说:“这就是石镇,离苍州和黠州都算是比较近。”   听到某个熟悉的地名,晏无意暗暗叹了口气,他身上杀人犯的罪名还没洗掉呢,实在是不想和黠州再牵扯上什么。   温述秋自是知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的,只能无奈地拍了拍他,权当安慰。两人听了老头一番话后,心里都有了些思绪,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便决定等之后在慢慢商量也不迟。   老头看他们好像是把该知道的都问了,便想偷偷溜走,被晏无意一记眼刀定在原地。   晏无意悠悠开口道:“老人家,我们俩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可不是来当什么坏人的。”   见老头刚要放下心,又坏心眼地将腰间匕首抽出咣当拍在桌子上,笑眯眯地补充道:“顶多就是杀人不眨眼而已。”   此言一出,老头倒吸一口气,顿时看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吓得抖如筛糠,抖着声音说道:“二位大、大侠,有话好好说........动什么刀子啊.......”   “既然不愿意见刀子,就老实告诉我们你隐瞒的事。” 晏无意冷声道,他刚才看老头反应就知晓这老头子不老实,事情只说了个大概。   老头赶紧告饶,连声喊冤。   “我看你是不愿给我们说实话,看我们好欺负了!”晏无意厉声喝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他手指向旁边正在喝茶的温述秋。   一时间,两双眼睛一大一小看向他,都是满目疑问。   晏无意冷笑一声,沉声说道:“玉面沉霜落秋水,天地敢斩问道深。知道吗?”   这句诗在当朝流传已久,在周围几个国家自然也有所耳闻。它分别记载了三个当世心狠手辣的人:玉面君、沉霜道人、落秋水。其中更是以最后一位落秋水为最,传闻此人能生啖人肉饮人血,家中装饰都是用人骨,在当朝的名声不亚于鬼怪,简直可称能止小儿夜啼。   只不过此人在二十年前便被朝廷派人和道义盟联合击杀,料想这消息也不会传到这偏僻地方来,所以晏无意才敢借那杀人魔的名头来吓一吓老头。   晏无意:“.........?” 为什么他只是喝杯茶的功夫就变成杀人魔了.........   老头吓得语无伦次,为求保命,赶紧对着晏无意说:“石镇虽然被神惩罚了,但还是经常有人在哪里挖矿,听说是发现了金子。老头我就知道这么一点了。这位公子刚才还和蔼的不行,竟然是杀人魔!是生是死你们给句话吧!” 说完还视死如归地挺了挺胸膛。   温述秋在晏无意的示意下,只好强装出一副凶恶样子说道:“走吧!我不吃老头!”   老头屁滚尿流的跑了,临了晏无意还问他要不要把饭菜带上,老头赶紧挥挥手说:“不合口,不合口!”   晏无意笑的直打跌,温述秋无奈地说:“你以后可别再让我临时扮什么了,万一穿帮了可如何是好。”   “那不是并没有穿帮吗?我看你真是聪明万分,我只不过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秋秋便知道我想干什么,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晏无意整个人挂在温述秋身上,笑道:“我看天色不早了,咱们也可以回房了。”   晏无意沉的不行,温述秋被他压着寸步难行,费了好大的力才把他摘下来,就这么半扶半拉扯的走回了房间。   房间只有一张床榻,两个人相顾无言,大眼对小眼。晏无意见温小少爷满眼都写满了想一个人困觉的心情,良久无言。最后还是晏无意败下阵来,妥协地去打了个地铺。   地铺有些冰凉,被褥散发着一股异国他乡的味道,晏无意有些不习惯,他翻来覆去动了几下,还是找不到可以舒服入睡的姿势。只要一闭上眼,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就压在他心上,那么多条人命,几乎半数都是因他而死,他也算是侩子手,倘若不为他们报仇雪恨了清业障,这也许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心魔。   思来想去,晏无意只觉得内心的火热和地板的冰凉成了两个极端,折磨得人难受至极。他想要说些什么,哪怕是和温述秋聊聊天,说说什么家常也行。可是听到他温软的呼吸声之后,有些不忍心打扰了。夜已深,街外的声音似乎变的格外遥远。   最后他轻轻开口叫了一声:“述秋,秋秋?睡了吗?”   没有声音,只有外面彻夜不息的喧闹声浅淡的传入耳中。   过了一会,才听到温述秋困倦的声音传来:“嗯.....?”许久没得到回答,青年又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晏无意坐起身,看着青年的睡脸发呆,看见月光轻轻落在他放松的睫毛上,还有随着呼吸微微张开的嘴巴,以及有些肉的脸颊。这个时候他才能深切感觉到,温述秋只不过是个才及冠不久的少年人。晏无意看了半晌,突然觉得心里不空也不冰冷了。   屋子很安静,外面有些吵。月光洒进屋子里,被窝暖热了。   没一会,他就困了。给青年掖了掖被角,他也沉沉的陷入了梦乡。 第14章 不如归去   晴空万里,骄阳似火。明明才只是五月底,阿极耶已经迫不及待的走向了夏天。街上无论男女老少早已换上单薄又绚丽的衣衫,带起了遮阳的花帽,打眼一瞧,姹紫嫣红的好不热闹。   温述秋起得早,睁眼时才天边将白,他小心翼翼地起身,从包袱里取了件青袍套上,又将头发仔细束好。最后轻轻走到地上睡着的晏无意身旁,围着他绕了个圈,好好欣赏了一下晏大侠那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睡姿,他拿出自己的那个小宣纸本,细细勾勒了几笔,就画出了晏无意的迷幻的睡姿。   画完藏好本子后,他才弯下腰轻轻推了推晏无意,捏了捏他的耳朵。结果晏大侠根本不带醒的,抱着被子翻到另一面,迷迷瞪瞪地又睡过去了。   “无意,无意,醒醒。” 温述秋只好又推了推:“快醒醒,今天要去周围看一下的。”   “秋秋.......”男人虽然还有些懵,出手还是迅捷如电,他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准确又小心地捏住了温述秋的嘴巴:“你在让我再睡一会........就一会儿。”   “唔.....唔!” 温述秋嘴巴被捏了起来,怎么样都挣扎不开,恼的耳根都红了大半。晏无意又嘟囔了几句,松开了手指,顺手在他头上扑噜了一把。   “......”温述秋不可置信地朝着镜子瞅了一眼,他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头发现在已经快成鸡窝了,乱的不成样子。   他沉默了一瞬,笑了,轻飘飘地说:“晏无意,老晏。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醒.......”   “三。”   “二。”   “我起来了!” 晏无意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打了个呵欠,眼角还有点泪光,抱怨地说:“起的这么早干什么去啊........”   “还起得早?”温述秋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骤然射进来,像把利剑一样刺的人眼皮子生疼,他面无表情地说:“现在已经快到正午了。”   想了想,又没忍住补了一句:“你真是太懒惰了。” 他早就发现了,只要是没什么事的早上,这个男人完全就是能赖床就赖床,像个小孩儿似的,为了能多睡那么一会简直堪称无所不用其极。   晏无意怂了怂肩,不置可否地伸了个懒腰,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站起身,边叠铺盖边说:“那今天就去石镇瞧瞧好了。”   温述秋叹了口气说:“这本来是早上应该干的事,你偏偏要拖到下午来做。”   晏无意抖了抖铺在地上的褥子,淡定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啊。”   “那你还不珍惜?”温述秋不可置信道。   “就是因为早上珍惜,所以才要用来补眠啊。”晏大侠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也别起这么早了,下次一起睡到正午,那才是真滋味呢。”   “......” 温述秋脸上的表情有点纠结,又说道:“况且这么晚去,恐怕已经没有马可赁了。” 一边说着,他心里一边回忆以前见过的那些侠士,那些其他的大侠都是披星戴月苦练功夫,最后才成了名震江湖的大侠,晏无意怎么这么懒。   等晏无意慢吞吞地收拾完,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外面太阳刚好到了最毒辣的时候。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四周都充斥着一种惫懒的气氛。   赁马的地方不太好找,问了好几个店家才摸到这么个小巷子,里面只坐了一个打瞌睡的老头儿。   “你看,一个人也没有。” 晏无意得意洋洋地冲温述秋笑道,“下次还可以再来晚一点。”   “......算了。” 温述秋已经没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个人了,他权当作没有听见这种不要脸的话,只是上前摇了摇老头前面的小客铃。   铃声清脆,老头没醒。   来租马的人都知道规矩,从来不会过了晌午,更何况好一点的马都是被提前预定下的。这晌午一过,马栏里理所当然的只剩下几匹病歪歪的老马。   晏无意被阳光照的眯着眼,勉强看了看老头。天气晒得街上蒸腾出光雾来,四周的风也是燥热无比的,两人不想继续逗留了,只能留了些钱,再领了两匹老马匆匆离开。   晏无意那匹马是个白色的马,只在瘦长的马脸上有块黑斑,他凑近了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匹老马,笑得不怀好意地冒出来一句:“述秋你看这马,有没有点方老道的□□?你见过那个老头的吧,就道义盟那个。”   方老道大名方得知,道义盟的长老之一,因曾诛杀不少作恶多端之人而天下扬名,最出名的特点就是嘴边有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胎记。温述秋当然知道他,也见过这位长老。本来他是不想理会晏无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瞅了一眼那匹老马,情不自禁冒出来一句:“嗯.....是有点。”   晏无意哈哈大笑起来,又摸了一把马鬃道:“方老道外号方一般,如此看来,你干脆就叫马一斑好了!”   “这样不好,对方长老太不敬了。”温述秋认真地纠正道,又想起自己的接茬,顿时有些懊恼,君子怎可在背后议论他人呢。   “哎,那老头又不会知道,别这么憋着自己,都是江湖中人了,怎么能不肆意一点。” 晏无意被他这点小郁闷逗乐了,手中马鞭一扬,还没挥下去,老马便咴地叫了一声,小跑起来。   “呀呵,马一斑还挺灵!”晏无意怔了一瞬,笑意扩的更大了。   这人还真是......   温述秋在后面听到晏无意的大笑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追了上去。   阿极耶城背靠断崖,底下的峡谷里是一圈又一圈低矮的白色建筑,众星拱月般环绕着主城。从城门外纵马直行,得绕不少路,须得大半天才能到。   只在走出城门的那一瞬,风便像是死了一般的沉寂下去,周围安静至极,就连呼吸声也显得十分唐突。   晏无意下了马,站在崖边看着那些白的扎人眼的房顶儿,看了半晌,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走吧,越来越热了。”温述秋也跟着看了一眼,压了压遮阳的斗笠,扬手一勒缰绳,想了想又说道:“下去还不知道怎么栓马呢,毕竟是赁来的,如果丢了就不好了。”   晏无意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仍然看着断崖底下,心思微动。   “我有个好主意,不用牵马下去。”看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起来,“就是得麻烦你配合我一下。”   他说罢,示意温述秋下马,后者虽说摸不着头脑却也照做了。晏无意隔空挥出一掌,带起一阵掌风,两只马立时受惊,疯了似地撒开四蹄向城里跑去。   “......”温述秋被惊呆了,他瞪大了双眼回头看向还笑着的人,气道:“你、你解释!”   事情紧急还不停的闹,温述秋恼的耳根都红了。   “别急啊,正常骑马下去确实得大半天,咱们换个路走就快了。” 晏无意笑嘻嘻地安抚道,他也是刚才看着断崖突然想到的。温述秋回身看了半晌,有些纳闷,哪里来的近路?   “相信我么?” 晏无意忽然轻声问道。   温述秋还没反应过来他所指何意,只看着他勾起的唇和长了些胡茬的下巴懵懵地点了点头。   下一瞬——晏无意欺身而近,大笑着抗起还不明所以的温述秋从崖边一跃而下!   “啊——!”温述秋被惊得大喊一声,风呼呼地从他脸边刮过,头重脚轻的姿势让他难受的说不出话,只能不停拍晏无意,“换、换个姿势啊......”   晏无意改抗为抱,嘴上还不忘调侃道:“成啊,什么姿势都行。”   顷刻间,他心念转动,逐云踏月一出,他脚下便如同踩着无形的阶梯一般,虽然还是在下落,可是两个人的身影却飘然如冯虚御风。   温述秋还在惊异之中,却听到晏无意轻声说:“你看下边。”   断崖下边的峡谷远比他想象的要大上许多,初次展现出来,直让温述秋呐呐不知言语。   风猎猎地吹过,带起两人的长发,不停纠缠。   两个人的身影在不住的往下落,晏无意笑道:“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吧?”   温述秋舒展开眉眼,轻声说:“当然不可怕,我只是没料到而已。”   “料不到的事多了,哪里能事事如愿。” 晏无意声音平稳,语意深沉。   “只希望可以......求仁得仁吧。”温述秋抿了抿唇,又笑道:“可惜我现在没办法拿笔画画,不然就能记下来了。”   一听他这话,晏无意愣了愣,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突然问道:“你那个画怎么不用墨啊?” 他虽说着话,也不忘分心侧身让开悬崖上长的枯松。   温述秋笑了起来,轻声道:“水墨画的,终究会淡去,而我的画却永远不会变淡。”   临近地面,晏无意踏了几下岩壁做缓冲,就在温述秋说话的同时,两人落了地。   “怎样,我说的没错吧?” 脚尖一挨地,晏无意便得意兮兮地向温述秋说道,“是不是很快!”   温述秋看着他邀功一样模样,顿觉好笑,认同道:“你比马强。”   说罢也不等晏无意耷拉下嘴角,就开始在四处探看起来。   刚开始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温述秋只觉得此处怪怪的。 第15章 何苦来哉   清晨,天边的枢星还未落下。   “今天感觉怎样?” 少年端着破了一个角的碟子推门入屋,声音嘶哑道:“能坐起来吗?”   他打开了木窗,冰冷的风席卷进来,带着屋中腐败的气息又逃之夭夭。那个男人日复一日地望着窗外,动也不动,像一樽精致的玉雕。少年坐在床边,随手给床上的人裹了裹毛毯,又端起碟子说道:“吃药了。”   床上原本躺着的男人单手扶着床沿缓缓坐起,原本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痛苦的满头大汗,少年沉默着看向他,原本伸出打算帮扶一把的手也垂了下来。   “按照他们所说,吃了这药应该能好。” 少年看着碟中深褐色的药液,自言自语道:“你也该好了。”   男人闻言,原本还在调整姿势的手臂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少年,问道:“顾平,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顾平咧开一个微笑的表情,将碟子端到他手上,“快喝吧。”   男人接过,一饮而尽。酸苦的药汁余味还残留在唇齿之间,他盯着那还不及他手掌大的小碟子出了神。只听顾平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陆沉,你当年......究竟为什么会伤成那样?”   男人锐利的目光直直盯向他,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之下,任何人都会觉得无处遁形。顾平死死咬着牙瞪向他。   “这个问题在三年之前你就该问了。” 陆沉摇了摇头,疲惫地闭上眼睛,仰靠在斑驳的墙壁上。   过了良久,男人撑着床边的柜子,手臂颤抖,额上青筋鼓起,他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脸颊,低声道:“我时日无多,只能劝你一句。”   “莫要执着了。”   顾平倏然攥紧了拳头,看着陆沉瘦削又疲怠至极的面容,只感到一股气被困在胸膛之中。他被堵得难受,既想不顾一切的大喊大叫发泄出来,又想找个地方狠狠大哭一场。他抬起头,狠狠抹了一把泛红的眼眶,哽咽着冷声质问道:“你喝了那么些天的药,怎么能不好.......怎么会.......”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陆沉看着顾平竭力想要克制的眼泪,看着他颤抖着的指尖,看着他破旧的衣衫和肮脏成结的长发突然笑了出来。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放肆,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直笑的顾平愣愣地看向他,印象里,这个人永远不会这样笑。   “顾平。” 他郑重其事的叫了一声少年,沉声道:“家师曾命,我观之人,上不可负天地,下不可负苍生。除此之外,自是要将己身安危置之度外的。”   “所以有些事,无论我在或者不在,都不会有什么差别。能蒙受你的恩情,是陆沉之幸。但我等修道之人,生死早已有定数。”   顾平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失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以后别再买药了,不如给自己好好补一补。” 陆沉闭上眼睛,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样子。   顾平气急,抬手就将手中的陶碟砸到床沿上了,当啷一声闷响,碟子瞬间四分五裂开来。   他草草拾了几片碎片,跑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下转过身,一字一句说:“我告诉你,你欠我一条命,我不会让你这么快就去死的,每天的药你必须喝,这是你欠我的!”   陆沉一阵怔忪,垂下眼帘,轻轻捏起床沿上那碟子的碎渣。看了许久,笑了一声。   阿极耶炎热依旧,晏无意二人早已抵达断崖下的峡谷,此时正在四周探看。   “我觉得这四周有些......奇怪。” 温述秋四处看了看,入目只有白顶房子和不远处的一条溪水,他紧皱着眉头还在思考。晏无意也看见了溪水了,他几步走过去,蹲在溪水旁边,似乎是想要掬起一捧。   “别碰那水!”温述秋突然出声阻止,他看着那稍显浑浊的溪水,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晏无意听见他的话,也不再去碰,只是闻了闻水面,然后回过头说道:“是腥的,酸水。”   温述秋觉得疑惑,酸水可是喝不成的水,但是看这溪边的摆设,竟像是附近人家唯一依靠的水源。   晏无意不知想到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轻声说:“你不觉得这周围太安静了吗?”   温述秋一惊,这才想起来,这四周不要说没有人声了,连鸟兽的声音也没有一丝一毫,安静的让人心悸。他原以为是天气太炎热才使得住的人不愿意出来活动,现在想来,可能不止如此。但是他又能感受到有人窥探他们的视线,带着揣测从四面八方递过来,让他浑身不舒服。   “若不然,找一户人家问问情况吧?” 温述秋想了一下,问道。   “不用,这里好像有人盯着。”晏无意摇了摇头,对前方抬了下下巴:“有人来了,人数不少。”   前面来了一群人,为首的骑在马上,高高在上向下睨着二人。后面跟了不少扛着农具、衣衫褴褛的人。为首的人长相平凡,就是高颧骨和细眼让他看上去十分的不好相与。目光绕过领头的,温述秋定睛一看后面的人,不禁倒抽一口气。那些人长得都非常可怖,有的人没有鼻子,脸上只是一个黑黢黢的洞;有的人□□出来的皮肤全都是黑紫色的斑点,就连脸上也是;还有些人甚至是满身长满了粗硬的黑毛,温述秋定了定神,才稳定下心绪。   那个领头的男人眯缝着眼睛打量着两个人,那目光更是肆无忌惮地停留在温述秋的脸上,晏无意见状不禁皱紧了眉头,上前一步挡住着放肆的目光。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后面的那十来个人,乍看之下也是十分心惊,但他总归比温述秋多经历过不少事,所以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得很好。   “你们是什么人?”骑在马上的人始终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对着二人一扬马鞭,高声质问道。   “这位大哥见谅,我和我的兄长是来阿极耶游玩的,不曾想丢了马又迷路了,才误打误撞到了您这里的。”温述秋作了揖,温声道。   “这里是石镇的矿区,哪里是玩乐的地方?” 哪成想那男人只是冷笑一声:“好一个误打误撞,抓起来,让大人收拾他们。”   温述秋一惊,脑子里正想着脱身的说法之时,就见晏无意按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被抓也好。”   他皱了下眉,只好也轻声说:“但愿那牢里不要太脏。”两个人不加抵抗,轻而易举的被那帮怪人绑了个严严实实,一路牵着绳子向峡谷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走,白色的房子便越少,到了一处崖壁阴影处的山洞,两人被推搡了进去,门口有几个怪人把守着。山洞倒是挺大,但是是个直通通的形状,里面的情形站在洞口便可一览无余,地面上散乱着草垛和石头,墙上还有不少血迹和胡乱的刻画,趁着阴暗的烛火,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温述秋整理了一块空地出来,坐了下来,看着前面手撑着头似乎有些睡意的男人,无奈道:“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一下把包袱留在了客栈?”   晏无意摆了摆手,笑道:“别在意,这只是突发状况。”温述秋摇了摇头,又从自己身上摸出来一小帖金疮药,贴在手腕上,刚才被绳子磨破了。   晏无意一看他手腕,白皙的皮肤上红痕格外的显眼,顿时不说话也不笑了,摸了下鼻子:“很疼吗?”   温述秋闻言,惊诧地抬头看向他:“你没事吧?这么点小伤怎么可能疼。我哪里有那么娇气。”接着他又解释道:“我是害怕这里不干净,在发溃了就不好治了。”   “不疼就行,接下来还有的等呢。”晏无意又躺回去,过了一会,他突然出声道:“既然你觉得无聊,咱们就来说说话吧,反正时间也得耗着。”   温述秋迷惑地心想,我什么时候觉得无聊了,但是他还是顺着话接道:“好啊,晏大哥想聊什么?”   “不如我们来聊聊史籍吧?”   “.......我、我就是个挂名大夫.......”温述秋犹豫了一下说道:“小的时候也看过几本,可是要想聊是聊不起来的。”   “那咱们来聊聊亲事吧,怎么样,伯父伯母有给你订亲吗?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喜欢的姑娘吗?喜欢什么样子的?” 晏无意坐起身,兴致勃勃地说道。   温述秋愣了一下,哑然失笑,又低下头去整理自己随身的东西:“没有,都没有。在还没遇到之前谁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呢。” 见晏无意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温述秋笑着问道:“那你呢?你比我还大一点呢。”   “我?” 晏无意指了指自己,他神情有些茫然,但很快便笑了起来,说道:“看眼缘了。我可是个大麻烦,谁能忍得了我呢。”   温述秋也笑了起来,他长得并没有晏无意那样刚毅,脸上甚至还有些少年人才有的软肉,一笑起来,眼睛也会眯成月牙的样子。虽然他很在乎礼节,但是笑起来不会抿着嘴笑,从来都是露出洁白的牙齿和藏在贝齿后面的一点点小小的舌尖,看着显得年龄更小了。晏无意盯着他的舌尖看了半天,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秋啊,你告诉哥,你真的弱冠了吗?”   “啊?当然了,我十五岁的时候便出来游历了。”温述秋不明所以。   晏无意挑了挑眉:“巧了,我也是十五岁左右出的名。”   正当两个人闲谈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几只乱箭射了进来。晏无意瞬间翻身而起,挥袖打飞了乱箭,将温述秋拉到身后,两人站在山洞凸起的岩壁后。射进来的乱箭越来越多,角度也更加刁钻,晏无意啧了一声,把温述秋往阴影里又塞了塞,叮嘱道:“我去看看,你不许出来。”   温述秋点点头:“你小心一点,现在没药。”   “嗯。” 晏无意不再多言,纵身掠出山洞,乱箭虽多,但逐云踏月身法就是注重敏捷的,是以他躲避开显得十分轻易,甚至还有心思回头给温述秋笑了笑。门口为了十来个怪人,非常明显地分为了两拨,两拨怪人不停对着对面放箭,一些乱箭就是这么射进来的。晏无意沉了脸色,一跃而下。念在这两拨人都没有武功,他只是朝地上挥出了虚清掌,掌风带起灰尘,击倒了前排几个闹得最凶的人。其他几个怪人见状,皆大惊失色,转身撂下武器便想跑。   晏无意任他们跑,他脚尖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几个怪人,在他们投来恐惧目光的时候勾起唇角。   “现在愿意好好谈谈了吗?” 第16章 事急从权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浅淡的花香,随着炽热的风渐行渐远。   被踩在底下的怪人嘴里呜哩哇啦的不停叫着,晏无意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在他耐心耗尽之前温述秋从山洞里走了出来。他蹲在怪人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人的脸,可以看出原先是一个五官普通的男人,现在却不知为何脸上塌陷下去了几块,显得十分可怖。   “你们有没有会说官话的?” 温述秋站起来,看了周围躺着的五个人。那几个怪人相互之间对视了一眼,又低声说了几句,才缓缓站出来一个捂着胸口的人,他含混不清地说道:“我、我会说。”   听这个人的口音,像是当朝南边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还成了这个样子。温述秋看到他警惕的样子,安抚道:“别紧张,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说.....” 因为紧张的情绪,那个人急促地呼吸着。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得的什么病?为什么闯入就会被捉?” 温述秋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同时他也注意到在自己问出这些问题之后,那些怪人明显更加紧张起来。   那个人犹豫着,似乎是在权衡自己要不要说出来。见状,晏无意冷声道:“现在的情形似乎容不得你在做什么思量。”   那个人看了看周围躺在地上捂着胸口痛得打滚的同伴,咬咬牙:“这里是石镇矿区,我们没得病,你们是外族人,闯进来当然会被捉!”   “石镇不是在南边吗,矿区?什么矿?”晏无意沉声问道。   “石镇早没了,我们挖的是岩金。” 那个人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能说的我都说了,为什么还不放了我们。”   “我们可从来没说过要放了你们。” 晏无意笑了起来,拿了绳子一圈圈把他们再绑好,“麻烦你们再在这里呆一会吧。”   说完便给了每人一手刀,又和温述秋合力把几个人拖到了山洞里。做完这些,两人一对视,又觉得万分头痛起来。   “你怎么看?” 晏无意摸了摸下巴。   “很蹊跷,按照当朝律典,凡是矿区、河源、盐产、石料区,无论大小都至少须有一名校尉及三名队正带兵把守。类似罗什那这种名存实亡的附属国、矿产重区,更是理应有一名折冲都尉镇守。但是从进入这片峡谷到现在,我都未见到正规的士兵巡逻,也未见到骑哨。这里也许.....” 温述秋叹了一口气,有了一个不好的联想,“况且听他所说,石镇没了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也许根本不归当朝管理。” 晏无意想了一下,“现在暂时隐藏起来,等晚上趁着夜色去探探,他们挖的应该没岩金那么简单。”   两个人在崖壁上找了个凸出的石台,一张桌子大小,刚好能藏两个人。周围有点丛生的树木遮挡,晏无意也不太担心被其他人发现。   “休息会儿,整理一下咱们现在的线索。”晏无意从袖中掏出那个黑匣子,又摸索了一遍,自嘲道:“还是打不开啊。”   “按照陆道长所说,这诅咒可能跟不是所谓的诅咒,但具体是什么还不甚明晰。我猜想,可能是事故,一场重大的事故。” 温述秋手指轻轻敲击着地面,“少庄主死于非命,尸身上有一个掌印,在场的人只有你一个是用掌的高手吗?”   “正是,只有我一个人。” 晏无意回忆了一下,笃定的说,“但是这种掌印,只要是内功上乘的人全力打出一掌也能有相同的效果。只是少庄主的尸身上有婆罗花的香味,才会被认为是我的。”   “众所周知,虚清掌与佛门因缘不小,打出时有婆罗花的香味。也就是说,还是你一个人有最大的怀疑。这件事之中疑点重重,既然人不是你杀的,那么我想你可以暂时放下他的死了。”看着晏无意不解的眼神,温述秋垂下眼帘,“换一种说法,你不如想想,为什么孔老庄主会不惜一切代价搞坏你的名声,并且买通杀手追杀你。”   “因为他怀疑少庄主的死与我有关。” 晏无意皱着眉说道。   “既然如此,那为何你在到了罗什那的地界之后就再也没有杀手了?” 温述秋摇头。   晏无意苦苦思索起来,突然间灵光一闪,他想到了红三娘无意间的一句话,脱口而出:“也许是我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温述秋聪慧异常,当然听懂了他的未竟之意,目光瞟了一眼黑匣子:“我想也应该是这样,他现在不管你了,可能是因为他清楚有别的人能杀掉你,一了百了。”   那么整件事就有一个明晰的线条,先是晏无意受好友之邀进入山庄,再是少庄主遇害,晏无意进入密室拿到黑匣子,最后是顺着图案调查。温述秋在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事情脉络之后,疲惫地揉揉眉心:“晏大哥,我有个猜测,说出来你大概会不太舒服,但还是听一听吧。”   “你那个朋友也可能参与到了这个局。” 温述秋说出来,觉得有些不好受,虽然仅是相处了短短数个月,但是他清楚晏无意是个极其看重朋友的人。   晏无意苦笑道:“我知道,之前就有猜测了,但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温述秋皱眉道:“究竟是何人?”   “无喜和尚,也算是我的忘年交了。” 晏无意没有隐瞒,他此时对这个人的观感也有些复杂,“总之出了这桩事后,我也不太和以前的朋友来往了,总觉得对不起他们。”   这个江湖说大也大,足以供人四海为家,随意在那里都能改名换姓重新生活。但这个江湖说小,也着实小,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斩不断的。今朝他晏无意的坏声名也会连累他的朋友们,着实是让他愧疚不已。   “......” 温述秋轻声叹道,“这世间,谁说不是呢。”   夜幕低垂,繁星惊空。   峡谷中点起了千千万万个火把,还有零零星星的百盏油灯,共同将峡谷照耀的亮如白昼。无数的人扛着锄头和锨从白顶房子中涌出,汇聚成一条条火光的河流,向峡谷深处奔腾而去。即使是这样“盛大”的场面,也听不见一点人的声音,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和用具碰撞在一起的铿锵声。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晏无意揽着温述秋从石台上跃起,凌空看去,在“河流”的尽头大概有几十个矿洞。   矿洞的排列或呈“一”字形分布,或呈北斗七星状,形式也是不拘泥于一种,有斜井、平巷和竖井等样式。这些矿洞均循着露出地表的水玉矿脉往极乐山脉处掘进,那些人大概是想根据矿脉走向凿岩取金。   底下的人也不尽是面容可怖的怪人,温述秋清楚地可以看到有眉清目秀的女子,有肌肉虬结的壮年男人,还有白发苍苍的老者。队伍旁边便是骑着马,手中拿着刑棍和法鞭的看守者,时不时便会给队伍最末尾的人一鞭子。落在队伍最末的往往都是妇孺,一鞭子便能打的他们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是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人出声,挨打的人也只能抱着伤处抽泣几声,多余的话一句也不敢说。晏无意扫了一眼队伍中几个健壮的男人,他们皆是置若罔闻。   “他们有武功。” 温述秋气恼道,“为何不救?”   “因为他们的武功被废了。”晏无意神色凝重,“筋脉根骨全废了,以后也不可能再练武。”   河流到矿洞了,周围很快便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麻木的,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惨无人道的生活。骑在马上的人和他们比起来便肆意许多,不仅能带些吃食还能凑在一起悄声说话。   “听说今天那位大人要来。” 一个高瘦的男人低声说道,他身旁围了几个人,一听此言,其他几个人的脸上皆是露出了又惊又惧的神色。   “哪位大人啊......?”另一个人问道。   “还能有谁?那帮子杀神的头儿啊。”高瘦男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有所不知,那位大人好像是为了搜查什么东西才到了这里的。届时如果咱们弟兄几个好好配合,估计少不了咱们的。”   几个人来之前都喝了酒,此时醉醺醺的,也全然忘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   前方匆匆传来一阵疾速的马蹄声,步调一致整齐。十余人皆是骑着黑色的骏马,身着统一的灰色服饰,脸上则带着面具。而走在最前的是一个瘦削苍白的男人,不知听见了什么,他突然勒马停下,皱着眉转头望了望四周,见到几个人后,打了一个手势,后面的人也应声而停。   “尔等是这里的看守?”那男人眯了眯眼睛。几个人酒立马醒了,连忙滚下马,跪在地上称是。   男人嗤笑一声:“玩忽职守,斩。”   不等几人反应,男人身后的一名部下瞬间从马上跃下,在空中灵活地翻身,几乎在落地的同时抽出背后的长刀向前砍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变故突生!长刀被一粒石子击中,失了准头,堪堪削下一个倒霉蛋的耳朵。随后而来的便是一阵迅猛的掌风,那部下反应十分机敏,见有人阻拦,也不恋战,挥刀挡住掌风后回到了男人身后。   “我就说为什么风的声音不对了。” 男人面无表情道,“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评论就有红包掉落哦=w=!! 第17章 生死攸关   “阁下真是好耳朵。”晏无意笑着和温述秋一起从暗处走出,“就是不知这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作风是承自谁的命令?”   “晏无意......当真是无巧不成书。”那男人眼神变得深沉了些许,“还有一位倒是面生的很。”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么阁下不打算自我介绍一番?” 晏无意笑了一声,墨黑的眼里一片冷意。   “鬼面,九献。”男人向身后随意打了个手势,“晏无意,杀。另一人,活捉。”   晏无意一贯带着笑意的脸上早已敛去了表情,落掌挥开上前的杀手:“想要我的命,尽管试试。”   “想要你的命当然难,只可惜........”九献瞥了一眼旁边正跑向受伤人群的温述秋,冷笑一声:“且看你一个人怎么护住两个人吧。”   说罢对着剩下的五个部下打了个手势,然后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直直冲着晏无意面门而去,后者一侧,敏捷地闪身避过。晏无意侧身的同时,心里暗道一声不妙,温述秋可是半点武功底子全无,怎能独自面对五个穷凶极恶的杀手!   对付□□个身手不凡且懂配合的杀手再加上一个武功路数诡谲的九献,显然十分困难。晏无意眉皱的死紧,一掌击在前方一个人胸口,将那人直直打飞出去后落地再爬不起来,击飞那人的同时他也不恋战,一掌击向地面,掌风激起灰尘沙土席卷,其余几名杀手皆以面罩护住口鼻。九献嗤了一声,龙鳞匕首灵活在手中翻转,刀尖靠向小指。   在灰尘之中,一身灰衣的杀手显得格外的占便宜,他们身影朦胧,如同暗夜里的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逼近晏无意,几人在离目标还有一丈之时腾空而起,此时九献手中匕首已转至正握,这个动作更利于他向下挥刀,就在这千钧一发至极,他却突然心头一悸,这危机感来的既快又莫名,九献当即决断放弃攻击,腰身一拧便向右避开!   “清风拂面。”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倏然一阵花香弥漫,尘雾被这一下劈成两半。几个杀手甚至没有看清晏无意如何出招的,便被击中倒地不起。九献目光晶亮,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他缓缓抬起手抹了一把,在他左脸颊上有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平滑而狭长,就像是用什么利器划的一样。   晏无意趁这个空档赶到温述秋身前,用相同的招数打晕了剩下的五个杀手之后简短问道:“没事吧?”   温述秋赶紧摇了摇头。那几个杀手想要活捉他,自然不会下死手。   九献看了眼手上的鲜血,勾起唇角:“我只道虚清掌从没见过血呢。”   “你说的没错,虚清掌确实没见过血。” 晏无意颌首,“总有见血的时候。”   “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你从不杀人呢?”九献自腰间抽出第二把匕首,那把通体黑色的匕首比第一把稍长,刀柄绑着红色的信子,看起来就像条毒蛇一般,他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个危险的笑,“螭吻。”   两把匕首合在一起磨了磨,刺耳的铿锵声响起,九献整个人已消失在了原地。他的速度和刚才比起来快了一倍不止,就好像刚才只是逗人玩耍一般。晏无意随手抄起一个短镰刀便迎了上去,刀光闪烁之间只听九献阴沉的声音响起:“真是自信啊。”   那把名为螭吻的匕首恶狠狠地撞在短镰上,一声让人牙酸的碰撞声之后,短镰刀应声碎成两截。晏无意无奈,只得扔了刀柄,改用双掌去打斗。九献两手翻转,匕首由反变正,他的招式像是毒蛇一样缠绕在晏无意的双掌之间,是不是就要张开大嘴将毒液注入到那双手中。   晏无意已经许久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对手了,不光身法奇快还招式阴毒,甚至就连那两把匕首看着也不是善茬。听他的语气,如此上乘的身手,甚至能在江湖中跻身进一流水准的水平然也是为他人服务的?那么那个背后人的势力实在是不容小觑。一时之间,晏无意出掌更是迅猛了几分,虚清掌和脚下的逐云踏月相配合,两者相得益彰,   心思流转间,只听对面的男人突然嗤笑了一声,轻声道:“你忘了一个人。”说罢,他得意地一笑,螭吻脱手而出,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内力射向一个方向!   晏无意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与那匕首同一时间回身向温述秋奔去。   温述秋显然是极其吃惊的样子,那双如同秋水寒星般的眼睛睁的极大。   就在那一刹那,在他的眼中,周遭景物皆化为空白,只有那一人无声向他奔来,双眼充血,目呲欲裂。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身影挡在他的面前,温述秋似乎在一片空白中听到了那一声刀锋没入血肉的声音,意识随后回笼,紧接着到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恐慌。   也是在那一刻,温述秋与死亡再一次的擦身而过。   “快走!” 晏无意左手拔出插在右手掌心里的匕首,黑色的血汹涌而出,他自己封了几个穴道之后站立不稳,苍白的脸上全是汗水,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走!”   晏无意单手拉着温述秋,夺过一匹马,直直向峡谷深处的丛林冲去。   从打斗到他受伤,也只不过才过去一刻的时间,却让二人觉得一切都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想走?” 九献脚下一蹬,另一手打了个呼哨,再一次地集结了十五人,骑马向二人奔去。   “坚持住!” 温述秋坐在前面,单手握紧缰绳,双腿狠狠一夹马肚子,“抱紧我!”   “这么热情啊......”晏无意头抵在他的背上,不停地喘息着,手搭在他的腰上,轻轻地抓着,“这个时候要是有酒就好了,美人在怀,就是死也知足了。”   “混说!”温述秋急的眼眶发红,他另一只手背到后面紧紧抓着晏无意的手,胡乱摸了一下他的脉,心更是狠狠往下沉了沉。   温述秋不再说话,发狠似的赶着马,抽了好几鞭子,抓着晏无意的手愈发用力。   “放心.....我会长命百岁的。不看我一眼么,我可难得这么白......” 晏无意闭着眼睛笑了笑,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你手怎么比我手还冰......”   温述秋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他们已经穿过了乱滩,进到林子里面了。此时子时刚过,树林里黑黢黢的,漫天树影在夜幕的映衬下就像是魑魅魍魉一般可怕,一阵风袭来,所有的影子都抖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将上来。温述秋选了一条看上去十分崎岖的路,一刻不敢停的向山上奔去。   他能听见身后追兵隐约传来的马蹄声和人语声,能听见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和走兽的簌簌声,能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却唯独听不见趴在自己背上的男人的声音。   “晏无意、晏无意......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啊!”温述秋几乎要被这寂静逼到崩溃,紧张的情绪像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求你了,说句话吧。”   仍然是一片寂静,晏无意早已昏了过去,隔着衣服温述秋都能感觉到他额头上的冷汗。   他不能停下,也不能回头,只能祈祷晏无意能多撑一会。他早已知道,那把螭吻是有毒的,晏无意的右手不知怎么样了。   “南面来报,二人向极乐山方向去了。” 一个身着灰衣,带着面具的男人跪在另一个男子脚下说道。   “极乐山啊,真是麻烦,让南面的小队无论如何都要确认二人死讯。” 九献将惨白的面具扣在脸上,强调道:“无论如何。”   “属下斗胆问一句,为何不再活捉了?” 男人低头,毕恭毕敬地问道。   “因为那里不归我管。” 九献冷声道,“我讨厌极乐山。”   “属下多嘴。” 男人不敢再说话,几息之后便消失了。   “看你还能装到几时。”九献把玩着手中的螭吻,突然发现上面仍然还沾着晏无意的血。他皱着眉凑近闻了一下,咕哝道:“也没什么花香啊。”   极乐山山腰,一声咴声响起,二人的马被身后杀手抽刀砍断一条马腿,立时惨叫倒地不起。温述秋狼狈不堪地护着身后昏迷的晏无意,两人滚落在地。四个杀手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身后又走出一个男人,他不耐地叮嘱道:“两个人全都杀无赦,确认死讯后回。”   温述秋半抱着晏无意,看着他的脸色变得灰白,只觉得心里一片茫然。   半晌后他缓缓站起身,低垂着的脸上面无表情。   “我本以为我可以逃开的,却不想从来没有人肯放过我。”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可以随着风飘走。   四个杀手相觑一眼,皆举起刀,向二人袭来。   是生是死,就在一瞬间了—— 第18章 总有相伴   温述秋抽出束发的玉簪,握在手中,拇指在玉簪的侧端轻轻摩挲了一下,便迎了上去。面前一片武器交织出的刀光剑影,远方是星星点点的暖色灯火,身后是生死不知的友人和湍急的川流,没有一条是退路。   他抬起眼,往日里的温和笑意早已变味,冰冷的杀机涌现,黑色的眼睛亮的像是天上的星辰,其中蕴含着的战意一览无余。   迟则生变,速战速决!   四个杀手看着他不同于刚才的样子,相互对视一下,立即下定决心。   在杀手眼中,他的动作破绽无数,似乎只要攻击便会使他倒地不起。可实际上,温述秋仅是抬起手,手中纤长的白玉簪在空中划过长长一道白光。只是一息之间,面前的人便不见了踪影。杀手心道不妙,四个人紧紧靠拢在一起护住后背,却听身后一声催命般的声音响起。   “第一剑。” 清润的像是溪水一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杀手反应极其敏捷,转身的同时就是一刀,但是却没看见原本应有的血花绽放。另一个同伴却突兀地倒在了地上,其余几人凝眸一看,那人已是断气了,只见脖子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死时想必是极其不可置信的,眼睛大睁着,可谓是死不瞑目。   “第二剑。” 那阎王爷的声音又响起了,两名杀手一跃而起,他们二人使用的都是长剑,正所谓长剑克短刀,在以武器的拼搏之中,一寸短一寸险,更别提温述秋手中那根巴掌长短的扁头玉簪子了。但温述秋的动作却十分迅速,单手改掌为拳,打在一人心口,另一手格挡住二人的攻势。白玉簪子在他手中灵活自如,丝毫不比长剑来的差。   第二剑终究还是划出去了,他身形如惊鸿,白玉簪如流光,在浓墨般的子夜中交织出一片光影。   “留你一命。” 他平静地对刚开始发号施令的男人说道,“去回复吧,留待他日,我必定以命相博。”   在一切终于寂静下来之后之后,温述秋才走到涧边,清洗了一下滴血的玉簪,复又将头发束起。   转身时,他却突然僵住。   晏无意不知何时醒了,强撑着坐了起来,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那双眼睛,温述秋好像有无数的话想说,想告诉他。可是太多事憋在心中,直涨的胸腔生疼,最后却只化作叹息一声逸出口。   “先处理下伤口罢。” 他深吸了一口气,跪坐在晏无意身前,轻轻拉起他受伤的右手,低垂下眼帘,将唇贴了上去,吸吮着伤口的毒血。伤口并未凝固,却也不再流血了,他吸吮的格外困难,只能先用舌尖轻轻舔去污血,再以口中的氤氲热气给冰冷的掌心镀上一层温度。   晏无意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动作,长长的眼睫在高挺的鼻梁旁打下深刻的阴影。他紧紧抿着唇,不知是在忍耐疼痛还是在想些什么。   “忍着点。” 他轻声说了一句,用簪子在伤口处又划了一道,流出来的血也是乌黑色的,亏得晏无意内力深厚能护住心脉,不然现在温述秋就得发愁把他埋在哪里了。   直到血液不再发黑,他才停下来。温述秋舌尖被血刺的滚烫,也顾不上休息。他从里衣上撕了几个布条,包扎在那皮肉翻滚,深可见骨的伤口。   “对不起。” 一声轻且颤抖的道歉低低地传来,他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包扎的手蓦然顿住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我瞒了你。”温述秋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不安和愧疚,脸色甚至比晏无意还要差上几分。   晏无意面无表情,抽出了自己的手,缓缓站起来。   温述秋看着自己的手心,顿时心下一片茫然。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要隐瞒下会武功的事实,也无法解释为什么现在会如此心慌意乱。心思流转之间,想得太多,反而什么都没想到。   他一直如同越海奔徙的飞鸟一般,找不到任何的归巢停歇。奔波在江湖中,恍惚间竟也让他觉得满足。只有在晏无意身边时,他才堪堪体会到了什么是驻足的滋味。   如此想来,这滋味实在温暖的太让人迷恋,仿佛自己也有了家似的。但是晏无意与他不同,他是好友遍布天下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能活的好好的。   温述秋此时突然放松下来,更觉得自己解释与否越发的没意思。   却在下一刻,他被面前的男人拥入怀中。温热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温述秋突然鼻子发酸,他深吸一口气,埋首在男人的脖颈间,紧紧抱着他。   “能告诉我原因吗?”晏无意被他这样死死的抱着,抬起头笑了笑,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长发。   怀里的青年用力摇了摇头,抓着他衣服的手指更加用力。晏无意耳朵多尖啊,很快就听到了青年竭力想藏起来的哽咽声。   “喂喂,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晏无意一听这音儿不对,赶紧抬起青年的脸。   青年也没什么别的表情,时不时吸吸鼻涕,眼泪不停的流,从脸颊一直到下巴,最后再滴落下来,在衣袍上绽开深色的花。   一看他鼻子眼睛红的跟只大兔子一样,晏无意立马浑身翻啊,手忙脚乱地找他的手帕,找遍全身上下还真被他翻出来一条皱的跟坨咸菜似的帕子。   “怎么跟个姑娘似的,动不动还掉点金豆子?”他左手拿着帕子,力度不算轻的抹了抹青年脸上的泪痕,“忍着点儿啊,知道你爱干净,现在条件不允许,这帕子可是正宗江南造。”   “你就吹吧。” 温述秋瞥了一眼那手帕,嘴瘪了一下。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哥逛花楼的时候你还骑着你的小毛驴呢。” 晏无意笑道,“你以后可别这么哭了,看上去怪心疼的。”   “可是如果我没隐瞒,你的手也不会这样。” 温述秋眼眶仍然红着,黯然无比地说道。   “这个啊?” 晏无意看了看右手掌心,摇头笑道,“就算你是天下第一的厉害,我也会过去的。我不护你,还有谁护。”   “我不值得的。” 温述秋自嘲似的摇摇头,垂下了眼睛,“我有太多不能说的事,也许这些事会害了你。不,现在已经害了你了。”   “这可没什么值不值得的。都不容易,谁都有苦楚和痛处。古人说知己要坦诚相待,可是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晏无意打断他的自语,声音低沉,充满安抚意味,“你走了死胡同,为着不能把所有事告诉我而害得我受伤想的太重了,我说过了,就算你武功再好我都会去护住你。做朋友哪里能有这么多条条框框?平常心一点,不然我不好受。”   “这是我欠你的。” 温述秋看着他的伤口,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如以身相许吧?”晏无意大笑道,“我不缺牛马,也不用你拿命来抵,就是缺个媳妇儿。”   本是玩笑话,谁想到温述秋吃惊地看向他,耳根红了一片,犹豫了半天才下定决心说道:“如果你需要的话......” 也不是不行......   “现在好受多了吧?看你刚才那脸色,不知道地还以为受伤的是你呢。”晏无意失笑,揉了揉他的头,“以后别胡想了。”   “我.....”温述秋想说这不一样,但是看到晏无意笃定的目光,他又将余下的话咽到肚子里了,“走吧,我刚才来这里的时候看到山上有灯光,料想应该有什么人家在。”   温述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痛欲裂。   山中的夜晚奇冷无比,白天的炽热高温早已消失无踪,拜这种极端的天气所赐,周围的树木皆是树皮干裂,要死不活的样子,温述秋扶着晏无意,这家伙早就脱力了,站在那里只不过是强撑而已。他脱下自己的外袍给热爱装逼的病号披上,病号拒绝并且提出了抗议,被冷漠的驳回了。   “现在这么冷,穿上。” 温述秋扶好他,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山上走去。   “你什么时候能对病人好一点?”晏无意不满道。   “病人不和大夫顶嘴的时候。” 温述秋看了下四周,确定了一个方向,扶着晏无意慢慢往山上走。   “天快亮了,差不多寅时的样子。”晏无意看了眼天边,又说道,“我就是这个时候出生的,我爹原本打算给我取名叫晏大虎的。”   “好名字,一听就很威风。用这个名号闯荡江湖定有许多人怕的打颤。” 温述秋夸赞道。   “后来我娘不让。”   “那可惜了。”   “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个名字,不如你叫好了。”晏无意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温述秋连连摆手,“受不起,这名字威风过头了。”   “我的名,是从‘去留两无意’之中取的,大概是希望我能宠辱不惊吧。” 晏无意笑道,“你的呢?”   “嗯?我不知道,没人给我说这个。”温述秋一直留意着路和方向,随口答道,“大概也是诗吧,我娘从诗集里找的。”   晏无意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拂开了碍眼的树枝与藤蔓,看着眼前景色。   天边夜幕还未散尽,半轮月亮仍挂在当头。冷风吹散了薄雾,留下似晴似阴的天境。云朵轻柔,被金波描绘出柔色的风采。远方连绵不绝的山脉还带着冰冷的霜雾,淡雅的如同水墨画一般,却因着鹅黄色、胭脂色、朱褐色等深浅不一的霞光变得明媚起来。   万事已然更新,长夜终将过去。 第19章 苏诃仙宫   “晏大哥,你感觉怎么样了?” 温述秋扶着他走一段路就要问一句。   晏无意无奈又好笑,只好回道:“你怎的这么啰嗦?走了不到三里地你就问了千八百遍,我的手就算没事现在也得疼一疼矫情一下了。”   听出他语气的不在意,温述秋不甚赞同道:“看来当时我就应该把这个手掌直接截下来一了百了,省的有些人唧唧歪歪的。”   “秋秋啊,你变了!” 晏无意大惊失色,“怎么现在说话越发不给我留脸面了?”   “因为我发现给你留了你也只会糟蹋。” 温述秋语气温和,谆谆教诲道,“浪费粮食不对,所以有的父母看到自己的子女剩饭剩菜以后就会饿上孩子一两顿,让他们知晓粮食的珍贵性。你看,我现在不给你留面子,也是为了让你知晓面子的珍贵啊。”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留呢?” 晏无意怔了怔,觉得青年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不给你留了啊。” 温述秋一脸理所当然,和蔼道:“你想想,你会去买胭脂水粉给自己用吗?”   晏无意一脸纳闷:“不会啊。”   “对啊,一样的道理,你不买胭脂水粉是因为你不用。” 温述秋笑的开怀道,“不给你留面子也是因为你不用啊!”   “......” 晏无意沉默半天,一抹脸,上手就去呵青年的痒痒,“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云开景明,一座朱鸾碧瓦富丽堂皇完全不似凡间物的宫殿静静矗立在飘渺的云层深处,山中正有无数沉默着的车马向她进发。   在平静中自然也有不平静的事,极乐山从山底到山腰都不算陡峭,整体就像个锥子,但越往上走越有险峻的弯绕无数,稍不留神就会跌入崖底深处。   在一声巨大的声响之后,一辆华盖的三架马车从山路上翻滚而下,在撞到一堆巨石之上后彻底没了声响。即使是发生在自己眼前,也没有人去管这辆马车,后面跟着的几辆马车也只是顿了一瞬,便更加小心翼翼地通过了这道险峻的关卡。   “少爷,那辆马车好像是须臾教的。咱们需不需要去看看?”队伍最末,黑衣奴仆纵马缓慢跟在在一辆马车旁边,轻声问道。   车内坐着一位锦袍公子,他单手撑着头,手里拿着一卷书,正随意的翻看着,听到此话,他嗤了一声:“如此狭窄的路上却用三架的马车,须臾教怎会教出如此的人才?”   “据说那位是须臾教教主的小弟子,素来疼爱无比,今年是他首次出世的。” 黑衣奴仆语含担忧,“道义盟与须臾教关系不错,今年有大大小小五桩合作.......”   “我省得了,你既然这么担心,等会就去看看吧。” 锦衣公子冷哼一声,“以后少替我爹操点心。”   “是,属下僭越了。” 黑衣人行礼后一跃而起,向马车跌落的地方奔去。   “从这里掉下去,势必是不会有生还的可能了......”锦袍公子思衬着,手中的书迟迟未翻出第二页。   晏温二人自然也听到了那声巨大的声响,晏无意反应极快,左手一拉温述秋闪身避开飞溅的碎末石子。马车一路从峭壁滚落,带下来不少树枝和岩壁乱石,马车车身就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纸糊灯笼一样歪折。   待一切安静以后,二人相视一眼,温述秋无奈地摇摇头:“得了,遇上了就去看看吧。”   索性他们离那堆乱石也不远,多走几步路便到了,入目便是三匹摔的不成样子的马匹,血肉飞溅,筋骨皆断。见此情景,温述秋皱起了眉头快步上前,伸手就要撩开马车的帘子。   正待细看,眼睛却被温暖的掌心蒙住了,温述秋着急:“别闹了,快放开我,也许有人活着呢!”   耳边传来晏无意的声音:“你还是别看了,两个人都摔碎了,血呼啦呲的。”   “......” 温述秋掰开他的手,看了一眼马车里面,不禁叹了一口气,“救不了了。”   晏无意上前,拜了拜之后,动手解下了其中一人身上的腰牌,翻过来一看,“须臾教?”   “你知道?”温述秋看了看另外一人的腰牌,上面也是刻着须臾教三个大字,只不过腰牌的材质要差上许多罢了。   “扬子山那边邪正难分的一个门派,林.....林什么?” 晏无意吃力地辨认着沾上血迹的腰牌上面的字迹,“林琀?”   “我听说过这个人。” 温述秋回忆了一下,“好像是须臾教的小徒弟。”   “山上恐怕不是普通人家,我一直听三娘说极乐山上有座仙宫,每年都会办幸事会,给全天下他们看中的人发帖子。” 晏无意轻轻挑开那个人的衣襟,两指夹出一个烫金的帖子,“恐怕这位林小公子就是去参加的,只可惜太不凑巧了......”   “也未必全都是巧合。” 温述秋叹了口气,指了指车辕,“这马车本身就有些问题,跑平路可能没关系,但是山路本就颠簸,再加上这故意弄出的手脚,恐怕是有人不想让他们活着上山啊。”   “让他们二人安息吧,咱们改日有时间绕去扬子山一趟,给老教主带个话。好好的人,也不能一直在这里。” 他摇摇头,转眼看向温述秋,却见他好像在出神,便出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温述秋沉吟片刻,说道:“我在想能不能借用他的身份。”   晏无意目光投向那位小弟子,又比对了一下温述秋,“你是想混进去?可是太冒险了,难道你想探查什么消息吗?”   “不,必须得给你找个休息的地方,还得找些药。你的伤不能再拖了。”温述秋说道。   见他打定主意,晏无意也不反对,只是觉得有些意外,相处这么些个日子,他何尝不了解温述秋?一直严格以君子之礼要求自己,现在猛然听他说出要冒充一个死者的身份,实在是有些奇怪。但他也没说什么,照他看来,江湖人士本就应该这样不拘小节。   两个人合力将马车里的人抬出来,埋在了石头后面。   晏无意看着那简陋的坟墓半晌,双手合十,诵出心经。温述秋也跟着垂首行礼。天道不公,须臾教的这位小弟子仅是弱冠年纪,天资聪颖,师长宠爱,本应该有更长远的人生。谁人也无法预料到他将来的路,他也许会娶一个美娇娘举案齐眉安度一生,也许会继承门派,将已有些没落的门派振兴起来,也许会隐于山林间,过上闲云野鹤的生活,端看他自己如何选择。但是这一切却被断送在这连绵不绝的极乐山间。从此再无这个人的音讯。   温述秋拿过他的牌子,挂在自己腰间,心里叹道:林公子莫怪,温某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若是不抓紧时间找些药的话,晏大哥的手便再无痊愈的可能了。   这是一直压在他心中的一块重石,无论晏无意怎样开解也不可能全然祛除的心结。   取了牌子,两人向上走的速度便增快了不少,再无原先游景一般的惬意。二人走后不到一刻钟,原先决意来看的黑衣奴仆也找到了马车残骸,翻来覆去都没能见到里面有什么人的迹象。他不禁有些奇怪,暗道: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大罗金仙也活不成,难道那弟子的尸体长翅膀飞了?   虽然疑惑不已,但既然已知人绝无生还的可能,他也放弃了在周围搜寻,转身又往山上奔去,要尽快将这件事回禀给少主才行。道义盟和须臾教的合作虽然都是贩购岩茶的事,但总归也是一个进项,其实从根本的意义上来说合作比金钱的价值高得多。道义盟有意栽培,须臾教乐得紧随,也许再过上几年江湖上就会从九大门派变为十大门派也不一定。   奴仆这样想着,步伐更快了,细细看去,正是道义盟的轻功——丹心步。   宫殿矗立在山巅,无数楼阁林立,比比皆是。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琉璃碧瓦上,折射出绚丽的光彩。整个山巅都被移平盖做宫殿,十二道朱红色的大门连接的一字形影壁将宫殿层层围起。一人影站在大门口,远远望去,竟是一位身着胭脂色团花提纹襦裙,身带赤色披帛的妙龄女子。   她梳着前朝制式的发髻,眉似远山,眼如春波,琥珀色的眼珠里尽是亲切温和的笑意,只是一个单单的微笑都可以说的上是明媚动人,仪态万千了。   额间的翠钿坠着颗小巧的蓝珍珠,在她笑起来的时候轻轻晃动着,与那石榴红的樱唇遥相辉映。   她望着所有人,双手展开,赤色披帛在空中划出炽热到灼伤人眼的弧度,只听她开口了,声音如银瓶乍碎,珠玉落盘,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她惊心动魄的美所摄取。   “欢迎来到,苏诃仙宫。”   赤色披帛从空中垂落于地,朱门缓缓打开。站在殿前的人们才有幸窥得仙宫真颜。   作者有话要说:   美貌宫娥:“欢迎来到,苏诃仙宫。最低消费三百两纹银起。”   两人摸遍身上,加起来不到五两的总资产,下山了。   苏诃仙宫篇,完。 第20章 幸而得之   有幸得之   “妾名为嗔奴,蒙幸得以接引各位大人。”女子盈盈一拜,抬起头来笑道,“请各位大人随嗔奴一道走吧。”   众人这时才回过神来,其中有不少人不是第一次来,看上去倒是与嗔奴相熟的,上前笑嘻嘻地问道:“嗔奴,怎的也不见你的那些好姐妹?”   嗔奴眼波流转,媚意横生,娇道:“她们都在里面等着呢。”   看到女子这般娇俏模样,温述秋微微扭脸对晏无意悄声说:“怎么感觉有些奇怪呢?”   晏无意无声一笑,问道:“你知道烟波楼吗?”   “那是什么门派?” 温述秋怔了怔。   “江南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得过御赐的。” 晏无意笑了。   “.....”温述秋无言了半晌,突然问道,“圣上赐的是什么?”   “牌匾,百花园。”   “.......这、倒是与众不同了。”温述秋呐呐道。   晏无意突然笑开,戳了戳他又道:“唬你的,圣上南巡此地,赐了烟波楼的牌子。你觉得奇怪,大概是不知道幸事会的实质。”   “不会是做些皮肉生意吧?”温述秋皱紧了眉头。   “这些只是附带,我有个好友,曾经受邀参加过一次,听他说里面不过是拉拢人脉之类的事情。” 晏无意想了想,补充道,“不会有人强迫你的,遇到须臾教的熟人就称病,遇到事情多长个心眼,别傻不拉机的懂吗?幸事会只有五天时间,抓紧时间。”   “知道了。” 温述秋好脾气的笑笑,也没计较。   “也是奇怪,你说我中了毒,可是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晏无意捏了捏右手的伤口,已经开始生出新肉了,纳闷地低声问道,“不痛不痒的,不像是中毒了啊。”   “等你有了中毒的感觉就迟了。” 温述秋抿紧了唇,叹了口气,“我知道怎么解,全是好运罢了。”   “那我中的是什么?” 晏无意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笑着问道。   “醉里挑灯。” 温述秋似是极不情愿一般,硬邦邦地吐出来三个字。   晏无意耸了耸肩,也不纠缠又说道:“我得去周围看一看,晚上找你。”   说罢,悄悄从队伍中脱离,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美貌女子吸引,倒是没人发现少了一人。   两人交流的声音非常小,又刻意的落到了最后面,本以为没人注意到他们,温述秋却感受到一股视线。他向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锦衣的年轻公子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温述秋怔愣一瞬,见他还是在看着,无奈只好报以微笑。   “三子,你说世间有鬼吗?” 锦衣公子收回视线,笑着问道。   “这......应该是没有的,鬼怪之说都是坊间的无稽之谈罢了。” 黑衣奴仆紧跟在他身旁,想了想才回答道。   锦衣公子冷笑一声,“是啊.......定是没有鬼的。”   说话间,众人便随着宫娥的引领走到了大殿之中,里面珠幔密布,烟雾缭绕,十多张拱桌上皆是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诸位大人皆是江湖翘楚,世间精英,教主大人特意吩咐应以好生招待,不能怠慢。” 嗔奴上前一步,击掌三声后扬声道:“都出来吧。”   刹时,琴瑟声骤然响起,七位衣着华丽的曼妙女子从帘帐之后款款走出,站定在中间,接受着众人的打量。   “大人们,这便是苏诃八子了,最是擅长歌舞之事,教主嘱咐严加训练才教出的几位,今日特意给大人们助兴的。” 嗔奴走上前,玉臂揽住一个女子,把玩着她素锦般的长发,又笑着说道,“妾们不过是些冶叶倡条之资,大人们可万不要认为这是我们苏诃仙宫之中最美丽的女子。”   “照嗔奴姑娘所言,莫非还有比你们苏诃八子更上一层楼的存在?” 一个男人摇着扇子问道,温述秋扫了他一眼,这男人仪表堂堂,面上倒是镇定,眼中却早已起了红血丝。   “当然。” 八子之中一位长着丹凤眼的姑娘娇嗔了他一眼,隔空点了点男人的胸膛道,“你可记好了,妾名离奴,不许忘记。”   被告知名字,也就是被选中的意思,中意这个丹凤眼姑娘的几个男人都对他投以愤怒的一瞥。   嗔奴环视四周,人来齐了。她又轻轻击了击掌,上来几个宫人,有男有女,皆是美貌的非比寻常。   “众位大人似乎已经等不及妾再唠叨下去了。” 她弯起眸子笑了笑,拿起宫人呈上的小锤,击在了玉锣之上,悠远的声音瞬间一圈圈扩散开来,“开席——”   幸事会,开始了。   幸事会名字文雅,宴上的行事却没那么文雅。好几人已经在苏诃八子跳完第一支舞之后,就上前和她们搭讪了。先前的丹凤眼姑娘已经和那男人搂搂抱抱地向后室转去了,宴上大多数人也寻了个自己心意的宫人,歪缠在一块。   桌上的菜肴精致至极,象牙箸上雕着象征吉祥的花纹,就连这碟子也是难得一见的堂口青瓷,温述秋未动饭菜,只是给自己斟了小半杯酒,琥珀色澄澈的酒液注入杯中。他看了半晌,嘴角突然勾起一个笑。   这酒要是被嗜酒的晏无意看到,肯定不会留它个全尸。   “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随即一个男子就坐了他身旁,“半天都未见你动筷。”   温述秋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可能是遇上林琀的熟人了。他笑了一下,转头去看那个人,却发现这人正是刚才打量他的锦袍男子,温述秋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轻声问道:“兄台是.....?”   “我见你时,你才这么一点大。”锦袍男子比划了个高度,豪爽地一笑,说道:“你不认识我也是正常,我姓李,名清夷,字明庭。”   “在下须臾教林琀,暂无字。” 温述秋笑了笑,举起酒杯,“明庭兄,幸会。”   “林兄怎的独自一人?长随呢?” 李清夷看了看他的身后。   温述秋心里一动,面上却露出个苍白无力的笑来,低声说道:“来的时候出了事,马车翻下山去了,一直跟着我的人受了重伤,眼见着他不行的。”   “唉,林兄看开些,生死有命。只不过遇上这般事情,你也受伤了吗?”李清夷关切的问道。   温述秋苦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武功低微,受了些内伤。”   “三子,拿些药来。” 李清夷递过来一个小瓶,”这是我道义盟的药,好用的很。”   “这倒是.......不好意思了。” 温述秋闻到一股子药香,将药瓶放到袖子之中,重新倒上酒,又给李清夷满上,“这出行在外,实在是应该多加小心。来,我敬明庭兄一杯。”   “林兄来也是家中长辈所托吗?”李清夷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干,倒扣过来示意。   “是啊,我师父原是不乐意我来的,我硬是要来,他也便允了。” 温述秋笑道,“临行前给我说了不少呢。”   李清夷一听,凑上前在他耳边说道:“是不是也是让你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明庭兄不妨直说。”温述秋装傻,心思却转了几圈。   “和盛天教的生意啊。” 李清夷说的理所当然。   “家中长辈并未提及此事。” 温述秋疑惑地说道。   李清夷皱紧了眉头,很快又松开了,笑道:“那大概是林兄年岁还小罢,这盛天教的生意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家中长辈不愿说也实属正常。”   “有什么好操心的,让我师父师兄去想吧,我来这里就是玩的。” 温述秋一脸天真不知世事的笑容,“明庭兄也别想太多了,定是能成的。”   “借你吉言。” 李清夷举杯。   极乐山的天黑的比周围早一些,现在已经是傍晚天色了。   第一场宴会仅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宣告完结,嗔奴再次从帘帐后面走出,芙蓉般的脸上满是云雨之后的慵懒风情,她的礼行的懒懒散散的,像没骨头似的绵软无力,声音更是充满媚意:“诸位大人,时候不早了。第一场宴席就到这里了,小女已将房间准备好了,早点歇息吧。”   温述秋跟着旁边的侍者起身,一路向宫苑深处走去。前面带路的宫娥提着灯,步伐轻盈敏捷,看得出是有功夫底子的,身影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大人,为何一直盯着妾看?”那宫娥声音温软,有点吴侬软语的味道。她站定,静静回头看着温述秋。   “唐突了,只是觉得姑娘很像一个人。” 温述秋温和的笑了笑。   那宫娥没再说话,只是提着灯缓缓走在前,灯光不算太亮,仅能照亮两人的脚下。   林琀的房间位置不错,周围没有毗邻的人,前面就是一片林苑,夜里还能听到流水的潺潺声。宫娥引他到了房间之后,早早退下了。温述秋进了屋子后关好门,背靠着门缓缓蹲下来,松了口气。   “这么累啊?”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一只温暖的手笼罩在头顶,飞快的揉了一把。   “无意.......别闹我。” 温述秋脸埋在膝间,有气无力地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递过去,“喝了。”   递过去的瓶子半天也没见接,温述秋不解地抬起头。   “起来。” 晏无意抱着胳膊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大有你不起来我就不接的架势。   温述秋无奈,只好站起身,拍了拍被弄乱的衣服。晏无意这才把瓶子接了过去,一口喝干。   “今天遇到个人,叫李清夷,这药就是他给我的。” 温述秋在桌前坐下,给晏无意倒了杯茶水润嗓,“看意思,他是来谈生意的。”   “李清夷啊?那小子怎么也来了。”晏无意摸了摸下巴,显然是对这人不陌生,见温述秋疑惑,解释道:“李明庭是道义盟盟主李德先的大儿子,不出意外以后也是要接他老爹的任的。”   “今日是幸事会的第一场宴席,看他们的作风......实在不像什么正经门派。” 温述秋斟酌了一下,又说道:“我猜想他口中的生意应该和山下的矿区有关,采挖矿产需要的人力物力都不容小觑,这事如果说单是苏诃仙宫在做实在是不太可能。”   “所以如果是为了利润,应该是苏诃仙宫抛出分红,招人合作,这样解释就通了。” 晏无意喝干了茶水,把玩着那个小玉杯子,咋舌道:“这苏诃仙宫倒是好大的派头,这小杯子还是冰玉做的。”   二人正谈话间,就听门外有人敲门。   温述秋走上前,隔着门问道:“是谁?”   一女子娇声询问道:“大人夜晚还有什么需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啦,给新来的小天使一个大大的啾咪=3=!不要吝啬你们的评论哟~~~ 第21章 难堪之事   听到门外美娇娥的声音,晏无意挑起了眉头,心里感叹道这边塞上的女子就是不同凡响,作风竟是如此大胆热辣。   反而是温述秋被问的有些奇怪,他回头看了看。   什么需要?没什么需要了啊.......   温述秋怔愣了片刻,老老实实回答道:“没什么需要的。”   “那大人需要倒茶添水吗?” 那女子顿了顿又问道。   “不需要。” 温述秋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水,好心叮嘱道:“夜深露重,姑娘还是快回去睡吧。”   那门后的身影似是被他的不解风情气到,转身离开了。温述秋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转身回来,坐下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想不通。   “什么意思?她要倒茶为什么不直接进来?”   “.......”晏无意忍着笑,“大概是想你亲自开门吧,姑娘一般比较在意这个。”   “那她为什么不直说?” 温述秋更纳闷了。   “哈哈哈,这可不怪你。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晏无意终于忍不住了,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述秋虽然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听话地把床榻收拾了一下。这床榻很宽大,睡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上面罩着锦绣的单子,看上去暖和又柔软。   他把上面的罩单撤了下来,搭在椅背上,又把薄被展开铺在床上,使劲拍了拍。晏无意坐在桌边,饶有趣味地看着青年忙的转来转去。   温述秋终于把床收拾出来,坐在上面看着烛火发呆。   “别盯着这个,看久了伤眼。” 晏无意拨了拨如豆的烛火,小小的火焰在签子的拨弄下跳了跳,稍微旺了些。他拿过一旁的纱笼罩上去,光线立时变得朦胧了不少。   温述秋拆下头上的玉簪,他们走的匆忙,包袱什么的都在阿极耶的客栈里。他摩挲着温润的簪子,心里一边思忖着什么时候才能去那个客栈把东西一拿,老放在那里也不是个办法。   “簪子?” 晏无意脱了外袍,见青年手里拿着支古朴精致的簪子,也凑上去看,“之前看你对付那些人也是用的这个?”   “嗯。” 温述秋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簪子看上像是个老物件了。” 晏无意看了几眼。   “嗯,你怎么看出来的?” 温述秋感到有些意外,偏头问道。   “这玉色均匀,看光泽就知道触手温润,最重要的一点是整体看上去给人以开朗、无郁结之感。包浆饱满发亮,没有长期把玩可做不到。”晏无意一边随意地说着,一边坐在床边脱掉鞋子,然后拆下头发。他的头发只是拿带子束起来的,没用巾布和簪子。   “这是我娘给我的,她确实很喜爱它,疼的跟第二个儿子似的。”温述秋不知想起了什么,摇摇头笑了起来,将那簪子压在枕下,“我小的时候想摸摸都不行,有一回还因为差点打碎这个被狠狠收拾了一顿呢。”   晏无意扭头刚要说话,却被他的唇角笑意晃了下眼,不禁笑道:“真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啊。”   “你不光手上的伤得治,眼睛也不太好。等闲下来我给你瞧瞧眼睛,哪有大男人被人说是美人的?” 温述秋正靠在床头上,随手翻着枕边放着的书,听到他这句没谱的话,无奈地摇摇头。   晏无意和衣躺在外面,觉得光太亮,又翻身冲着里面,感觉不到光了,这才满意地合上眼睡觉。满室静谧,只有偶尔翻书的簌簌声响起。这本书是温述秋在床边发现的,上面大概讲述了极乐山的风土人情以及江湖上的一些往事。书很薄,大概是上一位居住在此的客人遗落下来的,上面写的仅有近几年发生的事,他初翻只是觉得有意思,越看却越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待翻到某一页时,呼吸更是一窒。   按这人所记,在三年前的一天曾发生过一个惊动天地的大事。温述秋抚摸上那些已有些模糊的字迹,心绪难平下轻声念道:“申时末,突闻大震一声 , 天崩地塌 , 万室平沉。 ”   接下来的文字更加令人震惊。   “余所见天境昏暗如夜,南起镇口,北至无限,周围数十里,皆化为齑粉,时石镇人以千计,尸身乱叠,无从辨别。惨象笔所难述。 ” 温述秋手微微颤抖,竭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石镇,不是离这里不远吗?” 晏无意冷不丁说道,青年的声音虽然小,但他睡觉一贯警惕,刚才他读第一句的时候就清醒了。   “你醒了?抱歉,我声音太大了。” 温述秋抿了抿唇。   “没事,你看的这是什么?” 晏无意没在意,指了指他手中的书。   “游记。” 温述秋低着头沉浸在思考中,他的思绪现在有些乱。只觉得脑海中隐隐约约有一条线,可以将所有事全部串起来。   其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样的大事竟完全没有一点风声走漏出来。这小小的石镇竟然连这样的大事都能瞒的死死的,不得不让人后怕。   全是怪人的矿区、据说已是无人居住的石镇、诡异的大震一声、还有这奇怪的极乐山与盛天教.......   缤纷的画面闪过脑海,无数场景重叠在一起。正待温述秋要仔细去想其中的条理脉络之时,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确切的说是想起一个画面,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石镇不是应该在咱们去过的那个矿区附近吗?”   “嗯,应该是在矿区向北不到三里的地方。”   “你可还记得,咱们那一天从断崖跳下来的时候,北面明明是什么都没有的.......” 温述秋只觉得不可思议,他声音微微颤抖:“不,好像是有的,是有一个......洞穴?或者天坑?”   实在难以判定,他现在仔细回想起当时的惊鸿一瞥,他看到的也许只是天坑的一个边缘。周围没什么草木,光秃秃的一片,再远些的就看不见了。那个坑洞究竟有多大,温述秋也说不清楚,他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那种感觉就如同站在深渊边上向下眺望,你在凝视着无边黑暗的同时,那黑暗也同样在凝望着你。直白的邪恶,更加令人胆战。   “罗什那的信仰,也许是不无道理的。” 温述秋怔怔地说道,“也许真的有一个需要被镇压的邪崇在作祟。”   “你的意思是那个巨大无比的天坑是邪灵做的?” 晏无意不知该做何表情,只觉得这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他看着温述秋苍白的脸色又安慰道:“还是先别想太多,早些睡吧,明日还有的要应付呢。”   “好,你明日也小心。” 温述秋定了定心神,下床拔熄了灯火。屋子顿时陷入黑暗,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无半点睡意。   听着身边晏无意平稳的呼吸声,温述秋觉得有些好笑,这个男人真是心里不放一点事,说睡就能马上睡着,听着他强劲的心跳声温述秋也有了一丝困意,把薄被搭在晏无意肚子上,又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他受伤的右手,之后才闭上眼睛,放心地沉入梦乡。   夜已深,月光如水般清澈,温柔地洒在窗棂上。一只小巧的鸟不知从哪个角落飞出,温述秋在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见窗外传来几声扑棱翅膀的声音,他立刻瞪大了双眼,扭脸看了下晏无意只是皱了皱眉,睡的还是颇沉,这才松了一口气。   披上衣服下床,他动作有些大,晏无意迷迷瞪瞪地醒过来了,意识还混沌着呢,问了一句:“你干啥......?”   温述秋笑道:“没事,起夜,你继续睡吧。”   得到回复的男人咕哝了一句,又沉沉睡去。   夜里还有些寒凉,温述秋赤着脚走出房门,快步走到窗前,窗沿上站着只鸟,小小的黑豆眼带着鬼灵精的光芒。它看到青年来了,刚要张嘴叫一声,没想到却被面前的人弹了一下肥嘟嘟的身子,立时闭上了嘴巴。   “怎么让你来,明明是最胖的一个。” 青年嘟囔了一句,拆下小鸟脚上的细竹筒。他出来时匆忙,没拿笔,现在又折回去在桌上摸到一根笔,上面还沾着墨汁。   温述秋提起笔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踌躇之间,笔上的墨汁滴落下来,在纸上绽开成一朵黑色的花。他叹了口气,撕去那一条,又迅速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卷好塞进竹筒之中。   “抱歉,没什么好给你吃,下回来再喂你吧。” 他笑着摸了摸小鸟柔软的羽毛,胖乎乎的小东西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展翅飞走了,转眼之间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但愿这回可以瞒过。” 温述秋站在门口,半天才觉出一份凉意来,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半晌才叹息一声。与晏无意相处越久,就越能体会到这个人光风霁月的品行与胸襟,温述秋苦笑了一声,生出了一丝难堪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躯壳底下所隐藏的东西是多么的腐朽,他越是想摆脱这些污糟的东西,成为一位符合世道的君子,越是觉得艰难。不是世道不容许,是他根本不配。   夜还长,万古不变的星子还在天空之中,他却没了欣赏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想提供服务的漂亮小姐姐:喵喵喵??? 第22章 脱离掌控   天刚放亮,晏无意就迷迷瞪瞪地醒过来了,他坐起身,揉揉眉心。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一点也不似以往的警醒。晏无意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突然看到旁边还沉浸在睡梦中的青年,他看上去睡得不是很安慰,眉头微微皱着,嘴也抿着,腮帮子有点鼓。   “这是在梦里跟谁较劲呢?” 晏无意看着好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换来青年一句咕哝似的梦呓。   “说什么?” 晏无意俯下身,想听清楚,没想到青年再也不出声了,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晏无意摸摸鼻子,讨了个没趣,他把青年翻身掉下来的薄被又给盖回去。   待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才刚到卯时。临将出门的时候晏无意犹豫了一下,还是回来拿左手别扭地留了张条子,才消失在清晨的曦光里。   温述秋醒来后,身边早已经没了晏无意的身影,他伸手一探,旁边的被褥已经凉透了。慢吞吞起来穿好衣服,束好头发,正待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在桌上发现了一张纸片。   那肯定是晏无意留的,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晚上见”三个字。温述秋拿起来看了半天,笑了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晏无意用左手写出来的竟然是一手秀气之极的小楷。大概也是因为不好意思,平时留字条总要写很多废话的人这回只留了硬邦邦的三个字。温述秋笑弯了眼睛,将这张小纸条叠了叠,贴身放好。   这么重要的证据,以后还可以拿出来乐一乐。   今日饮宴与昨日并无什么不同,只是陪同的宫人又换了一批。昨日回来的晚,天昏地暗的,温述秋并未看清前苑是个什么样子。今日天色正晴,他从房间走出,着实被眼前的景色惊了一下。   眼前的苑子里种着数不清的奇珍异草,温述秋一一看过去,心里倒是越来越震惊。   “天目铁木、百山祖冷杉、普陀鹅耳枥,还有凡祖莫耶?” 在看到一株植物后,温述秋一双眼瞪的极大,这些价值千金的珍贵花卉就这样大剌剌的敞开着种在苑中,看上去似乎也并没有得到什么良好的照料。   温述秋虽然并不是爱花之人,但也着实觉得让这些宝贵的花草经受雨打风吹实在是种罪过。引路的宫人似是看出他内心所想,掩唇笑道:“林公子可是觉得这样是遭罪了这些花草?”   “林某确实这样想。”温述秋笑了一下,又道:“但看它们都开的极其旺盛,想来也是不怕雨淋风吹吧。”   宫人笑眯眯又含着一丝得意地介绍道:“这就是苏诃仙宫的特殊之处。因着地处山巅,用来浇灌的水便只能用雪水,宫主当初提出居住此地,老教主舍不得女儿,便为她修建了这座仙宫,这些奇珍异草只不过是区区一个角落罢了。”   “我记得仙宫是属于盛天教的吧?” 温述秋见这宫人性格活泼,便多问了一句,“你们的宫主不是教主吗?”   “是,林公子记得没错,苏诃宫主也是盛天教主。老教主卸任之后,教中起了叛乱,宫主可是力战群雄才抢下宝座的。” 那梳着前朝发式的宫人声音甜的像蜜一般,眼带憧憬:“那时宫主鲜衣怒马,和二宫主一同夺下盛天令,才镇压住反叛的。”   “二宫主?” 温述秋怔了一下,忙问道:“怎的还有个二宫主?”   宫人笑道:“二宫主是老教主的入室弟子,天赋卓绝,对宫主更是忠心耿耿。当时盛天双绝的那个号响彻天际,无数人知晓了两位宫主的美貌,特意不远万里赶来,只求两人垂青施舍他们一眼。”   光是想象,温述秋似乎就能勾勒出那两位倾国倾城的女子样貌,他笑了笑又说道:“我听说当年的苏诃宫主被江湖中人布下死阵围困其中,竟是能大笑杀出一条血路,实在是令人佩服不已。”   “谁说不是呢,我听教导我们的姑姑说,那时二宫主也在,两人合力杀出重围的,两人脸上还带着不知是谁的血呢,就提着刀杀上山了。”那宫人笑的更甜美。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二宫主名号呢。” 温述秋其实也不知道苏诃宫主的名号,但是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也只好问一问了。他有直觉,这会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起风了,花瓣飘扬起来。   宫人说:“看您的年龄,应当是没听过她的名号了。那位就是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苏曼姬大人了,只是那位大人后来不知去向了,可能是退隐了吧。”   风拂过耳畔,竟让那宫人的声音变得遥远又不真切。只有一个熟悉到一辈子也不会忘的名字如滚雷般炸在脑海里,直惊的人四肢发僵,头脑空白。   “苏曼姬......吗?”温述秋如遭雷劈,竟不知该作何表情,呆立在那里,口中喃喃道。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脑海中无数画面如烟花般炸裂开来,一瞬间的头晕眼花打的他措手不及。   宫人见他面色复杂,好心问道:“林公子怎么了?面色这样苍白?”   温述秋这时才回过神来,他揉了揉刺痛的眉心,勉强笑道:“姑娘先去吧,在下只是旧疾犯了,在这里稍微歇息就好,随后就到。”   那宫人站在那里,见他脸色实在不好,只好迤迤然离开了。   温述秋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缓缓走向了旁边的一个小亭子,靠着柱子坐下。阳光撕破晦暗的云雾刺向大地,所有的花草都像是苏醒了一般迎接着温暖的洗礼。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重叠在一起,脑海深处似乎也有过什么人带着自己来看花草。那双手柔软白皙,拉着他在花丛中玩耍嬉戏。在他跌倒后会扶他起来,还会用带着香味的帕子擦干净他的脸。   “母亲.......” 他叹息了一声。   这些记忆非常稀少,少到仔细回忆也想不起来那女子的容貌,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忘却了的东西,原来身体还替他记得。   温述秋看着不远处的花草出神,他记得在他小的时候因着一些原因,他与母亲并不亲厚,甚至就连相处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只记得昏暗的房间,规矩的一日三餐,晃动的珠帘和教他习武念书的苍白男人。   当年意气风发的母亲究竟为何要嫁给那个男人,还生下了不被期待的他.......?   温述秋苦笑一声,万万没料到事情竟朝着一个不可预料的方向变化了。这些事究竟要不要告诉晏无意?想到这里,他又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确定母亲是否与他们正在追查的事有关联。正在他犹豫之时,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墙外传来一阵被刻意压低的争吵声。温述秋暂时放下扰的他纷乱不已的心事,借着花从遮掩身形,走到那堵墙旁。   “教主明明说了不能让妹妹她们这样招待人的!” 一个姑娘的声音响起,声音愤慨又带着哭腔,委屈不已。   “闭嘴,小蹄子!要不是你自己长得不怎么样,现在去陪客人的就不只是她们了!” 另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气急败坏地说道:“来往的人都是各道上的大能,护法可是吩咐过必须要笼络住的。你不要妇人之仁了!”   “那也不能让妹妹们赔上自个儿啊!” 年轻姑娘压抑着怒气地说道:“好几位大人提出要带妹妹们回去,纳她们做小了,以前哪里有这规矩啊!”   “那是她们的福气!”中年男人怒道:“温管事,宫主给予你的权利里没有人事调动这一方面,请你不要逾矩。”   “我逾矩?!” 女子尖叫了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推搡声,还能听见她的怒骂:“刘三,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今天就跟宫主回禀,看看你们做的好事!苏诃仙宫再需要人脉也断不会做出下流事来!”   说完那女子就走了,只留男人一个人在原地。   “什么□□东西!” 男人唾了一句,温述秋听见脚步声,闪身藏得更深。他心思转得飞快,只一瞬便明白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这偌大的苏诃仙宫,竟是不全归宫主管的吗?听中年男人的话,那位护法的意思也是很重要的,甚至重要程度不亚于宫主的话。   温述秋垂下眼帘,只觉得事情顿时变得更加复杂了。等到两人走远,他才从花丛中站起,向开宴的地方走去。   另一边,晏无意只觉得头痛万分,早上离开小院后,晏无意便向昨夜发现的那个院落奔去,一路上借着轻便的身法和地形倒是将自己掩饰的很好,可能也是掩饰的太自然了,竟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他注意到有几个武功不俗的人向这个方向走来,无奈只好找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藏身,待那几个人走了之后,他刚要下树,又听到有人过来,忙继续藏好。   “大人.......不要在这里。” 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   “本公子今天一定要在这里要了你,看谁敢说不!” 另一个嚣张任性的声音紧随其后。接下来就是些不堪入耳的淫言浪语了。   晏无意好奇一瞧,野鸳鸯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一对公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格外的卡QAQ.......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23章 请君入瓮   晏无意伏在树上,借着繁茂的枝叶遮挡着自己的身形,心里直直叫苦连天,龙阳之事他也不是没见过,江湖中人大多不拘小节,两个男人在一块并不算什么奇事。可这地上的两个人也太好兴致了吧?   换了好几个姿势不说,先开始还能收着点声音,后来就越叫声音越发大了。晏无意看着他们孟浪夸张的动作,心里只能默默祈求他们不要到这棵树附近。   偏偏天不遂人愿,那个公子也许是玩的还不够尽兴,四处看了看,竟是一把抱起那少年道:“老是些陈旧的,没什么意思,咱们不如试试‘一马当先’?”   少年一听,笑了起来。他脸长得素淡,眉毛细长,嘴唇更是薄的像柳叶,但这原本平淡无奇的长相却在他笑的时候焕发出不同的光彩,变得明媚动人起来。他这一笑,不光那公子看得直了眼,晏无意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他的眼睛在那少年脸上绕了一圈,心里有点纳闷,这小孩看上去也不是多好看啊,笑起来还挺招人的。   想不出原因,他便又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这少年长着一双算得上是清澈的大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再加上练的可能是和魅惑有关的功夫,才会变的这么勾人。想清楚原因之后,晏无意又有点奇怪,这少年看上去可不像是苏诃仙宫的人啊。   晏无意别的不行,就眼灵心明,看人极准。虽只是在殿外粗略地扫了几眼,他也能看出来那些以色侍人的宫人有多局促,再华美的衣裳和妆容也掩盖不了他们深藏在心里的恐惧与不安可是眼前这少年可不同,看动作就知道是风月场上的老手。最与众不同的是这个少年的内力,十分精深,看得出是天资聪颖再加上后天的用功才能有这么扎实的内家功夫。   两相比较之下,晏无意勾起了唇角,越来越有意思了。   少年笑了一下,温顺地转过身后微微弯曲着腰,向后抬起一条腿,足尖抵着树身,那公子就在他身后,直直地进去,然后动了起来。晏无意看的直皱眉,这场面太过腌臜,污言秽语跟不要钱似的从两人嘴里蹦出来,灌的他头疼。   一番云雨之后,两人终于消停下来了。少年躺在公子怀里,双眼迷离,声音轻飘飘地说:“公子之后还会来找奴吗?”   树上趴着的晏无意本来都快睡着了,一听他们开始说话了才清醒过来。他注意到随着这少年开口说话,无形的内力像是水中波纹一般一圈圈地扩散出去,那公子显然是个毫无武功底子的普通人,根本抵御不了这种内力,此时笑的痴傻道:“当然记得,你、你是叫鹂语是吧。”   “公子真是好记性,那之后会带奴回天京吗?” 鹂语的声音一点也不愧对他的名字,婉转轻柔,真的好比鹂鸟的歌喉似的动听。   “当然,我蒋天南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那公子吻了吻怀里的少年,又是一顿歪缠。   晏无意听到之后心里一动,蒋天南?那不是工部侍郎的宝贝儿子吗?看来这个幸事会还真是“卧虎藏龙”,连官家的人都来了。   两人只是闲聊,至少在那蒋公子看起来他们只是在闲聊,实际上已经把自己能卖的都卖的差不多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人语声,蒋公子拉着站不稳的鹂语站起来,两人收拾了一下衣服便从另一个方向出去了。临拐入拐角之前,鹂语有意无意地向刚才发现有人隐匿的这个方向看去,却见树干上坐着个穿青衫的男人,向他摆了摆手,笑了一下。鹂语收回目光,依偎进蒋公子的怀里,两人就此离开了。   “小鬼倒是挺警觉。” 晏无意笑了一下,他从一开始就没隐匿自己的气息,鹂语这样的高手发现他才是正常,只不过没出声倒是挺令他意外的。晏无意跳下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背,提气纵身向远处掠去,一阵清风、一片落叶也成为了他落脚的依据。   他心里飞快算着来参加宴会的人,听刚才二人的交谈,似乎有不少庙堂上的人。这就奇怪了,江湖一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与庙堂之人划清界限,无论是大小盛会还是什么庆典,众门派都是心有灵犀般的不会带上朝廷的人。   苏诃仙宫的帖子竟然都发到这么远的地界去了,究竟意欲何为?晏无意顺着风,从那逼仄的地方跳出,向宫苑深处奔去。   苏诃仙宫之上东有极乐山脉做屏障,从罗什那国吹来的热风根本翻越不过连绵不绝又高耸入云的山峰,只好在山的那一面聚积成云。   在这偌大的仙宫中央湖心里矗立着一座塔,足有九层之高,塔身由木石拼接,外漆朱漆。因着时间久远,漆壳脱落露出斑驳的塔身来,远远看去更是庄重大气。   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人站在岸边,紧紧盯着那宝塔的轩窗,面露阴沉。他偏头问道:“她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吗?”   身后跪了一串的人,其中一个面相十分机灵的男人听到问话,赶紧膝行上前道:“回护法的话,今天一如往常。”   那男人一甩袖,冷哼道:“我不是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撬开她的嘴的吗!我看你们好吃好喝是把她供起来了吧?!”   那还不是她病歪歪的,不好好看着死了怎么办!刚才出头的人心里腹诽一句,面上却仍旧谄媚地笑道:“护法息怒,护法息怒,我们也是为了能快点知道东西藏在哪里。”   “今日本护法定要亲自会会那个女人。” 中年男人一拂袖,怒道:“你们一群没用的东西。”   “这.......这不合规矩啊,护法三思啊!” 底下的人纷纷劝道:“老教主有令.......”   老教主当年信任左膀右臂的二位护法,一日饮酒,老教主酒过三巡有些醉意,一时不察被护法近了身。惨遭突袭,差点连命都没了。之后他便怒下死令,命后任护法距离教主严禁超过五丈,违令者就地格杀。   之前碍于老教主的命令,不能给其他人留下把柄,不然一个病女人他早都摆平了。中年男子愤愤地想着,开口冷笑道:“你们现在是我的人,害怕什么劳什子的老教主?别忘了你们效忠于谁。”   说这话的同时,一股无形的威压散开,直逼的其他人头埋的更深。威压散去,中年男子问道:“还有谁不服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无奈拜伏在男子脚下。   中年男子见状满意地点点头,他目光转向那座九层小塔。纵身轻点湖面,身体轻盈的像只燕子一般掠过湖面,转眼间便到了塔前。   塔外重兵看守,层层围绕着塔。这些人自然是不会拦着中年男子的,所以他如同进入无人之境一般顺顺当当的就进入了塔。   塔中第一层的鹤型香炉里燃着不知名的香料,气味清淡雅致,烟雾飘渺,衬得整个殿如同仙境。中年男子扫了一眼塔里的华丽装饰,嗤了一声,抬脚向上走去。   木制阶梯已然老旧,他每踩一步都会发出些咯吱咯吱的声音。楼梯之上的木梁挂着些帷幔,底端悬了铃铛,风一起,铃铛相互碰撞,清脆的声音似乎能扫空这座塔的寂静。   这座塔曾经是他的禁地,只要一靠近便会被威胁驱逐,可是现在还不是如他的后花园一样任由他来去?中年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他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显老,随时四十来岁的年龄看上却已经如同一位花甲老人一样。此时一笑,脸上的皱纹便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一样,泛开了涟漪。   第九层到了,那是一间朴素的房间,家具只有几件,显得空空荡荡的。   原本应该素淡的不行的房间却因为桌边坐着的一个女子亮眼起来。那女子并未梳发,穿着一身胭脂红的长裙,坐在桌边把玩着一个镯子,露出的手腕瓷白细腻。   “护法大人,你知道这香是什么香吗?” 女子低垂着眼帘,蝶翅一般的眼睫在眼下投出阴影,她悠悠开口了,视线却并未投向男子。   “属下对香并没有研究。” 中年男子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他口上说的自信,心底其实也没底,他见识过这女人的厉害,自然不会把她当作一般人对待。   “这香名字难听,竟叫独活。” 女人素手执起灰押,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将香炉中的香灰压平,轻声说道:“本座讨厌这个名字,一听到就要心口痛,护法大人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这......不若宫主换种香?” 中年男子不敢大意,小心应对道。   “可是这香本座又闻惯了,怕是心痛之症难好了罢。” 女子单手托腮,另一手拿着羽扫轻轻拂去多余的灰烬,她扫的很仔细,一点点边角也被轻柔地羽毛拂过,这莲花青釉提炉显然是她的爱物,爱惜的如此仔细。   “宫主,在下再劝你最后一遍。”中年男子咬了咬牙,开口说道:“将那件东西叫出来,大人会保你不死,让你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女子听见这四个字,手顿了顿,将羽扫放回玉匣中,笑道:“本座可没法得偿所愿。”   中年男子心里唾了一口,面上还是装作焦急地说道:“那位大人一向仁慈,定会让您得偿所愿的,再说那东西带在身边总归是个邪物,你身子越来越差说不好就是这个搞的,不如交出来,大人完成雄图霸业之后也不会忘记你的。”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女子虚掩着唇笑了一声,这才抬起眼,轻描淡写地说:“他不是已经断子绝孙了吗,怎的还惦记着白日梦呢。”   啪的一声,中年男子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伸手拂去桌上的所有东西,恨声怒道:“温乔婴!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大人看重你是你的福气,竟还敢违逆他!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温乔婴扫了一眼那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提炉,笑了起来,俯下身将碎片一片一片拾起,锋利的断面划破了她的肌肤,血顺着白皙的手滴落。那旁护法还在不断的骂着,她充耳不闻,待所有碎片一个不少的都拾起来之后,她才轻声说道:“除非本座死[],不然你们永远也找不到。”   护法暴跳如雷,刚要指着她鼻子骂,却见她忽然抬起了眼,那双如沉霜般清澈的眼睛里无悲无喜。莫名其妙的,护法闭上了嘴,他感到了一阵胆寒,就如同被什么东西盯住了一般。   温乔婴将眼前的发丝撩到耳后,看着他笑道:“你应该庆幸本座被拔去了尖牙与利爪,否则......”   她后面的话未说尽,护法却有些颤抖,这未尽之意,谁却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迟了,抱歉QAQ 第24章 难分难解   此话一出,护法的目光警惕了三分,他抬起眼,正和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霎时间男人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往的一个画面。   那是一条血路,修罗地狱般的惨象。无数不成人形的残骸堆在一起,血水源源不断地向远处流去,火光蹿起,映亮了半边天空。   那时........他也在场。   当时的他还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门派的宗主,跪在一群人的后面。当他战战兢兢抬起眼向上看时,只见一个姿容卓绝的少女坐在残骸之上,丝缎一般的长发似乎带着星光。她手提一把半人高的长刀,坐在尸骸之上懒散地晃悠着腿。   “还有谁不服的么?” 女孩儿开口了,声音清甜,尾音勾人,“我要生气咯。”   还不等人答话,几个身影从跪拜的人群之中冲了出来,抽刀攻向高高在上的少女。   “不自量力!” 女孩勾起了唇角,只见寒光一现,那挑衅者甚至连惨叫都没有便被横劈两半,落在了尸骸堆里,众人皆惊骇不已。   “我生气了。” 女孩漆黑的眼珠转动一下,紧紧盯着众人,突然笑着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我想杀了你们。” 随着她话语一起的还有鬼魅一般的动作,几乎还在没有人发现的时候她便已经腾空而起。   完了。   这是所有人在那一弹指的时间里,脑袋里不约而同的浮现出这两个字。   “乔婴别闹,你把他们吓坏了。” 另一个娉婷的身影从尸骸堆之后绕出,走到了众人之前,那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看上去年岁稍微大一点。   那少女一听,立马蹿到她身边了,抱着那女子的腰撒娇道:“师姐,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   众人见救星来了,连忙跪成一片,无论男女老少皆是心服口服地高呼着。曾经的护法也被那少女出神入化的功力所震慑,也跪拜在地。   “你们三思,一入我宫门,便永生永世都是我宫人。” 那女子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一片,轻声说道:“如有反叛者,杀无赦。”   旁边的少女此时还带着笑意打量着所有人,但她的眼神却冰冷的让人难以形容,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或者一把嗜血如命的刀一样,触之即死。   就和.....现在的眼神一样。只不过现在的她似乎变得更加冰冷,更加平静。护法咽了口唾沫,刚要开口,却听眼前的女人说话了。   “宗主。” 温乔婴看着面前脸色阴晴不定的男人,笑了起来:“实不相瞒,不是本座不乐意助您一臂之力,而是实在是无能无力。”   护法阴沉着脸,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女人,似乎是在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   温乔婴任他打量,只不过她在任宫主数载春秋,经历过无数大小风波,岂是一个江湖宵小能看透的?护法也发现了,索性就当她说的是真的,半晌后他收拾好心绪,勉强扭曲出一个不达心底的笑说道:“宫主说的属下定然不会怀疑,这事我会报给那位大人,大人自有定夺。”   “好,代本座问候他,祝他终能得偿所愿,洪福齐天。” 温乔婴站起身,头发自然垂到身后,她走到窗户跟前眺望向远处,喃喃道:“有趣的人。”   待护法走了以后,女子在桌前坐了良久,才轻轻拍了拍掌,一个红色身影如鹞鹰一般从窗户间跳了进来。   “嗔奴。” 女子打量了一下那姑娘,轻声说道:“瘦了不少。”   听到女子叹息一样的声音,嗔奴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连忙跪地行礼:“宫主。”   “那老贼逼你们做了什么?还有来的宾客。” 女子摸了摸她的头,“都说给本座听。”   嗔奴不确定地说:“我可以在这里逗留多久......?”   女子笑了:“想多久就多久。那老贼暂时不会再来了。”   嗔奴像个孩子似的欢呼一声,攀在女子膝头仰起脸说着:“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些皮肉生意罢了,我看几位妹妹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可是可气的就是那老贼不让我们见您。”   “竟是让你们做这种下三滥的事,那老贼越发糊涂了,可怜你们了。” 温乔婴叹了一声,又问道:“来幸事会的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嗔奴仔细回忆了一下,犹豫着说道:“特殊的人没多少,倒是须臾教的林小公子与众不同了一点。人长的清俊,也完全不和宫人们厮混,也对那些想打听事的人敬而远之。”   “照你所说,他倒还是个君子呢。”温乔婴逗趣道:“不如一切结束之后,本座做主凑个姻缘?”   嗔奴红了脸,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一片煞白,垂下头道:“宫主,不会有人乐意娶我们的。”   温乔婴正盯着她发间的簪子出神,听到她的话摇了摇头,不甚赞同地说道:“不要妄自菲薄,女子是天地间的灵秀,你们能看上谁是那个人的福气。你这样想,反而让那些男人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嗔奴抿着唇,仰起脸认真地说:“我只是觉得林公子和其他人不同,我见过他对小宫人说话,温温和和的,一点也不可怖。”   “那他姑且就算半个好人吧。小嗔奴,你们都是好孩子啊。” 温乔婴这时才显露出来一点时间给予她的沧桑,她轻轻抚着姑娘的发顶,乌黑发亮的发髻间插着两支精致的青玉簪子,她的手指流连在那温润的玉簪间,“本座有件事想请你去办。”   姑娘不解地抬起头看向她,只见女人轻启朱唇吐出几个字,风卷走了这几个轻若无声的字眼,只留下嗔奴一人瞪大了双眼。   极乐山的天气变化无常,晌午还是晴空万里,过了没一个时辰便乌云蔽空了。苏诃仙宫因着地处山巅,看起来与天离得格外的近,那乌压压的阴云看起来似乎触手可及。空气变得越发沉闷了,凝神看去,似乎还能看到云中酝酿着的滚雷。   天色愈发昏暗,路上能见到的人渐渐少了,晏无意索性也不再躲藏,径直向昨晚休息的房间走去。还没等他走到路的尽头,就听到转角传来一阵木屐踏在青石板的清脆声音,晏无意无奈之下只好闪身进入宫道一侧的耳室之中,没想到那穿着木屐的人也跟着进来了。   耳室还未掌灯,十分昏暗,晏无意翻上房梁,坐在柱子上往下一看。竟是个眼熟的姑娘,她赤脚穿着双带铃铛的木屐,披着件锦袍,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个巴掌大的盒子。晏无意盯着那姑娘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那是开宫门的宫娥,好像叫什么嗔奴的......   嗔奴点起了灯,将那盒子宝贝似的安放在桌上,借着灯光,晏无意也看清了这房间里放的东西。大大小小的锦盒,堆放在一起,他摸了摸鼻梁想起来了。这是幸事会的一个小环节,把这些东西以拍卖的形式馈赠给那些客人,用以拉拢。   他的目光在那些锦盒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桌上的匣子上,那是一个看起来极其眼熟的盒子。黑色的盒身,上面纂刻着古朴的花纹,这不正是和自己在绿蚁山庄时捡来的盒子一模一样吗?   晏无意想起刚才那姑娘镇重地样子,心思转了一圈。心里有个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盒子可能有用。晏无意勾起唇角,下定主意借来看一下,说不定能打开呢。思及此,他从怀里拿出之前的黑匣子,打算来个偷梁换柱。   他在梁上摸了摸,摸到颗石子。一挥袖,弹了出去,石子刚好打在垒在角落里锦盒上头,盒子被打得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掉下来,嗔奴自然快步上前去接。   晏无意就趁着她一转头的功夫,一瞬间像根羽毛似的轻飘飘地落地了,快速将两个匣子调换了一下。又一阵烟似的回到了梁上,整个过程也就是一息的时间,这全因他的轻功高绝又善于隐匿自己的气息,才没被发现。   拿了东西,晏无意颠了颠,比之前的黑匣子轻了许多,他试着掰了下锁扣,竟然是活的。他惊喜不已,心想赶紧回去给温述秋看看,说不定就能知道这是什么了。这黑匣子几乎算得上是全部的线索了,搞清楚这是什么也许能知道那绿蚁山庄的老庄主究竟在隐瞒什么。   事情似乎在一瞬间得到了转机,晏无意再也等不及,寻了个空档从姑娘身后掠了出去。   以某一个契机为由,雨终于突破重重束缚冲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笼罩在万物之上。天色暗了下来,还在外面寻欢作乐的客人们被宫人搀扶着回了房间,这极乐之地立时幽静下来。   小亭里,坐着个瘦削的年轻人,单手撑着下巴正看着外面的花草出神。只到亭檐上一点雨水打到他的鼻尖上,他才反应过来。   “啊......糟了。” 温述秋惦记着他刚才听到的对话,并未注意到天色的变化。等他注意到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   温述秋站起身,想冒着雨赶紧跑回房间,可是看着混着雨水有些泥泞的路,他又有些踌躇,不是很想打湿鞋子。他抬起脸望了望天,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无奈之下,温述秋还是出了亭子,他本想提气运起轻功,可大概是因为下午情绪波动太激烈,他现在还是有些头晕,感觉看什么都是重影的。   温述秋捻了捻胸前被雨水打湿后微微卷曲的长发,叹了口气。他自小便不喜欢阴雨天,现在心情无论怎样都不太好,只感觉一口气闷在心头。   亭子到房间的路不算太远,温述秋却走的很慢。直到听到一声远远的叫喊,他才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晏无意披着件袍子遮雨,一路跑过来,把他往袍子里一裹就往房间走,温述秋偏头看了一下,这人不知遇到什么好事了,简直是喜上眉梢呀!   进到屋里,晏无意抬手用内力给他烘了烘头发,然后一脸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个盒子,高兴地说:“看我发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小姐姐没男票的立马能脱单,有男票的明天就暴富! 第25章 幸甚至哉   “发现了什么?” 温述秋笑了笑,脱下半干不湿的外袍,走到水盆前拧干。   “这个可以打开!” 晏无意兴奋至极,徒手扭来扭去,把匣子盖弄的哗啦哗啦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弄开。难道是卡住了?”   温述秋此时正擦着头发,这晏无意的内力比手炉还要烫,但是只弄干了头发的一半,还剩下一半他坚持用布巾擦干。听到晏无意的话,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余光瞥见那个盒子底座了,咦了一声,放下布巾走过来仔细看。   “这要怎么打开?” 晏无意倒腾了半天,盒子还是那幅松泛的样子,不免有些失望。   温述秋没作声,拿过盒子倒了个个儿,仔细端详着它的底座。那底座与之前的黑匣子有些细微的不同,边角包裹着乌金的边儿,用的材料也不像原先那个似的石头不是石头,金子不是金子,摸上去手感好像是木料的样子。   “纹脉细腻如膏脂,触手温润滑凉,再加上这独特的颜色,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乌骨木了,可是这应该是已经绝迹的木料了,没想到还能找到这么大一块。”温述秋有些吃惊地说道。   “很值钱?” 晏无意没听说过这种树,有些摸不清头脑。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一块木料。” 温述秋摇摇头说道:“可以说得上是价值连城。”   “为什么会这么贵重?” 晏无意疑惑道。   “前朝的时候,乌骨木其实还不算太少,至少在现在的南峡、苍凉地带都有大片的乌骨木林子。” 温述秋摸索着木匣子光滑的边缘,说道:“但是有人发现这乌骨木可以长时间保存东西,放在里面的粮食两个月都不会坏的。于是就有人砍了乌骨木用来制作木箱,给当时的王公贵族运送产自岭南的珍奇吃食。”   “这也不至于让它灭种啊。” 晏无意皱了皱眉: “既然能保证不腐,难道是用来......?”   “没错。” 温述秋掩着嘴打了呵欠,“据说前朝殇帝于祭天台自戮,尸身便被后人用乌骨木棺木盛放。每一棵乌骨木都有木心,用木心拼起来的棺材板效果更好,据说能保证千年不腐不烂。”   “这树没了木心自然也活不长久,可是真的有传的那么神乎其神吗?” 晏无意听得咋舌。   “当然没有,乌骨木只是驱虫的效果好上许多而已,哪有那样神?”温述秋摇了摇头,又打了个呵欠,手底下不知摸索到了什么,突然眉头一皱。   只听咔嚓一声,温述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断木榫,晏无意更是惊奇,他拍了拍还在怔愣中的青年,神情像个看着小孩顽皮的无奈家长似的问道:“弄坏了?”   温述秋呆了呆,抬起头看向他:“咱们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打开了,看看里面是什么再跑。” 木榫断裂后,盒子自然而然地就弹开了,晏无意拿着盒子看了看才发现,原来那个木榫是卡在盒盖和盒身之间的,如同孔明锁一样交错在一起。除非知道怎么个扭法,不然只能靠蛮力。   晏无意摒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盖一看,顿时大失所望。他从里面拿出个半透明的东西,对着光看了看,撇嘴道:“竟然只放了半个珠子?我还当是什么金镶玉的宝贝呢,不过这颜色真好看啊。”   温述秋仔细看了看他手中的半枚珠子,浅青绿色的,晶莹剔透,在珊瑚色的光线映照下如同满是火烧云霞的天境一般灿灿生辉。   晏无意见他目露惊艳之色,便将那半枚珠子递了过去。温述秋接过来,指尖抖了抖,手没拿稳。珠子掉到了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晏无意诧异了一下,笑道:“怎么?它咬你?”   “要咬也是先咬你。” 温述秋摇摇头,笑了一下,拾起那枚珠子,端详了几眼就放回盒子了,“不如猜一下,这半枚珠子是干什么用的?”   “这珠子应该还有另一半,就是不知道在哪里。你说这个合起来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效用?” 晏无意摸了摸下巴猜测道:“比如说起死回生?或者暴涨内力之类的。”   “也不是没可能,不过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半枚珠子肯定和黑匣子里的东西有关。”温述秋眯了眯眼睛,实在坚持不住了,站起身踉踉跄跄向床上歪去,声音含混地嘟囔:“我先休息会儿。”   “喂,怎么这么睏啊?” 晏无意扶了他一把,把他扛到床上,再看青年已经睡着了。他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给人搭了条薄被,自言自语道:“这玩意儿的用处不会是让人好睡吧.....”   雨似乎下了个没完没了,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外面是清冷的雨丝,屋里却是温暖的烛光,晏无意手里把玩着那枚珠子,心里回想着刚才那婢子来的方向,这盒子应当就是从那里带来的。   苦思冥想了半天,晏无意也没回忆起来那边究竟有什么,甚至连那个方向通向哪里都不知道。颇为挫败地挠了挠头,他披上了外袍走出门。   “只能跑一趟了。” 他看了看天色,无可奈何地说道:“但愿这回能不走错。”   江湖中鲜有人知晓,鼎鼎大名的游侠晏无意是个不分东南西北、记不清路的人,但他一向掩饰得很好,只有几个至交好友知道这人不记路。晏无意一脚踏出门外,又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来掩好门,生怕动静大了惊到床上还在睡的人,这份用心若是让他的老相识们瞧到,定是会笑掉大牙的。   急于寻找盒子来处的晏无意也自然没有看到,床上本应熟睡的人瞬间睁开了眼睛。   待听到男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后,温述秋缓缓坐了起来,他走到桌边拨亮了烛火,那火苗在他呼吸的气流间跳了跳,越发燃的旺了起来。青年摊开手掌,白皙且骨节分明,红润的掌心里藏着几个不起眼的茧子,乍一看就好像是个书生的手一样。   青年就这样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昏暗的烛火映在他的面容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他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低垂着眼帘。   “竟然来的这样快。” 青年叹气,神情略有些怔忪,眉间皱起一个浅浅的沟壑。仔细看去,他那双形状极其好看的眼中却没有什么焦点,只有在他凝眸之后才有了些光亮。   “我还当要到三十岁以后呢,现在看来需要赶快把它拿回来。” 温述秋揉了揉眼睛,竭力才能看清眼前的杯子,稍远一些的东西便再也看不清了。   自己倒是无所谓,只不过不知晏无意何时才能发现,发现了之后又会作何表情?定是会大呼小叫的吧。想到这里,温述秋笑了起来,他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眯着眼看了一下周围,才坐回到床上,这时他才是真的困倦了。   当朝天京,一处偏僻别院内。一身影急匆匆从偏门奔进小院,正待要往院子里走的时候,阴影里闪出一灰衣男人,刀一横便拦住了那身影。   “擅闯者死。” 灰衣人刀横在那身之前,警告道。   “大人,是我啊,玉尾宗宗主!” 那身影着了急,从怀里摸出个令牌递到灰衣人面前。   灰衣人扫了一眼,确认真伪后撤回了刀,又隐匿回了阴影。   那屋子从外面看上去虽有些破旧简朴,但内里却是奢靡华丽的令人咋舌。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人懒洋洋地靠坐在三扇围屏上,他长得极为英俊,五官硬朗似刀劈斧削,虽然坐姿不甚端正,但却气势惊人。   “东西呢?” 他看着面前跪着的中年男人,淡淡地开口道。   “主子赎罪,那人抵死不交。” 中年男人硬着头皮说道:“属下逼问过了,她只说除非她死,不然不可能将东西交出来。”   “我问的是东西呢。” 那男人长叹一口气,慢慢踱步到中年男人面前,勾起唇角说道:“我懒得听过程,你只需告诉我,我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没......没拿到。” 中年男子额角缓缓滴下汗来,他的头埋的更深了。随后,中年男子又煞白着脸抬起头来,恳求道:“那女人在教中根基不是一般深,属下也不敢贸然逼迫,万一......万一......”   “看起来你似乎并不会怎样找东西。” 男人冲着外面一招手,两个灰衣人从屋顶处跳了下来,单膝跪在男人面前。中年男子一看情势不对,脑子转的更活泛了。   “好好教教他。” 男人随意地挥了挥手,灰衣人正待上前,那中年男子膝行上前,涕泗横流道:“属下还有、还有一事!”   “说。” 男人坐回到椅子上,又是懒洋洋地一歪,神情惬意道:“想好这句说什么。”   “温、温乔婴那女人让属下代为转达,她祝您得偿所愿,洪福齐天!” 中年男子胳膊已经被架起来了,他憋着一口气叫道。   男人没开口,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他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底下两名灰衣人会意,放下恐慌的中年男子又回到了屋顶之上。   “有意思。” 男人不知在同谁说话,他轻声唤道:“九献。”   一息之间,他的身前便跪了一个瘦削的身影。   “在。”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第26章 歌以咏志   “你上次带人去的?” 男人看着眼前低垂着头的人,语意不明。   “是。” 九献不解他为何这样问,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地回答了。   “听说折了不少人?” 男人左手端起茶杯碗托,用茶杯拨开上面的浮沫,一股空谷幽兰似的香味随着热气蒸腾出来,渐渐弥漫。   九献闻言,心里一动,随即明白了男人的意图。他也不辩解,只是抬起头看向男人。   “解释。” 男人没有抬眼,呷了一口,皱了皱眉:“这云雾茶采的早了些。”   “主上,我遇到了晏氏的后人,还有.......”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后面几个字犹豫了一下又咽了回去:“还有那鬼头鬼脑的无喜和尚。”   “他们二人扮作去罗什那的旅人,潜入了矿区。那天正好是一月例行的巡查,属下发现他们,晏氏后人被属下用螭吻击伤,螭吻带毒,想来即使他没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九献沉声说道。   “晏氏后人?” 男人抬起眼,扫了一眼跪在底下的九献,笑道:“抬起头。”   九献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了脸。随着那张脸从黑暗向光明过渡,男人的笑容越来越大,他走下那好似尊贵王位一样的屏椅,短短三丈路,他走过的每一步都荆棘密布,身前是无尽血海,身后更是万丈深渊。   “你还记的晏氏二人的预言吗?”他弯下腰,几乎吻上跪在地下的杀手,一字一句地说道:“将他带来,其余人生死勿论。”   男人修长的手指划过九献的嘴唇,又下滑到他的脖颈,轻轻握住:“其余我暂不追究。”   命门被扣住,一阵阵的战栗感席卷了九献的全身,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闭上眼缓解了一下眩晕感,他才叩首道:“是。”   “还有,我想要的东西可以暂时交给他保管。” 男人收手,拿出块做工考究的锦帕,擦了擦手。   他并没有说是谁,也没有说是什么东西。九献却再清楚不过,应声称是。出到院子外的马厩里,拉出他那匹杂花马,再清点出鬼面里的高手。   一个平时跟他混的不错的人见他脸色不佳,凑上前去问道:“怎么着,又被那位训了?”   九献挂好缰绳,看都没看他一眼,警告地说道:“嘴里放尊重一点,那是主子。”   “就你忠的不行,大爷我可是江湖人,和你不同。” 那人脸上一块红色的胎记,嬉皮笑脸的,背后背着把长约一尺半的刀,那刀样式十分怪异,竟在手柄处也有细刃,绕柄半匝。这刀实为“子母刀”,是一种极其难用的刀具,而这男人正是江湖人称“鬼巴掌”的魏三绝。   “弟兄们想跟你打听打听,这回上哪儿去?” 魏三绝搓了搓手指,“青火点儿?还是吃隔念的?”   “极乐山脉。” 九献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捉拿一个江湖人。”   “得了。”魏三绝戴上灰白色的狰狞面具,笑的邪异:“您又不是不知道,在下是响马贼出身。”   九献没再说话,翻身上马便走。后面跟着二十余鬼面的精锐,这次声势浩大,誓要活捉晏无意。   苏诃仙宫之中,雨势渐弱,天色却仍然阴沉。   “大概是这个路吧?” 晏无意眼尖,拐过去就看到了他拿到珠子的那间耳室。顺着长而曲折的墙壁向前走去,来的时候匆忙倒是没怎么注意这条路上的景色。   雾蒙蒙的光打在朱红色宫墙之上,两者杂糅融合成了斑驳的褐色,无端让人生出沉重的心情来。宫墙里面种着不少马尾巴似的松树,苍翠的颜色也并没有那么纯粹,一切景物皆因这天气而失去了鲜活的样子。   “应该是这里了。” 晏无意看到了那间耳室,更是笃定自己没有记错路,但是当他顺着宫墙往前一拐竟然来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的时候,顿时愣神了。   “呃......”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间小房间,这才回过味来,这偌大的苏诃仙宫里大大小小应该是有上千间耳室的。   晏无意挠了挠脖子,这样想来,他大概在出门时就走错了路吧......   事到如今,只好随处转转,不然秋秋问起来就没话说了,难道他要说自己一出门就迷路了吗?太有损威严了,这样不妙。   晏无意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四处转悠。一阵小风吹来,一样东西啪嗒一下被风吹落掉到他的脚边。晏无意不解地拾起来,那是个小宫灯,做工精致、小巧讨喜。   他提着那个宫灯,向那个吹来风的方向望去,那里只有一堵高墙,上面糊着密不透风的砖瓦,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缝的样子。晏无意想了一下,又四处望了望,双手合十:“莫怪我不行君子之行。”   说完,他左手一掌击在宫墙上,宫墙应声裂开,扑簌簌掉下了几块瓦片,中间的墙砖露出了缝隙。晏无意伸手取掉一块墙砖,向里看了一眼。   里面是个被隔开的小院子,种着兰草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晏无意单手一撑,翻过墙头跳进了院子。那间小屋修着兽首状的屋檐,盖着墨色的瓦片,晏无意打量了一下,心里有些纳闷。   这屋子看着不像是当朝的风格啊?也不知里面住了什么人。他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正当中一个八仙桌,上面恭恭敬敬摆着两个牌位。晏无意走上前去,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凑近看了看。   “这谁的牌位啊?摆的这么隐秘——”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那牌子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两个熟悉到一笔一划都曾在心里无数次描画过憧憬过的名字。   晏氏南天、晏姚氏玉姝。   呆立半晌,晏无意拿起其中一个牌位,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名字。 “你俩倒是好,竟然跑这样远的地方逍遥来了,留我一个跟个老大难似的在外奔波。” 晏无意无奈地说道,他取下两个牌位摆在地上,又拿了个供奉的果子一边吃一边就地盘腿坐下:“吃你俩个酸果啊,不要介意,亲儿子就不要小气了。”   这情景颇为怪异,一个身量极高的大男人窝在桌前的一点地方上,边啃着果子边念念叨叨的。   “这竟然有枝儿梨,好久没见过了。” 晏无意被果子酸的呲牙咧嘴的,还不停地说:“娘啊,你说会不会是爹那一张嘴太遭罪人了?不然凭什么我行侠仗义这么多年还没说上媳妇。”   “不过这也无所谓了,我现在有个好弟兄,叫温述秋,人特好。小伙儿长得也排场,说话文文气气的,还不嫌弃我麻烦。下回有时间我带他回不止山给你们二老掌掌眼。” 晏无意啃了半天,被那果子酸的牙都倒了,揉了揉腮帮子含混着笑道:“怎么这么酸啊。”   他再抬起头,才看到牌位上还悬着一幅画像,那里面绘着一对儿璧人,相依靠着站在桃花树下。漫天飞舞的花瓣沾在那美貌女子的发间、男人的衣摆上,两人却笑的十分温和。愉悦与幸福几乎从纸上溢了出来,那山间影影绰绰地还能见到些楼阁的轮廓。   已是雨后时分,一丝天光撕破云层,透过窗户间隙照进房间。光洒在画里的桃花间,那两人仿佛笑的更开心了,实在是......恍若隔世。   那澄澈的一束金光看似神圣锋锐不可欺,实际上却如温软春风一般拂过男人带笑的面孔,许是光线实在太过温暖明亮,竟照得晏无意眼眶酸软。他说笑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攥紧了手里的果子,狠狠咬了一大口。   果子的味道直冲上鼻腔,在唇齿之间横冲直撞起来,酸的人几乎落泪。   “怎么这么酸呐.......” 男人抿紧了唇,埋首进颤抖的双手之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双穿着紫檀色绣花鞋的莲足停在他面前,有人递过来块帕子,轻声叹道。   “这枝儿梨是不止山的特产,酸得很,我也不知何时才好吃,只好将就着采来了。少侠这样凶狠的吃法,不会倒牙吗?”   “五月的枝儿梨才不酸,姑娘这是采的三月梨,自然酸了。” 晏无意顿了顿,从善如流地接过那块帕子,只虚虚按了下脸颊便小心地收进袖中,听到她的问话,笑道:“至于酸不酸,晏某也是不止山的特产,吃惯了。”   “当不得少侠这一声‘姑娘’。” 女子掩着唇笑了笑,发间的珠玉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也晃了晃,晶莹辉耀。她见面前的男人有些不解,笑道:“妾身姓温,小字苏诃。”   温苏诃?晏无意怔愣一瞬,再看那女子,长发松散地搭在胸前,面色苍白如纸,眉间隐有青色血络,双眼却沉静淡漠。   “宫主与我父母有旧?”心惊之下,晏无意顾不上许多,问了出来。   “不......算不上什么故人,曾经甚至还兵戎相见过。” 温乔婴似是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似的,笑了起来。她这一笑犹如春山点波,原本因着没什么血色的面孔瞬间鲜活起来。   “你父母是真正的善人,姚星官几乎是舍命救下了我师姐。” 她目光似怀念,又似留恋, “我和师姐只是两枚走的不好的臭棋,竟也值得她这样的人以命相搏。我一直到现在都忘不了......当年的我太过糊涂了,竟是信了那些鬼话。现在想来,所有的一切不过因果二字而已。”   晏无意站了起来,他比女子高出一个半头来,表情却有些不知所措。挠了挠头,晏无意犹豫地从怀里拿出个珠子,低声问“宫主可识得这个?”   女子看到珠子,眼睛眯了一下,随即大笑道:“你这不学好的臭小子,这珠子不该你拿!”   “这实在情急,宫主,您可还见过另一个黑匣子?和装这个的差不多长相。”女子看着年轻,实际上已经是他母亲那个辈分的了,晏无意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把珠子递了过去,既然知道是谁的东西就好了。   “什么?你见到另一个了?” 女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失声道:“你没打开吧?!”   “没......打不开。” 晏无意不明所以,但见她脸色更差了几分,又说道:“说来话长,在下是在绿蚁山庄拾到的,顺着图案才到的罗什那。一路机缘巧合又来到了仙宫。”   “别打开它,别试着了解它。” 温乔婴头脑嗡嗡响,单手撑着一旁的桌子,身形愈发摇摇欲坠,喃喃道:“报应啊.....全是报应。”   “那盒子呢?” 温乔婴揉了揉额头,问道。   晏无意哑然,他该怎样解释那盒子的去向......现在大概已经躺在拍卖的桌子上了。但他看着女子惨白脸色,莫名又不忍心了,只好道:“在.....在我同伴那里。”   “这就好。” 温乔婴抬起眼来看向他:“那东西如果流了出去,天下恐怕又是一场大乱。”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晏无意沉下声问道。   女子垂下了眼帘,声音飘渺。   “那并非诅咒,明明是漫天神佛都闭上了眼,从此再不理人间事.....”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晏无意获得【秋秋无脑吹】称号,真是羡煞旁人! 第27章 在劫难逃   长久的沉默,令人窒息不已。晏无意心思转了几转,猜测着她这句神神秘秘的话。他自然能看出女子不愿多谈,晏无意自是不会去揭她的伤疤。   “我要走了。” 女子突然开口,打破了这寂静。   苏诃宫主的行踪颇为神秘,她似乎是偶尔闲适地散步,然后无意间走来这里的,此时也只是给晏父晏母的灵位上了柱香,然后便开口告辞了。晏无意盯着她瘦削的背影,心思转了百千回。良久之后,会心一笑。   “对了.....” 温乔婴想起来什么,伸手解下了发间的珠玉步摇,那被束缚住的发瞬间倾泄而下。她将那步摇塞进男人手里,戏谑地说道:“这个也算是物归原主了,你娘让给你的。要那臭小子好好保管,可别落得个把它变卖的下场,最好能留给媳妇儿,不过我觉得大约是不行了。这是她的原话,这下我可不欠你娘什么了。”   晏无意拿着那只沉甸甸的步摇,半晌都没回过神。这镶了珠玉的点翠首饰,做成了个百灵还是雀鸟的样子,尖尖的喙是用红玉打磨成的,被摩挲得起了包浆,看上去有灵动又精致,还真像是他娘会喜欢的东西。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那步摇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郑重地道了声谢。   “不必谢,我欠她良多。” 女子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她肩背挺直,像只骄傲的白色孔雀一般矜持优雅地向门外走去。   晏无意推开了门,微微躬身道:“若有幸,往后再见。”   听到这句话,温乔婴笑地眯起了眼,蝶翅般的眼睫遮住潋滟的眼,那双也许总是平静淡漠的眼中终于泛起了不同于往日的涟漪。她虚扶着门框,转过头嫣然笑道:“那就往后再见了。”   她走时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娉婷的身影仿佛不属于这天地。晏无意看着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无端觉得,她就好像永远不会再回来一般。   天色初霁,再无半点阴云,极乐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安稳。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他倒是没想过,父亲与母亲的过去竟是如此的丰富多彩。他几乎都能想象到,那是怎样的一对潇洒人物才能与各道人马结为好友,纵情于山水之间,就连走也走的那般不同凡响。   不入他的梦是应该的,若是来了,他才不知该说什么呢。   他抬头看了下天色,该回去了。晏无意溜上墙头,正待提气纵身起来,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拐角站着一个蓝衣人,那人戴着顶箬笠,长长的边沿挡住了他的脸,只留了小半个白皙的下巴出来,嘴唇倒是很红润。那人正抱着胳膊闲倚在潮湿的墙上,墙上还有些水迹,那蓝衫人也似乎完全不在意,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晏无意盯着那人看了半晌,轻悄悄从墙头上走过去。   这墙头是特殊砌的,有一人多高,却只有一尺不到那么宽。晏无意却走的稳稳当当的,他脚下踩着许多碎砖碎瓦,但并没发出什么响动,甚至连一块也没被碰下去。   盯着那个八分眼熟的身影,晏无意心里冒出来个隐约的猜测,那猜测让他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像是喝了什么了不得的佳酿似的高兴。   还差几步,他站在墙头上,看着那个人。   那个人伸手将箬笠抬高,露出那双沉霜般的眼睛,笑意盈盈地看向他,轻声道:“让我好找。”   “是吗?” 晏无意也笑开了,他几乎从未这样笑过,嘴咧开到了耳根,脚步都有些打飘,“怎么换衣服了?”   “找宫人买了一身,你也有份。给你挑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哦” 温述秋摘下箬笠,抱在胸前,将靠放在墙角的两把纸伞顺手掂起,笑说道:“改天一起来拜会下伯父伯母吧。”   “你都看到了?” 晏无意有些发窘,他没皮没脸二十多年也没说让哪个好兄弟看到他这样子。   “嗯。” 温述秋应了一声,他看到两旁种的松树滴下了来不及收起来的雨露,水滴在青石板上,小小的滴答一声不间断地响起。青年皱了皱眉头,撑起了那把画着山水的纸伞,接话道:“那位便是苏诃的宫主大人了吧。”   “我也要打,那水滴我脖领子里了。” 晏无意厚着脸皮挤进那把小伞底下。   温述秋见状,肩膀撞了撞他道:“快出去,还有一把呢。”   “那我不,多麻烦啊。” 晏无意挠了挠鼻子,又往跟前凑了凑:“你身上正经好香。”   “混说,香哪有你怀里的帕子香?” 温述秋瞥了他一眼,把伞往男人那边斜了斜,疑惑道:“她为何要给你那支首饰?”   晏无意从怀中拿出那支珠玉步摇来,递过去笑道:“这本来就是我娘的遗物,不知为何交给温宫主保存了,现在她见我和牌位说话,想来我肯定就是晏氏的儿子了,就交给我了。”   温述秋接了过来,轻轻摸了摸红玉的鸟喙。那玉大概是被精心琢磨过的,润而不华,贼光早已被岁月带走。那底下的珠玉坠子上面少有划痕,看得出主人曾十分珍爱它。   他的目光愈发温和,微微转脸看向身旁专心撑伞的晏无意,男人眉弓隆起,眼眸深邃,俊朗非常,举手投足间都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男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带着疑问转过眼来看向他,两人对视的下一刻,男人便笑了。   “你的娘亲人很好。” 温述秋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支步摇。   “你若是见过她,定会被她骗了的。” 晏无意摇摇头,笑说道:“她可凶了,个子只到我爹肩膀,每回都能把我爹收拾的不敢说话。我小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老虎的窝我说抄就抄,还敢和熊瞎子打架,但就是害怕她。我还有几个朋友,小的时候都来不止山住过,天天被她收拾。我娘那会成天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给别人道歉,道完歉再回过头揍我们。”   “嚯,你小时候真是不同凡响。” 温述秋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七八岁的小孩和熊打架,忍笑道:“伯母收拾的好。”   “哈哈哈,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我爹性子比较闷,或者说是比较蔫?他还特别喜欢逗我娘,三两句就能让我娘火大起来,逗完再好言好语地哄。当时我们和师父还有小师叔他们都住在一起,我爹娘一吵架,所有人都习惯了,根本不管。” 晏无意大笑道:“他俩三天两头还有打一架,我娘怪我爹都不管管我,我爹就赶紧辩解,说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他管。我娘当时就火了,指着我说,‘他才八岁!怎么就大了,好啊晏老三,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就这样说。改天带你回去,那里还有我娘用扫帚打断的磨盘呢!”   “令堂真是女中豪杰。” 温述秋忍俊不禁,“那后来呢?”   “后来我爹又是发誓,又是告饶的才哄好。” 晏无意笑的直抖:“我小师叔说,这俩就是这样,吵着才是爱着。”   他笑了几声,仰起头叹了声气。   “只不过后来出了些事,我爹娘都没了。不止山就这么空了。” 晏无意顿了顿,说的无奈:“他们二老估计早都把我这么大个儿子忘了,不然怎么连看我都不曾。”   “不,你想左了。” 温述秋举起步摇:“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名字吗?”   “呃......” 晏无意心说女人家的首饰他上哪儿知道去,随口胡诌道:“大概是,雀鸟流苏簪子?”   “......” 温述秋一瞬间被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摇了摇头,将那支步摇包好,轻手轻脚地将它塞回到男人的怀里。   青年拍了拍男人的肩,在他耳边轻声叹气道:“这个啊,叫‘父母心’。”   说完便从男人手里接过伞,向前走了。   晏无意双眼瞬间睁大,只觉的那声鸿毛般的喟叹,轻飘飘,轻飘飘地砸进了他的心里,激起了一片尘埃。他愣愣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胸膛,那里好像有风吹拂过,带起无数暖意席卷他全身。   滴答——   一点雨滴从松针上滑落,滴在了他的鼻尖之上。雨势复又席卷重来。   晏无意猛然回神,神情半是无奈半是欣喜地看着眼前的蓝衣青年。   夜色暮暮,山水深沉。远处是无名宫人的歌声,裹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侬语低沉。有思乡的人吹起了叶笛,那声音悠扬,沉浸在湖中。   天角有月,有薄云,有寥落的星子。青年站在一切美好之下,静静地抬起眼看向他,然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撑着伞向他走来。   “......” 晏无意张嘴了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他没读过太多风月话本,找不到什么华丽的辞藻来描述他此时的感觉,便迎了上去,又笑着挤进那一把小小的伞里。   以后的日子里他仔细想了想,那时的感觉来的汹涌,看似滔天。   实际上不过就是他的心突然聒噪起来了,在耳边说了一句。   你在劫难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就这样完结都可以了....... 第28章 曾经沧海   温乔婴听到了后边的动静,她仔细听了听便无奈地摇摇头,看来星官猜的还真准。那支步摇可能真的给不了媳妇儿戴了,想到那娇小女人说这话时脸上的古怪表情,温乔婴笑了起来。   一滴水滴落,女子停下脚步,伸手接住了一小簇松针。那半边已经发黄的针叶安静地躺在她红润的掌心里。   日子实在过的太快了,转眼便又是几个春秋冬夏过去。今年的松针叶枯黄得早了一些,只不过不知明年的这时,她还能不能看到。   宫道尽头,早有一个身着胭脂红的姑娘在等着了。她看到女子,赶紧快步跑上前撑起伞,半是嗔怪半是着急地道:“宫主,怎的也不披一件披风再出来?这天儿要是风寒了该多难受啊。”   “不碍事的。” 女子摆了摆手,笑道:“小嗔奴,你怎么来了?”   “我是想来禀报您,那盒子不见踪影了。我想来想去,这么个东西怎么能凭空消失呢?”嗔奴无奈,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女子肩上道:“我没找到宫主的披风,暂且委屈您一下吧。”   “不用再追查盒子了,我原本也没想真拿它去拍卖。” 温乔婴从善如流地微微抬起下巴,让姑娘给她系好带子,拢了拢身上的外衣,笑道:“幸事会怎样?”   “没什么特殊的,倒是有几个人对咱们的生意感兴趣了,我约了其中一个人。他是道义盟的大公子,道义盟对这项生意有些意思。” 嗔奴拂了拂衣服上褶皱,笑眯眯地说:“宫主真好看。”   “油嘴滑舌。” 温乔婴摇了摇头,外衣上还带着女孩的体温,热热的。实在太过温暖,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宫主,那是谁啊?” 嗔奴来的早,也看到了晏无意,她仰起脸来,疑惑地问道:“我没在客人中见过那个人。”   “是一位故人。” 温乔婴没再多言,只摸了摸她的发髻,轻声道:“等我不在之后,就把这观月髻拆了吧,年轻姑娘理应梳点儿时兴的发髻。”   “可是苏诃仙宫的宫人都要梳观月发髻的啊。” 嗔奴有些迷茫地问道:“您要去哪里?”   温乔婴笑弯了腰,待笑的狠了又咳嗽了几声,嗔奴慌忙去抚她的背。女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直起身了擦了擦眼角的泪。她捏了捏嗔奴的脸,只道:“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嗔奴不明所以,只得紧紧抓着她的手,有些恐慌地问:“您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还有几位故人可以照顾你们。” 温乔婴单手撑伞,另一手伸出伞外接着滴滴答答的雨滴,水很快在她掌心里聚积成小洼,“一切都快结束了。”   结束?嗔奴听懂了她话里的未竟之意,脸色刹时变得煞白,她无法想象自己当作神明、当作师长、当作母亲一般的宫主竟然也会有一天离开。她甚至从未想过这一天的到来。   “我累了。” 温乔婴看着手中的水,那浅浅的一洼水映出了她的眼睛。波澜一起,连她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神色了。   嗔奴只觉得心被狠狠攥住了,眼眶一酸便要落下泪来。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听温乔婴轻轻叹息道:“我等够了。”   “我早已受够这无尽的等待。若说是赎罪,这么些年过去,也早该还清了罢。”   嗔奴一阵心慌,她感觉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即将离她远去,就像是蹁跹的飞鸟一样无法挽留。   “宫主......宫主。” 像是被这一滴泪水烫到一般,嗔奴慌乱地错眼看着地面,喃喃道:“宫主,究竟是为了什么......?”   “十多年前若是有人问了我这个问题,该多好。” 温乔婴神色平静,漠然道:“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啊。小嗔奴,我已经病入膏肓了。”   “无论是身体。”   她大笑着虚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还是这里,都得病了。傻孩子,你若是想治好我,就为我找一位大夫吧,一位能医好我的大夫。”   嗔奴脸上的妆容早就被泪水糊的不成样子了。听到这话,她紧紧瘪着嘴,抹了一把眼泪,用力点点头。温乔婴见她这个样子,实在是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   一场大雨仿佛正式宣告着炎炎夏日的到来,因着这场雨,原定好要举办的拍卖也只能草草告终。虽是在雨停后天放晴了,但年龄大的宫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极乐山的天气实在太过让人捉摸不定,接下来几天说不定都是阴雨绵绵。   房间里被一片珊瑚色的暖光笼罩着,门边靠着两把油墨纸伞,一会儿功夫就流一小滩水迹。   “我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专门兜售衣物的宫人。” 温述秋从桌上的一个木盒子里拿出一件青色的箭袖袍子,质地是凉爽的棉麻料子,他展开抖了一下,又比划了一下道:“之前的衣服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了,再穿不成了。”   晏无意接过来,捏了捏,提起来往自己身上一边比一边问:“你看看,好看吗?”   温述秋扭过头去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思忖着说道:“挺好的。”   “......” 晏无意颇为无奈地放下那件衣物,笑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撒谎的样子特别不自然。”   温述秋仔细想了想,还真的没有人这样说过。他以前虽然交过挺多朋友,但大多数都是泛泛之交,还远远达不到需要为了维护他们的颜面去撒谎的地步。   “其实真的挺好看的。” 温述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上前给晏无意拉了拉衣襟,“这里有点紧了。”   “无碍,我肩膀比常人宽阔一点。” 晏无意笑道:“有的穿就好,”   说罢,他又看了看温述秋身上的蓝色袍子,青年白皙的肤色和这柔和浅淡的颜色相得益彰,配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他不禁感叹道:“还是你穿看上去比较合适,这颜色实在不太适合我这种皮肤黝黑的人。”   “今日已是第三天,但是我只在周围见了些茶叶、布帛的往来。” 温述秋坐回到桌边,斟了两杯热茶,“即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也该拉开帷幕了罢?”   “不一定。” 晏无意摸了摸下巴,那里已经生出些青色的胡茬来,他思索了一下说道:“这苏诃仙宫之中好像并不太团结。”   “是的。” 温述秋说道:“之前我无意间听到两个人在对话,其中的男人似乎听从护法的,另一个女子应该是听从苏诃宫主的。那个女子的声音很像是之前见过的嗔奴姑娘,只是不知为何男人要说她长相不佳。这两个人应该都是管事,却为了幸事会争吵,实在是奇怪。”   “有何奇怪,这两个人背后就是苏诃的两股势力罢了。” 晏无意嗤笑一声道:“是那个人指使的,那么那些宫人能去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情也不算奇怪了。那个护法,我大致有些印象。”   “是个什么样的人?”温述秋好奇道。   “那是个假小人。” 晏无意面色沉了下来,“苏诃仙宫背靠盛天教,实际上也算是个江湖门派,宫主即是教主温乔婴。护法原有两人,右护法企图背叛被宰了,剩一个左护法。这个人原本是玉尾宗的宗主,据说后来被苏诃的二宫主所收服。”   “二宫主?”温述秋怔了怔,问道:“苏曼姬吗?”   “你竟然知道?”晏无意有些诧异,“二十年前这位前辈在江湖中十分出彩,可谓是声名滔天。盛天教的名声一向不怎样,那时甚至被称为邪教。苏曼姬那时才掌管苏诃不久,深得教主信任。她们二人关系匪浅,当时江湖里有一句话,叫‘上有摘星官,下有苏诃主。’说的就是这两位。”   他说完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见青年脸色有些发白,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冷么?”   “......无意,你所知道的苏曼姬是什么样的人?” 青年开口了,他的嗓音有些低哑。   “我也不太了解,不好妄下评断。不过以前听我娘说过一些。” 晏无意笑道,“她的表情似乎十分无可奈何,说自己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女人。第一次见面,苏曼姬就说我爹是个好男人,还扬言要嫁给他。我娘当时回想起来,脸色还是黑的像锅底一样。”   “她是怎么说的要嫁给伯父的呢?” 温述秋有些出神,似乎是在想象。   “她当时被我爹救了下来,拢了下头发,笑的特别妖冶地说了。你没见过苏曼姬,我看过她的画像,真的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想来那场面也挺壮观的,我爹是家里有个母老虎,不敢造次。他连多看那位前辈一眼都不敢,我娘倒是把这事记得清清楚楚的。” 晏无意扶额笑道,“其实我娘也不是真讨厌那位美人,不然的话也不会成天挂在嘴边,不过她有一句话说的也许很对。”   “苏曼姬生了个好儿子。”   温述秋眼睛一瞬间睁大,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晏无意,男人的脸色在烛光明灭间变成了一团模糊,他放在桌上的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学了,码字的时间被大大压缩,无论怎样我都会继续写的,请放心吧。我需要长评QAQ.......求求各位大佬!!施舍我几个评论吧! 第29章 除却巫山   霎时间,烛火的哔剥声静止了,窗外的风没有了一丝声响。在这漫无边际的寂静之中,温述秋感觉自己的气息与心脏的跳动也与它们一起归于了无声无息。   他实在不想去猜测,这旅途是否已经走到了尽头,甚至连看一眼男人此时的表情也不敢,生怕他脸上是深深的厌恶。   晏无意凝眸紧盯着面前的青年,那双深沉的眼中亦悲亦似喜。当他敛去唇角笑意之时,便如同高坐云莲台的神明一般淡漠,再不会过问任何事。   只听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后又缓缓叹出,低声道:“我细细想了一下所有的事情,看似繁杂毫无头绪,剥茧抽丝之后也只不过剩下几个关键点:黑匣子、诅咒、珠子、矿区。”   “而我敢断言,这一切都与苏诃仙宫有关联。那日见过温宫主之后,我见她手掌略显粗糙,走路姿势重心刻意地向后偏,看着应该是常年习武的人。但是听气息和内力却又像是毫无武功的样子,便隐隐有了个猜测。” 晏无意在桌前坐下,自己斟了杯茶水,吹开上面的茶叶末,“她应是叫人废去了武功。”   温述秋神色变了几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张开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温宫主对苏曼前辈堪称忠心耿耿,即使武功尽失也要忍受着江湖宵小的折辱留在这偌大的苏诃仙宫之中。总不可能是为了那些小宫人吧?即使她们的安危很重要,可能也不及那位前辈的愿望来得重要罢。既然温宫主知道黑匣子,并且对它显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晏无意看着桌子一角上的雕花,轻声道:“那苏曼前辈没有理由不知道。”   他从怀里拿出那枚珠子,沾染上体温的珠子色彩变得格外暧昧动人。   “这个便是温宫主停留在此的原因。” 晏无意拿起那枚珠子,“这也应该是她特意漏给我们的,至于为什么.......大概是她已经没有精力去保护它了。”   “我向你说这些的原因,你懂吗?” 他抬起眼,看向面前的青年。   就在那一刹那,温述秋心里思绪万千转过。他面色灰败,仿佛一瞬间被抽去了魂魄,无力地垂下头去来。   “我.......我、对不起。” 温述秋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血液冰冷万分。   “你究竟是谁。” 晏无意苦笑道。   “不能说。” 温述秋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吐出几个字:“说了你我都会没命。”   “你可真是......” 晏无意有些颓然地坐回到凳子上,揉了揉钝痛的眉心,他抬起头仰躺在座椅上,有气无力地说:“算了。”   “抱歉......” 温述秋走到男人的身边,慢慢蹲下,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真的无法说。”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他低低垂下头,将脸埋进那只温暖粗糙的手掌里,“别对我失望,求你了......”   “.......没关系。” 男人只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心里却叹了声气。掌心所触的皮肤冰凉滑腻,还隐约有些湿意。这样还让他怎么问下去?   晏无意看着青年那毫无血色的脸,心里无奈至极,只好先扶他起来。他只是想知道真相,可不想把人逼出什么病来。   “慢慢来,你说说那你以前过的日子。你说的和我猜的可不一样,我若是猜出来就没关系了。” 晏无意给他倒了杯热茶,暖暖身体,“尽力想想,总有些能说的。”   “我......我母亲以前很少来看望我,我们不是住一起的。她偶尔来带我去庄子里的花园里玩一会,然后很快我又会被送回去。有人会来教我念书和武功,每月都有考核。” 温述秋眼神放空地捧着茶杯,语无伦次道:“有时一天都不会有人来看我,有时他们又都会来看我。”   “母亲住在主室里,那里有些珠帘挡着,我小的时候很讨厌去那里,因为那里有鬼。” 温述秋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关于童年的记忆实在不算太多,此时只能断断续续说出来一点。   “鬼?” 晏无意摸了摸下巴,“什么样的鬼?”   “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见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肯去那附近了。”温述秋老实答道。   “嗯.......” 晏无意想了一下,又问道:“那庄子是在天京附近吗?”   “我不记得了,后来也是在别处长大的,一年见一次母亲,其余时间都是和先生在一起的。” 温述秋轻声回答道。   “先生?教你念书和功夫的人?” 晏无意兴趣来了,微微前倾身体,“可还记得他叫什么?”   温述秋摇了摇头:“不能说。”   “好,我现在问你三个问题,你只用回答是或者不是,可以吗?实在回答不了就不用回答。” 晏无意心里有了些思路。   “首先,那个先生是我见过的人吗?”   温述秋垂着眼沉默不语。殊不知他这态度正是默认了问题的答案。温述秋挑起眉头,心里快速回忆了一遍曾经认识的人,初步有了些眉目。   “第二个问题,你母亲还在世吗?”   青年点了点头。看来这个问题是不用怀疑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想害过我吗?” 晏无意沉声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并且紧盯着面前青年的一举一动,认真地等待着答案。   温述秋抬起眼,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还没等他缓过神,就听面前男人大笑了起来。   “这就够了。” 晏无意伸手揉了揉青年的脑袋,“我没有失望。”   青年看着他半晌,倏然起身,紧紧抱住了男人。他比晏无意矮一些,头埋进男人的颈窝里刚刚好。   “为什么.......?” 温述秋语无伦次,感觉浑身的血液烫到发烧,眼眶酸软,甚至一度有落泪的冲动。   “为人在世有太多不得已了,这和信任、喜欢、背叛与否都没关系。” 晏无意微微偏头,轻声在温述秋耳边说道:“你已经很好了,至少仍然保持本心,还是温述秋,这就够了。”   “我没怪你,也没失望。” 晏无意抱着他,安抚地拍了拍青年的背,隔着薄薄的衣衫都能感觉到冰冷的汗水和微微的颤抖,他有些失笑,竟然被吓成了这样。   “对了,我的手不疼了,看来是伤口长好了吧?” 晏无意忽然想起来,这几天他活动右手时已经没有刺痛了,这才笑着问道。   “嗯?不可能这样快的。。” 温述秋吸了吸鼻子,注意力被引到男人的手上,“我看看。”   “好。” 晏无意心情甚好地又揉了揉他的头发,伸出了右手。   一条狭长的伤口横亘在手心之上,伤口平滑,并不算狰狞。温述秋虽不算精通医术,但也清楚这种贯通的伤口是不能缝合的,不然只能等里面腐烂了。按理说这样的伤,怎么着也得一个月才会愈合,还得配上好药。可是自打到了这苏诃仙宫,晏无意除了刚开始吃过治内伤的药以外,用的都是些普通的药了,怎么会好的这样快?   他捧着晏无意的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伤口表面早已经结痂了,他有些纳闷道:“里面肿疼吗?”   “不,只是有些痒。” 晏无意老实回答道。   “唔……”温述秋心里有些纳罕,他说道:“伤好的这样快,只能算是天生体质特殊了。”   书中是有记载过的,确实有一些人天生体质特殊,无论是受伤还是生病都比一般人痊愈的快一些。温述秋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但还是很高兴。   “明日不会还让你们找地方吃酒聊天吧?” 晏无意捏起他衣服上的带子,无聊地卷着玩。   “应该不会了,我听周围的人都说明天有拍卖会。”温述秋拉回带子,重新系好,“对了,那天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人。”   “这么厉害,都让你注意到一个人?”晏无意笑道。   温述秋愣了一下,无奈地说:“正经点,我好像见到工部尚书家的公子啊。”   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对,补充道:“我是在天京的时候见过他的,所以一下子认出来了。”   “着实有些蹊跷。”晏无意思索了一下,说道:“那明日多注意着些。”   &   “大人,我们到三千镇了,离大漠西口不过百里。”一个背着双刀的男人从马背上下来,半跪在另一个骑马男子面前,恭敬地开口道。   为首的男人卸下面具,苍白的脸上带起一个危险的笑容:“三千镇?哼,里面倒是藏着些能人啊。”   风裹着黄沙能卷起几丈高,打在脸上便是说不出来的刺痛。男人将面具随手递给身后随从,策马走进镇中。这小小的镇子里只有几条街道和不到十家的小店铺。男人调转马头,从窄窄的街道进去,空旷的街道里只有马蹄的哒哒声音回响着。   他走到一个破败的小屋子之前,敲响了那扇看上去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小木门。   “有人吗?” 他扬声问道。   “打烊了,客官去别家吧。” 里面一个珠玉般的圆润女声响起,“东边拐那一排,总有开门的酒家。”   “哪有酒家不做生意的,今日我偏要在这里吃酒。” 男人笑了起来,一脚踹开木门,破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混账!” 一个身着黛色裙子的身影翩跹而出,落在男人面前,喝道:“我看谁敢在老娘门前撒野!”   “陈夫人,可还识得在下?” 男人一双眼睛鹰般锐利,直盯着美貌少妇。   “哪里来的登徒子!霖子!” 少妇叫了一声,里面蹿出来个人影,还没待众人看清便已挡在二人之间。那是个高个儿男人,此时正冷冷地盯着众人。   “在下听闻陈夫人消息极是灵通,堪称江湖百晓生。” 男人一摆手,制止了身后随从的骚动,“所以特意来此向夫人打听个人。”   “阁下请直说。” 少妇抱臂倚在墙边,随手一拨发尾便是风情。   “在下想知道游侠晏无意的一切事情。” 男人拿出个钱袋来,“这是在下的诚意。”   少妇扫了一眼那个沉甸甸的袋子,大概几百两的样子,笑着开口道:“我红三娘做这行生意数十年,无论是隐士囚徒还是王公贵族,什么样的消息都能往出给,但是却有三不卖,是死规矩。”   “哪三不卖?” 男人颇为感兴趣地问道。   “叛国不卖、顺眼不卖、朋友不卖。”美貌妇人的目光在那些随从腰间的鬼怪面具上扫了一圈,“现在阁下三个都占了,这门生意是无论如何也做不成了。”   “陈夫人真是江湖通啊,在下这点私密的事都被您挖出来了。” 男人目光蓦然变冷,随从恭敬地递上面具,男人反手扣在脸上,转身前阴沉地说道:“既然已经退隐,那么有些事我劝您不要再参与了。”   “那是自然,我也是惜命的。”女人顿了顿,才娇笑道:“好走啊,九献大人。”   关上门,红三娘再不复刚才的轻松,她缓缓地靠在男人身上,无力地说道:“无意危险了........那是、那是鬼面的精锐!”   “放心。” 男人紧紧拥着她,不住吻着她的额头与鬓角,“星官说过,他命有一劫,定会逢凶化吉的。”   “但愿吧.......” 妇人话虽这样说,目光中却满是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意料之中的榜单轮空,照例不会有野生小天使理我的求评论,最后还有因为情节逻辑不通的卡文。真是糟糕透了。 第30章 平生习气   苍松翠柏   桌上的小香炉里,上好的鹅梨蒸沉香已燃尽,只剩下一炉灰烬和一个仍然冒着红星儿的尖,这温暖的空气,仍然带着些浅香的味道。   身披长袍的青年缓缓起身,下床推开了门。   凉风打着旋地逛进来,又逃也似的携着暧昧的空气而出。青年抖了抖落在鼻尖的一滴水,裹了裹袍子。   清晨,雨过之后,茫茫的天境之上再无一点云彩,温述秋踩着木屐站在门口,他嗅到了空气中清新的雨气,昨夜的烦愁思绪仿佛被这场雨洗的一干二净了似的。   曦光映在青年的脸上,逐渐勾勒出面容的轮廓,那线条清隽至极。   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印在了身后男人的眼里。晏无意刚睡醒,还有些懵。此时正迷迷瞪瞪地坐在床边,撑着下巴看着青年。他抬起手,想要遮挡住那刺眼的光源,五指在脸上投出阴影。青年回过身,见他如此作态,被这男人的孩子气逗乐了。   “怎么醒这样早?” 温述秋纳罕道,以往不都是不到日上三竿不睁眼的吗。   “睡不着了。”晏无意甩了甩头,清醒了许多,“刚才就醒了。”   “年龄大了,觉就少了。这是正常的。” 温述秋笑着说道。   “我还年龄大?我这是正当年!” 晏无意无奈道:“难得起的这样早,不如等会练练身手?之前只看了个大概,这次试试别的。”   “你是说切磋吗?” 温述秋有些犹豫,他仔细想了想,慎重地问道:“用武器吗?”   晏无意正在提水擦脸,闻言惊讶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说:“你以前没和别人切磋过?”   江湖中向来以武会友,单纯交流武学心得是不用大动干戈的。   只不过…看着温述秋的眼睛,晏无意愣了一下以后反应过来了,低下头继续洗脸。   他好似有些明白了,晏无意压下话头,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洗脸。   他们二人谁也没有提起昨晚的对话,仿佛将之前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净。   见他神色如常,温述秋松了口气,踌躇了半天才轻声说:“好吧。”   可是实际如何,却自在人心。   晏无意很快就收拾好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就洗了把脸,蘸着青盐漱漱口就行了。   “走吧!” 他撸起袖子,就打算拉人去庭院里。   “等一下。”温述秋难得强硬地将他拉过来,往男人脸上点了点儿脂膏,然后大力推开,“抹上这个。”   “嘶,轻点,轻点!”晏无意被他揉的呲牙咧嘴的,不停躲着。   “成天拿凉水洗脸,都皴了。”温述秋手里拿着个小瓷盒儿,里面是散发着清香的脂膏,他把这盒子塞进晏无意手里,叮嘱道:“每天都抹一抹。”   “不要了吧?这看上去好…”娘们儿啊,剩下的话被晏无意自觉的省略掉了,乖乖地接过来放好,带着壮士断腕一样的决心道:“好,我抹。”   “这对你好,又不是胭脂水粉,犯得着这么难吗。”温述秋看他那个嫌弃又不敢明说的样子又好笑又无奈。   晏无意抹完后一抬眼,发现青年已经将宽大的袖口挽了起来,往常总是半披散下来的头发全部高高束起,这样精神奕奕的装扮显得他身上那股子书生气少了一些,人看上去也平白小了几岁。   “嗨,你这样看上去真像是还未及冠。” 晏无意捏了捏温述秋的肩膀,“怎么这么单薄。”   “其实已经挺结实的了。”温述秋笑了起来,他将鬓角的碎发全部梳上去了,脸上有点软肉,这才看上去那样小的。   “走,练练身手去!”晏无意兴起,拉着他来到了门前的小庭院,此时还未到辰时,那些客人远远还未起身,是以这附近一片都冷清的很。   温述秋被他扯了个踉跄,无奈地说:“你的伤不要紧吗?”   “再憋下去才是真的要紧了。” 晏无意向他晃了晃右手,那里一道刚结痂的疤痕,只   庭院里花草还挂着露珠,天边是鱼肚白和晨曦蓝光混在一起的颜色,清爽无比。   周遭的风停了,连树叶也停下了它们经久不息的摆动,一切重归寂静。   温述秋笑了起来,对那边的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站姿看似随意至极,并未摆出什么起手式,但气势却惊人。   晏无意嘴角的笑意不知何时收敛起来了,他认真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一瞬间有些出神。   青年的眼睛无疑是整张脸上最出彩的地方,瞳仁儿像是沉进水银里的黑珍珠似的发着光亮,鼻梁挺直,不高也不低,面容柔和,不像他自己那样线条犀利,咄咄逼人。   他的出神只是一瞬,下一刻只听一阵几不可察的脚步声响起,对面的青年已经抓紧时机攻上来了!   “好小子!” 晏无意大笑着闪身避开凌厉的一招,他回身同时凝神一掌击向青年。   温述秋当然不会硬生生接下这一掌,他就如同后心长了眼睛一般,腰身一拧便避开了,顺手借着晏无意这一掌之中还未消散的内力反击了回去,他暗自心惊,晏无意内力实在太高,招式看似随意,实则任何一招他也不敢夸大硬接。   两人衣袂纷飞带起了风,四周的落叶纷纷飘地更远。   风越来越大了,吹起了一些花瓣。   招式交错间,晏无意突然发觉有些不对,青年怎么越打越疯?若说刚才两人只是交流招式,互相也有喂招,那么现在完全就是温述秋在单方面攻击。   晏无意不想他受伤,只能是动手封着他的去路。   而且温述秋的招式也有些奇怪,竟像是完全不知道防御,只会一味攻击。晏无意看着那双素白分神看向温述秋的脸,只见那一双里温和的眼睛,现下却冰冷似刀剑。   “述秋?”他皱紧了眉头,趁着打斗间隙唤了一声。   并无人应答,周遭只有风的簌簌声,晏无意定睛一看,被唬了一跳,只见青年紧抿着唇,双目充血,颈间青筋鼓起,神情有些痛苦和纠结。   “嘶!” 晏无意一个分神,忘了自己右手上的伤还没好全,就贸然徒手去接,青年的内力刚刚好击在伤口上,疼的他脸色煞白。   这声闷哼似是当头棒喝,将仍在噩梦中的青年拉出。   “无意!” 温述秋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连忙撤去内力,拉起男人的手。   伤口又有些开裂,渗出了一些血丝。   “你、你怎么…” 温述秋急得手足无措,从怀里抽出条洗的干干净净的白帕子给他包上,又赶紧拉着男人去上药。   桌上的烛台燃了一整夜,此时只剩下豆大一点的火光。屋里开窗通气之后,早上那一点暧昧氤氲也不见了踪影。温述秋垂着眼睛,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个小包,给他敷上了药。   晏无意也很无奈,虽然疼的他直冒冷汗,但还是嘴硬道:“你可别是哭了吧?”   温述秋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了晏无意一眼。   “秋啊,我发现你的武功有些奇怪。” 晏无意像条尾巴似的跟在青年身后,青年去打水洗手他也跟着,嘴里还不停叨叨着:“和常见的不太一样。”   还是被发现了,温述秋无奈道:“是,我学的不是正经武功。”   “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为了些暗地里的勾当教的罢。” 晏无意巴上去,亲昵地靠在青年的颈间。   他近来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了,总是不自觉真是地蹭上去和秋秋勾肩搭背。晏无意一边反省着,一边又用力闻了闻青年发间的清香。   “刚才吓到你了吗?” 温述秋被男人温热的呼吸弄得痒痒的,偏了偏脖子,带着歉意道:“我从没有过切磋,下手没个章法…”   晏无意闻言,突然有了些想法,心思转了个圈,他问道:“莫非你一出手就会杀人吗?”   “也不全是,但总归不会轻松。” 温述秋一遍又一遍地洗着自己的手,白皙的皮肤上已经被他大力地搓起了一道道红痕,刺眼至极。   “这是做什么?” 晏无意见状,赶紧把刚才那小瓶儿拿出来,挖了一大坨脂膏就往青年手上涂。他冒冒失失地,手上也笨的可以,那一大坨几乎把小瓶子挖空了。   “脏。” 青年苍白着脸说道。   晏无意摇了摇头,仔仔细细地将脂膏抹匀称,温热的掌心将膏体融化,顺着手掌滴落在地。晏无意的手掌十分宽厚,掌间遍布粗砺的硬茧,而青年的那双手却生的白皙纤长。晏无意看着那双手,无端生出一种要再小心一点,否则会弄痛他的心思。   晏无意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他手下的动作越发轻柔。   待到最后涂好脂膏,看着那双像一只纤弱飞鸟一般乖顺地被他拢在掌心里的手,晏无意突然感到一股热气直冒到耳根,冲上了头。   他赶紧放开了那双手,后又觉得遗憾。脑海里不住想着那双白皙的手,他憋的涨红了脸,想开口说些什么,又喏喏不知言语,最后只好在青年不解的目光中夺门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东厂申榜 第31章 神灵倏忽   神灵倏忽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之后,晏无意突然有些没来由的慌乱,他内心一阵茫然,听见身后青年不解的询问之时,甚至不敢回过头瞧温述秋一眼。   “嘶!” 晏无意撞到了门框,又被台阶下的苔痕滑了一下,踉跄间碰倒了放在门口的花架子,可谓是狼狈至极。   只不过一阵风的功夫,他便不见了踪影。   他也没有看路,随意跳上了房顶后才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他感觉很痒。手里此时还残留着那双手的触感,仿佛能从掌心一路痒到心底似的。晏无意挠了挠掌心,又盯着手掌看了半天,叹息了一声将脸埋了进去。   究竟怎么了?   晏无意深深呼吸了几下,他有些头晕,心脏跳得实在太过聒噪,恨不得从喉咙眼里跳出来在他耳边大叫几声。   他眼前不停浮现出那双手的样子,皮肤白皙、骨节修长,进一步出现在眼前的是那双手的主人,同手一样的白皙温润。   血液烧灼起来,受伤的那只手和着心跳的鼓动。   或许是想到了些什么,晏无意缓慢地伸出自己的双手,掌心向上,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做的如同一个仪式一般郑重。他的左手完好无损,右手掌心却有一道深且重的伤疤横亘在中央。   只有他自己明白,这道伤疤的痛楚和意味。   他也许再也无法用这只手使出闻名天下的虚清掌。   但他心里并未对此有什么愤慨怨怼的思绪。他的这双手、这身功夫便是用来保护朋友的。以前也曾为了好友出生入死过,受的伤与吃的苦也不定比这次来的轻巧。那时也没觉得身上有多痛,更多的是为了友人可以两肋插刀的义勇之情。   比起现在,他不禁摇头哂笑一声。   心里几个画面不断转过,再回想起以前的好友,晏无意才惊觉,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和友人们会面了。   往常的日子里,约上天南海北的三五好友,好酒好菜那么的来上一顿,便是他孑然一身时最期待的事了。而如今,他竟将这样的想法抛之脑后。   晏无意握了握拳头,右手已经没有原先针刺般的疼痛了,也许是快要好利索了罢。   从大漠中的那一眼直到现在,陪伴、等待填充了他曾经形单影只的身边。   他想,也许是温述秋救了他,又或者是他救了温述秋。不过这一切也没那么重要了,他想和温述秋,那个会为他流下眼泪的人一起走下去。   仅此而已。   想通了之后,晏无意哗的一下站起身,跳下了屋顶,他迫切地想要告诉那个人,他的想法。   刚走到前面,就见温述秋蹲在门口的石阶上,将花架碎片仔细地拾放进一旁的软布里。青年听到了脚步声,却并未停下动作,只静静抬起眼看向他,眼中尽是了然一样的清澈。   “拾拾碎片。” 见他回来,温述秋并未多言,只笑道:“你把门口的架子碰倒了,花盆碎了,怕是要赔钱了。”   可是出乎他意料,男人并未接这话茬,只是也跟着蹲下,伸手把剩下的碎片囫囵地一拾。   “怎么了?” 温述秋见他没说话,仔细看了下男人脸色,还算是红润,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晏无意拉着青年站起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   “我.......那个,就是,我吧.......我想.......” 晏无意局促至极,想说的话就梗在他唇舌间,但就是死活说不出来,他结巴了半天,脸憋红了嗫嚅着说道:“我就是想说......那个......我想和你.......”   “想和我什么?” 温述秋不解其意,还没等他仔细听完剩下的几个字,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急的敲门声。   罢了,等下次吧。晏无意懊恼地叹了声气,认命地站起身去开门。门刚开了一半,一个红色的身影伴着哽咽的声音就撞了进来,好巧不巧扑进了晏大侠的怀里。   “无意,是谁——来了......呃,这位姑娘?” 温述秋刚收拾好碎片走过来,看到眼前一幕,睁大了双眼。   “啊,我不认识她啊,也不知道她怎么哭成这样!” 晏无意双手举高,不敢碰靠在自己胸前的姑娘,那女子身上的香粉胭脂味道不停往他鼻子里钻,他只好竭力忍着打喷嚏的冲动。那红衣女子已经站稳,正低声抽泣着,她的鬓发衣襟皆乱,脸上的妆容被泪水打湿,花的一塌糊涂。   温述秋走上前,待看清人脸后,有些惊讶地叫了一声:“嗔奴姑娘?”   女子应声抬脸,正是与久未见的嗔奴,她沉默着行了一礼后,竟跪了下来,抬眼直看向温述秋,哑声道:“公子,求您救救宫主罢!”   “快起来!” 温述秋顾不上询问,连忙将女子扶起,没想到她十分固执,没得到温述秋的回复根本不肯起来。温述秋求救似的看了一眼旁边看戏似的晏无意,后者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温述秋无奈至极,只好顺着她的意思问道: “苏诃仙宫之中的大夫应该不少才对,在下只是须臾教的弟子,哪里会什么医术。”   “不,公子,您不用再装了,您根本不是林琀。” 嗔奴哽咽着急促说道:“宫中所有大夫都没用,奴思来想去,公子,这病......这病只能您来医!”   两人与跪在地上的柔弱姑娘对视,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连脂粉都遮盖不住的眼眶,两个大男人齐齐叹了声气。   “......” 温述秋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那苏诃宫主究竟得了什么病?”   “宫主得的.....宫主得的是......” 姑娘踌躇了半天,都没能把那几个字说出口。晏无意先看不过去了,他走了过来蹲在姑娘面前,指了指温述秋说道:“他是大夫,讳疾忌医的道理想必你也懂罢?”   嗔奴咬咬牙,沉声道:“宫主得的是心病,病状一发,便会心如刀绞!”   温述秋愣了愣,有些疑惑地说:“可是这听上去却像是相思病的症状......”   “公子慎言,宫主洁身自好,怎会有这种病痛!” 嗔奴气愤,又顾及他的身份,强忍耐下去问道:“您究竟能不能治好?”   温述秋和晏无意对视一眼之后,心里有了些想法,温声道:“能不能治好还要等在下去看过以后才有答案。姑娘不妨先起来,我与他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如果要治,定然要做到万无一失。”   “谢谢公子!” 得到保证后,嗔奴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温述秋心下不忍,又无可奈何,只是受了这大礼之后,他就须得更加尽心尽力了。   “事不宜迟,不如公子现在就随奴去一趟?” 红衣姑娘被扶起来了,她还未站稳,便伸手去拉青年的袍角,恳求道:“求您去一趟,宫主近日病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奴看在眼里,感觉如同自己也患了心疾似的,实在是疼痛难当。”   “别急,你先回去准备些必需的药草,在下随你走一趟就是了。” 青年温润清朗的声音很好的安抚了女子心中的焦躁,她虽然还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可眉宇之间的郁气却明显消散了不少。   待女子出门后,安静许久的晏无意一把拽住青年的手,沉声问道:“你真打算去?那苏诃宫主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菩萨。”   “嗔奴姑娘那样笃定我能医好宫主的心病,必定是有原因的。” 温述秋捏了捏男人的手掌,笑道:“而那原因很可能就是解开我们一直探寻的秘密的关键。”   似是被“我们”这两个字取悦到了,晏无意反手也捏了捏青年的手掌,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去吧,兵来将挡就是了。”   “总归是不会再糟糕了。” 温述秋仰起脸闭上眼睛,笑了起来。   晏无意看着他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的脸,莫名地又抬手抚上心脏处,那里的跳动又变快了几分。   极乐山下,一队人马已登上陡峭的山路。   “大人,再往上走便是苏诃宫所在之处了,但是前几天才下了几场雨,现在山被封了。” 灰衣人翻身下地,单膝跪下向骑在马上的男人禀报道。   “被封住了吗?” 男人单手遮蔽着刺目的光线,向上望了望,冷笑一声道:“走,去看看。”   “您倒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另一个脸上有块巴掌大的胎记的男子笑道:“这山要是塌了,今天怎么着都得折一半人进去。”   “不会塌的,与其畏畏缩缩,不如直走上山。” 男人从腰间摘下灰白色的鬼头面具,反手扣在脸上,策马向前走去,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扭过脸来说:“莫非你魏三绝怕了?”   “怕?大人别再说笑了,今日哪怕是让子母刀铡下来,也不过是头点地的事。” 魏三绝大笑道:“人最怕死,现在我连死都不怕,何谈怕这高山!”   说话间,他策马向前,和前面的男人并肩而行。   “大人能不能告诉小的,是要找那个江湖人的茬儿?” 魏三绝嘴快,多问了一句。   九献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沉声道:“游侠晏无意,你可认识?”   “啊......他啊。” 魏三绝舔了舔唇角,笑的邪肆:“认识,老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   老晏好少女啊哈哈哈哈。算上今天,这个文已经是第五次申榜了,第三次轮空。隔壁东厂申了三次,三次轮空。刚开始还会觉得难过,后来想想也就算了。因为上了榜也没什么用呀,上了两次榜,涨幅大概在七天四个收差不多?现在完全是靠爱在发电啊,真好累。 第32章 弃我遐迁   听到他这句肯定的答复,九献转过头来,颇为感兴趣地问道:“哦?那你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三绝笑道:“是个麻烦不断的老好人。”   “......” 九献盯着他看了半晌,转过身去,淡淡道:“不想说就闭嘴,何苦编谎话来骗人。”   “别啊,大人!” 魏三绝赶紧凑上去,勒着马走到他前面讨好道:“小的说的不是别人的看法吗。”   “我问的是你的看法。” 九献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点儿,他心里有些不悦,是以脸定的平平的。   “唉......一言难尽啊。” 魏三绝苦笑了一声,伸手撩开遮挡着脖子的布巾,将那截皮肤露出来给男人看,“大人你看吧。”   九献扫了一眼,就见魏三绝的脖子上一个道细细浅色的伤疤,看得出是被什么利刃扫过。思及一种可能,他挑眉道:“这不会是那晏无意留下的罢?”   魏三绝早已合上了领子,整理好了布巾,重新将那伤疤遮掩起来。听到问话,他脸色顿时一僵,极其不情愿地点头道:“正是那厮。”   九献了然地说道:“我和他交过手,以你的身手,确实有点悬。” 那道伤口明显是手下留情的结果,不然单以晏无意以掌作剑的功力,便能一剑封喉。   魏三绝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眼珠子转了几转,又问道:“大人,那厮是怎么的了,犯到你手里了?”   按照平时,九献虽不耐烦,但也会给他解释,没想到这次他只斜睨了魏三绝一眼之后便调转马头走开了,临了丢下一句话。   “因为他姓晏。”   魏三绝勒马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他勾起唇笑了起来。   “有意思。” 他越发不后悔加入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了,魏三绝摩挲着生出些胡茬的下巴,心里生出些猜测。晏姓不算什么大姓,若说有名是算不上的,能引得起上面那位的注意,势必也不会是什么小家族。魏三绝在落草为寇之前,干过不少诸如倒卖消息、挖坟掘墓的勾当,小道消息绝对不少。他思来想去,都没想到有哪个晏姓氏族能引起那位的注意。   不过反过来想,也许这个氏族已经消亡了,而游侠晏无意正是最后一个人也不一定。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还没待他细想,同伴就过来了。   “磨磨蹭蹭地作甚?还不快跟上。” 同伴撞了撞他的胳膊,魏三绝回过神来,连忙策马跟上。   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到苏诃了,魏三绝暂放下思绪,又颠颠儿地骑马去赶九献。   此时晏温二人也有些犯难,他们好不容易安抚走了哭哭啼啼的嗔奴姑娘,两个人此时正坐在屋子里大眼对小眼。   “你要去?” 晏无意眉头紧皱,声音低沉地问道。   温述秋无奈地笑了起来:“去,定是要去的。虽然我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夫,但也没法儿见着人白白难受那样久。况且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逃得开的。”   “她就那样重要?” 让你明知可能有危险都要前去一探,后面的话晏无意虽未直说,但紧缩的眉关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   温述秋有些惊讶地抬眼,发现男人一脸凝重的仿佛他要空身去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不禁有些好笑。   这种感觉陌生又新奇,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他的安危了,明明自己一身武艺,到了晏无意这里,他却还像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温述秋的眼睛因笑而微微眯起,眼眸之中像是有漫天星辰一样亮。在满心的柔软情绪之中,他慢慢放松了坐姿,斜靠在椅背上,伸手点了点男人的眉间。   “无意,你好像我娘啊。”   晏无意:“......” 我是不是听错了???   青年在男人怔愣的表情里不可抑止地大笑起来,:“唬你的,我娘可比你好看。”   晏无意无奈地扬起手,作势要打他:“胆子越来越大了,我要给你上上家法。”   “家法是不是伯母亲传的扫帚?” 温述秋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逗他道:“传男不传女的杀威棒十八式。”   晏无意倒吸一口冷气:“唉!你怎么学坏成这样,往常这个时候都该面红耳赤了!”   他话没说完,自己倒是先笑起来了。   “不闹了,说正经的。” 青年笑够了,喝了口茶匀匀气,才说道:“苏诃宫主也算是我父母的故人吧,不为其他,单为了她过去和我母亲的情谊我也应该去看一看。”   “好吧,我同你一道。” 晏无意做下了决定。   二人刚商量出结果,嗔奴便去而复返,亲自来门前询问。   “二位公子,好了吗?” 她似乎已经收敛好了情绪,这时看起来已是十分从容妩媚的样子,如果不是微红的眼眶和依旧苍白的脸色,晏无意怕是要以为之前见到的那个崩溃哭泣的女子是自己的错觉了。   “姑娘请稍等,就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温述秋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上前去开了门,嗔奴有些急切地问道:“现在能去吗?宫主她又有些不舒服了。”   “自然可以,姑娘带路吧。” 温述秋也不推脱,粗粗收拾些东西,两个人便一同跟着嗔奴走了。   通向九层塔的路并不算太短,三人都有功夫在身,于是皆使出了轻功。嗔奴一想到宫主的病便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步伐格外的快,晏无意耳尖,听出了她急躁的内息声,有些不解地偏头悄声问道:“那个病真的很难受吗?”   温述秋摇了摇头,说道:“没看过实际之前我也不好说。”   说话间,三人便落在了塔前的沙洲上,晏无意发现那些守卫只是走来走去,并不关注塔里的情况。   他心里暗道一声奇怪,面上却不动声色,随着女子的脚步走进了大殿。   大殿的四个角落放着四盏造型别致的青铜香炉,展翅欲飞的鹤喙里吐出团团的烟雾。那气味清淡雅致又带着些苦涩的后味。   嗔奴见两个人纷纷皱眉,笑道:“无碍的,这是我们宫主最爱的香,名字叫——”   “独活。”   温述秋看着那飘渺的烟雾,轻声道。   “公子如何知道?这香可是我们宫主亲手调的......” 嗔奴不解地看向他。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罢了。”青年笑了一下,并未多言。   木制阶梯已然老旧,每踩一步都会发出些声响。   当风声、吱呀声与铃声混合在一起,就好像是这座古老的塔在为客人来访而昭告一般。   通向塔顶的路十分漫长,周而复始的楼梯看上去遥遥无尽头,晏无意打量着周围,到处挂着素色的纱幔,底端坠着金色的铃铛,铃声清脆又神秘。同时他也一直注意着一旁的温述秋,青年似乎从进到大殿来就有些不对劲。   晏无意悄悄伸手,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指,又在青年掌心挠了挠。   “嘘,别闹。” 温述秋回过神来,低声说道:“我没事。”   他面色间虽然还是常见的温和神色,却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困惑。两人心神各异,还未多言,第九层便到了。   “二位公子,到宫主所居的地方了。” 嗔奴转过身来,盈盈一拜,为二人推开了门。门后是个朴素的房间,一个身着青质连裳的身影伏在桌边,一动不动。还未等二人看清,便见嗔奴惊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那个女子。   “宫主!” 她半扶半抱起那女子,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宫主,宫主!”   温述秋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此时也顾不上是不是有诈,急切说道:“姑娘快将她抱到床上去。”   嗔奴吸了吸鼻子,一把抹掉脸上的泪,像是对待易碎品一般安稳地抱起女人,再轻轻放在床上。情况紧急,温述秋顾不上许多,直接上前把脉。   他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严肃之中又有些不忍。嗔奴看着他的表情,美目中又重新聚起了水光,她颤抖着想开口,又踌躇着不敢开口。   “她怎样?” 晏无意替濒临崩溃的女孩问了出来。   温述秋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雀啄脉。”   话音刚落,嗔奴惊喘一声,本就单薄的身影更是摇摇欲坠。   雀啄脉,如雀之啄食,连连凑指,忽然止绝,良久复来,死脉也。   嗔奴悲上心头,泪却流不出来了,一个劲儿的梗在喉间。   她想否认,想怀疑,但却骗不了自己。   “.......能救吗?”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问道。   女孩眼睛里的光太过明亮,温述秋不想眼睁睁看着那光黯淡下去,只好微微敛目,站起来行了一礼。   嗔奴不管不顾地上前,正要拉住青年时,却见床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嗔奴.....莫闹。”女子还未清醒,却已经听到了女孩的声音,她那仍有些朦胧的目光扫过了屋内的人,突然定住了。   “师姐.....?” 她不确定地轻唤一声,转而又化为巨大的惊喜:“你来看我了么?” 第33章 长歌当哭   可惜那惊喜与无措只有短短一瞬,之后她双眸中的浓雾便被冷风吹散,徒留理智。   温乔婴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瘦削修长的身量,温和白皙的面孔,她的目光缓缓上移,最后定格在那双秋水寒星一般的眼睛上。   “太像了。” 她轻声说给自己听,“实在是太像了。”   女人美目中有些水光,很快又隐藏起来不见。   她一手轻轻拂过眼角,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我有个故事,想讲与你听。”   “您说。” 温述秋端正坐在床边,垂下双眸。晏无意站在他身后,紧紧贴着青年的背。   “我和师姐,是一同长大的情谊。我们曾经约定,如果养一个孩子,名字里一定会带个秋字。不为别的,只为秋天是我们都爱的节气。我父去世之后,一些不入流的人想来占便宜,全被师姐设计了,他们现在大约已在崖下躺了二十多年了罢。我们一同经历了一段风雨飘摇的时光。她以一人之力承担起整个教,那时她做刀锋,我为刀刃。我原以为这就是永远了,可是只过了还不到一年,她便又走了。”   温乔婴看着眼前胭脂红的幔帐,思绪渐渐飘远。   “那是我为数不多的,想起来便会发笑的日子。师姐很聪慧,她和我一同住在这苏诃仙宫里,我们有时会一起种花,有时会去断崖边倚在一起看看天空,那里是最接近天的地方,好像徒手就可以摘下星辰似的。后来她为了自己的愿望,走的远远的了。”   “临行前,她给了我那枚珠子,告诫我仔细保管,这是信物。”   “我听了她的,可是藏在哪里才不会被夺走呢?”   “我想,心里大概是永远安全的地方罢,于是我将珠子藏在了心里,连同这段时光也一同放了进去。”   “她去哪里了?” 温述秋低声问道。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温乔婴大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了脆弱的心肺,她又狠狠咳嗽了起来,嗔奴见状连忙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背,瞪了青年一眼。   “我无碍的,小嗔奴。” 温乔婴安抚地说道:“这个,烦请你给她。”   她边说边从枕下抽出一封信,浅红色的信封,封口之上粘了朵红色的小花。   “她聪慧绝伦,武功盖世,大约是懂桃花流水的罢?” 女子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不忍流下,却又在她开口想说些什么之时,崩溃决堤。   她的心跳动的越来越快,面色却愈发苍白如纸,血色全无。   “我走后,将尸体抛在朱醉崖下吧,我的罪过理应这样赎清。” 温乔婴红了眼眶,她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将鼻内酸意压了回去,声音不稳道:“你的眼睛很像她,临行前还能见到你,真的很好。温......述秋。”   温述秋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心下茫然又带着些认命。青年看上去是那样的不知所措,晏无意叹了声气,上前和他并肩站到一处。   嗔奴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女人的一只手,眉间满是恐慌之色。女人注意到了她的颤抖,扭脸看向她,轻声询问道:“小嗔奴,你怎么了?”   “宫主,他说你会.....说你会......” 嗔奴语无伦次,手却越握越紧。   “我会死。”   “莫怕。”温乔婴将女孩恐惧的那几个字接了下去,她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女孩满是泪水的脸颊,笑道:“这没什么好怕的,小姑娘。天地之下,寰宇之间,万事万物都是永恒的。我的消亡换来的不过是另一个人的重生罢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您......我不懂啊,我不懂!宫主明明是这样好的人.....” 女孩儿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滚落。   她年岁尚小,还不懂世事的艰难,不懂女子为人的不易,不懂离去与永别。只知道将喜欢的抓在手里,不放走便是永远。   温乔婴的心跳的更快了,急促如擂鼓,同时她也有些昏昏沉沉起来。   “你是第二个,觉得我好的人。” 女人断断续续地说着,抓着女孩的手无意识地收紧,“这一生......太苦了.....”   恍惚间,她只觉得漫天星辰都旋转着坠入人间,落在她的眼前,落在她的胸口,填补进亏空的心里。突然,她挣扎着坐起身,颤抖着手拉起青年的手,嘶声道:“给我....簪....”   温述秋重重呼出胸间浊气,从发间解下簪子,恭敬递上。   那枚半指粗细的簪子好似有千钧重,沉甸甸的坠的女子手也无力地向下垂去。   她单手已经拿不稳了,只得双手交握着,缓慢地将那枚簪子送入了胸膛,在嗔奴惊呼中划开左边。   那凝脂般的皮肤下,跳动的心脏旁,藏着女人一生都在保守的秘密——半颗鲜艳夺目的珠子。   温述秋豁然起身,急急上前,一把撕开宽大的袍袖遮挡住女人几乎□□的胸前,又点了几个大穴,却封不住不停流淌的血液。   他攥紧了拳头,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封住穴道。   “没用的......咳咳。” 女人一手捂着伤口,一手将半枚珠子强塞进他手里,唇边呕出大股大股的血液,她含混不清地说道:“我的信.....给她。”   青年一颤,最终绝望,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她缩在被子里,纤细的身体越发小的可怜。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露出了一抹快意又无奈地笑容。   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无用了。   温乔婴意识已然脱离肉体,向遥远的天边飞去,在云间她又看到了师姐,那双仿佛落尽时间长河一样的眸子如同过去无数时光一般,仍然怀着牵挂地落在她身上。   她委屈至极又欣喜若狂,看着那端庄的女子一步步向她走来,轻轻牵起她的手,却又在她做好登上极乐世界的准备之时狠狠推开。   温乔婴从云端落入了阿鼻地狱,痛苦、仇恨瞬间没过了她的头顶。迷茫间之见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她心下大慰又难过至极,过往一幕幕浮现眼前,直逼的她苦上心头来。   “师姐——!” 胸口汨汨流着鲜血的女子骤然发出一声悲鸣,手向空中的虚无直直抓去。   这一声之后,便是永恒的寂静了。   “宫主......宫主.......” 女孩颤抖着指尖,轻轻摸了摸女人的面颊,泪流满面地笑了。   “......安息。” 温述秋伸手敛上女人圆睁的双目,他手中拿着那还带着血迹的珠子,只觉得拿了块滚烫的烙铁一般灼手。   “温公子,晏公子,请稍事等候。我为宫主换身新衣。” 女孩拭去泪珠,抬起眼镇静地说道。   二人对视一眼,行了一礼之后便退出了这间气氛沉重到窒息的房间外。   “节哀。”   两人刚一踏出门外,便齐齐说出这两字。晏无意怔愣片刻后,叹气道:“看开点,别太悲伤了。”   “实际上,我没有嗔奴姑娘那样痛苦。” 温述秋倚靠在墙边,闭上眼睛轻声道:“只是觉得......人生太过无常。人在母亲痛苦之中出生,在亲人爱人痛苦之中死去。一切也许都是虚妄,再热情浓烈的情感都会随着一方的离去而冷却,再跌宕起伏的剧情也总会被时间消散。在那之后又会剩下什么?”   “我无法说清其他,但只能告诉你。” 晏无意看着青年疲惫地样子,心里蓦然一动,伸手去揉了揉他的发,靠过去与他额头相抵。   “爱是愈苦愈明的。”   苏诃仙宫的天渐渐暗了下去,也许又要下雨了。   可这一切都与床上的女子没一丝干系了。   嗔奴从衣柜里拿出宫主最喜欢的胭脂色锦衣,轻轻扶起女人的上半身。她仔细端详着宫主的脸,为她苍白的唇上了些口脂。   宫主的体温仍然在延续,只是她的心脏不会在跳动了。嗔奴为她换上了那身有嫁衣一般浓烈色彩的锦衣。   她美目紧闭,仿佛陷入了深眠。   嗔奴琥珀色的眼珠里已没有光亮,她抱起女子已有些沉重的身体,向门外走去。   此后这里只剩下未做完的美梦和欲留未留的等待,她不愿再回头了。   塔后便是朱醉崖,万丈千仞高,底下是重重的云雾与无尽的深渊。   “嗔奴在此,替苏诃仙宫上下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姑娘一身尺素,轻声说道。   她看起来好像已经死了,因为她已经不会笑了。温述秋亲自将那枚簪子擦拭干净,放在宫主蜷起的手指里。   “我没想到,再一次的相见,便是永别了。” 晏无意双手合十,轻声诵出一段往生经。高大的男人单膝跪下,摘下一朵细幼的花,赠给了她。   “业障皆清,再不攀缘。”   嗔奴最后一次回首看了看她曾留恋的人间,便毫不犹豫地抱着女人尸身纵身跃下悬崖。   结束了。   “隔了无数个年月,还是又来到了这里。”那扣着鬼面面具的男人看着朱红色的宫门,半晌后,伸手推开了它。   “魏三绝。”   “属下在。”   “你相信爱吗?”   魏三绝浑身一震,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斟酌了一下措辞后说:“信。”   九献冷笑一声。   “真不凑巧,我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醉颜酡,前贤不醉我今何?古来几错今犹错,世事从他。 第34章 狂言笑我   “为何不信?” 听到他冰冷不屑的话语,魏三绝心里咯噔一声,一时之间也说不清自己是个怎样的心情,连忙抬起脸问道。   男人翻身下马,大步向前走去,理都未理他。   “哎,大人!你还没说缘由呢!” 魏三绝皱眉追上去,绕在男人身边左转右转,不停问道:“为何啊?大人是有何缘由吗?”   九献烦不胜烦,刚要开口回绝时余光却扫到前面一个人影。他眯了眯眼,抬起手,身旁恼人的聒噪声立马停止了。他下马走过去,笑道:“竟是李公子,别来无恙。”   面前的年轻人抱拳行了一礼,也笑着开口:“好久不见了,九统领。”   仔细看去,那身着锦袍的年轻人正是道义盟的明廷公子。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男人身后的兵马,面上带上了几分疑惑道:“统领这是作甚?”   “任命在身。” 九献笑道:“李公子这是提前离会吗?”   “不瞒您说,在下家中有些急事,不得不提前离开。”李清夷颇为可惜地说道:“这幸事会着实是精彩万分,只是李某无福。”   “李公子这样的年轻豪杰,下一次乃至之后的幸事会必然都会是有一席之地的。” 九献客客气气地说道:“本座就不耽搁公子行路了,烦请公子策马让个道。”   “好说好说。”李清夷应了一声之后,对着后面的黑衣长随打了个手势。黑衣男人立马驱着轻便的马车让开了进门的路。男人有礼地点了点头,待到转过脸来,面容上笑意全无,他一个手势,其余人立刻照势跟上。   见他们一行人离开后,李清夷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为首的男人背影,摩挲着下巴低声自言自语道:“鬼面一出,必有人亡。又会是谁这样倒霉呢?竟然招惹了这样的煞星。”   “莫不是会是其中几个大人罢?” 旁边的黑衣长随低声说道:“传闻鬼面杀人毫无规律,仅看心情。指不定是背后主使看不惯那些人。”   “哼,你倒是敢猜,大名鼎鼎的鬼面行事怎会只看心情?” 李清夷嗤笑一声,他迎着刺眼的日光,影影绰绰还能看见那片阴云般的灰色,正向山上疾速移去。不知是不是被琉璃瓦的光刺到了,他垂下了眼帘,收敛起了神色:“罢了,这些与我等无关,走吧。”   一辆轻便的马车由着崎岖的山路晃晃悠悠地一路向远,直到消失不见。   诡谲的风云变化与极乐山貌似并无一丝关联,苏诃仙宫内仍是一片祥和安乐。宫娥来往,鬓黛如云,香风阵阵。   “今日便是最后一场幸事会了。” 身着青衣的男人手底把玩着一个精美的玉杯,盯着那杯中琥珀色澄澈的酒液出神,半晌后突然偏头问道:“你说这酒是什么味道的?”   他旁边还坐了个弱冠年纪的青年,眉眼清秀,气质温和。那青年听到他这话,笑了起来,说道:“想知道味道?”   男人眼巴巴地点点头。   青年飞快执起玉杯,一口饮尽杯中的琼浆之后伸手擦了擦唇边,抿了抿唇说道:“不好喝。”   “不是…秋秋,你这种牛饮的方法是品不出来的。”男人的表情一下子从期待变得十分丧气。看的青年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这二人正是假冒身份来到苏诃仙宫的晏无意、温述秋。   “你的伤还未好全,定然不能喝酒。” 温述秋笑道:“等好了,我陪你喝个够。”   “那得等到何时去?” 晏无意哀怨地说道。   “也许下个月?也许明年?总会有一天的。”温述秋干巴巴地安慰道。他看晏无意实在可怜,那么大高个的男人委屈兮兮地缩起来讨酒喝,不禁有些心软。   “唉…只有这么多啊。”他犹豫了一下,又倒了小半杯出来,“之后答应我,千万不能再沾酒了。”   “好!”晏无意一下子精神起来,手刚上桌,还未挨到杯子,就被一声刺耳的尖叫打断了。   在座基本上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到尖叫声后纷纷警惕地看向门口。更令人感到诡异的是,那一声尖叫之后竟是再无一丝动静了。   “发生什么了?”   “何人在此地喧哗?”   “仙宫守卫呢?怎的也不见人影?”   众人不安地交头接耳着,声音嘈嘈杂杂的。温述秋紧紧皱起眉头,刚要抬起的手却被晏无意按住,男人简短道:“稍安勿躁,来者不善。”   温述秋心里焦虑至极,甚至隐隐有了个不好说的猜测。   “哐当——”   突然一声巨响,门被大力踢开,刺眼的阳光纷纷涌入。殿内的声音一瞬间像被掐断了似的,安静异常。   一个人影逆着光走进来,他提着个什么东西,还在沥沥拉拉地滴水。虽看不清他的形貌,但其姿态的高傲已让在座众人暗自生疑起来。   他缓缓踏进门,轻声道。   “本座乃是鬼面统领九献,为诛一人而来。”   尾音落地,身后落满了灰衣人,气势凌人。   见此情景,晏无意心里咯噔一下,他隐晦地和温述秋对视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这人…怎的如此阴魂不散?   阴云飘过,暂时遮住了刺眼的日光。众人此时才看清为首的人的模样。   那是个苍白的男人,他十分瘦削,面颊都微微凹陷进去,五官却锋锐如刀。众人目光向下,定睛一看,不禁又倒吸一口冷气——这煞神手上竟然还提着个人头,血一滴滴的落在地毯上,晕开一朵朵猩红色的花。   “诸位不用害怕。” 男人慢悠悠地说道:“这厮是仙宫的管事,慢待了我们而已。”   众人哑然。   这时一个胆子大的人有些怯意地站了起来,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所求何人?”   九献扫了那人一眼,笑道:“这人就在诸位中间。”   “还不出来?”他微微抬起下巴,倨傲地看向众人。   “统领这样一番兴师动众,晏某自然应该给面子。” 一个青衣男人缓缓站了出来。   有人认出他来,惊叫道:“是游侠晏无意!”   “他怎会在这里?!”   “他怕是要倒霉了,竟然惹上了鬼面的煞神。”   晏无意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精巧的小酒杯,那里面还剩一口酒,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你倒是会藏。” 九献神色晦涩不明地看着眼前从容的男人,他的目光掠到晏无意挡在身后的青年,又笑了起来:“既然来了,就和我们走吧,晏大侠。”   身后的灰衣人举起了手中的锁链和枷索。   “且慢。” 晏无意怒极反笑,鹰隼一般的双目炯炯地盯着九献,“在下竟是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样的罪状,需要这样押送?”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缉捕罪犯,而是正经的折辱了。   “什么样的罪状不重要。”九献慢吞吞地说道:“只要是尊上想要的东西,不惜一切也得为他取来。”   “鬼面的主子想要晏某的命?” 晏无意大笑起来,“那就让他亲自来取,尔等不过一群江湖宵小!晏某功力虽不至独步天下,但也不会任人折辱!”   “杀你,不是现在。”男人苍白的脸上扭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素闻游侠晏无意心怀天下苍生,双手不沾业果。”   “不知以你一命…换百八十条人命的生意,可否合算?”   温述秋清楚鬼面折磨人的手段,心下大急,连忙一把抓住晏无意的左手,在他手心里写下几个字。   不要去。   晏无意感受到之后心里微微一动,但他面上却是不显,只从容问道:“自然合算,只是晏某不知这生意从何而来?”   “苏诃仙宫地处极乐山巅,只需多少…” 九献详装回忆,“啊,只需百十来个雷火弹就能炸毁。”   “可惜本座不过一介布衣,怎能调动那样多的雷火弹?” 他微笑着从身后人手里接过一个小盒子,“要想将极乐山夷为平地,只需一个天道石就好了。”   晏无意深吸一口气,那是他之前偷换的黑匣子,竟是什么…天道石?他冷笑一声:“若是晏某打定主意不从呢?”   “那本座只好请诸位一起去见阎王了。”九献笑着环视周围人的表情。有的焦急不已,有的恐慌至极,有的恨不得直接手刃晏无意以换取生机,有的则妄想突破重围。   真是众生百态。九献心下不屑,言语中也带出了些不耐:“是去是留,晏游侠一句话吧。”   温述秋看不清来了究竟多少人,但也能凭借他们的气息模糊告知出来,他焦急万分又担心自己与九献有仇,贸然出声坏事。他使劲捏了捏晏无意的手,在他手心里重重写着:别去!别答应!   晏无意只觉得手心发痒,一路痒到了心里。他心里叹息了一声,微微抖了抖袖子,一枚带着霞光的珠子顺着手腕落进了青年的手里。温述秋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晏某…答应。” 他声音低沉,将酒一饮而尽之后摔碎了玉杯。   九献一个点头,堵在门口的灰衣人们让开了一条通向生机的路。众人忙不迭你推我攘地向外跑去。   一片混乱之中,温述秋只觉得一切都成了空白,他看着男人被带上锁链向外走去,在踏进刺眼的日光里的那一瞬间回过了头,轻声说了什么。   那仿佛融进了天光的珠子被他紧紧攥在手中,修剪圆滑的指甲将掌心刺破,血顺着指尖一点点滴落,青年却恍若未觉。他喃喃的重复了半晌,骤然间倒了下去。   意识沉入混沌之前,只记得那句刻骨铭心的话。   “不止山——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到100就加更哦啾咪=3=……求小天使们留评论嘛QAQ!!好不好看都留评嘛! 第35章 独走绝地   极乐山的天又阴沉了下来,乌云坠顶。前日鬼面逼上山之后,偌大的苏诃仙宫之中的人走的走逃的逃,剩下的都是些宫主的嫡系,宁可死也绝不肯抛下仙宫。不知是谁透露了温苏诃身死的消息,曾经忠心于她的宫娥们被封锁在朱门内,藏身在仙宫的角角落落里,以之前收起来的一点食物度日,终日惶恐。   她们心里的神祗死去了,这样的打击是巨大的。鬼面再一次地调兵上山了,重重把关,一只鸟也飞不出去。过去温暖快乐的仙宫随时都会变成了她们的葬身之地。在这样的巨变之下,没人再有空闲去关心其他人。   若是想生,就得突破重围,若是想死,也可以突破重围。   塔外几只白鹤飞过,只留下凄厉的鹤唳声划破长空。炎炎夏日,竟有了几分秋日的萧瑟。床上一个蓝衣青年缓缓坐了起来,他面色苍白,披头散发,抬手间手腕上铁链碰撞声叮当作响。他伸手摸了摸,嗤笑一声。   这次从昏倒中醒来,同以往有了很大不同,青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眼神极其平静,如两潭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紧接着便有人走了进来。   “这是何意?” 青年抬起手腕。   “当然是怕你插上翅膀飞了,毕竟你是金丝雀,一个看不好就可能不见踪影了。” 进来的是一个苍白消瘦的男人,他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阿秋,”   语毕,他又像说了什么极幽默的话似的,自顾自地笑开了。   “我逃不了的不是吗?我已经废了。”青年的眼睛形状很美,里面却没有一丝光亮,他沉默半晌后叹气道:“你又何必这样。”   “这样说来......那个传言是真的?” 九献放下茶杯,上前仔细端详着青年的眼睛,试探了几下以后说道:“真的看不到了?”   “也没有完全看不见,还能看见点光。” 温述秋闭上眼睛,笑了起来:“聊胜于无,其实和以前没什么差别的。”   “你恨我吗?”九献看着他安然的笑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为何要这样问?” 温述秋放松了身体,偏了偏头,明明眼睛之中没有焦距,却让九献莫名其妙觉得他就是在看自己。那种目光与目盲与否没有关系,它是自心而来,由神魂而出。   “九献,你明明知道我的答案。” 青年叹了声气,“于公,我知道究竟是什么才是使我变成这样的本因,于私,你是我的师长也是我的友人。我是会恨,但不会盲目的恨。”   “不,你是恨我的,你合该恨我。”九献嘴角抽动了几下,大笑起来,“晏无意前途未卜,生死难测,而你也马上要随我走了,之后就一辈子也都见不到了。你们是一对好兄弟,或许还是别的什么,现在都无所谓了。”   “不会的。” 青年轻声否决道。   “温述秋,你认了吧,你和晏无意是两个世界的人。只要有我、有尊上、有苏曼大人在的一天,你们便注定相对。” 九献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道:“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若是你无二心,现在也不会是这个下场。”   “下场?” 温述秋笑了一声,转脸对着他:“我愿意为真心待我的人出生入死,我不负本心,所得的无论是苦果还是其他什么,也都是由心而来,何来下场二字?”   “你比小的时候伶牙俐齿了不少。” 九献定定看了他一瞬,轻声说道:“知道我为何没去押送你的好‘兄弟’吗,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下午启程,你随我走。”   温述秋没有问去哪里,他缓慢地站起身来,长长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落了下来。   “另外。” 九献把玩着桌上一小块提炉的碎片,“我听闻温乔婴这女人走了?”   “鬼面统领已经知道的事,何必再问。” 青年露出一个说不上来什么感情的笑容,站起身,赤着脚走向窗边:“你是想嘲笑她吗?”   从窗外俯瞰,只有三两只野鹤静静站在汀边梳理羽毛,过往精心打理的岸边现在只剩一片荒芜。   温述秋看不到这样的情景,他的四周只剩下了些细微的簌簌声和呼吸声,安静的如同鸿蒙未开。但这并不阻碍他感知世界,阴沉的云带来的水汽、极乐山中清新浅淡的林木味道、以及屋内还残留着的女子脂粉气与燃香的气息、手边坚硬的线条,一切的一切构成了他的全部世界。   “嘲笑?” 九献神色莫测:“她有什么能让我嘲笑的,死?谁不会死呢。那个讨厌的女人就算是死也有人心甘情愿和她一起走。她那样儿,可算得上是善终了。”   “若是你愿意,你也可以善终。” 温述秋走到他面前,伸手:“簪子还给我。”   “拿珠子换。”   “珠子?”温述秋挑起眉头,脸转向他:“什么珠子?我不信你没搜身。”   “随你吧,暂时用不上。”九献从怀里掏出那根一掌余长的白玉簪子,扔还给他。   温述秋接过簪子,心里才暗暗松了口气,别看这是件首饰,同时却也是他保命的底牌,放在手里总归是能安心一点。   “收拾好便出发。” 男人见他稍微放松了一点的神情,心下讥讽。   由北方边陲通往南边繁华之地要经过重重高山激流的险阻,若是走陆路,共有百十来条官道。三里一亭,十里一驿,关口还有官兵把守盘问。为了躲避高额的关税,平头百姓只能选择走偏僻的小道。这样的小道在当朝有无数条,有的只不过是稍微偏僻一些,大体还是安全,但是还是有一部分地处险要,这其中尤以云绝道、难顾桥、鬼哭关、崔嵬峦出名。   是夜。一队灰衣人马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官道的关卡。   灰衣人中为首的是个高个子男人,他背后背着两把硕大的苗刀,脸上被一块暗红色的胎记笼罩着,狰狞如恶鬼。高个儿男人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向看守驿亭的官兵。   “来者何人?有无驿书令牌?”驻守的官兵小领头拦住他的步伐,沉声问道。   “这位官爷。” 男人笑嘻嘻地说:“这么晚还守着呐?”   他一边嬉笑着一边悄摸将一块碎银塞进打头的人手心里,凑上去低声说道:“走镖在外,行个方便。”   “车里押的什么?” 小头领掂了掂银子的重量,满意地咂咂嘴,例行公事地说道:“金银盐铁茶不容通过,别让我们难做。”   “哪儿能啊,谁敢运那些掉脑袋的东西。” 男人谄媚笑道:“就是布料和些皮子。我们打北方来,想着在南方发笔财呢。”   “走吧走吧,今儿爷心情好,这点钱就当孝敬我们的酒钱了。” 小头领哼笑着向后面示意放行了。   队伍又悄无声息地上路了,直到走出三里地之后,他们才停下来就近找了个亭子休息。驿亭里燃起了一堆篝火,成了漆黑的夜里唯一的明亮标识。十来个灰衣人动作统一地翻身下马,然后走向后面的马车里押下一个人。将他推到火堆旁边。   那人身量极高,面容成熟俊朗,气质清朗。   “晏大侠,吃点东西吧。” 男人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响起,他用匕首片下一块肉递过去。   说是让他吃东西,却也没有松绑的意思。晏无意无奈地双手接过去,狠狠咬了一口,含混不清道:“有酒吗?”   “有。” 魏三绝自身上解下酒囊,扔过去,冷笑问道:“阶下囚的感觉怎样?”   晏无意并未恼他轻慢的态度,喝了口酒。甘冽热辣的酒水合着肉块一路划下喉咙,直直熨贴到了胃里,他畅快地笑道:“畅快!有酒有肉,晏某算什么阶下囚?”   “你真是心大,明知前途未卜,还能笑得出来。”魏三绝抢过酒囊,喝干净了里面最后一滴酒,抹了抹嘴巴:“你也别恨我,我是听命于人。”   晏无意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还有什么后悔的事吗?” 魏三绝就着火光,仔仔细细地擦起刀来,火光闪动,映的他的脸一明一暗:“现在说出来,以后就没机会了。”   “后悔的事很多,但实际上说出来也没有多少。” 晏无意打量了一下神色认真的男人,轻声说:“你不像个江湖人了。”   “哪里不像?”魏三绝嗤了一声。   “没有当年闯江湖那股子锐气了。” 晏无意余光扫到了他脖颈间的伤痕,“不过这也好,江湖不是个好去处。没了那股子能闯的劲头,就能退出来了。”   魏三绝手上动作一顿,抬起眼来。   当初他落草为寇,自恃甚高,屠了小半个村子,官府也制不住他。本以为天下再没人能奈何自己了,没想到来了个青衣侠士,三招就将他击败,最后一招收势之时带起的掌风差点要了他的小命。也就是那时他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   而那个少年模样的侠士,却并未杀了他,临走前只留下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破除我执,去做善法。”   劝他向善,劝他放下执念,别再妄想。魏三绝知道这是对的,江湖中人都求个善果善终,为此才积德行善。可是他心里却始终拧巴着一口气,为何要善?何为善?   他沉默了一会,讽笑道:“做善人太累,同样是成佛,好人要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破除肉身,恶人只需放下屠刀,立地便能成佛。既然结果相同,为何不选条轻松的路。”   “你错了。” 晏无意双手合十,他的声音平淡如水,眼中是盈盈的火光与星辰交织:“这把‘屠刀’不是染了血的刀,它是一切妄念、迷惑、是非、执着的合身。放下它,不比经过八十一难来的简单。善人也许会在苦难之中扭曲为恶,恶人也会在某一天幡然悔悟,人心无处不是‘屠刀’。归根结底,这放下‘屠刀’,便是成就善果的最后一步。”   魏三绝神色复杂,按着刀柄的手颤抖了起来,他豁然起身,大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心无处不是屠刀。” 这句话来自周玄毅先生,在此说明。   不抱希望的求个评论吧………………… 第36章 笔墨虚掷   周围又陷入一片寂静。   夜不再延续,篝火早已燃尽。星子还未落下,天边却泛起了鱼肚白,半点鹅黄霞光悄悄露出了头。   他们仅在驿亭休整了小半个时辰,便扔下碍事的马车起身继续往南边走。一行人皆是武艺高超,就连现在被限制着双手的‘俘虏’也轻功绝佳。往常从极乐山南下至少也得走个半个月,他们的行程却仅用了几天时间,天还未大亮,便已到了裘州附近,再要进城还需得翻过座山。   几天的奔波,晏无意倒是没什么颓态,只是身上衣物有些灰尘而已。他打量了一下附近,脸上露出些似怀恋又似无可奈何的神色来。   “传信给尊上,人已带到。” 魏三绝将一封手信塞给一个灰衣人,余光忽然扫到了晏无意脸上的神色,问道:“你为何没有一丝疑惑?”   “我若是说我早就知道我会被带到这里来,你会不会信?”晏无意抬起手摸了摸鼻子,无奈道:“我听到九献声称只杀我一人时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你们的所作所为像是在针对我,可是实际上说是要杀人,却没表现出杀气。所以我身上应该还有什么东西是被你们尊主需要的,但是又必须得面见他,才绕了这样一个大圈子。”   “至于不止山,只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可能会和你们主子有联系的地方。”   说罢,晏无意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秋秋怎样了,眼睁睁见着自己被带走心里定然不安定,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你倒是想得多,竟然也能猜出来几分。” 魏三绝有些讶异于他的敏锐,却也没当一回事,他问出了一个最为疑惑的问题:“那你为何不逃?”   “我想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让一个人可以疯狂至此。” 男人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罗什那的惨象悲景还历历在目。他实在无法理解,怎会有人能为了一己之利而牺牲无数无辜之人的姓名?   思及此,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索然无味,最后也只是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起身望向远处。那里矗立着一座巍峨入云的高山,那是不止山。   ——埋葬着他的过去的地方。   天光乍破,阳光似是要挣破云层投下。那高山也披上了一层金光,中间一道白练般的水流将高山劈为两半,相隔数里都能听到水流奔腾间的轰鸣声。   不止山上无路可走,只能隐约看见一条细如丝线的栈道顺着陡峭的山体蜿蜒而上,盘旋至山顶。   “我很早就听说过不止山的名头了,他们说那上面住着神仙。” 不知何时,魏三绝走到了晏无意的身后,他的视线落在远方飘渺的云端:“这怕不是个无稽之谈,世人多有传言,璇玑阁座下弟子各个都是能知天事定鬼神的神仙。”   “那里没有神仙。” 晏无意喃喃低语道,金光在他眼中投下浅浅的影子,那仿佛天神般俊美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真挚怀念的笑意,他声音低沉清越如钟鼓:“那里只有几个怪胎,因为与众人不同,只好藏起来。”   “我知道你是璇玑阁的弟子之一。” 魏三绝挑起眉头,连带着暗红色胎记都像团鲜活的火焰一般跳动了一下,冷笑道:“只不过,即使是神仙也难断人命,你是神仙又如何?诛仙之事世上总会有人乐意以身试之。”   “奉劝你一句,人要是顺着命来,是得不到什么好下场的。” 他神色桀骜,言辞之间傲然的气势蔓延而出。   晏无意心思玲珑,知晓他的傲气,是个宁折不弯的人,永不会委曲求全。   只是世事无常。   他心下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魏三绝也不欲多言,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里思忖了一下之后,拍板道:“即刻上山吧!”   裘州城偏僻的远郊外,一个灰色身影从空中一闪而过,足不沾地的向不远处一座大宅奔去。几息之间,那身影便停至宅子的门外,然后规规矩矩地叩响了朱红色的大门。没过一会,里面传来了清脆的娇声:“打哪里来的客人?”   那灰衣人低声道:“幽冥。”   “好嘛,这就开。”里面的人听到答案后嬉笑了一声,打开了门,半嗔半怒道:“主子正等着呢,怎得这样慢。”   随着大门的缓缓开启,里面的景色逐渐显露出来。那大宅外表看上去十分平常,就是普通的白墙青瓦房子,内里却大有乾坤。庭院里繁花似锦,小桥流水潺潺,几只白色孔雀在院子里闲庭信步。它们足下踩的不是白沙,仔细看去,那细细的粉末在光线下竟然发着莹白的光线,倒像是珍珠粉。这几只高傲的珍禽展翅间、舒展脖颈间都是绚烂到让人目眩神迷的光,端的是一幅奢靡景象。   那灰衣人却并未为这美景驻足,他步伐匆匆地向主室走去。穿过回廊,尽头就是宅院的主室。他未还抬手,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灰衣人心里一紧,连忙敲了敲门。   内侍打开了门,给了他一个隐晦又同情的眼神。太不走运了,偏偏挑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来。   屋里氛围凝重,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子香甜又带着些腥气的味道。地上横着一具被掐断了脖子的尸体,不多时便被拖下去了。   灰衣人不敢乱看,规规矩矩地膝行向前,恭敬地将一封信双手呈上。   信到了座上那人的手里,许久都没有听到声音。按照以往的经验,这表明尊主虽不至十分满意,但也不至于大发雷霆。灰衣人心下刚松口气,却听主座上的人低笑了一声。   “有意思,九献随意找来的人竟也能完成任务。”   男人随意翻动着那张薄薄的纸,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满是凉薄。他虽只是懒散的坐在那里,整个人却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那只凶兽的血红色眸子一转,锁定在灰衣人身上,他悚然一惊,只感觉背后蓦然发凉,呼吸间都能听到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屋子里越发静默,空气仿佛粘稠的胶质一般令人窒息,灰衣男人按在双膝上的手骤然成拳,额间青筋毕露。   “我要的人,带到不止山了?” 幸而那个男人只是随意问了问,目光转动间那股令人不安的气势也很快消失不见。   灰衣人此时才真正松了口气,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回尊上,晏无意已被押送至不止山。”   “做的不错。” 男人简短夸奖了一句以后,轻声道:“时机已到,吩咐下去,本尊即日启程。”   房梁上跳下两个人影,跪地行礼之后奔出屋外。   不止山高千万丈,难以逾越。从前人们只当它是裘州的标志,却从不会妄想翻越它。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山上出现了一条栈道。那栈道仅有两人宽,颤颤巍巍地环绕着陡峭的山,历经雨打风吹也始终稳健如一。它是直达山顶的唯一途径,想征服不止山的人不在少数,却并无人敢踩在那木制的栈道板上,人们为它起了个名字——云绝道。   绵叠高山,天尽于仰。怒霜银沫,云绝来往。   云绝道之危,人尽皆知。却鲜少有人知晓,这堪称奇迹的栈道当初修建的契机只是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赌约,而那三个输了的人也只好凭着绝佳的轻功一步步修出这个栈道。   晏无意站在山脚下,那巍峨的高山此时看起来更加不可逾越。他不舒服地动了动手腕,动作间牵动了枷锁,哗啦哗啦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他苦笑一声,谁能想到故地重游,竟是这般光景。身后是十几个鬼面杀手,还有一个曾是手下败将,若是他有心突破,又怎会逃不出去?就算逃不出去,拼上浑身解数也能重创他们。   晏无意不是神,他会为自己的困境而不甘,也会为了这种屈辱待遇而心生怒意。可是心中的杀念一经生出,便又被其他更为强大的力量束缚回去。   若是杀了他们,便能逃出生天,不再为未来困扰。若是杀了他们,也许就能赶回极乐山,秋秋还在那里等他,不知他怎样了......   恍惚着,晏无意心生杀意。   “凝神静气!” 突然间,一道惊雷般的声音炸响在他脑海!   晏无意一下子从那迷茫的状态之中惊醒,不可置信抬眼望去,他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栈道口旁的石碑上。那石碑一片空白无字无句,却光如明镜。晏无意凝神,看着自己在石碑上的影子。   良久,他行了一礼。   是了,他刚才一心求生,入了心魔境。   他不会杀人,一旦开了杀戒,业障因果便会沾染上身,跟随他直到世界尽头。这种背负,会使一个人永远逃脱不开来自心的谴责。   没有人可以任意剥夺他人活下去的机会,他现在可以用其他方法来解决困境,一旦杀了人,之后再思考解决难题的方法便会在第一时间想到杀人。这样子的手段,有何鬼面有何差别?   他是璇玑阁的人,又怎会屈服于江湖宵小之手?   晏无意深深呼吸着山间带着林木清新气息的空气,踏着清晨第一缕光线,提气纵身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 第37章 不言而喻   不言而喻   奢靡的房间内,男人从软榻上站起了身。他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还在闲庭信步的几只孔雀,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眼里尽是冰冷。他身上仅披了一件玄色外袍,脚上蹬着双皂靴,鸦青色的长发披散了几缕下来,柔化了他锐利的面部线条。   “从这里到不止山。需要多久?” 他随口问道。   “回尊主,约是两个时辰。”从阴影处闪出一个灰衣人影,跪地后恭敬开口道:“以您的功力,只需一个时辰便可行至。”   “备马吧。” 男人愉悦地笑了起来,转瞬之间笑意又消失不见,他整个人的气势都蓦然一变,由最初的慵懒到危险,这足以说明他的心情。   “对了,再点上五个人与我同去。”他舔了舔唇角,猩红的舌尖润湿了干燥的唇,然后缓慢而又兴致高昂地说道:“我已经迫不及待好好招待一下......故人之子了。”   “是。” 灰衣人影强忍着恐惧的颤抖,行了一礼后快步退下了。   从充满泥泞灰尘的小路上传来了哒哒马蹄声,为首的高大男人大笑着反手狠狠一鞭,他座下的骏马吃痛嘶鸣一声,破开尘雾迅疾向前跑去。   “危龙逾百尺,不及此山高。” 魏三绝看着眼前快要消失的青色身影,半讥半讽地笑道:“不止山果然是名不虚传。”   逐云踏月一出,晏无意几乎是在几息之间不见了踪影。魏三绝也不惊慌,他对后面的十多个灰衣人打了个呼哨,原本还有些躁动的杀手立刻安静下来。   “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等着接应主子。”他随手指了几个人,然后四处看了看,冷哼道:“故地又重游,怕是得意忘形了些。”   晏无意着实没有跑出不止山,他足下步伐不停,如同飞鸟一般掠过云绝道,向山顶冲去。云绝道的修建有他一份子,一凿一刻之间都充满着熟悉的气息,他心里充满了激动、喜悦,有掺杂着忧愁和不安,重重思绪混合在一起竟是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已经许久没回来过了,粗略算算,怕是得有七年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回家的路,没想到他的身体还替他记得。   晏无意闭上了眼睛,脚下却如同长了眼睛似的,避开了重重险阻。无论是栈道突兀的拐弯还是崎岖的乱石,纷纷都被他极其熟练的躲避开来。   寻常人扶着栈道把手都要走的提心吊胆的路,到了他脚下却如履平地,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晏无意便登到了顶上。   此时清晨不过寅时,昨晚的阴云散去了,只剩下鸭黄色的早霞与石青色的天境交织在一起。薄雾还未散去,不光是璇玑阁的一草一木,就连远处连绵不绝的高山,也都被笼罩着只剩下一个影影绰绰的模糊影子。   这样的景色,过去的他已看了无数遍。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显得那样的新奇。   晏无意看着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群山,怔愣地伸出手,浅色的曦光温顺地落在他手心里。他定了定心神,向璇玑楼走去。   世人皆以为璇玑阁的‘神仙’们住在飘渺的亭台楼阁间。初次听到这种说法的晏无意只是轻轻一哂,他们住的和‘俗世之人’一样,都是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房子。房前有个小院子,屋顶是瓦片搭的,偶尔下雨时还会漏点水。   实在是俗的不能再俗了。   高大俊美的男人站在小屋的门前,犹豫了一下之后推开了门,笑道:“娘,我回来了。”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来自娇小女人的嗔骂,也没有熟悉的饭菜的香味。晨光照在屋子里,细小的灰尘四处游荡着,一切都没有变,还维持着他走时候的样子。   或者说他早记不得了,这样的情景只是心里根据他的妄想信口胡诌的一个记忆罢了。房子里寂静又安宁,仿佛主人们只是出去游玩,而不是永不会回来。   晏无意突然想吃枝儿梨了,他娘总是会在夏天亲手摘一筐梨子,放在井里镇着,等他晚上疯玩回来再和小师叔他们一起美美的吃上一顿。那种酸酸甜甜的滋味直直顺着喉咙一路冰到心里面,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都好像还留在他唇齿间。   只不过是让人想的抓心挠肺,却又求而不得。   他站在门口,脚下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最终还是没勇气走进去。他感到自己似乎被茫然所吞噬,过去的一切都仿若变成了一片虚幻的梦境。究竟是巫娥梦我,还是我梦巫娥?   画面交织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晏氏后人?”   晏无意循声望去,那里不知何时走出一个人,身着黑色的长袍,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紧盯着晏无意,良久之后,勾起了唇。   “你和姚玉瑢长得很像。”那男人缓缓地说道:“不过更像晏南天一点。”   “在下晏氏无意,幸会。” 晏无意眉关紧缩,他看到了那男人身后的几个灰衣人,那副打扮明显是鬼面的杀手。五个人皆手持兵刃,阴森的鬼面面具罩在脸上,那样的打扮与杀气明显是来者不善的。   “本王姓卫,卫从容。” 男人笑了起来,“这次专门为造访故人而来,特意带来了鬼面中的佼佼者,比不会让晏小友再想上次一样失望。”   恭王卫从容!晏无意心神剧震,拳头倏的握紧,右手的伤口立时传来了一阵钝痛。只不过此时的他再没心思去管,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面前的人身上。恭王原来就是鬼面的主子,怪不得、怪不得他有那样大的能量封锁了罗什那的消息。绿蚁山庄竟是违背道义在为这样的人服务?   这样说来,那天道石的去向更是应该仔细调查,因为那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玩物,而是可以摧毁一切的煞神!只是恭王此时为何出现在不止山......晏无意强捺下心中的疑惑与不安,冷静下来。   “看来你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一无所知。” 卫从容捏着个锦囊,捻了捻绳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上次螭吻留下的伤理应好全了,九献是个不得用的。今日再试试,不能砸了鬼面的招牌。”   话音刚落,五个杀手一拥而上。他们各自封锁了一个方向,确保被围在中心的晏无意无法轻易逃脱。情势紧急,晏无意只好提气上前迎敌。不同于之前遇到的灰衣人,这五个鬼面杀手的武功底子明显要更为上乘,出手更为狠辣。   晏无意一边格挡,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浓。这五个人的功力是比之前要强没错,却远远没达到足以杀他的地步。心中虽是疑惑,晏无意却也没轻敌,这五人配合默契,武器诡谲,很是难缠。   两人使双锏,一人使鞭,另两人用拳。刚柔并济,控制力极强,晏无意对付的十分吃力。   右边传来一声破空声,晏无意一个鹞子翻身躲过那一记暗鞭,那人见一击不中也不恋战,绕至使拳的人身后等待时机。又两人寻了个空档向他袭来,手中四尺长的六棱锏虎虎生威。晏无意之前见一位好友用过这种冷门的武器,这双锏的分量极重,非力大之人不能运用自如,即使是穿着铁甲也能将人活活砸死!   他看着那两人手里灌了铅的长锏,心里暗暗叫苦,这要是往身上扫个边儿,别说等秋秋过来了,他非得当场见了阎王不可。   心里想着,他脚下的动作也不慢,先是双手直接迎上,锋利沉重的双锏直接斩断了枷锁!然后再两指并剑,直取那两人面门,点住了那二人的穴道,虽然以他们的功夫没一会儿便能自行冲开,但总归是能拖上那么一会儿的。还没等他回过身,便听身后鞭子的脆响声与拳头的破空声一起袭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说时迟那时快,晏无意顾不上思考其他,一掌虚清掌推出,婆罗花香与内力瞬间扩散开来,杀手们的动作停滞了一瞬,晏无意趁着这一瞬时间横扫六合。几个灰衣杀手被他击中了胸口,倒退了一步,竟是不再纠缠。   “果然是晏氏后人。”边上传来鼓掌的声音,恭王走了过来,屈尊纡贵般地递过来一个帕子:“本王没看错,这婆罗花香比你师父还要更纯正几分。”   晏无意站了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浮灰。神色复杂地睨了一眼那做工华丽繁复的帕子之后,他微笑着开口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鬼面果然没用,生在阴影里的鬼魂怎能抵得上阳光的照射。” 看见手底下人落败,恭王却抚掌大笑起来。突然之间笑意一收,又凑上去,声音低沉诡秘问道:“你继承了吗?”   “继承什么?” 晏无意皱起眉头,莫名问道。恭王性格喜怒无常,然而晏无意最忌惮的是他同样诡谲的功夫,怕是......   “是不是继承了本王想要的东西,一试便知!” 卫从容抽出长剑,锐利的眸子凝视着他,内力随着他充满的狂意的表情水涨船高。   终是躲不过的,晏无意心中警声大作,这卫从容不是个善茬!   瀑布声隆隆作响,周围一切却化为空白。   来了!   这方战意浓浓,远在南方元台道的兴洲里却颇是其乐融融。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白皙瘦削的蓝衣青年走向客栈,刚一进门,他便对着跑堂叫道:“住店,来一间上房!再给两匹马喂点好的!”   “好嘞!二位客官要什么饭菜吗?店里新进了些野味!”   “随意上些清淡的。”男人吩咐道,又一路扶着青年上了楼。   跑堂的也是个极有颜色的,见那位蓝衣公子似乎有些不良于行,好看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似乎完全看不到路。   原来是个天盲,真是可惜。他咂咂嘴,心里感叹了一声之后连忙跑向厨房了。   “松开我。” 刚一进客房门,蓝衣青年便开始挣扎,那男人嗤笑一声:“不捏着你的脉门,你跑了怎么办?”   青年揉了下手腕,摸索着走到桌边坐下:“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九献,我说过了我不会背叛他,你又何苦这样。”   “背叛与否,你自己心里自有想法。” 男人挑起眉头,讽道:“听着这熟悉的口音,你还是不明白吗?”   他们便是一路由北南下至此地的温述秋与九献二人。   “你......” 温述秋仔细回忆了一下店小二的口音,不禁有些震惊。他好看的眼睛微微睁圆,里面虽没有光亮却也显得十分温柔。青年颇有些不可置信道:“这是元台道的口音,你是来带我见——”   “是又怎样?” 九献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嘘,小孩,别说出那个名字。”   “为何?” 温述秋沉默了一瞬,不解地问道。他大概知道九献在顾虑些什么,却觉得莫名不已。   “还一个人情。” 九献笑了起来,揉了揉青年的头发,这个时候他才显露出来一丝属于他原本年龄的沧桑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我写没写出那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祝奥伊葛格生日快乐=3=天天好心情哦!! 第38章 疤痕难消   温述秋垂下眼帘,长长的羽睫搭了下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投出一片模糊的影子。他抿唇思考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全然没想到另一个人坐在桌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带了东西来见她的吧。” 九献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面前的青年身形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是。”   “温苏诃那女人,死了也不叫人安安生生过日子。”九献嗤笑一声,又道:“信里说了什么?别又是什么情情爱爱的东西罢。”   “又?” 温述秋抓住了句中的关键字,皱眉问道:“之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九献靠近了一些,捻着青年一小撮长发把玩。闻言,他淡淡地说:“是啊,女人心里装的除了风花雪月以外还有什么?温苏诃曾经的明志书我现在还背的出来,写的什么‘桃花流水’、‘思之甚之’之类的酸话,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当时她差点要死了,差一点,我的螭吻已经快在她肚子上开个洞了。可惜了,竟然被姚星官救走了。” 九献被浓茶苦的皱起了脸,咂了咂嘴又遗憾道:“真是不凑巧。”   “你怎会与我说这些?” 温述秋抬起眼,他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想象出面前男人一脸漠然玩味的样子。   “缘由嘛.....” 九献笑眯了眼,看着面前的青年,手上却突然使劲拽着那一缕头发,将温述秋的脸拉近,然后在青年隐忍的脸色中愉悦地开口道:“我觉得秋秋已经长大了,理应懂点人世间的常理了。”   “什么常理?” 温述秋冷静地问道,他脸上丝毫不见疼痛和惧意,九献瞧了半天,才无趣地松了手。   “你是我唯一的弟子,原本这常理早就应该被融入到你骨血当中去的,不过现在说也为时不晚。” 他摩挲着自己带着伤疤的脸颊,颇具深意地开口道:“在你还没有泥足深陷的时候,告诉你——爱是全天下最不可靠的东西。这常理我原本以为每个人都懂,后来见了无数人被困在魔障里跌跌撞撞,我才明白这真知灼见反而是不为人接受的。”   说完这番话,男人便准备转身离去。只是他还未有动作,就听身后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   “你被爱过吗?”   男人猛地回身看向青年。   氤氲的浓茶雾气丝丝缕缕围绕着青年,他俊秀的五官在朦胧中显的更加温润。在他抬起眼时,那双因为没有光亮而黑的格外深邃的眸子望了过来。那双眼毫无阴霾,似深海又似夜的天境,叫人不知不觉被摄取了心神。   那双眼睛形状熟悉,里面的清澈纯稚却不是那个人会有的。   九献表情几度变幻,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最后只是怪笑一声道:“哈,也许吧。”   “你会犹豫,就证明你也不确定。” 温述秋摇了摇头,“夏虫不可语冰,凡人不可论道。你既然从没拥有过,又何谈它是天底下最不能沾的东西?”   “随便你,这些大道理只是虚的,终有一天你会明白。” 九献冷冷道:“爱会害惨你,我们拭目以待。”   不愉快的话语结束于男人摔门声之中,温述秋将茶杯放回原位,轻轻叹了声气。   不止山颠,瀑布的轰隆水流声不绝于耳。这水流声单听还没这样大,只不过院前的二人都是内家高手,所以才觉得这声音震得人难受。   恭王是当朝圣上的第四个儿子,颇具才干。如今刚过不惑之年,正是大展雄图的时候,他最出名的成就就是平定关外,因其宅心仁厚,正直清明,在民间名声也十分不错。若不是太子已立,根基稳健,谁能荣登大宝还不是个定数呢。   只不过......晏无意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告诉他,这些评价全都是假的!事实上,恭王虽长相俊美,但眉宇之间的邪佞之气是怎样都瞒不过晏无意眼的。   以及他身上那股非尸山血海不能出的怨愤之势、眼中妖异的感觉,都让晏无意暗暗心惊。   恭王挑了挑眉,毫无征兆地出了手。他的眼紧紧锁定住面前的年轻男人,那张脸十分熟悉,只要仔细寻找,便能在其中发现属于晏氏夫妇的痕迹。   看着这张脸,一些记忆便不由自主地自他脑海里浮现。   那是数年前的冬天,北方部族侵略,当朝边关不敌,竟让他们一举突破。而这支无往不利的队伍却落败于一个女人之手。   那是个娇小的女子,身着绯色的宫装,发间插着华贵的首饰。   乌云压顶,关外凛冽的风将那飘逸的帛带吹向长空,如一道长虹般划开天境。她背着一把几乎半人高的硬弓,蔑视地看着城池之下的千军万马。   “何方宵小敢来此处放肆!”   裹着内力的声音炸响在半空之中,和着风雪卷向更远的地方。女子样貌如九天遗仙一般姣逸动人,武功更是惊人的不凡。   她三纵四越立身于城池顶端,手挽角弓如满月,惊弦声声断。   竟是生生于万千人之中射杀了北部将军!那将军怕是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落败于一个女人之手。   之后,她取下帛带,将其系在长箭上,然后发力射在大军前三步处。   “越此地者,吾必杀之!” 她神情颇为冷酷,字字掷地有声,令一众北方蛮子竟生出些心惊胆战地滋味来。   风雪之中,从不远处的城门上传来了垒垒的战鼓声。那鼓声刚开始虽声声都如惊雷一般,但气势和缓,并不慑人,甚至隐隐有偃旗息鼓的意味。女子正拉满了弓瞄向蠢蠢欲动的敌人,突然听着那鼓声,怒道:“轩辕三箭定,才不负青首,如今蛮儿已入边关,你竟劝我闲情向野鸥?!”   不知是谁,在风中叹息了一声。那鼓声停顿片刻后又响起了,鼓点密集,声势滔天,激越人心。   “这样才对!”女子大笑一声:“看我引箭!”   说罢她应声出战,连发三箭,直取三个将领的项上人头,北部大军立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那女子恣意狂放的样子,不知刺痛了多少人的眼。其中便包括身为监军的卫从容,他阴沉的眼中倒映出女子火红的身影,以及城门之上那个穿着青衣的男人。   晏南天、姚玉瑢——江湖闻名的铁口神算与占星官。千金难求这对隐士夫妇的一卦,传说他们能通鬼神,算人常。卫从容冷嗤一声,若是不能将这样的人收归己用,那么他们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记忆中姚玉瑢暗含嘲讽的脸、晏南天冷淡的脸与眼前男人的又重合在一起。   恭王如同夜鹰一般悄然欺身而进,他身法鬼魅,在空中只留下一个淡淡的黑色烟雾样的影子。晏无意沉下心来,一掌挥出,气劲划过间暗香四溢。那一掌让晏无意心里暗自生疑,他好像击中了恭王,又似乎没有。再一回神,便见恭王已绕至他身后,单手挽出一道剑花,直直刺向晏无意后心。   这一招谁也没料到,也变相说明了恭王轻功的高超。那把长剑在他手里更是如同水幕一般无孔不入,人与剑好似合为了一体一般。渐渐的,晏无意觉察出些不对来,这个人似乎十分了解他的一招一式,摸清了他习惯衔接的步法之后再进行堵截便十分容易了。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恭王一剑差点封喉,晏无意向后一下腰,堪堪躲过了这要人命的一剑。他借着有力的腰部反身之后,回手不忘击出一掌,这一掌擦着男人的脸划过。   一道血痕显现,恭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抬起眼。   晏氏的后人正站在那里,和他父亲一个样子的淡然,如同全知全能的神祗下凡。卫从容俊美的脸上逐渐扭曲出一个狰狞的笑意,他喜欢看一个人绝望、挣扎、无奈最后死寂的样子。   晏无意确实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他毕竟身经百战,知道招式的摸索是相互的,恭王知道他的招式,他也在战斗之中逐渐摸清了恭王的习惯。   “你战胜不了我。” 恭王舔了舔唇角,黑沉的眸子里满是嗜血的欲望。晏无意看着那双眼睛,那形状无端觉得有些眼熟,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但现实容不得他再多想下去,恭王突然将手中的长剑扔至身后,摆了一个起手式。   晏无意一惊,那起手式无比熟悉,甚至早已是印刻在他心头上。   那分明是虚清掌的第一式!   “眼熟吗?” 卫从容讥讽地笑了,倨傲地看向他:“敢不敢以此迎战?!”   随着他内力的扩散,婆罗花的香味也渐渐弥漫开来。与正统虚清掌不同的是,恭王掌意之中的花香又隐藏着一丝腥臭气,似乎是在暗示他造下的杀孽。   晏无意双目赤红,冰冷的杀意一点一点爬上心头,虚清掌是璇玑阁的绝学,卫从容必然是逼死了一个璇玑阁人才得到的秘籍。想到自己父母、师父与师叔的惨状、还有那空旷的屋子仿佛都在提醒他,这个人便是害他痛心疾首、颠沛流离的凶手。   “好。” 他低声说道:“——成全你。”   两股婆罗花香爆发碰撞,隐隐有鬼神哀嚎、天雷梵音之响。   晏无意再顾不上许多,直直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晏父:老铁,算了算了………   晏母:好啊你还敢阻拦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说!!!   晏父:不是…………儿子还没喂呢…………别打怪了……   ps.最近进入复习地狱了,更新不定时233333 第39章 多情费诗   一面是尸山血海,无数修罗从怨恨中生出,大张着猩红的双眼,誓要损毁世间万物。   另一面是青空长风,大慈悲者讲经之声不绝于耳,三五罗汉怒目圆瞪,宝相庄严。   两股奇异的香味在空中交汇碰撞,两个身影拳法交错,内力扭曲出一圈圈的波纹扩散开来。一声巨响之后,只见晏无意被卫从容强悍的内劲撼退,倒退了数步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你赢不了我,因为这不是你的道。” 卫从容蔑视地看着面前的青衫男人,冷笑道:“你父亲历经数十年才悟出点大道的影子,你只不过学了个壳子,竟敢与我硬对。”   他回身狠狠一掌,大慈悲者身影顿时烟消云散。那隐隐的梵音雷声也立时消弭不见。   晏无意站定之后,缓缓抬手抹去了嘴角震出的红痕,脸上带出些复杂的神色来。卫从容着实是个练武奇才,竟然能将虚清掌发挥出十成十的功力来,刚才那一掌若是他结结实实地受了,现在怕是要受重伤。   不知是过去的旧伤未痊愈还是被恭王强大的内力所摄,晏无意只觉的脑子里像是被冰封住了一般混沌了起来,手底下的功夫也出现了些破绽。   为了不露怯,晏无意立时狠狠咬了下舌尖,迫使自己清醒起来。舌头上的疼痛让他灵台短暂地清明起来,再抬眼望去,却见到恭王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你是不是此时觉得意识有些混沌?” 恭王落在一丈之后,拍了拍袖子上在打斗中沾上的微尘,挑眉笑道:“晏少侠,可听过‘醉里挑灯’的名头?”   几息之间,晏无意便脸色苍白,眼前仿佛有无数烟花炸裂开来,喉间涌上一阵腥甜。他克制着已经开始颤抖的手掌,挺直了肩背,睥睨地扫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恭王被他那漠视的态度激到,随即沉下了脸色,微微对着后面一偏头,已经跟上来的几名鬼面杀手上前将无力的晏无意押了起来。   “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求饶吗?” 他踱步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道:“求饶,或死。”   “璇玑阁人,顶天立地......” 尚在昏沉中的男人缓缓抬起头,眼中一片混沌低声说道。宁可死去,也绝不向辱己者求饶。   “走吧,还有一出大戏要表演给晏少侠看呢。” 恭王嗤笑道,两人架起昏沉的男人便向后山走去。   待他们离开之后,一个身影自屋顶跃下,看向几人离去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   彼时的兴洲之中,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小院前。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早已守候在门前多时,看见马车后赶紧上前,笑道:“可是少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朗润清越的声音自车厢中响起,那人还未开口就已经带上了笑意:“小桃子,还不快告诉母亲。”   小丫鬟兴奋地答应一声,赶紧跑到屋子门口叫了一声:“夫人,少爷回来啦!”   青年轻笑了一声,一旁一身短打的男人勒住马,看着那胖丫头的背影嗤道:“没规矩的小丫头。”   “桃子还是个孩子,母亲素来不是严苛之人,哪有那么多的规矩?” 青年有些冷淡地说道,他扶着马车边缘,摸索着下了车。理也未理那牵着缰绳的男人,径直走进了院子。   男人挑了挑眉,未置一词。   在斑驳的墙的包围之下,那院子显得非常小。院中的角落里堆了些杂物,屋子旁边还种了几棵还未长成的桃树,本就不大的院子更是小到不能再小。温述秋缓慢地走着,他仍然四处张望着,虽然眼前只是一片黑暗,但这并不妨碍他感知这个世界。   早已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然而院子里还带着些花瓣的清香,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和白皙的面容上,暖融融的。温述秋听见了小桃子大呼小叫的声音,听见了清风的吹拂声以及鸟鸣声。熟悉的感觉使得他这几天以来沉重的心情好了不少,大概很少能有人体会到他现在的感觉。   温述秋自嘲一样的想着,迈进了回廊尽头的屋门。   “你来了。” 一道温柔如水的声音响起,随即而来的是一双温软的手,那双手轻轻抚过   温述秋的脸庞,最后化作一声叹息:“还是发了,是吗?”   “母亲。” 温述秋笑了笑,将那双手拢在手心:“我没事。”   “胡闹。” 那位夫人似是极无奈地埋怨道:“什么龙潭虎穴你都要去闯一闯。”   温述秋拉了拉她的手,皱了皱脸。   那位夫人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便不再追究,走了回去,为青年布茶。温述秋听见了珠子碰撞的声音,心里不禁讶异,那道珠帘已经安放了十几年,为何还不换?   “秋秋,游历江湖好玩吗?有没有交到志同道合的好友?每日吃食如何?” 苏曼姬素手捻起一块软糕,掰成两半,边低声问道:“极乐山上太容易下雨了,有无受寒?”   “有的,虽偶尔有些惊险,但也很快化险为夷了。认识了一些有意思的人,知道了很多原先不知道的事。” 温述秋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进小半块软糕,只好鼓起腮帮子嚼。   “这就好,你这孩子就是性格太闷了。” 苏曼姬笑了起来,拍了拍手里的点心碎屑:“合该多认识些人,不能总是这么老实。”   “我晓得的,正好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友人,改日带来见见您。”温述秋努力咽下嘴里甜的发慌的糕点,面上随着她的话笑着,心里却暗暗发苦。   苏诃宫主惨死的画面还残留在他脑海里,终其一生怕是都不会消失了。她的逝去,是如此的悄无声息,甚至都没有在江湖上泛起多大的水花。   他本以为母亲是最关心那位女子生死的人,可是从进门到现在,母亲竟是半字都未提到温苏诃。温述秋心里有些悲凉,更多的则是无助。   “秋秋,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苏曼姬温柔地抚了抚青年的鬓角,“发生什么事了吗?”   “母亲,有个人要我......”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妥,一再踌躇,最后还是遵循心里那一点点反叛,一鼓作气道:“苏诃宫主她——”   “我知晓。” 女人轻声打断了他,平静道:“我知道她去了。”   “那——” 温述秋不可置信地抬起脸,   “我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苏曼姬看着青年傻里傻气的样子,笑了一声,将另外半块糕点也塞进了他嘴里,随意道:“我在这遥远的兴洲,那里能想到她会走?我以为没了我,她也会过上鲜衣怒马的生活的。这糕太甜了点,你吃吧。”   她态度随意,语气淡然,谈及一个人的生死竟然像谈论一块甜过了头的糕点似的。   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消逝,也许在母亲的心里,过去的那些浓烈的情谊也早已逝去消散了。温述秋想着,他还记得母亲的样子,如同天边皎皎的明月一般温婉明澈,站在桃花中向幼时的他招手时的样子更是飘渺似仙。   这样的神仙人物,也许注定不会为谁停留。一时之间,温述秋心里头一次生出些不甘和无奈,单纯为了温苏诃的遭遇。   “母亲,我原本带着一封信而来,可是现在.....” 温述秋那长长的眼睫不安地搭着,遮住了没有光亮的瞳仁:“我想那封信也只不过是消遣罢了。”   “我虽不会观心术,但也能勉强猜出你的一点心事。”苏曼姬仍是一片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看着青年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紧抿着的唇,笑着开口道:“不若我用应对方法来换那封信罢。”   她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有这样的一个人,她会使你对未来充满向往,同时又对一切无所畏惧。想要对她坦诚敞开你的所有,你的渺小、黑暗、卑鄙,一切的一切都想要告诉她,可是又因为害怕来自于她的疏远,一直忍耐。”   “她会是你在艰难的日子里,唯一的支撑。你知这千般变化的心思是为了什么吗?”   温述秋只觉喉间干涩的生疼,低声道:“我.....不知。”   “傻孩子。” 美貌妇人隔空虚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不懂这是什么,看起来是真的有了这么个人?”   “我......也不知。” 温述秋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抬起脸问道:“您说的是谁,苏诃宫主?”   “不是什么所谓的苏诃宫主,我说的是温乔婴。” 女人的笑容仍如三月的清风与细雨般温和:“我的小师妹,乔乔。”   温述秋沉默半晌,自怀中拿出了那封浅红色的信。信口的花瓣早已被多日赶路揉掉了,只剩下个明黄色的花蕊,可怜兮兮地支在那里。   女人拿到那封信,并未直接拆开,只是反复地把玩查看,轻声道:“我不再爱了,乔乔大概会怨我吧?再写些桃花流水的诗,可惜我不能回她了。让她带着恨走,也不枉爱过这一遭。”   最终她还是打开了。   那张信纸很薄,薄到无法再承载更多的绝望和释然,信上没有所谓的伤春感秋,也没有什么爱恨情仇。温苏诃的人生里跌宕起伏,她爱过、恨过,无数壮志凌云的故事最后却也只变成了很短的几个字。   “先走一步。”   苏曼姬颤抖着手捂住了嘴,强忍着哽咽的声音。两行清泪蓦然涌出,顺着芙蓉一般的脸颊缓缓落下。   脆弱的纸张被她丢弃在脚下,女人仰起了脸,通红的眼里一片虚无。温述秋许久未听到她的声音,摸索着捡起了那张纸,再工整地叠好塞进信封之中。   “您爱她。”他笃定又难掩悲戚地说道:“我懂了。”   也许.....他也是有这样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期末超忙23333秋秋开窍啦! 第40章 别无所求   先走一步。   那信纸太薄,载不动爱与思念。   苏曼姬落寞地抚摸着信封上的黄色花蕊,那之前也许是一朵桃花吧。   她的小师妹最喜欢的花朵,眼前好似又浮现那艳若桃李的女子。十七岁那年,少女站在纷乱的桃花丛之中,伸着鞭子得意地指向她。那天正晴,少女的面容让桃花都沦为了陪衬。她嘴角的笑意让呆站着的女人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那样仙境般的景色,如今却物是人非。苏曼姬压抑着泣声,泪水却止不住地涌出。   “是我妄想的太多了,原以为乔乔会恨我,会怨我,却没想到她已经......” 苏曼姬满面泪痕,无神地盯着窗外偶尔飞过的雀鸟,轻声说道:“是我误了她。”   温述秋敏感地听出了她话语之中的不详意味,他叹了声气,握住了女人的手:“您已经挽留过了。”   命运待她们二人实在太薄,才会让一个有情人绝望而亡,一个有情人痛苦至斯。   “不.....不.....” 苏曼姬深吸一口气,强忍住了泪水,只觉得胸腔中的酸涩感情扭成了一股绳子,狠狠鞭笞在她的心上,打的她皮开肉绽。   “......” 温述秋张开双臂,拥住了陷入悲痛的女人。青年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苏曼姬一时有些怔愣,她惊觉自己的儿子不知何时起,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小豆丁了,他已经是个温润沉默的青年了。   青年的关心与担忧藏在无声的拥抱之中,苏曼姬自然地靠在儿子脖颈之间,青年的身上带着一种浅淡的花香,让她惶恐不安地心也逐渐安定了下来。   “您一定非常爱她。” 见妇人已不再落泪,温述秋松开了怀抱,捏了捏女人的手指,补充道:“非常、非常。”   “是,我很爱她。”苏曼姬被他认真的语气逗乐了,她抹去眼角泪滴,浅笑道:“我当年隐忍太过,对着所有人都口不对心,谁能想到竟是连她都骗过了。我.....定是会下去陪她的,这是我的命。”   温述秋见她释然,便知她已将沉痛掩藏在了心里,也不再多言。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他赶紧问道:“母亲,你可知一种毒,名叫‘醉里挑灯’?有什么破解的方法吗?”   他神色有些急切,苏曼姬仔细地打量了一下 ,说道:“谁中了这毒?”   “我一个.....游历时认识的友人” 温述秋抿起唇,神色不安:“为了护我他才中了这种毒的。”   “这毒可是时间最难解的药。”苏曼姬挑眉道:“当初温邪为了镇教而制,无色无味最是难防,不知带走了多少英雄豪杰的性命。”   “我试过了解毒办法,可是无论怎样都有几味药相互冲撞。解开一味,另外的药始终能置人于死地。” 温述秋无奈地说道:“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我记得这□□全部都在那个人手里,你那友人究竟怎么中的毒?还有,你用武功了?” 苏曼姬皱眉问道。   “是......刀上涂了药,本是冲我而来,他却替我受了一难。当时情况紧急,若是我再不出手,两人都难活命。” 温述秋无心隐瞒,全部和盘托出。   “你这朋友倒是当真仗义。”貌美妇人摇了摇头,惆怅道:“罢了,就算你自己清楚内力用多了会引发什么后果也没用。你这性子太过温软,除了自己对谁都狠不下心来。”   “可是他身上的毒——” 青年话未说完,就听妇人打断他道:“有你在,这毒就好解。”   她低声说了几句话,抬眼就见青年一脸震惊的神色。   “这有什么的?”苏曼姬纳罕道:“当初我还......”   “母亲!” 青年赶紧站起身,有些紧张地向门口走去:“我.....我先去休息了!”   女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踉跄的背影,抬手招来一人。那人单膝跪地,恭敬无比道:“殿下有何吩咐?”   “去查查那个友人。” 苏曼姬挥了挥手,又道:“莫要打草惊蛇。”   “是。” 那人领命之后迅速离开,谁也没有惊动。   “谁没有苦衷?”苏曼姬垂下了眼,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黄色花蕊,面无表情道:“若是单论苦衷,最苦的也该是你。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逃开,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肯放过我们。”   遥远的千里之外,从山上奔流下来的瀑布轰鸣声不止,掩盖了世间一切声音。   “把他弄醒。” 一个高大的男人负手背光而立,他看着面前眼睛上蒙着黑布的男人,冰冷地说道:“这一幕本王必定要他见证。”   两个灰衣侍从上前,架起那个昏迷的男人拖到瀑布边,将他的头按进了潭水之中。   “咳——咳!” 沁凉的水涌入鼻腔,只消片刻男人便被水呛醒了,睁开了还有些混沌的双眼,迷蒙的神色停留了一瞬,意识到眼前绑了东西之后他就恢复了原有的警觉。   “晏无意,你醒了。” 卫从容缓慢踱步到男人面前,看着他因为呛水而憋红的脸,以及打湿的头发,这幅狼狈的样子让他极为愉悦,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两位神仙似的人物堕入凡间。   “晏大侠。”他笑了起来,声音轻柔懒散,单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可知晏南天、姚玉瑢是什么样的人物?”   晏无意并未掩饰自己此刻的狼狈,听到问话,他只抬起头来不咸不淡地说道:“平常人物。”   “平常?” 卫从容抚掌大笑道:“好一个平常人物,你父当年面圣怒斥帝王不顾民计,你母长弓挽尽七杀胡敌,两人将整个江湖搅了个天翻地覆,威名可谓是震响三关天下。落到你嘴里,倒成了平常人物。不知他们泉下有灵,是否会气到活过来?”   晏无意第一次听到自己父母的‘丰功伟绩’,一时之间有些愣神,心里面有些哭笑不得。身后两个人死死压着他,晏无意也没什么动作,他锐利的目光透过仿佛看到恭王,只平静道:“我爹娘不是为了传播威名才去做这些事的。皇帝纵容官员鱼肉百姓的时候,搜刮民脂民膏建改觅仙台的时候,以及北敌践踏国土之时,我爹娘便已不是以璇玑阁人的身份入世了,他们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   “你和你爹倒是一脉相承的胆大。” 卫从容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铿锵一声,他抽出长剑来指向被压在地的男人:“晏氏后人,你可知晓本王想要什么?”   晏无意心头咯噔一声,他突然想起来了,璇玑阁的院子只有东南角才有一汪连着瀑布的寒潭,而那里是......是埋葬着他所有至亲的地方。   他猛地抬头看向恭王,一个灰衣人抽去了蒙在脸上的黑布。晏无意被强光刺激的眯了下眼睛,再仔细看去时,登时目呲欲裂,怒声斥道:“卫从容!尔敢!”   卫从容对他的愤怒充耳不闻,如同漫步在自家后花园一般闲庭信步地走到两座墓碑之间,端详片刻之后猛然将剑插1入墓碑与土地连接的地方,用力压下。宝剑响起阵阵悲鸣声,似是为了高洁的品行被玷污而怨抱不平,卫从容一下接一下的撬着土。大概十来下之后,他便看见了一个两掌大小的盒子。他屈尊纡贵地弯下腰,将那盒子拿了出来,对着眼冒怒火的男人笑道:“璇玑阁真是奇怪,竟不讲究入土为安,好好的人非要烧成灰才肯下葬。这样不知道魂魄还会不会轮回转世?”   “这是谁?” 他毫无敬重之意,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看:“晏天机......”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盒子随手抛开,又去挖下一个坟墓,打开一看:“姚玉瑢......美人也不过是黄土一抔啊。”   晏无意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巨大的愤怒、悲哀所摄。他背在身后的掌心几乎浴血,但是却又不能提起一丝一毫内力来。无力感与痛苦交织着,他额间暴起青筋,似乎是在竭力忍耐。   卫从容更加愉悦,他又故伎重演,将剑插1进坟墓之后,却发现没有盒子,他挑起眉头有些疑惑地说:“季......连珣?你们璇玑阁还有这个人?”   “卫从容。” 本应怒不可遏的晏无意此时却出奇的冷静,他眼神冰冷,沉声道:“我以璇玑阁阁主之名起誓,我会手刃你,以报今日掘墓扰我阁人安宁之仇。”   “那本王便虽是恭临晏氏后人的大驾了。” 卫从容如同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他意味深长地睨了男人一眼:“期望到时候你还能不顾道义地下手。”   晏无意虽是跪在那里,却脊背挺直,如同一棵青松一般不畏风雪。天地之间没有什么可以叫他低头,哪怕他已是独身一人。   恭王翻完了晏氏夫妇的坟墓,始终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些气急地看向最后一个墓碑。   “顾清寻?这是谁。” 他自言自语着走了过去,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存在。他反手一剑斩开墓碑,正要深挖时,一声破空声骤然响起,一枚袖箭将剑身震开。力度之大,险些使剑把脱手。   “谁?!” 恭王差点中了偷袭,顿时恼羞成怒。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作者有话要说:   氪命过了期末qwq......我终于回来啦!!我超喜欢的一个角色马上就要登场了!!!!好开心哦!!!另外各种臭不要脸的求评!!嘤嘤嘤,爱你们哦!!!! 第41章 无欲则刚   就在卫从容转头的那一瞬间,原本被压在地上的晏无意忽然暴起,身形飘忽如鬼魅般避闪开了身边两个鬼面杀手,像被拉满弦射出去的箭一般疾速向不远处的卫从容掠去。   他出手为刃,掌风锐利如刀,婆罗花的香味即刻呈铺天盖地状扩散开来。电光石火间,周围一切仿佛都化为了虚无,晏无意只觉得自己被无边无尽的仇恨所掌控,理智脱离了身体远远地站在天边看着。他看到了自己不知何时变得赤红的双目,青筋鼓起的额间和早已失去禅意的虚清掌,无声地摇了摇头。   晏无意的动作很快,甚至没有给卫从容反应的时间,他的掌就已经击在男人的胸膛之上!卫从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身形倒退数步才稳下来,站定后他脸色变幻了一下,捂着被击伤的地方吐出了一口血。   “用内力吧,用的越多,你死得越快。”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上全是猩红的血:“来啊!杀了我。”   说罢,他竟张开了双手,完全不做防备地敞了空怀。若是隔以往,无论怎样的情况晏无意都绝不会对一个毫无防备的人动手,然而现在他却只是身形顿了一下,逐云踏月既出,便面无表情地再次冲了上去。   瀑布流水声轰鸣不止,巨大的声响又如同一种奇迹般的寂静一般。晏无意心里逐渐平静下来,这一掌积存了他大半的内力,是生是死都赌在这一掌里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不知是谁,叹了声气。一声轻且沉重的无奈话语坠落了下来。   “慢着。”   又是一枚石子飞速破空划来,正正好打在晏无意手腕上,他登时手腕一麻,警觉地向那个地方看去。只见那里的阴影处缓缓走出来一个人,那是一个眉目清贵气质沉郁的男人,看面相,顶多不过三十岁。   他手里提着个酒坛子,脸上还带着大醉之后的酡色,走路飘忽不定,歪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男人瞟了一眼走火入魔的晏无意,嗤了一声,又摇了摇头。他抬起眼,含混不清又平淡无比地问道:“这碑.......是谁弄得.......?”   “本王。” 卫从容扬了扬下巴:“有何赐教?”   “是你啊。” 男人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分辨:“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缓缓从背后抽出一把仅有三尺多一点的短剑,然后提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晏无意自他出现便平复下来,强硬压下走火入魔的心境,他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季连珣。”   那男人转过头,看向他道:“你打不过他。”   “这仇,该由我来报。” 晏无意走上前,推开了他,冷声道:“你已经不是璇玑阁的人了。”   男人睁大了双眼,脸上的绯红悉数褪去,只留一片苍白郁色。他手颤抖了一瞬,定下心来,嗤笑道:“一码归一码,我不为璇玑阁,只为阿寻而来。”   “随你。” 晏无意无心纠缠,他已快接近极限,经脉随着心脏的跳动而疼痛,似乎快要干涸裂开一般,他冷静地说道:“不要掺和进来。”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应了下来。不远处的恭王盯着这个不速之客看了半晌,突然说道:“季连珣?你和本王的一位故人长得很像。”   晏无意没有给他问下去的机会,他接过男人扔过来的短剑,脚下一蹬,急掠而上,气劲四散激起大片灰尘。而男人则跟上前为他掩护,   若是仔细查看,就会发现二人的轻功步法虽有些不同,但实际上却是师出同门的,就连那格挡与攻击的动作都十分相像。   成败在此一举!   瀑布轰鸣声不止,此时云已散了,天边金光乍破。   只是片刻,却好似一个百年那样漫长。晏无意浑身皮开肉绽,心口处更是被开了个血洞,差一点便刺到了心脏。他强忍着,撑着剑站立在那里。   恭王与他相比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右手被晏无意齐根削下。   “本王赢了。” 他撑着剑,毫不留恋地转身踉跄离开,几个鬼面杀手拾起地上的断手,搀扶着他飞奔下山去医治。临走时,魏三绝回过头,看了那还坚持着不肯倒下的男人一眼,便也匆匆下山了。   璇玑阁又空了。   “是我赢了。”晏无意低声说道,话音未落,意识便沉入了长久的黑暗。季连珣赶忙撑起他,一步一晃地向屋内走去,酒坛子也不要了。   “和阿寻一个样子,真是越来越倔了。” 他神情无奈地点了男人浑身几个大穴,止了血,又给他把了下脉,惊道:“醉里挑灯?”   他有些痛苦地看着紧闭双眼的晏无意,走向坟墓,撩开袍子缓缓下跪,郑重无比地磕了个头。又扶起那被削去半截的墓碑,脱下外衣将它绑在一起,留恋万分地抚摸着那上面的名字。   “清寻,阿寻........” 他看着冰冷的墓碑,长叹道:“我按照你说的做了,我听那小子的话,他比你还不省心,可是我又能把他怎么样呢。若是璇玑阁断在他这里,你会恨我的。”   风簌簌地吹拂过周遭的树木,男人的眼里盛满了浓稠到无法溶解的痛苦与悲哀。   “阿寻,都怪我......”   不止山脚,卫从容早已昏死过去,魏三绝写了两封手信,随手点了两个人出来,叮嘱道:“你去元台道,找九统领,把这信给他。你去沙漠,把信交给兄弟们就行了。”   实际上他并不太在意恭王的手是否还能保住,在他看来,江湖中再有深仇大恨的恶人,也万不会做出掘人坟墓的事情来。恭王此时的下场全都是报应,这样想着,魏三绝打了个寒颤,再抬头望去。   高耸入云的不止山如同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冰冷却慈悲地睥睨着众生。   “少爷?怎么了?” 梳着双髻的小姑娘看到面前的青年突然神色怔愣,担心地问道:“身体不舒服吗?小桃给您倒水去。”   她迈着小短腿就要往厨房跑,那青年连忙拦住她,半蹲下腰温和地说道:“小桃去看看母亲吧,我没事。”   小姑娘半信半疑地看着青年形状好看的眼睛,犹豫了一下答应道:“那少爷等会别忘了去夫人那里。夫人可想您了。”   “好。” 青年温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包包头,站在原地,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之后才扬声道:“别躲在树上了。”   “你的这小丫鬟真是没规矩。” 树上的叶子扑簌簌动了几下,从中跳下来个人:“她都对你说什么了?”   “九献,你要是好奇不如去问问她。”青年摇了摇头,向屋里走去,不过几天时间他便摸清了路。   “你刚才在想什么?” 脸色苍白的男人接过了他手里的几个果子,毫不在意地塞了一个进嘴:“想你的那个情郎?”   “莫要胡说。” 温述秋抿了抿唇:“我和无意是生死之交。”   “哼,睡一张床的生死之交。” 九献阴阳怪气地讽刺道:“是不是就差临门一脚了。”   “.......” 温述秋说不过他,摇了摇头:“以后别监视我了。”   九献吃完了果子,随手扔了子儿,听见他这话,冷笑一声:“你当我乐意监视你?你小的时候连澡都是我给你洗的,你什么我不知道?别说得好像我多想去监视你一样。”   “他还想要什么?” 温述秋无可奈何又有些不耐地问道:“我已经做完了我答应他的事。”   “不瞒你说。” 九献站在门口,斜斜地靠在门框边:“你的那个生死之交怕是有难了。”   温述秋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   “主人去了不止山。”   咣当一声——   青年打翻了桌上的茶杯,热水翻倒流下,灼伤了他的手背。他却像完全没有感受到一样,急急起身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为了压制璇玑阁的血脉。” 九献索性摊开了说:“醉里挑灯本只是普通的□□,但是经过激发,可以使晏无意暂时失去‘力量’。”   “可是——” 温述秋攥紧了拳头,“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伤他性命。”   “是啊,我可没伤他性命。” 九献看到他惶急的神色,心里一哂,说道:“只有主上才能完全激发那药性,我做不到。不过他死不了,你放心吧。”   “我是诱饵,对不对。” 青年垂下眼睫,苦笑道:“从头至尾,你们的目标都是他。”   “是也不是。” 九献沉默了一瞬,看着面前青年白皙的脸有些出神:“我们都是局中人。”   “谁的局?他为了争夺皇位而设的局?” 温述秋抬眼‘看’向男人,他的眼前仍然是一片混沌,灰色与黑色交织成了一片绝望的世界。   “不。” 九献如同过去的日子一样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说道:“与天的局。”   作者有话要说:   求小天使们来评啊嘤嘤嘤QAQ!! 第42章 喟然长叹   “与天相争?” 温述秋笑了起来,说出的话讽刺无比:“他只是一个凡人,又有何资格?”   “你不懂。” 九献捧起茶杯,灌了几口下去:“人是不能信命的,殿下上有太子压着,下有虎视眈眈的兄弟看着,他若是信命,早已落入他人的手中了。”   “那你的命又是什么?为他奉献一切,去杀害无数无辜的人,染上满手的血腥?” 温述秋反问道:“如果是这种命,换做是我也不会相信。人怎能如山林里未开化的猛兽一般,任意剥夺他人的性命?”   “你以为我没有抗争过吗?” 九献点了点青年人的并不算结实的胸膛,“我的这里,让我无法不去选择这样的命运。”   温述秋呼吸乱了一拍,之后他苦涩地说道:“是了,是你心甘情愿。”   “注定堕入阿鼻地狱,这才是我的命。” 九献笑了起来:“但是千言万语也抵不过我一个心甘情愿。”   “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不明白爱了。” 青年平静地说道:“你不是为爱而驱使,你只是活成了别人想要的样子,你已经失去了自己。”   “那又怎样?” 九献说道:“这样的自己也是我所想要的。”   温述秋终于不再言语,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再劝说九献什么,甚至隐隐有种被他说服的冲动。   因为爱着的人而发生改变,无论是好是坏,至少证明自己爱过一个需要自己这幅样子的人,就好像被打上了一种永远的烙印。这种爱是绝望的,同时也是不容他人置喙的。   他抚摸了一下刚才被烫到的手背,那里已经红肿起来了。疼痛的感觉却抵不过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也使他无法忽视自己迷茫的内心。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会不会为那个人改变自己?   不,我不会。温述秋几乎一瞬间便下了定论,让别人了解自己是一个痛苦的过程,需要承受无数误解,也要有无数与之相对的解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便是这样的,哪有什么不说别人就会懂的好事发生?即使有,那也是用无数的信任累积起来的,哪怕只是一点点事由也会让它坍塌崩溃。温述秋不想赌,也不敢赌。   可是心里又有隐隐的期盼,若是真的有这样的人,可以看到他敞开的与生俱来的冷漠与孤独,还会待他始终如一。温述秋抬起手,摸了摸左边胸膛。   他听到了,那里有一个不甘、贪婪的灵魂在不住地叫嚣着:“你会的,你会的!你会依赖他,敬重他,爱他!别再否认自己的内心了!”   温述秋捏紧了拳头,倏然又放开,他握住了那颗珠子,汲取上面那个人曾经遗留下来的体温,好像这样就可以平息那难以名状的冲动。   “你在想什么?” 九献好奇地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   “与你无关。” 温述秋只平淡地说道:“你为何还在这里?”   “怎么说。” 九献翘起了二郎腿,神色复杂:“主上在罗什那的动作被发现了,若是再不赶紧完善,天道石很快就会没用的。”   温述秋皱起了眉,他直觉有什么被自己忽视了:“那种石头究竟能干什么?”   “毁天灭地吧。” 九献不甚在意地说道,他站起身:“好好在这里待着吧。”   青年静静地靠在椅子背上,注视着男人离开的方向。明明眼前只是一片黑暗,但是他专注的目光却让人感受到了他的认真。   温述秋若有所思地坐了一会儿以后,皱起了眉头仔细思索这段时间所遭遇的一切。末了,他才缓缓起身向回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与此同时,正有二人带着两封催命的信奔波在路上,它们即将被送到不同的人手里,开启再一段不同的故事。   是夜,沙漠之中飘起了零星的雨滴,还未落在冰凉的沙粒上就被炽热的风卷走了。   “下雨了。” 十多岁的少年走到破屋窗口前,眺望了一下远处的沙丘,因着逐渐成熟的缘故而开始有所变化的嗓音干哑地说道:“明天去打几只沙鼠给你炖汤。”   他并未回头,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语。他身后的土炕上躺着个俊美的男人,那男人大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斑驳的天花板,良久后才低沉地应了一声。   “喝药吧。” 少年转身回来,端起放凉的药碗,舀起一勺酸苦的药汤。男人的眼睛逐渐开始有了焦点,仿佛被从放空的寰宇之中拉了回来,他看着少年青涩却又坚毅的脸,张开了嘴。   少年极有耐心地将药汁喂进去,一勺接一勺,直到露出碗底。他细致地擦了擦男人的嘴角,再为他掖好被子,便端了碗出去了。残破的屋子里只有一床被褥,为了不挤着男人的伤腿,少年一直都是裹着旧衣蜷缩在墙角睡的。当他收拾好了明天要用的东西准备摸黑进来睡觉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床上本该早已沉睡的男人的声音。   “顾平。”   男人的声音低沉却并不沙哑,如珠玉落盘一般动人。顾平以为他想要起夜,连忙放下了旧衣,擦亮了烛火跑过去。   “你困吗?” 男人费力地撑起了上半身,靠在发黄的土墙上。   顾平愣了愣,其实他已经困的不行了,只要躺倒就能立马睡过去。但是不知为何,他看着男人深刻瘦削的脸,只是傻乎乎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 男人垂下了眼睫,“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少年微微皱起眉头,但还是听话地抱着衣服,坐在男人手边仰起脸。   “这个给你。” 男人从贴身的里衣之中拿出来一个小玉珏,他轻轻地将圆溜溜的玉珏塞进少年的手中,温声叮嘱道:“拿好。”   “这是什么?” 少年摸了摸那还带着男人体温的玉,摇头道:“不,为什么给我?”   “就当是报答吧。” 男人闭上了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切都要结束了,我该去完成我的任务了。”   修道之人对天地变化之间的‘气’最是敏感,他昨夜似有所感,一切都应该快到了结之日了。   顾平像是浑身都被冻成了冰块一样僵硬,他死死咬着牙,瞪向云淡风轻的男人:“陆沉,我记得我说过,只要我还在,就绝对不会容许你去死。”   “我晓得,我欠你的。” 男人微笑起来:“可是无法了,我还不上了。”   “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顾平大步上前,一把揪过他的衣服领子,逼问道:“你的道观早已无人,你的师父也已经作古了,为什么?为什么.......”   男人移开了视线,不再多谈。   怒气混着热血冲上脑袋,几乎逼出热泪,少年看着男人被微弱烛火染上暖色的脸和削薄的双唇,一时冲动地贴了上去。   少年人所特有的纯净、炽热的气息借由柔软的嘴唇传到男人的心里,这种拨去所有阻碍的距离近到让两人一时之间忘了所有事情。顾平狂热又不得章法地吮吸着男人微凉的嘴唇,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单凭这种本能的作法宣泄着内心苦闷的情感。他从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可以这样的亲近,仿佛永远不会分开,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在这无间的紧密接触之中。过去的猜疑,不安全部如冬雪遇春雨一般消弭一空,顾平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不盼将来,但求这一瞬永远停留。   陆沉心里无奈至极,他虽然自懂事起从没有和人这样亲密接触过,却比自小过着苦日子的顾平懂得不少。想到自己的未来,本想推开少年,还未有动作时,一滴滚烫的泪滚落到两人纠缠的唇舌之间。   陆沉心下大震,他抬起头看向少年。   男孩眼睛明亮的像是盛在水里的星子,喑哑的声音此时听起来也带着些砂糖似的甜味,他一字一顿却又沉默无声地开口了。   陆沉,别走了。   越来越多的热如沸腾的岩浆一般的泪,陆沉的手不知不觉顿住了,他内心充满挣扎,他想将脸埋进了少年带着浅浅汗味的脖颈间,想告诉他自己的一切,想.......可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顾平抬手用力拥住他,深深吐息,倔强地压下哽咽的尾音,他抬起通红的眼郑重无比地说道:“求你,再为我多坚持一段时间吧......” 你是我的支柱,是我最珍贵的宝藏,只要有你在,我便可以所向披靡。剩下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了,   “我非良人。” 陆沉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男孩的头,推开了他,轻声道:“要好好走下去,懂吗?”   少年眼中的星星逐渐黯淡下去,他吹熄了灯火,蜷缩回了那个冰冷的角落。夜风从缝隙里悄悄进入,卷走了那曾经暧昧的气氛,又翩然逃走。   两人均是一夜辗转无眠,却没有人再开口了。黑暗之中不知是谁,喟然长叹。日子已是过的朝不保夕,那些旖旎的、柔软的心思还是......别说出口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关注的大佬QAQ!!!感动死了,这个文不会入v的。继续日常求评论~~ 第43章 斗转星移   这一夜过后,顾平与陆沉之间再无话可谈。   顾平在第二天凌晨时分,趁着天还未亮就走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他背上爹娘留下来的皮袋子,那袋子早都破破烂烂的了,顾平却爱惜的不行,给它打了几个补丁照样用。转身蹑手蹑脚地出了门,为了防止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拿自己衣服垫着关好了门。   他有些慌乱,匆匆出了门,却没注意到床上的男人早早就已睁开了双眼,看着门的方向出怔。   最近天不太平,路上小心。陆沉本想叮嘱他一句,只是踌躇了一下的功夫,少年就像做贼一样跑了。他只好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继续养神。   顾平直跑出一里地,才敢停下来歇了歇,他一般打猎的范围都在家附近,这几年下来稍微大一些的兔子和沙鼠都被他杀绝了。顾平在附近找了半天都没见到一只,迫不得已只好再往沙漠中心靠。只要是有点水或者植物的地方,基本上都会有小动物出现。此时日头还未升起,他早早就堵守在这里,等那些昼伏夜出的小东西归巢。顾平耐心极好,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听见不远处的沙丘地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听这动静大约得有五六只沙鼠,顾平心里顿时欣喜不已,五六只沙鼠光是皮子买出的钱差不多就能抓药了。他不敢有大动作,生怕被那些机敏的小东西察觉到,只得一点一点地把袋子扒拉过来。   皮袋子里是一把有些生锈的柴刀、火石以及一小把干枯的柴草。他紧紧地将柴刀握在手中,那细碎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待那道拱起的痕迹快到身前一丈远了,顾平出手如电,狠狠将柴刀插1进沙土中,用力一个翻挑,沙子瞬间飞散开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里面竟然不是老鼠,而是条手腕粗细的蛇。那长虫见来者不善,立时扔下了还叼在嘴里的兔子,摆出幅被激怒的架势来。   顾平看它尾巴细长,头呈椭圆状就知这厮无毒,是以放下心来。他握紧了柴刀,冲着它挥舞了一下,蛇果然被这虚晃一枪激起了怒气,昂起了头向前点去!说时迟那时快,顾平一手持刀隔开了蛇的头,一手快速绕后捏住了那厮的七寸,然后狠狠用刀背敲在了蛇的三寸处。本来还在不停扭动的蛇立时偃旗息鼓了——它的脊梁骨被打断了。   今日的收获不错,顾平将蛇放进袋子里,又将早就死了的兔子就地剥了皮,肉和皮分开放。趁着现在还不算太热,他得赶紧赶到镇上买药。从他住的沙漠边缘到离得最近的镇子大概得走一个上午,顾平仗着自己年轻抗饿,也没带什么干粮,就灌了点水就上路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绵软的沙子上,从小路走到大路,才见到点人烟。   镇子不大,站在街头就能一览无余。顾平提着沉甸甸的袋子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街尾的药堂—— 一家处处漏风的木楼,一楼抓药二楼看病。近日来因着天气炎热,瘟病多发,来抓药的人也不少。顾平提着袋子站在角落的队伍里,他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生怕自己衣服上残留的血迹蹭到别人身上。   木楼里很挤,也很吵闹。空气中满是混着草药的酸涩味与镇子上人们身上酸腐的气息,合在一起。窗外透进来些刺目的白光,顾平提着袋子,望着那雕着不知名花纹的窗框发呆。听说这家药堂的东家是个很有钱的人,生活在阿极耶里面,随手漏出来的钱就够买下这个镇子。那得是有多少钱?顾平想了想,觉得没有概念。他的金钱世界里,还停留在分文的铜钱上,对于再之上就没感觉了。   队伍还是很长,这样久的时间都没有挪动半步。顾平低下了头,把兜帽往下拉了拉,看着自己脚下的地板。一滴,两滴,汗水逐渐从他额头滚落,洇湿了一小片木头地板。他想起了昨夜的大胆举动,后知后觉得有些脸红,他原本以为陆沉只要喝上药,就会没事,后来发现陆沉的身体可能好治,心病却难医。   顾平苦恼至极,他知道陆沉是从大地方来的,他会写字,还会写难懂的琴谱,这样的人的心病该怎么办?从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珍惜一个人,顾平搓了搓手上粗硬的茧子,终于往前挪了一小步。这时,前面两个个老妇人的闲聊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穿着黑褐色粗布裙的老人一手拉着自己的小孙儿,一手掩着脸低声对另外几个老人说道:“哎呀,你有没有听说啊,昨晚王二家闹鬼了?”   “闹鬼?这么说起来,我好像也听到点声音。有谁出去看了吗?” 另一个老妇人挎着个篮子紧张地问道:“死人了吗?”   “嗐,谁敢呢!哪怕不是闹鬼,说不好也是王二自己整的什么,他婆姨不是才死吗!” 老妇人撇了撇嘴,又道:“大约是没死人吧,要不然今天镇上还不得翻天了?”   “现在世道真是,唉......” 老妇人把那沉甸甸的篮子换了个手:“照我说,王二今天该去求拉那主神降一道香,烧红了以后在身上烫些咒文出来,就不会再怕了。”   顾平没听清她后面的话,见她拿的十分费力,犹豫了一下,上前说道:“老婆婆,要不我帮你拿吧?”   他声音不大,却十分嘶哑,像是深夜里凄厉的鸦啼。前面的老妇人冷不丁被吓了个哆嗦,转头刚要骂,却突然看清了他的相貌,刚要扬起的手也僵直起来。她抖着手指向少年,突然冒出来声尖叫:“你是、是顾家那个妖怪!”   空气静默了一瞬间,人们你抢我踩地恨不得离他八丈远,一霎那的功夫少年周围就全空出来,刚才挨着他的人赶紧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人群中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几个胆大泼辣的老妇人冲着他指指点点地给后生说着。   “你们不知道,他出生就带咒,听说他爹娘遭了天谴死无全尸了。”   “这么惨?可我看他不像是带咒的样子啊.......”   “哼!自他爹娘出事后,生出的都是些怪物,要不就缺手缺脚,要不就先天失了智,就是他带来的咒。”   “那、那他怎么还在这里.....?不该是被——”   “哎呀,你们说的都不对,他要是被杀了,诅咒会转移的,只能驱逐了。”   为什么又是这样?顾平死死咬着牙,让自己脸上充满了不屑又不在乎的表情。他不想哭,可眼睛却被那铺天的热浪和厌恶逼出了水汽。   他走向柜台,把手中的皮袋子放到台子上,从里面倒出那条软趴趴的蛇,顶着柜台老头同情又复杂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卖这个,抵了药钱。”   老头儿把烟袋锅放到一旁,一边掂量着那条蛇,一边悄声说:“他们就是这样,其软怕硬。”   少年摇了摇头,他不想去在意这些事情。   “这蛇年份不错,顶五十文的药钱还有余。”老头儿咂了咂嘴,突然注意到了少年脖颈间的红绳,他拿烟袋锅一挑,看到玉珏的时候克制不住惊喜地说:“这玉是你爹娘留给你的?要不要一并卖给我?我出一两银子。”   顾平警觉地抢过玉珏又塞回去,说道:“这个不卖!你把药钱一顶,再给抓上五文钱的红草根,我拿回去给我哥甜甜嘴。”   “啊——好吧。” 老头遗憾地拉长了调子,一边抓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哥病还没好?”   “嗯,可难好呢。”顾平惦念着家中的男人,无意多谈,匆匆取了药就往回走。   老头看着他的背影,咂了咂烟袋锅,冲着人群之中使了个眼色。   元台道兴洲里,白皙温和的青年不可置信地藏匿在转角,墙外是两个低沉的男人声音。   “主子受伤了?!” 这一道声音略显阴沉,一听便知道是九献的,他好似极其愤怒:“魏三绝是做什么吃的?”   “属下不知,主子不让参与。”另一个平稳的声音应该是鬼面之中的下属。温述秋摒住呼吸,九献内力极高,倘若他有一点大意很可能就会被发现。比起被斩掉一只手的恭王,温述秋心里更加关心晏无意究竟如何,他仔细等待着,果然下一刻九献便问出来了。   “那晏氏后人呢?” 男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重伤,生死不知。” 鬼面下属老实地回道:“据说是毒发了。”   如此这般.......温述秋捏紧了拳头,心里顿时有了一个决意。那些扪心自问的问题暂时还没得出答案,他却已经等不下去了。   温述秋走进回廊末头的屋子,推开了门。   “母亲,我得去不止山一趟。”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道,呼吸乱了,也许连同心也一起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草根就是甘草,煮出来的水是甜的。买不起糖只能拿这个凑凑数。   感谢收藏QWQ,球评球评~~! 第44章 无处可逃   正午时分,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之上。蔚蓝色的天境下一丝白云也没有。顾平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朝沙漠之中走去,还没等他出了镇,几个男人拦住了他。   “卖了条蛇啊?小子,赚了多少钱?” 站在前面的男人穿着身短打,□□出的隆起肌肉十分有劲,他的脸上满是横肉,看上去格外的吓人:“借来给哥儿几个花花,如何?”   “......” 顾平咬咬牙,把身上仅有的几十文钱都掏出来了,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大汉一把夺过,掂了掂,脸上露出点笑容:“小东西,算你识相。”   顾平还没松口气,却又听旁边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凑过来谄媚地说道:“爷,这小子身上肯定还有好东西。”   “是吗?搜他身。” 大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兴头上来了,露出来个残忍的笑容。顾平心里一惊,看着不怀好意的几个男人,他狠狠地把手里的红草根砸了过去,然后转身就跑。他浑身上下除了那枚玉珏以外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少年咬紧了唇,扭头往镇子的中心跑去。那里还聚集着之前没有散去的人,只要两三个人就能替他解围。顾平饥肠辘辘,日头晒的他头晕眼花,后面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顾平慌不择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本能地想往药堂的方向跑,临了他却突然拐了步伐。   他不常来镇上,除了药堂的老头以外不可能有人知道他有玉珏。这场祸事因谁而起,自然不作他想。   顾平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他眼前直冒白光,动作也越来越迟缓。只一瞬的功夫就被后面的几个大汉赶上了,为首的高个男人一拳将他掼倒在地上,接着便是狠狠一脚跺在少年身上。他恶声骂道:“□□你娘的,哪里来的小杂碎!敢这样耍你爷爷我!”   壮汉伸手,一把拽过少年的衣领将他拖了过来,提拳又给了几下子。这样的经历,在过去是家常便饭。顾平不言不语,咬紧牙关弓起身子任他打骂,只要不打死了,他躺上一会儿也值了。那枚玉珏被他趁乱塞进了嘴里,只要他不张嘴就不会露馅。   身上很疼,似乎还断了骨头。瘦削的少年被打的只能闷声吸气。他睁不开眼睛,却知道周围都是人。那些人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场大戏,时不时还有老妇和无畏的年轻人出声要壮汉们打哪里。   几个男人似乎找到了表演的场所,下手轻了一点,却有更多种方式来折磨少年了。   “小子,要是你敢效狗样钻你爷爷的裤裆,我就把钱和药都还给你!”为首的男人嬉笑了一声,要少年做狗状钻过他的裤裆。他扎了个马步,胯1下留了个不大不小的空档,刚够一人钻过。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更是美其名曰:洗晦气。   四周的人,纷纷叫起了好。   没有钱没关系,还可以再赚。如果没了药......   顾平闭上了眼睛,他认命了。他缓缓地跪了下来,双手撑地,垂下了头颅。   日头正亮,照的周围一切仿佛都化作了白光,地上被热气蒸腾,氤氲出扭曲的光景。顾平很饿,很累。他低着头,缓缓膝行向前。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变成了那条被柴刀打断脊梁骨的蛇。被一只手狠狠捏着,再也挣扎不能,只好等着被剥皮拆骨。   陆沉,这就是.......你说的要我好好走下去吗?   顾平睁大了双眼,看着从鼻尖上滴落下来的汗水,他一步一步向前爬过去,钻过了第一个人的裤裆,第二个、第三个。总共五个人,他从头爬到了尾。   土块与石子划破了少年的手掌,血液和着他所剩无几的尊严融在了一起,落到了地上。   所幸几个大汉良心还未全泯,将一包药和零星几个铜钱施舍般扔到了少年的脸边,啐了一口之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围观的人见乐子走了,也只好走了。这样晒的天气,谁也不愿意在街上多待。   顾平躺在镇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面上,怀里抱着那包药,双目无神地看着蓝清清的天空。清白的太阳照的他无处遁形,强撑起身体走到街旁阴影处,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太累了,他咳嗽了起来,肋骨连着脏器钝钝的疼痛着。   差不多缓了半晌,顾平才感觉身上没那么疼了。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从嘴里仔细地掏出块小玉珏,宝贝似的重新穿好绳子,塞进衣服里。他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提上药,佝偻着背走出了镇子。   他走后不久,刚才那阴影处便落下两个人来。身着锦缎衣裳的男人眼神复杂地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他就是当年那件事遗留下来的孩子?”   男人身后另一个黑衣长随道:“确是无误。”   “倒也是个苦命的。” 锦衣公子摩挲着手中温凉的扇骨,问道:“我怎么听说,陆沉在这小子这里?”   “这消息是红三娘高价卖出来的,应是无错的。” 长随恭声道。   “陆沉,也是有好久没见了。” 男人笑了起来:“去会会旧友如何?”   “可是太子那里该如何交代?” 长随皱紧了眉头。   “你好好想想陆沉是缘何才会到这里的。” 锦衣公子刷拉一声打开了折扇,遮住了半张脸:“要想查出点什么,就不可能绕过他去。现在找那孩子搭搭话,看看能不能问出点线索。”   说完他就朝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走了,留下黑衣奴仆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见锦衣公子走远了,他连忙拉着买来代步的橐驼跟了上去。   顾平心里很急,奈何腿脚实在不利索。大漠的沙子在这个时候是滚烫的,踩在上面就好像踩在被炒熟的铁砂上一样,顾平心里有些慌乱却又憋着口气,他要叫陆沉看看,自己没有办法好好走下去。没有陆沉,顾平只会一心求死。   “前面那位小兄弟!等等!” 后面传来了呼喊的声音,顾平远远回头看了一眼之后默不作声地加快了步伐。随即又想到,也许那两个人是迷路了,顾平抿了下唇,站在原地等他们。   “小哥,你知道边境南边的出口该怎么走吗?” 锦衣公子笑出了一口白牙,指着自己道:“我姓李,李明庭,他叫李三,是我的长随。我是来罗什那做生意的,归国途中迷路了。不知小哥是不是本地人?能带我们走一段吗?”   顾平默不作声,他犹豫了一下,晚一点回去应该也没什么,离陆沉喝药的时间还早,况且若是在沙漠里迷路时间久了,这两个人会非常危险。   他的沉默被两人看在眼里,锦衣公子摸出来些碎银子,温声道:“烦请带个路,就当是给小哥的路费了。”   顾平把钱推了回去,摇了摇头又比划了一个手势。两人会意,锦衣公子又说道:“小兄弟家中好像有事?这样吧,你骑这匹橐驼,我和长随一起。这样还能快一些。”   黑衣长随将缰绳递了过去,这次少年没再推拒,他接过绳把头利落地上了橐驼。他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身后的二人对视了一眼。   是个哑巴?李清夷摸了摸下巴,皱起了眉头,那就不好办了。   一路上他都在试图和少年搭话,但是所得到的回应却极为有限,少年仿佛听不到他的问话一样,始终留给二人一个背影。   “小哥,你是罗什那人啊,怎么住的这么远啊?” 李清夷感觉有些不舒服,调整了一下佩剑。   少年有点不耐烦了,他转过头来瞪了二人一眼,意思是让他们少说点话。李清夷又笑了起来,他骑着橐驼上前,想去搭少年的肩膀,却被避开了。   路越走越远,顾平离家越来越近了。那间破败的、残旧的屋子,是他最后的港湾,身上又开始疼痛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向那个人展示自己的伤痕,然后再笑着告诉他其实一点也不痛。   只是世间之事却尽不能遂人愿,眼前便是泥梨一片了。   李清夷终于知道少年不是哑巴了——在那声充满着绝望与不可置信的惊叫之后,他看见那稳重瘦弱的少年连滚带爬地下了橐驼,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向被烧的只剩下黑色架子的房子。这四周还残存着些打斗过的痕迹和气劲,应该是经过了一场恶斗的。   他皱紧了眉头,也走了过去,只见在废墟中间躺着一个白衣人。那人眉目清贵俊朗,身量瘦削高大。他此时紧闭双目,脸色一片青白,看上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少年一路狂奔,扑着跪倒在男人前面,颤着手试了试男人的呼吸之后才松了口气,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他埋首进男人胸前,拽着男人的衣服哽咽了起来。   “哭什么。” 男人睁开了紧闭的双目,清冷又无奈地看着少年,他抬起手来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视线却扫向了身后的二人:“清夷兄,好久不见。”   “陆道长,久仰。” 李清夷知晓他已经认出了自己,便只好拱手,见他似乎有些话想对少年说,便识趣地带着长随去了别的地方。   陆沉见他们二人走了,便撑着地慢慢了站了起来。   少年惊喜不已:“你的腿?!你好了是不是?我就说喝药有用的!” 他欣喜至极,甚至不知该怎样才好表达这种极致的惊喜,只觉得上天果然是眷顾他的,没有收走眼前这个人。本以为已是死局的事情,一瞬间又出现了回转的余地。   然而男人的下一句话却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只听那白衣男人低沉却又清晰地说道。   “顾平,你我之间的缘分,就到此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我有点难过。 第45章 死而无憾   时间好像突然过的很慢了。天色将迟,远边渐渐漫上绯红的云霞来。   他看着少年不解混杂着震惊如同死灰一般的面色,平淡地道:“我得走了。”   “不、怎么会呢?” 顾平攥紧了拳头,他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现在明明好好的!”   “九转珠被拿走了。” 陆沉从脖颈间拽出条红绳,本应该连着颗小珠子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他又从怀里掏出封封好的信,递了过去,淡然道:“你拿着玉珏和信去找晏无意——你认得的吧?曾是见过的。”   少年没有动,也没接过那封信。他只是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遮掩住了脸颊。   “他身边的那个青年你暂且防着些,也许事态会有变化。” 陆沉低声说着,伸出去的手却迟迟没有收回:“鬼面已经发现了你我的存在,但不知为何他们只是拿走了九转珠而已。你要小心行事,切不可莽撞。”   少年仍然没有动,他身形瘦削单薄,脸上和手上还粘满了脏兮兮的沙土。   “......” 陆沉强硬地将信塞进他的手里,钳着少年的下巴令他抬起头来。少年没有反抗,他顺从地抬起了头,长长的头发早已被汗打湿黏在了尖尖的下巴上。明明是脆弱的样子,眼睛却亮的吓人,里面折射出一种绝望又不甘的情绪,令陆沉心里一颤,竟是转开了视线。   “陆沉,” 少年抬手拽住了男人的袖子,声音轻到近乎呓语:“我走不下去,真的。”   男人深深呼出胸腔里的浊气,他的手不住颤抖,他想拥抱住面前这个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孩子,可却只是拂开了衣袖上的那只手。   身体如同深陷在沉渊之中,冰冷又虚浮。男人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意识恍若游于天外,眼前的人更是遥远的如同天边人一般。   少年五官十分青涩,却已有了些□□英俊地轮廓。陆沉看着顾平的脸,却想起了初见他时的样子,那些画面他原本以为自己忘了,却在这个关头不受控制地接连涌现出来。   少年真的成长了,只是这样还不够,实在不够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上活下去。他竭力忽视掉心里的酸涩,最后只听到自己用一种冰冷的声音说道:“我非良人,顾平,你该长大了。”   “我早已经长大了,在我被驱逐到这里的时候。” 顾平似是终于绝望了,他说的轻描淡写,当他再抬起眼时,眸子里那些沉重的东西已是都被收敛了起来:“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在我与师门之中抉择了你的师门,我不怪你。”   “......” 陆沉近乎僵硬地颌首,他仰起了头,深深吐出胸腔之中的浊气。   “我不会原谅你,让我这样走下去吧。” 顾平安静地叙述着:“你何时走?”   “我亦不知。” 陆沉哑然。   “我送送你吧。”少年压下去哽咽的尾音   “好。” 陆沉强撑不住,身体晃了晃,徒然倒了下来。少年扶着他,让男人半靠在自己怀里。   他以刀击石,敲出一段怪异的调子。轻轻的声音十分喑哑,眼中充满虔诚地注视着男人,炽热的情感如火光一般引人注目。陆沉终是不敌疲惫沉重的身体拖累,他半睁着双眼竭力想看清少年此时的模样。   顾平仿佛一个疲惫的旅人艰难跋涉之后终于回到了故乡,男人靠在他怀里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充足。   母亲教给他的唯一一首歌,是顾平得到的来自双亲的最后礼物,现在也要返还给带给过温暖于他的人了。   “痛悲歌,天霁飞沙伶仃客。此一着再难喜乐,涕下为何?   正是当年离别地,择不得,三两鸿雁过。枯木败柳,夜雨残柯。”   顾平紧紧握着男人的手,世间皆苦,所有人都唯恐避他不及,只有这个男人向他而来。教导他、指引他从沉湎仇恨之中脱离,以身作则教他守诺承情。陆沉从来都是寡言的,他的一切都藏在着沉默之中。   ——我不必说,期望你会懂。   “痛悲歌,几多人在局中坐。无谓那是非已尽,谁料对错。   红尘即合泥黎去,醉颜酡,天织云网罗。妖魔讽我,我讽妖魔。”   ——是,我懂。   怀中的男人体温在不断下降,顾平抱着他就好像抱着一块冰凉的玉雕。男人大限将至,目光却仔细地描摹在顾平的脸上,仿佛要将他深深印在脑海之中一样。他叹息一样地说了几个字,那几个字随着天空直到了远方。也许会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落地生根下来,再开出一朵醉人的花。陆沉对这世界眷恋至极,又痛恨入骨。他心里压着无数的感情,最后竟是融成了荒谬。   对人的不屑、对世的荒谬,在这万籁俱寂的沙漠之中达到了沸腾。怎会有人相信九转珠可使人长生呢?未入世之前,陆沉以为至少江湖是不同的,江湖中人是快意恩仇、不计得失的翘楚。却没想到江湖中人也是人,是人,就不会断了猜疑。风霜难平,爱恨皆是苦处。 怨只怨匹夫无罪罢了。这世道逼人老,何谓真正的道?   可叹我已探寻不到......   一阵风飘忽不定,如期而至,卷着男人最后一丝遗留的体温赶往故地。那里有数十英魂在等待,只待这唯一的传人同他们一道踏向黄泉,再不回头看着尘世。   “曲终和,风流本是慕娇娥。多□□留往间客,不怯缘过。   得快活且就快活,今奈何,谁定他风波。痴绝半生,断梦逝者。”   一曲终了,顾平铿锵一声斩破大石。他微微垂首,最后一次亲吻男人的薄唇。   “痴绝半生,断梦逝者.......”   待李清夷主仆二人听见动静赶来时看到的,便是陆沉消失的一幕。少年沉默地跪在地上,注视着男人。看着他眼中的光彩慢慢黯淡下来,而血肉肌骨却在霞云之中化作万千光点,缱绻而又留恋地围绕在他身边。   那些光点蹭了蹭少年的长发,万分不舍地向天边逸散而去。陆沉从这长久的噩梦之中永远的脱离出去了,他无声无息地走了,如同风回归了天空的怀抱。   起风了,此地徒留下一颗浑圆赤红的珠子,以及一个失去魂魄的人。   李清夷摇了摇头,默默在心里悼念了几句。他视线转开,却突然注意到了地上的珠子。   “九转珠?!” 他不可置信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少年站了起来,将那枚珠子拾在手里珍而重之地护好,又向两人行了一礼:“慢待二位,是顾某的不是。二位若有疑问,顾某定会知无不言。”   他的礼数周全,声音虽然喑哑却也情真意切,李清夷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他,半晌后安慰道:“小兄弟姓顾啊?在下确实有些事想要,但不急着这一时一刻,你先......” 他指了指地上,说道:“陆兄走的匆忙,合该为他立个——衣冠冢。”   “是,多谢大哥提醒。” 少年笑了笑:“二位先休息吧。”   我笑起来一定很奇怪。顾平心里嘲道,提起地上的柴刀,再没说一句话,向屋后走去。   夜幕降临,繁星缀空。顾平挖开一个坑,手却怎么样也不忍把珠子放在里面。这是陆沉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比什么玉珏和信都要珍贵百倍的东西。这珠子是暖的,摸着它心里都有种沉甸甸的踏实感,好像陆沉还没有走,他明日还要为药钱而努力似的。   少年犹豫了一瞬,便只将一个药碗放入了坑中,又将那信放在了碑前。陆沉既然已走,那么他也不需要什么人保护他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少年才掂起了刀和劈碎的石块走了出去。   “李大哥,烦请帮个忙。” 顾平将刀和石头都递了过去:“为他写个碑吧。我不识字儿。”   李清夷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了刀:“刻什么?”   “爱人陆沉之墓。” 少年平淡地说出了惊天之语。   “你说什么?!”李清夷震惊不已,他惊疑不定地说道:“陆沉乃是道人,天生便去了情丝,怎会有这些情情爱爱的想法?”   “他不爱我,我知晓。” 顾平垂下了眼帘,看着被烧的漆黑的地面,复又抬起了眼:“我爱他,足够了。”   这不可能。李清夷甚至想用更明确的话告诉痴心妄想的少年,陆沉不可能爱上一个人。可是当他目光触及少年清凌的目光时,一切话语都失去了意义。   李清夷突然赌气似的拿起了刀,刻,怎么不刻?反正是陆沉的碑,被打上烙印的也是他。待那人到了地府也别来找他,找这少年去吧。   他一刀一刀端正无比刻下这六个字,又削了下边角,然后将石头抛给了少年:“好了,拿去吧。”   “谢谢您。” 少年郑重无比地抱着石碑,他抚摸着‘陆沉’二字,喃喃地说道:“这就是你。”   “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沉者也。” 李清夷叹了声气,怀念地说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他是真正的守道者。”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少年默默咀嚼着这几个字,只觉悲从中来,他抿紧唇,克制着酸软的眼眶。   若世间有真正的道义,那么我将用一生来遵护它。   若世间道义已消,我必会用一生去探求他。   死而无憾。   作者有话要说:   “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沉者也。”出自《庄子·杂篇·则阳》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出自《孟子·尽心》 第46章 离分不定   眼前是漫天的黄沙,日光白的近乎透明,炙烤着他的身躯。男人摸索着腰间的酒壶,只倒出了几滴酒出来抚慰一下疼痛的咽喉,浓烈的酒液如同琼浆一般缓解了喉间的干渴,却又勾起了胃里的馋虫。   我要去哪里?他茫然地想着,脚下也同样漫无目的地乱走。他已经不眠不休地走了不知多久了,心里好像有一个目的地,就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在指引他驱使自己的腿向前挪动一样。   可是他实在是太疲倦了,男人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每一次抬起都会陷入柔软又无情的黄沙之中,再□□又会花费数倍的力气。周围不断有细小的声音嬉笑着说,睡一觉吧?睡一觉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眼前出现了一片被笼罩在阴影里的绿洲,沙鹭纷飞,潭水看上去清甜至极。   男人虽意志坚定,却也抵挡不住对水的渴望,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了,一步步向绿洲走去。   他心里生出些隐秘的渴望,只是稍微休息一下,应该也不会误了事   那绿洲似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一般,清凉的树荫缓解了太阳炽热的温度。男人惫怠至极,此时彻底放松了身体,更觉得疼痛袭上头来。   带着芬芳的凉风阵阵吹来,男人有些困了。他犹豫了片刻,理智告诉自己在这种不知是否安全的地方不能丧失警惕,身体又告诉他,睡吧,累了就休息吧。最终他还是没有抵挡住疲惫地感觉,解下了酒壶之后便倚靠在树旁,渐渐闭上了双眼......   “别睡!坚持住!”   一个声音突兀炸响在顶空,男人呼吸一顿,眯着眼看了看四周,哪里都空无一人,他狐疑地又闭上了眼睛。   “求你了,别睡过去!”   又是那个声音,男人无奈地睁开了双眼,那声音听起来清朗温和,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着蔚蓝的天空出了神,隐约记得自己好像也认识这样一个男人。   声音温和,长得也温柔,浑身上下看上去半分棱角也无,但实际上却是个有自己坚守的人。   可是他叫什么,怎么认识的,男人却一概想不起来了。越想不起来男人越是焦虑,他直觉这个人是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人,可能跟那‘目的地’有关。   “我想和你一起。”   极其耳熟的一句话,男人挠了挠鼻子,下意识地回道:“你是谁啊?为何要和我一起?不对,听你的声音是个男的啊,我可还没讨媳妇呢,怎么能和你一起。”   那声音消失了,男人心里更是焦躁。有一个名字梗在他心间,明明马上就可以说出来了,却又被什么东西阻碍着。   天变的阴沉沉的,狂风怒号着席卷而至。男人低咒一声连忙起身向相反方向跑去,不知地上凸起了一块什么,将他绊了一跤。男人摔的狠了,扑倒在黄沙之上。手中本是粗糙的砂砾,此时却变得滑腻无比,还隐带着一股腥甜味。是血,他面色一变,再抬起头时只见眼前的沙漠顿时变成了一片血海。   “你且记好,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千万莫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切记!切记啊!”   一声凄厉的悲泣不住回响在耳边,血浪打来,男人痛苦地渐渐沉没了进去。无数哀痛、无奈、遗憾、悲寂倒着灌入了他的七窍。   可越是痛苦,男人却越能感受到心间的温暖,那个朦胧的身影始终坚定地挡在他的前面。在他难受不已的时候,那个影子也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它似乎想要伸手来抚摸男人的脸孔,却又有些踌躇不定。   最后它下定了决心,抬起温暖的双臂,紧紧抱住了男人。世界一切悲声顿时停止,血海悉数褪去。   “你是谁?” 男人大口大口喘息着,抬起手揉了揉身影的头。   那个身影一僵,平静又有些怯生生地抬起了头,脸颊还是模糊的,但那双秋水晨星般的眸子却一下子让男人愣住了。   “是你。”男人抱紧了怀里的身影,那个人笑眯了好看的眸子,在他耳边轻轻应了声:“是我,无意。”   “.......秋秋,秋秋。”   床上的男人被疼痛和虚弱折磨着,额间鼓起了狰狞的青筋,却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季连珣神色复杂,他凑近了听,也只听到一个像是小名的名字。   “这小子,念叨哪个姑娘呢。” 他摇了摇头,又将打湿的帕子敷在男人额上,具晏无意受伤已是五天光景了。他请了几个郎中来诊治,多亏当时及时止了血,不然现在晏无意怕是要入土了。   之前情况十分凶险,晏无意甚至一度没了呼吸,幸而凭借着顽强的毅力挺了过来。季连珣抱着剑守在一旁,心里却并不算乐观。皮肉上的伤不是什么大事,难的是他中的毒。   现在端看晏无意的造化了,星官说他们璇玑阁人最是好运,每一个都能长命百岁、顺遂半生的。   顺遂?长命?季连珣看着自己满是硬茧的手掌,无声地嗤笑了一声,又提起了酒坛子,仰首灌下大口。   姑且得快活就快活吧!   夜已深,不止山上点起了不灭的灯火。山下的栈道口,一个身着蓝衣的年轻人正仔细地拂拭着入口的无字石碑,他用衣袖将石碑上的浮灰擦干净之后,诚挚地拜了一拜。   “温氏述秋,前来拜会友人。”   四周有微风拂过,虫声织织,树影婆娑。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向上走去。因着眼睛的问题,他没有看到后面的奇景。在他叩首之后,云绝道亮起了浅蓝色的光点,仔细看去,竟是无数多不知名的小花,自发为这个诚心的外来客照亮了路。   温述秋走的极为小心翼翼,这里的艰险哪怕是个健全的人都要仔细掂量掂量,更别提目不能视的他了。他仔细地摸索着岩壁向前一点点的挪动,不知是谁开凿的云绝道,但从细枝末节处就可知那一定是个好心肠的人。   原因无他,只因温述秋在每一个拐弯处、崎岖的地方都能摸到一行镌刻在凸出岩壁上的文字,提醒着他转弯和阻碍。   这字体十分稚嫩,却工整端正。按照高度来看,凿刻它的必定是个少年。温述秋爱惜地摸了摸那些小字,笑了起来。托那些小字的福,一路上算是有惊无险。可是黑夜之中的行进,跌倒和磕碰是不可避免的,再又一次被绊倒之后,温述秋有些丧气地背靠着岩壁坐了下来,他看不见此时天上的银河繁缀,也看不见山下的万家灯火。眼前只有漫无止境的黑暗陪伴着他,温述秋从贴身的小袋子里倒出那枚珠子,缓缓地摩挲着,光滑细腻的触感一如往昔。   那上面似乎还沾染着一丝浅淡的花香,他仔细嗅了嗅,那香味又消失了。   “婆罗花的味道......” 青年笑了起来,将它贴身放好,“还有你陪着我呢。”   他似是又找到了支撑着走下去的力量,扶着岩壁站起了身,向前走去。   数不清多少个时辰过去,温述秋已经能隐约从光线强弱分辨出来,此刻已经快要天亮了,他终于到了璇玑阁的所在之处。   他虽然目不能视,却也能感受到这里的温暖。   季连珣刚从一个噩梦之中挣扎着醒过来,就听见院外传来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以为昨天的那帮宵小还没离去,顿时大怒而去。   他看着面前沐浴在曦光下的年轻人,那眉眼和气度......他狐疑地眯起了眼睛,阴晴不定地问道:“卫从容?”   然而还没等那人回答,他便提剑攻了上去:“拿命来吧。”   温述秋不知来者何人,不好贸然出手。他只得一边避闪开凌厉的攻势,一边道:“阁下认错人了,我非卫......从容。”   “你是谁?” 季连珣越打酒越上头,过去的往事一一上浮现,,他的剑招越来越锋利。   凌冽的剑气割破了年轻人的袍子,渗出了血迹。青年捂着伤处,狠下心往那男人剑锋上撞去:“我名温述秋!”   男人骤然收招,剑锋堪堪停在青年的眼前,他皱起了英挺的眉:“温述秋?”   又注意到年轻人直视着他的剑尖连眼睛都没眨的时候,男人颇觉奇怪的仔细看了看,冷笑道:“原来是个瞎子,你和卫从容是什么关系。”   “父子。” 温述秋低声道:“但是我——”   “你怎么样都无所谓,朝堂之人不得踏入璇玑阁。温少爷,请回吧。” 季连珣不耐地起身,那衣角擦了擦剑,摇摇晃晃地向屋里走去。   “我能解晏无意的毒。” 温述秋轻声道,他脸色苍白道:“让我救他吧,这是我欠他的。”   季连珣没有回身,剑光划过,地上突兀出现一道深痕:“越者,斩。璇玑阁规不可乱。”   “我以璇玑阁主的名义命令,让他进来。”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门边,正是还在养伤的晏无意,他看上去有些憔悴,精神头也不是很好,眼睛却明亮至极地看着青年:“秋秋。”   温述秋虽然看不见,却在这一刻认真地感谢上天,他赶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连珣是个疯子,恨着数年前的人。 第47章 相思入骨   小小的房间内昏暗至极,只在桌上燃着盏小小的烛灯,温述秋被男人紧紧拉着带了进来。   “屋里黑,小心点。” 晏无意有些紧张:“你怎么来了?九献有没有为难你?”说罢他又抬手捏了捏青年的脸颊,无奈地说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温述秋却一个也没有回答,只笑道:“我来看你,开不开心?”   “开心。” 晏无意一看到他笑,顿时什么问题都抛到脑后了,摸了摸鼻子:“特别开心。”   “受的伤还疼吗?” 温述秋轻轻点了点男人的胸膛,那里用干净的布条一圈又一圈的包裹着。   “不疼了。” 青年纤长白皙的手指点在还没好利索的伤口旁,激起一阵奇怪的麻痒,好像要一路痒到心间似的。晏无意脸上有点发热,他感到心跳的越来越雀跃了,莫名的感觉充斥在心间。他不敢看青年温和的脸庞,只好低头去研究他的手,这时他才发现青年手上都是血迹。   “怎么受伤了啊?” 晏无意皱起了眉头,起身要去给他拿药。温述秋见他脚步还是有些虚浮,连忙道:“你坐下,别起来,这不过是小伤。”   “哪有什么小伤不小伤的,是不是外面那个人打的?” 晏无意只得坐了回来,顺势靠在了青年的肩上,懊恼道:“等我好了,我帮你揍回来。”   “好。” 青年笑了起来,揉了揉男人的发:“怎么受的伤?”   晏无意犹豫了一下,埋首在青年颈间摇了摇头。打输了这种事,就不要说了。   “不想说吗?” 温述秋不用看都能想象出男人那个迟疑的表情,他好笑地捏了捏男人的鼻子:“睡一会儿罢。”   以晏无意的伤势,他早已到了极限,此时靠在青年肩上,呼吸间都是醉人的暖香。晏无意不知不觉阖上了疲倦的双眼,陷入了梦乡。   当夜,男人一睡便到了此时,许是太过安心的缘故,男人又发起了高烧。季连珣靠在门边哭笑不得地说:“怎么又发烧了?”   “阁下不必守在这里,有我在便好。” 温述秋毫不客气地开始赶人,他要开始给晏无意解毒了,因着些特殊的缘故,房间里最好还是不要留人。   “你叫温述秋?” 季连珣不知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了一下青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待他转身之后,温述秋才松了口气,这个男人气势太强了,让他不得不提起精神提防着。心思转回来,他摸索着拧了个湿帕子搭在晏无意的额头上,又擦了擦他的手心和足心散热。等收拾得当之后,差不多已是子夜时分了,晏无意的烧退了一点,摸起来已经不再那样烫手了。温述秋看不见他的脸色,只好伸手进去摸了一下男人的背,发现出了不少汗才安心。   外面是潺潺的溪水和声声虫鸣,月光静静地流淌进了屋子。男人平稳的呼吸与心跳声为这个静谧的夜染上了不同的色彩。   温述秋坐在床边,握着男人的右手,那只带着茧子,掌心有条狰狞疤痕的大手曾经救他于危难,也曾拉他出了黑暗。青年伸手描摹过男人的五官,从高挺的眉骨到英气的鼻梁再到削薄的唇,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男人的唇。   不知何时起,再也没有办法放开了。晏无意是温述秋的归宿,无论在哪里,只要回到他的身边便会感觉到安定。温述秋曾以失去双足的飞鸟自比,就因这偌大的江湖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供他安憩,处处是纷争,处处是绝路。在晏无意身边,也不是没有争斗,可是这不同于以往。   他如窗外的明月,无声闯入温述秋的生活,从此只后再无繁复心思好猜。过往的跌宕起伏、沸腾人声在大漠中归于寂静,晏无意腾身而起,一把抓过布巾于漫天黄沙之中与他对视。   一切,大约是那个时候注定了下来。   “对不起。” 温述秋笑了起来,他咬破了舌尖,然后俯身下去吻住了男人的唇。   该做一个了结了,他心里叹息着,依恋地蹭了蹭晏无意的唇瓣,试探着舔了舔男人干燥的唇,又将舌尖抵了进去。不知男人梦见了什么才不排斥他的亲近,竟也微微张嘴,一下子含住了青年的唇瓣,狠狠吮吸着他的舌尖。   几滴血液被男人吸净,才又温柔地舔舐抚慰着温述秋的唇舌。青年以为男人醒了,大惊失色之下连忙仔细去听他的呼吸声,见一如之前的平稳之后才确定男人没醒。   若是晏无意醒了......温述秋抿紧了唇,他无法想象男人脸上出现对他的厌恶神色。   他想起身又万分不舍,犹豫了半晌,才像个小贼似的轻轻在男人唇上吻了一记,亲完之后便红着脸匆匆起身逃了。   他逃的匆忙,并没注意到男人在他走之后缓缓撑着坐起了身。他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身影,笑了起来:“傻,都不知道把下脉看我醒没醒。”   良久,晏无意才神色缱绻地摸了摸自己的唇,鬼使神差般的回忆起了青年嘴唇的柔软。他难得的有些茫然,望着窗外如水的月光喃喃道:“小混蛋,留了个难题给我。你倒好,竟然跑了......”   躺在树上喝酒的男人看了眼通红着脸跑出来青年,嗤笑着摇了摇头,跳了下去。   “温小公子,可是解完毒了?” 他看着面前青年布满红晕的脸,戏谑地问道。   “嗯,是的。” 温述秋垂着头,有些紧张的回道。   “可还要再解一次巩固一下?”季连珣凑过去,低声道:“窗户没关好。”   “啊,什么?” 青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更加局促了,他停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能请您带我去见一下伯父伯母吗?”   季连珣怔愣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道:“走吧。”   墓地还是之前的样子,他沉默地看着青年端端正正地跪下去,叩了三个头。   “伯父伯母安好,在下温氏述秋,是无意的友人。” 青年歉然道:“此次来的匆忙,改日定然再来拜会你们。”   “你要走了?” 季连珣抱剑倚在一旁。   “是,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 青年耳根微热,做了一揖:“烦请阁下拦着点无意,别让他伤复发。毒大概是解了的。”   “你为什么要吻他?” 季连珣挑起眉头,逼问道:“除了解毒。”   温述秋一时之间被问住了,他天性内敛温和,偷吻已是他二十年来所作出的最大胆的事了。现下遭到质问,他实在无法说出那几个字,可心里憋着个劲儿,也不愿搪塞。青年为难地想了半天,挫败道:“我......我.......”   “扭捏什么。”眉目清贵的男人淡然道:“好自为之吧。”   “秋秋呢?” 许久之后,晏无意见季连珣一个人进了屋,连忙问道。   “走了。” 男人仰头灌了口酒。   “走了?!” 晏无意不可置信,他的秋秋就这样抛下他畏罪潜逃了???   “嗯,半个时辰前走的,你别想了。” 男人嘲笑道:“都快残了还想着那么点风花雪月呢?”   晏无意理都不理他,翻身便就要下床,男人见状只好道:“他走之前要我看着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男人听见这话,又气又好笑:“你倒是狐假虎威起来了。”   “反正要骂也是骂你。” 季连珣耸耸肩,变戏法似的拿了两个酒碗出来:“好久没喝了吧?”   “是啊。”晏无意顺势坐了下来,看着潺潺的酒液注满大碗才说道:“大概得有个七八年了。”   “不止,上一次一起喝还是偷来的酒呢。” 季连珣倚在窗边,想起过去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他的眉宇顿时舒展开来,眼中的郁色也隐隐消散了一些。   “偷的酒,喝起来最是醉人。” 他对着月亮举起碗,看着月光如酒一般盈满碗中,笑了起来:“现在反而喝不醉了。”   “咱俩当时喝醉了,后来娘可拿着扫帚抽的我。” 晏无意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你祸搅着去偷酒的,为什么没被罚?顾小师叔怎么对你这么宽泛。”   “你错了,我被罚了。” 听到那个熟悉的称呼,季连珣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随后他平静地说道:“一直被罚了十年。”   那年他十六,那个人二十三,本是师徒关系,然而一次玩闹似的醉酒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轨迹,不仅将原先丝毫不相关的两个人捆绑在了一起,还造成了一切闹剧的开端。   男人的神色沉痛哀戚,那样的表情,晏无意非常熟悉。过去的十年间,每一次回梦旧事醒来时,镜中人也是一样的脸色。他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之后,轻声道:“父亲曾经让我我立下誓言,若非璇玑阁到了末路,否则绝不将其枢密外传。”   时隔这样久的时间,璇玑阁早已荣光不复当年,晏无意苦笑道:“现下已是故人长绝,所谓的穷途末路,也不过如此了。璇玑阁人之所以能传承百年不倒,是因为其自身的特殊性。”   季连珣放下了酒碗,静静听他说。   “老阁主晏天机生来便可与飞禽走□□流。”   怪不得那个老头儿整天神神叨叨的,原来是在和周围的林木雀蚁聊天啊。季连珣嗤了一声,给自己碗里斟满了酒。   “我的父亲晏南天则是江湖出名的乌鸦嘴,而母亲星官姚玉瑢则是谶言者。她会做无数跟未来有关的梦,无论过程,结局绝对是正确的。”   季连珣举起了碗,他天性凉薄,虽与晏氏夫妇相处了不少的时间,却也提不起尊重的心思来。因着身份的缘故,他也无法完全信任璇玑阁,甚至就连对最为亲密的阿寻也有所保留。季连珣知道自己冥顽不灵,油盐不进,一颗心早已在皇宫那种吃人的地方磨练的无所畏惧。晏氏夫妇之后是谁,是不言而喻的。他端起酒碗,遮掩着自己此时的不安。他怕了,怕听到顾清寻的一切事情,可却又忍不住去追寻。   “阿寻呢?” 他听见自己用一种急切又隐忍的声音问道。   “小师叔生来不同。” 晏无意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他生可知人心,所有人心底里的想法都瞒不过他。”   当啷——   酒碗破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季连珣颤抖着唇,只觉得眼前发黑。   脑海里的唯一念头让他万念俱灰,阿寻竟是知道的! 第48章 悲极痛陈   男人像是被凌迟了一般,迟钝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割在他裸1露出来的皮肤上。浑身的血液和温度都顺着刀尖流逝殆尽了,他脸色青白交加,无数感情堵在心里,直逼得眼眶酸软,逐渐红了起来。   晏无意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即使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道:“小师叔从来不说,他也不喜欢用这种能力去窥探人心。”   “你知道......他劝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男人痛苦地扼着喉咙咳嗽,说出的话也含混不清:“他劝我莫要再执着于过去了。可笑我当时还以为、还以为阿寻不要我了。”   他眼前一片黑雾,实在禁不住这巨大的悲伤侵袭,俯下身干呕起来。   “......” 晏无意垂下了眼帘,问出了梗在心头数年的疑问:“你究竟是为何?”   “我正是那卫康元老儿的第八子卫乐渊,当今皇帝最小的弟弟。这样说了,你该懂了罢!” 季连珣擦去嘴角狼狈的唾痕,痴痴地笑道:“我告诉你了,你还恨我吗。”   “恨,怎么不恨?” 晏无意怒极豁然起身,拽住男人的衣领向外走去,将他搡在石碑前:“你为什么还不清醒?我恨的不是你是什么人,是你冥顽不灵!恨的是你冷心冷情!璇玑阁是一体的,天大的事我们也一力扛下!不想你却什么也不肯说,小师叔知道了你做的一切之后来和我爹商量,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晏无意挥出一掌,暗含内力的掌风击在男人的腿弯处,男人一丝抵抗的精力都提不起来,直挺挺跪倒在了墓前。   “他说此事过后,他会带着不成器的徒弟彻底从璇玑阁分离出去,作为师过的惩罚,他自愿被废掉了武功。” 晏无意怒极却又冷静下来,低声说:“然而还没等到他离开这一天的到来,一切便都结束了。”   那一幕深深镌刻在他脑海之中,雪发雪衣的青年被父亲一掌击在丹田处,咳出了一大口血,直染的白色衣裳像朵鲜花般艳丽。婆罗花的味道弥漫在屋中,母亲心疼地搀起青年,扶着他走了。   季连珣木然地跪在碑前,如同被抽掉了神魂一般僵硬,他缓缓伸手去抚摸被削掉一般的石碑。   顾清寻。那个名字里埋藏着他所有的旧时光。   “他不在乎我是谁,也不在乎我从哪里来。他是真的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孩子来看,来爱的。” 他喃喃自语:“为我的际遇而忧伤,为我喜悦而痛苦。”   晏无意在最初噬人的愤怒冷却下来之后,心里只剩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说不出的虚无。他无力地指着碑道:“他是真的想你好,我原以为你知道。”   “那天傍晚我被打断一条腿,拖着残破的身体拼着口劲儿上了山,我该装作村中的孩子接近璇玑阁。我心里不安,面上却愈发沉静,爬到山顶的时候,刚好天亮了。阿寻迎着曦光走来,张开了双臂。” 男人俊朗的脸因为莫大的痛苦而扭曲的狰狞无比,他再说不下去了,抬头看着恍惚之间亮起的天光:“那一天就像现在一样。”   那个人像等候一位多年故友一样,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是微笑着张开双臂。不问他的来处,不问他的去处,就这样将他留了下来。   看着那张精致温和的脸,季连珣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他乐意放弃自己的野心与抱负,甘愿对顾清寻俯首称臣。   是什么毁了我们。   曦光映亮了薄雾般的云海,季连珣恍惚地想着,也许是自己的骄傲、顽固与善妒罢。那个时候他太年轻,还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那人越是挣扎便越是想要将人拢在手心。   是我的错。   从没有一刻,季连珣这样清楚的看清过自己,他糊涂了半世,一切结束之后却清醒了过来。世间最荒谬的事有千千万万,这着实算一件。   世界没变,曾经的顾清寻还好好地活着,季连珣却死了。什么权利、地位都离他远去,想要的最后都失去,万千思绪到最后也不过一句造化弄人。   “原谅我。”他深深叩首,跪在墓前:“十年飘零,深恩负尽。”   一阵风忽然而起,吹拂过男人的额发,他深深注视着那无形的风,流下两行清泪来。   原来那故人也是包括他的。   晏无意在身后,也无声地一拜。虽已过去十余年,他也还记得小师叔是个怎样风采的人物。曾经坐在月夜下一起喝酒时,大家举杯还共同畅想过未来,谁也没想到璇玑阁会是现在这个光景。当时有多畅快,现在便有多感叹。   回首望去,山河表里不减,却是故人长绝。   盛夏时节,金乌当空,上里京热的如同烧了个地龙似的,暑气从地面缓缓蒸腾而起,直直灼烤着人的心。因着天儿热,宫里早早就从地窖里凿采了冰块出来给贵人们解暑。   采了冰块,青石板路上便难免被滴上点儿水,平日里都是让处了差役徒刑的囚人们过来擦干净。不想上个月恰逢太后生辰,天下大赦,这些个囚人们也早早放回家了。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要是滑倒了我,你们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一个身着葛布箭衣的老人在个偏僻的地方差点被滑个趔趄,顿时发了恨怒道:“还不快把地整干净!”   周围几个大力太监连忙上来跪着用衣摆把路擦干净了,那老人才满意道:“别怪我安公公没提醒过你们,以后伺候的时候招子都放亮一点。”   其余人赔着笑脸连声称是。那老太监扫了众人一眼,端了端腰间的白玉革带,趾高气扬地从身后侍从端的盘子里接过一个玉碗,施施然走了。   他这样得意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的干爹——前任总管不知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竟敢下毒谋害皇上,幸好今上明察秋毫没把他牵连进来。甚至还大开恩典让他得以上位,一跃飞升成为皇帝面前的红人。   手里的玉碗便是皇帝对他信任的最好证明,安公公盯着那青玉碗,着了魔般地凑过去,闻了一下那里面浅褐色的药汁子,那药闻起来竟然还带着些引人沉醉的馥郁味道。他四下望了望,见除了自己的心腹之外再无旁人,便放心地拿起那青玉小勺舀起一点,快速倒入口中,砸吧了一下。   “奇怪,这药怎的有股腥味啊.....”他还未来得及想出这味道的来源,身边的侍从便上前从他手中抽走了药碗,束手站在一旁仔细看着老太监的面色。   “你放肆!” 安公公大怒道:“竟然敢拿走陛下的药,是不是要谋——”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心口间绞着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老太监惊骇万分,颤着手指向那旁站立的侍从。他不甘心的同时又好像窥探到了一些隐藏在背后的深幕,老太监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球都快要爆了出来,嘴巴还在抽搐着,吐出些许白沫。眼前的景色渐渐归于漆黑一片,他就那么保持着指向前方的动作仰面倒了下去。   侍从瞥了尸体一眼,上前把了下脉。才短短几息的时间,那尸身便已彻底僵直了。侍从指间寒光一闪,抽出把寸长小刀来狠狠刺进尸身胸膛,大力划开之后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来,趁血液还未完全干涸,取了几滴心头血。   做好这一切之后,侍从轻轻拍了拍掌,顿时从隐秘处跳下来些身着黑衣的人。几人并无交流,却默契地将那老太监的尸身囫囵带走,再清扫干净周围。   再也没人注意,这里是否有人来过。侍从脚步匆匆地向寝殿走去,还未靠近中心,就听里面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他心里哂了一声,恭声道:“禀报皇上,药已取来。”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着急道:“陛下,老奴给你取药。”   话音刚落,门便被打开,侍从还未看清门内的情况,怀里的小瓶便被一人取走了。他行了一礼,跟着进了屋。   龙床上半躺着个年逾天命之岁的老人,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和黑斑,他夺过那人呈上的小瓶,像是看到什么香甜的蜜水一般大口大口的吸食着。待到喝完了血之后,他才一脸餮足地倒回了床榻,和颜悦色地对那老人道:“那小安子虽是前朝遗者,但也算是忠君爱国,可惜折子上不能这样写,就说他发了疯竟想谋害皇帝吧。你去拟旨。”   那老人恭敬称是,再仔细看他面容,不正是安公公那死去多时的‘干爹’?   “还有,朕的病发的越来越急了。想来‘药引’已经无法彻底控制,让你们着手调查的母珠之事怎样了?” 皇帝懒散地翻看着手边的奏折,随意问道。   “回禀圣上,母珠之事已有线索,最后一次出现应是在大漠边境。”   “哦?快快取来朕才能安心,早日解了天道石的毒,朕也好亲临朝政。” 皇帝嗤了一声,挥退了众人。   侍从弯着腰从殿内退了出来,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十分尊敬。   作者有话要说:   =3=求评论啦!   已捉虫 第49章 是非不分   竖日。   “皇上,御史觐见。” 老太监附在皇帝耳边,悄声道:“已跪了三个时辰了。”   “哦?那宣吧。” 皇帝才饮完药引,心情颇为不错,也只有在此时他才愿意听大臣们上奏。   “宣——御史大夫曹广德觐见。” 老太监一甩拂尘,扬起尖细地嗓子喊道。   侍卫搀进来一个胡子雪白瘦的像根棍子的老头儿,那老头一进来便颤颤巍巍地跪下行了一礼,哑着嗓子开口道:“陛下,您已有半旬时间没去上朝了。”   “只是半旬而已,朕看你们也没什么事情好上奏。” 老皇帝挥了挥手道:“朕又不是沉迷享乐,只是身体不好,有心无力啊。”   “陛下!这龙体可让御医调理,国不可一日无君。” 老御史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交由总管呈了上去。   皇帝单手撑着头,闲适地靠在床榻上,随手展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签着数十人的姓名:“曹爱卿,这是何意?”   “臣知陛下龙体近日来欠佳。” 老御史犹豫一瞬之后,还是坚定地说道:“恳请太子代替陛下监理国事。”   “放肆!” 皇帝怒目圆瞪,他最听不得谁说要太子或诸亲王替他处理朝务。皇帝虽老,但人却仍旧精明,他清楚地知道,太子监国只是架空他的第一步。越想越是气氛,皇帝只觉得一阵阵的热血直往头上冒,他狠狠将手里的折子砸向御史:“朕明明还好好的,何故需要太子监国?!你们是不是一个个地都巴望朕殁了好给太子腾位置?”   “臣等不敢!” 老御史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额角顿时被开了个口子。他却顾不上呼痛,向前膝行几步,言辞恳切道:“陛下,如若不是已到了穷途末路,臣等万万不会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只是陛下,大事需要您的决断,小事需要您的首肯。无论任何方面都离不开您,臣等恳求您切莫再服食丹药了。”   自古以来多少明君年老之时贪图长生而偏信道士阉人,老御史心痛不已,他是跟着皇帝打过江山的老臣,一心为了这卫家的江山能够坐的稳当才斗胆进谏的。   “那不是什么莫须有的仙丹,那是实实在在能救朕命的灵药。” 皇帝眉关紧缩,他实在没料到自己的臣子竟然敢如此大胆的质疑。本想将那不识好歹的老东西连着名单上的人一并砍了,但他最终还是抑制住了这种嗜血的冲动。   “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朕养你们是为了替朕分忧,若是用些小事来打扰朕。” 他拧起了嘴角:“朕要你们好看。”   “陛下,您安养身体这段时间,北方道通事不断上报,据传其中有挖私矿的歹人。每夜众人集聚上山,开挖采矿。据估计,他们开采的应是岩金。这样大胆的行为实在是天理——”   还没等御史上报完,老皇帝微微一摆手道:“朕知晓此事,若是此事,以后便不必上报了。”   “陛下这是为何?金铁矿乃国之根本,若是被有心之人私下掌握,届时反过来针对朝廷又如何是好。” 老人忧心忡忡道:“北地乃是恭王的封地,此时更是应该多加小心。”   “正是因为这是老四的地界,朕才安心的。” 皇帝哼笑一声,端起茶碗:“老四是个好的,杀伐决断,有勇有谋,颇有朕当年的风范。实话告诉你,这灵药便是他为了缓解我身中的奇毒而进献的,何等的孝心?”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番话若是流传出去会给庙堂带来多大的震动,但是——   “曹爱卿,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回皇上的话,臣弱冠之年得以高中,至今约是四十来年了。” 老御史叹道:“再尽忠上几年,臣怕是就得致仕了,这位子始终是得让给年轻人的。”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皇帝衰弱的头脑,他狠狠将榻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拂了下去,指着老御史道:“这位子始终是朕的!谁也别想分去!哪怕朕殁了,也是要在阴间做皇帝的!你们都是些乱臣贼子!”   老御史惊恐地抬起头,张口欲劝,却被一个石砚砸中了头,登时便倒下不动了。总管蹙起了眉头,瞥了一眼红着眼喘着粗气的皇帝,快步上前探了探御史的呼吸,心下叹息。   这曹广德忠义了一辈子,到了却落得一个被生生砸死的下场。实在是让人唏嘘,总管垂下了眼睛,看着侍卫将死不瞑目的老人抬了出去,心里凉薄地想到:进来的时候是搀着的,出去却要被抬着,被御赐死,呵。   皇帝呼吸急促,面色比刚被抬出去的御史还要差上几分,简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他颤着手对总管说:“朕的药呢?药呢!”   总管低眉敛目道:“母珠之事亦有眉目,请陛下稍安勿躁,忍耐一下。”   “何时才能找来!” 老皇帝从榻上摔了下来,表情扭曲地挪动着向总管伸手讨要。   “老奴亦是不知,不过侍从此时已带着圣旨出发了,想来快马加鞭再过几天就能到了。”一切都颠倒过来了,高高在上的奴仆与匍匐在地的皇帝,本是与物品同等地位的阉人此时有了掌握生死的权利,而原本一怒便可伏尸百万的帝王却卑微入了尘土。   老皇帝翻了个身,口角流下腥臭的涎水,双眼浑浊无神地盯着繁复华丽的殿顶发呆。过了一会儿,他嘻嘻哈哈地怪笑了起来。   上京殿内的一番腥风血雨自然没人知晓,远在万里之外的北疆边境小镇迎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客人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见店里来了个客人,跑堂客赶紧过来热情地招呼着。   “不住了,在下赶时间。上些清淡的小菜就好。” 那个好看的年轻人笑道:“麻烦问一下,去阿极耶该怎样走?”   “客人是去经商?” 跑堂客嘴快多问了一句,立马又觉得不妥道:“小的可不是故意想打听,就是见您不像是走南闯北的人,才多嘴了,见谅见谅。”   “无妨。” 那个青年人长得温雅,声音也十分清朗,让人听了便心生好感:“在下是去阿极耶取遗落的东西的。”   “那您可真是费了一番功夫。” 跑堂客上了茶水,感叹道:“现在去阿极耶的路可不好走。”   “怎么说?” 青年蹙起眉头。   “就前几天,去罗什那的路甭论来回,都被朝廷封上了。别说行商的还是借过的,要想去,就得拿出在府衙登记的路牒来。要是拿不出?” 跑堂客抹干净桌子,边向柜台走边说:“要是拿不出立时就会被格杀,听说已经死了不老少人了。”   “朝廷可有颁布公文说是为何?” 青年问道。   “嗐,就算有公文,估计也不会贴在北风镇的,您到了阿极耶说不定就能看到了。” 跑堂客端来两盘清淡风味的小菜,顺带了一碗粥:“送您碗白米粥,下次再来光顾小店啊!”   青年被他逗乐了,从善如流地舀了一勺米粥。入口糯软香甜,一天的疲惫都消失在这一口温热的粥里了,他笑道:“一定光顾,这粥很好喝。”   跑堂客看着青年人温和的笑脸,有些脸红道:“哎呀,刚才忘了告诉您了,出了镇子向北走,阿极耶离得还有些远呢。”   “无碍的,我脚程挺快。” 青年缓声道。不到一刻钟功夫他便吃完了饭菜,留了点碎银子在桌上之后就走了。   跑堂客再出来时,只见到那个客人的半个衣角。他愣了一下,匆忙跑到门口,只看到那位客人腾空而起向远方而去,动作优雅漂亮,身形飘渺。他不禁咂了咂嘴,心下感叹道,简直是个神仙人物。   那被夸赞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匆忙北上的温述秋,自从那日分别之后他便日夜不停赶往阿极耶。   他私心不想再让晏无意牵连进来,他已经付出的够多了。可是同时他也清楚,那是不可能的。这件事牵连之广,植根之深都让只窥探到冰山一角的温述秋心惊。   他不由得回想起,临走前的那一天,母亲对他说的话。   在那个燃着香,烟雾飘渺似仙境的房间之中,美貌的妇人斜在贵妃榻上,轻轻摇着描着仕女图的罗扇,那永远注视着天光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妇人轻声道:“从现在一刻起,不要把自己血液交付给任何人。”   “为何?” 青年不解地问道。   “因为......你是特殊的。” 妇人站起身,走到青年面前。低笑着摸了摸儿子的面颊,看着他懵懂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你是特殊的,秋秋。你是一切的终结。”   温述秋感到有些力竭,便缓下了脚步落了地,他感受了一下风向——现在是沙漠的风季,风向基本上是固定的。再不济他身上还有个小罗盘能判断方向。   母亲给了他一个荷包,嘱咐他没人的时候打开看看,看完记得烧了。   青年迟疑了一下,拆开了它。里面掉出来一张纸,纸上的字迹不知用什么写的,竟然是凸起的十分好辨认。他微微皱起了眉,凭借触摸缓慢地开始阅读了起来。   “这是——!”   纸上只有短短三行字,却让青年捏着纸张的手不住颤抖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之后,便立刻用内力震碎了纸张。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的收藏,笔芯! 第50章 佛难自渡   温述秋顿时陷入了一阵不知名的恐慌和茫然之中,他手心里还有一小堆纸灰。谁也不会知道上面曾经记载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传言。他一扬手,风便卷走了那些灰尘,扬扬洒洒,打着卷地向远方吹拂而去。   青年站在原地,无声地注视着风吹去的方向,他虽目不能视,却也能凭借曾经的印象想象到此时天境又是怎样的风景。   半晌之后,他低下头抚上了自己的手腕,在那苍白皮肤之下的是流淌不息的血液。看了母亲给的信之后,他才明白何为一切的尽头以及他背负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血液竟然对天道石有着毁灭般的效果。青年惘然,母亲轻描淡写地对他说:这是你的命,去摧毁你他的毒计,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吧。   拯救,温述秋合上了手掌,捂住了脸。他无助至极地想到,我拯救了苍生,谁又能来救救我?   一路走走停停,不断的辨认方向来确认自己走的路是不是正确的。温述秋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到了下一个城镇,当务之急便是先去买些干粮,然后找个客栈。夜晚的沙漠不同于白天,不仅风向会变,还会有无数防不胜防的流沙坑,着实不利于赶路。   大街上许多人都在来来往往,因着镇子不大的原因,人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便格外的吵闹,令如今听觉变得十分灵敏的温述秋感觉极其难受。他皱起了眉,抬手用带着内力的手捂住了耳朵,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体放松了下来。   “阁下,麻烦问一下镇上的客栈在哪里?” 温述秋感觉到有人向自己靠近,便抬手拦了一下,继而彬彬有礼地问道。   那人没有言语,绕过了青年自顾自向前走了。这让青年有些奇怪,但他只当是自己的举动惹恼了那个人,便也不去在意,又找了另一个人问话。   谁承想那第二个人也是一样的,只看了他一眼便拖拉着步子走了。一连问了三四个人都是如此的结果,青年渐渐发觉出不对了,周围的喧闹依然还在继续,却听不出他们在吵着些什么。   “嗳!那边的年轻人,过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潮水般的纷扰声音中传来,清晰可见。   温述秋呼吸一滞,提着包袱向那个方向走去。还没等他出声询问,一只手从阴影里伸出,一把将他拉进了屋。以温述秋的身手自然可以避开那只不明意图的手,只是他并未从中感受到恶意,便随着那只手进了屋子里。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腐烂味道,青年耸了耸鼻子,抿起唇。   那个拉他进来的人还没开口,又急急的咳嗽了起来,温述秋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一把握住那个人的手腕为其把脉。   “老先生,您这身子骨......” 一探脉,他顿时有些找不到言语,这个人的身体太差了,沉疴淤积,之前好像还中过毒,以至于现在身体就像个漏勺,再也养不回来了。   “客栈挂着牌子,就在你前面几步路。你为什么偏要问人?” 那个老人终于缓过气了,他看着面前温和灵秀的年轻人质问道:“问谁不好,那些人都是疯子,你怎么敢上前去拉他们?”   “.......”温述秋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说的有些懵,回过神来之后才无奈地笑道:“老爷子,不瞒您说,我看不见。”   “胡说,我看你走路都好好的,怎会看不见?” 那老人愣了一下,吹胡子瞪眼道:“年轻人怎么乱说话咒自己!”   “我是习武之人,就算看不见也可以凭借其他方法来辨别障碍,平时看上去自然与常人无异。” 温述秋并未有被冒犯的不悦,他温声道:“老先生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情,看你在那里转来转去的很不顺眼罢了!” 老头恶声恶气道:“还有事吗,没事快走。”   “老先生,为何我刚才问那些人,他们都不说一句话?” 温述秋回想起刚起诡异的一幕,不由疑惑的问道。   “他们乱挖后山上的宝贝,中了邪,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有的人还会发狂杀人,镇子上只剩我们这些老东西没中邪。” 老人不屑地说道:“我看你是外来人,才好心提醒你,不要和那些人去后山,中了邪可就回不来了。”   “谢谢您,帮了大忙。” 青年笑的更加开心,他站起身行了一礼,还没走出门突然又拐了回来:“突然想起来,若是您没有风湿的老毛病的话,还是不要用雷公藤这样的猛药,与身子有损。”   刚进门时闻到的味道里,就属雷公藤的味道最为明显。像老者那样虚弱的身体,若是一味的使用雷公藤这样药性凶猛的药材,不仅达不到治病的目的,时间一长甚至还会使他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治伤寒的药方有许多种,温述秋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哪一种需要用到雷公藤,他只是秉持着医者治病救人的想法提了一点建议。虽说老者从他进门起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但青年确实能感受出来他的好心。   老者坐在床上,表情复杂地看着青年离开的背影,过了许久才冷哼一声。   大街上仍然人来人往,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来了一个陌生人。那些年轻人双眼里满是红色血丝,嘴里咕哝着无意义的话,在大太阳底下来来回回走着,身上穿的衣服也沾满了泥土。若是稍微离得近一点,温述秋便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腥臭的味道,着实是令人难受。   他避开来回走的人群,顺着墙根向客栈走去。一推开门,就听到一个懒散的声音道:“客官,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住店。” 温述秋递过去一点碎银:“麻烦开间干净的。”   老掌柜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位年轻的客人,见其样貌不俗,身上穿的又是好料子,连忙放柔了声音:“瞧您说的,我们店里都是干净的。” 说罢,他转头朝楼上喊了声:“倩文——把朝东的房间收拾收拾,有客人住!”   “吼什么!这就弄!”楼上传来个脆生生的声音,很是不忿。   “让您见笑了啊,里边请,里边情。” 掌柜低声咒骂了几句,有笑眯眯地将人往上面迎。   温述秋抿了抿唇,抬步向上面走去。还没推开房门,就被里面跑出来的小孩撞了个满怀。那小孩一见撞到了人,连忙往下跑,却被掌柜的一把拽住,提着领子拎了过来。   “放开我,老东西!” 小孩张牙舞爪地挣扎起来,嘴里骂道:“你这老匹夫!敢抓老子!”   掌柜的怒不可遏地抬手要打,一旁的温述秋连忙劝住了他。   待掌柜的气呼呼地走了,他才半弯下腰,摸了摸小孩的头:“没磕疼吧?”   “没、没有。” 面对老掌柜时凶的像个小夜叉的孩子此时红了小脸,看着这个小哥哥的脸乖乖地说:“对不起。”   “以后别这么冒失了。” 温述秋在身上摸了摸,掏出来个小果子塞给了小孩子,笑着道:“倩文是吧?谢谢你收拾屋子,真乖。”   小孩子盯着他看了半晌,一把拿过果子红着脸跑了。   温述秋并未将这段小波澜放在心里,他摸索了一下进了房间,将自己东西安置好之后便躺了下来。   实在是太过疲惫了,他抬手遮住双眼。整个世界并非完全漆黑一片,偶尔他也可以看到一些深灰色的东西在移动,这已经是现在目力的极限了。温述秋苦笑一声,他并非不曾满心怨憎过,也不是没有绝望过。在最初的几天,他简直是寸步难行,浑身上下都摔出了青紫的淤痕,那时躺在床上,连心里都是黑暗的。   九献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最后的伪装,那个时候他才清楚的认识到,他是个瞎子。   儿时虽然早已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可是却从不曾深思过黑暗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现在他知道了,这种感觉就好像被无时无刻窥探着,没有人能救他出这个深渊。直至后来,他渐渐开始喜欢闭着眼睛的感觉,这样总有那么一刻他会以为只要睁开眼,就又能看到缤纷的世界。   日子是要继续过下去的,浑身的伤疤终有褪去的那一天。   温述秋闭上了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夜幕悄然降临,天空间繁星成河。白日里吵闹不已的声音都归于寂静一片,镇上诡异的平静,连犬吠声都没了。   “咣当——”   不知是谁踢翻了摆放在墙根的盆,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床上原本沉睡的青年皱了皱眉头,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他披上外套,走到客栈门口,正打算出去看看情况时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他轻轻地说道。   “哥哥,不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章啦~求评论啦嘤嘤嘤!!一个人单机很难过的!! 第51章 夜深人静   “倩文?” 温述秋转过头,不解地问道:“外面怎么了?”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什么都不会问,只会回去蒙上头睡觉。” 小孩子缓缓踏着月光走了过来,他身上不知从何处蹭上了些鲜血,粘稠的液体顺着手臂一点点向下滴着,他低声嘟囔道:“有的时候看得见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我现在看不见了。” 温述秋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只是好奇而已,既然如此我便不问了。”   “外面是在开‘集会’。”   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响过,温述秋暗自猜想应该是小孩爬上了椅子,他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的声音,此时外面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了,但若是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许多轻微的脚步声,悉悉索索地向远方走去。与此同时,他又分心问道:“什么集会?”   “吃了仙丹的人,去感谢发给他仙丹的人。” 稚嫩的童声稀松平常地说道:“他们会坐在一起谩骂皇帝,会疯狂的打架,还会互相扯衣服。”   “你怎会知道?你偷偷跟过去看过是吗?” 温述秋皱起了眉头。   “我跟着隔壁小雨哥去看过。小雨哥要给我仙丹吃,我没要。” 小孩坐在桌子上晃悠着腿:“哪有那么好的事,会有神仙降临到这个镇子上然后让大家的病都好起来?我反正是不信。”   可是有很多人相信了,还深信不疑。温述秋听到这里,愈发肯定这是一场骗局,他问道:“那仙丹多吗?怎么给的?”   “药堂里买的。好一点的仙丹几十文钱一个,仙丹的碎粉也得卖几文钱呢。” 倩文抬起头,看着面前年轻的哥哥继续道:“卖了得有一段时间了。吃的人也越来越多,说是吃完非常精神。”   青年摩挲了一下光洁的下巴,心里转过几个想法。这几年行走江湖过程中,他也听过不少关于骗子、仙丹的传言。其中有一个名为‘回春丸’的东西,当朝对其深恶痛绝。那名头听上去十分美好,实则是从藩地运来的一种植物揉成的,吃了以后短期内精神百倍且力大无穷,然而若是长期服用则会对其产生依赖。当朝曾在十几年前明令禁止过贩售,食用这种植物。   “你不要去看集会,他们会杀掉去的陌生人。” 小孩做了一个杀的手势,青年却看不见他的小动作,他心里已有主意,此时只是笑道:“我晓得了,不会去的。”   待转身回到房间,温述秋从包袱之中拿出一根木簪,将头上束发用的白玉簪替换了下来。   他换上了一件灰色的夜行衣,单手握着温润的玉簪,另一手拿着罗盘,从窗边跳了下去。落地时悄然无声,连细微的灰尘几乎都没激起来。借着夜色的掩护,温述秋循着火把燃烧之后的味道,一路向后山而去。   大漠的另一边,同样是夜色深沉。   “你为何一定要冒险?”男人对站在一旁的少年低声道:“真当鬼面是什么好相与的不成。”   “我知道。” 少年弯下腰扎紧裤腿:“若不是陆沉的遗物在他们手上,我死也不会靠近那帮畜生一步的。”   “拿回遗物的方式千千万万种,你一个没一点功夫底子的人还没靠近可能就已经被发现了。” 男人恨铁不成钢地说完,却见少年抬起脸来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既然方式这样多,你告诉我一条我可以做到的。” 他只看了一眼,又低头磨起了柴刀。   男人被噎的顿时找不到话了,确实如此。少年既没有背后可靠的人脉,也没有大量的金钱,甚至自身也不算强悍,他能做的似乎只有这种与自杀没有区别的潜入。   “你一直想问我什么?” 少年低着头突然问道,手里细致地磨着刀,霍霍声不绝于耳:“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在看我。你放心,我定知无不言。”   “......既然如此,我便不如直说了。” 男人神色复杂地看着短短几天便褪去了青涩的少年,问道:“陆沉到底是来这里查什么的?”   磨刀声顿时一停,少年抬起了头。   “是谁让你问的?”   “不要问。” 一把扇子点在少年的唇上,男人说道:“这不是你该详细知道的事情。”   “我是罗什那的国人,即使罗什那将我永生永世驱逐,我也是罗什那的人。” 少年一把拍开扇子:“我不受当朝律法管制,若是让我猜,我会猜是皇族。只有你们得皇族才会有这样大的力量。”   “你倒是聪明。” 李清夷神色不定,思考一番之后开口道:“你说的没错,是皇族,我在为太子上刀山下火海。我告诉你了我的秘密,现在你能告诉我他追查到了什么吗?”   “你刚才的问题不是这样问的。” 少年将磨好的刀别进腰间:“我只知道他是来这里深察天谴的,至于查出了什么结果我可没消息。”   李清夷狐疑地看着少年,他固然知道少年孑然一人,并没有骗他的资本,可是却总是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顾平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提上包裹便站起身,冲男人以及一旁沉默不语的黑衣长随鞠了一躬:“感谢这几天的帮助和照顾,顾某没齿难忘。若是有缘,我们会再见。先走一步!”   他大步走出破旧不堪的房门,踏着满地的月光与星子向大漠深处走去。影子长长的,随着她瘦小的身体移动而移动。   “公子,咱们不和他一起了吗?” 黑衣长随这时才站了起身,疑惑地问道。   “怎么和他一起?” 李清夷看着那个背影,勾起唇角:“一起去鬼面的老窝里送死吗?此行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知道‘天谴’这个方向,剩下的自有人去查。”   “可是顾公子他.......” 黑衣长随显然极为犹豫。   “这是他的命,是生是死都得他一个人担着。” 李清夷站了起来,拍掉身后的尘土向门外走去:“走吧,去和太子会合,该有所行动了。”   “是。” 黑衣长随摇了摇头,又牵起那两只橐驼追着男人而去。   生死这种事,在某个时刻看来确乎是极为微不足道的。人有三种方式杀死自己,一种是扼杀自己的肉1体,将生命从世界剥离。第二种是逃避一切,沉溺于过去,而最后一种便是坚持自己所坚持的,同整个残忍荒谬的世界对抗。   顾平抬手,一把削掉打结的长发,再将额前的碎发捋到后面去。他拿起脖子上挂着的九转珠,闭上眼默默祈祷了几句。他不祈求自己还能活下来,只求可以得偿所愿。活着虽然很不错,但也只是止步于此了,能圆满自己的唯一的愿望才算是完美。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顾平拿出来什么也在所不惜。   月色皎皎,映的眼前的沙洲好似卷起波涛的海面。顾平爬上沙丘,就着不算明亮的光线紧紧盯着远处的一队人马。   最前方一人打着幡,其余人赶着橐驼还拖着几车的辎重,一行人就这样奇怪又缓慢地行走在沙漠之中。   顾平站在沙丘上,轻蔑地看着那一队的人——曾经伏击过他们的。   驼铃声悠远地回荡在这空旷的大漠之中,为首的人似有所感,他突然抬起头向那个方向看去,却瞧见那个站在月下的少年缓缓抬起了手,对着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他面无表情地拿鞭把指了指那个地方,便有两名身着灰衣的男人从行队中激越而出,向少年所在的地方而去。   顾平挎起柴刀,跳下了沙丘,向反方向跑去。他在这片沙漠之中生活了快十年,早已对一切了如指掌。身后不时传来几声扑簌声,那是杀手腾跃之间脚尖点在砂砾上借力的声音,越来越近了,直到在他身后三丈处停下。   “不要再走了,现在回身还来得及。” 顾平淡然地说道。   两个杀手对视一眼,担心少年突然发难,两人靠近的极为缓慢。   一步、两步。   第三步时异变突起!两人还未迈出脚,便感觉被什么绊住了步子。他们的脚下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沙坑,坑壁边上的沙子不断往内陷,坑的范围也越扩越大。两个杀手呼吸一窒,纷纷挣扎起来。   沙坑吞噬的速度却比想象之中更快,就好像择人而噬的怪物一般,两人越是想要逃离,它便拽的越紧。沙子逐渐没过了两人的下半身。   “别挣扎了。”少年攥紧了拳头,他看见了两个人在空中挥舞的双手,在月光的照耀下它们白的似乎快要发光。同时他看清了那两双手上沾的血液,是那样的摄人心魂,不知多少人曾丧生与那二人之手,他们是真正的恶人。不管被杀的人是妇孺还是其他什么,也不管那些人是否该死,他们无所谓是非对错,只听命于自己的主人。   他们该死。   少年又看见那两双眼睛——他们似乎不能说话,里面是无法忽视的哀求和恐惧,他们知道接下来面对的会是什么,是窒息,是死亡。杀手也会害怕所谓的死亡吗?   顾平的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他清楚地明白,那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若是被他这样剥夺,他便与那些人一样了。   陆沉、陆沉,我该如何做。少年握紧了胸前的珠子,闭上眼是被焚毁的屋子与生死不知的男人,睁开眼睛又变成了眼前的两个人。画面交织间,他不再迷茫。   他缓缓举起了柴刀,闭上了双眼。   啪嗒。   腥臭温热的血液溅到了他的手上、脸上甚至是嘴上。   “对不起。” 少年流下了眼泪,不知在向谁道歉。如果有选择,谁愿意被仇恨支配着躯壳?如果有选择,他何尝不想相爱直至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没榜单QAQ........ 第52章 难以置信   他看着那两个人的尸骨慢慢被流沙所吞没,最后整个沙地都归为了安静。但是顾平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沙漠之下不知会有多少生物为这两具尸体的到来感到高兴。他垂下头,看到了沾满了鲜血的双手,血液是粘稠,散发着一股腻人的腥味。顾平额上冷汗直冒,他无力地滑坐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天地间寂静一片,只剩少年呼哧呼哧的粗喘声,他知道自己该站起来快逃离这里,可是腿却酸软的不听使唤。   少年感到困惑,难道所有杀了人的人都会如他一般吗,像是突然背上了一个永远不会挣脱的枷锁,再不能回到过去?还是只对他一人的惩罚,好让自己知晓杀人是有悖天理的?   脑海中有两个声音在不断地争吵着,一个叫嚣着:“醒来吧!不要再假惺惺的了,明明之前心里不知用了何种残酷的手段臆想着折磨这些该死的家伙,现在又装什么?何况他们是恶人!是该死的人!”   而另一个声音则不甘示弱地反驳道:“哪里有什么该死的人?无论以何种目的去剥夺别人的性命都不该是正确的!恶人又怎么样?若是哪个人没有作过恶,便可以大张旗鼓地对恶人扔石头!”   他杀死了两个有罪的人。   顾平下意识地想要双手合十去祈祷神的原谅——那是在过去无数贫穷绝望地日子里养成的习惯,却又在合十的那一瞬间被惊醒,他此时才醒悟过来,自己早已不是那个虔诚的信徒。   迷茫、惘然的思绪充斥在少年的心头上,他杀了两个仇人,但是心中却没有一点快意。只有数不清的空洞,杀人是不对的,可是以杀止杀就是正确的吗?几年间,顾平已渐渐知晓了鬼面的某些不可言说的背景,这其中大多都是陆沉告诉他的。   他似乎隐隐触摸到了一层身为百姓,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想通的层面。   耳边除了擂鼓般的心跳声之外似乎还能听到呼啸的风声,那声音越来越近了,还带着铺天盖地的恶意与杀机。顾平来不及抓住一闪而过的想法,连忙深吸一口气,连滚带爬地跑向旁边的矮凹,扒着沙岩探头看了一眼。   外面仍寂静一片,只是月亮却已不见了踪影。少年不敢懈怠,他一把抓起柴刀横在胸前,小心翼翼地摒住呼吸悄悄等待着。   “一只小老鼠。”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个人笑了起来。他手里是一把铁杆白麻布制的长幡,顶端挂着个铜铃铛,随着受伤的动作叮铃叮铃的响个不停。   那声音好像远方的朦胧歌唱,又好像近在耳边一声的叹息。   空气一瞬间似乎凝固住了,顾平牙齿在巨大的恐惧之下咬的咯吱作响,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浑身僵直到了极点。   一把刀破开浓郁的夜色顿在少年眼前,刀把后的男人面孔狰狞残酷说道:“要死还是要生?”   少年攥紧了手中的刀,抬起脸毫无犹豫道:“生。”   “好,太好了。” 男人的视线下滑到少年的脖颈间,狞笑着说道:“试药的又有了。”   他另一手挥了一下长幡,清脆的铃铛声顿时响彻天地。几人从他身后走出,一把拉起少年搡到了车上,再手脚极快地将他与车上的货物绑在了一起,上面盖上了一层油布。   男人看了看完全瞧不出痕迹的车子,撇了撇嘴:“一个两个的,怎的都如此不知死活?”   说罢,又打起了长长的白幡,走在了前面。没过一会儿,这里又悄然归于寂静,再不会有人发现少年的失踪。   顾平窝在泛着奇怪气味的板车里,头顶的油布支撑出一个狭小的空间,他的眼前蒙着层黑布,少年却并不为此感到恐慌,此时他的心里突然平静了下来。像是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以后的安然,顾平甚至有些暗自欣喜,他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混进那些人的老巢,哪怕是死——哪怕是死都没有太大关系。   车轮轱辘不停向前滚动,遇到些坎坷还会轻微的颠簸一下。少年却在这朝不保夕的情况之下,慢慢合上了双眼养精蓄锐,静等到达的那一个时刻。   小镇上遍地都是沙棘木,当地人会用这种木头制作火把,燃烧起来会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温述秋顺着这股久久都未消散的味道一路寻到了后山,此时他正站在山口下,心里有些踌躇不定。四周是一片黑暗,眼前也不例外,他甚至连可以指路的火把都看不见,这样去上山是不是有些太不自量力了。温述秋攥紧了簪子,他影影绰绰间又听到了山上传来了一些诡异的吼叫声,那声音如同困入樊笼的猛兽一般透着一种焦躁的劲头。   不安的感觉始终盘桓在青年心头,他深吸了一口气,提气向上纵身而去。世事难为,却又不能不为。   离得越近那些声音便听得越发清晰起来,青年像只灵巧的猫一般跳上一棵大树,借着茂密的枝叶遮挡着自己的身形。只听底下并无任何人说话,只有衣物摩擦和一些细细碎碎的响动,过了一会就传来了大大小小低沉的吼声和喘息声。   难道是脱了衣物决斗?   青年有些摸不着头脑,山间忽然卷过一阵凉风,吹来些底下的气息。温述秋抽了抽鼻子,突然捂住了嘴,那股子带着些腥味和麝香味的风,不正是男子的......不正是男子的那个味道吗!   难道那样多的人都是在干这等事吗?他向下探了探身子,不可置信地想到。他又仔细嗅闻了一下,那股味道中似乎还有些奇怪的药味。说奇怪,是因为温述秋多少也对岐黄之术懂得一些,却从来没有闻过哪一味药是如此味道的。   底下的情形确实大部分如温述秋所想,空旷的林木间歪七扭八的躺了几个年轻人,都在忘情的做着自渎这样突破廉耻的动作。另外靠着矮树的还有几个男人,扭作一团,竟是在做那交合之事。所有人似乎已经丧失了言语的能力,情到浓时只能不住地低吼。   耳边环绕着那些吼声和喘息声,鼻端弥漫着那些味道。温述秋虽然对风月之事不甚了解,但之前游历的时候也是碰巧看到过几次,只不过那些场景远都没有现在这般听起来令人血脉喷张。   不知怎的,他又回想起那天为晏无意解毒时的场景,男人嘴唇的柔软触感仿佛还留在自己唇上。红晕渐渐爬上了青年白皙的面孔,他不自在地抿着唇,只觉得浑身有些发热。   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青年连忙慌乱地拍了拍绯红一片的脸颊,脑子里却越来越多的出现一些令人难为情的画面。从晏无意的唇到他宽阔的肩,结实有力的臂膀——打住!不能再想了!   脑海里跳出来两个蓝袍小人,一个小人撅起嘴道:“还没有成亲,就想这种风花雪月的事,实在是......实在是不成体统!”   另一个小人鼓着腮帮子小小声反驳道:“可是,可是秋秋喜欢无意嘛,想想又怎么了......”   “要成亲之后才能做这些事。”   “可是不知道无意喜不喜欢秋秋哦......”   “哎呀,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啦!”   你们两个都住嘴!温述秋听得面红耳赤,他挥散脑里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之后,又集中注意去听树下的动静,底下在最初的声音过去之后又归于了一片寂静。   说是寂静也不算太恰当,温述秋还听到了一些悉悉索索的挖土声和耳语声。锄头碰撞之间,还能听见几句模糊的交谈声。   “仙丹你带来了吗?” 一个听上去十分浑厚的声音,应该是有些武功底子的,否则中气不可能这样足。   “带来了,现在就弄吗?”另一个有点尖的声音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响了起来。   “弄弄弄,狗1日的药堂,卖给老子的都是些杂货,想吃点精的还得自己融。”   “可是不是说咱们私底下融了这些仙丹是要遭仙人降罪的吗?” 那个尖细声音犹犹豫豫地说道。   “老子好几天没吃丹药了,想的很。”就听一个敦实的脚步声走过去,好像抢过了什么,又开始挖起了土:“你个遭天杀的念攒子,迟早就会坏事!老子来挖,你去拾些柴火来!”   温述秋听到这里,所有事就串在了一起。这二人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从时不时冒出来的江湖黑话来看,他们应是逃亡至此的流贼。为首的那个不知怎的也吃起了仙丹,似乎还颇为上瘾,但是又嫌弃小镇上买来的丹药不够纯正,便打算自己融些来吃。至于融法,自然便是挖坑烧火再重新打掉杂质了,现在正是盛夏,空气炎热干燥,周围尽是些林木植物。在这里见了明火,很容易引起大的走水。   若是放任其他人不管,保不齐会出什么事,温述秋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回镇上叫人来将那些年轻人带走。   谁能料到温述秋刚到山脚,便听后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大震声!   火光甚至映亮了半边天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老晏:啊欠!啊——欠!谁在想我.......   秋秋内心的小人连忙捂上嘴:不是我哦! 第53章 疑神疑鬼   那声巨震引起的气浪层层向外推进,霎间离得远的树木几乎全被拦腰折断,原本是一片低矮灌木丛的地方此时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大坑——上面的一切植被全部化为了黑色的炭粉。   只是短短几息时间,小镇上便纷纷燃起了灯火。人们提着灯跑出来一看,皆是被后山那惊天的火光所摄。   “造孽啊!”好几个年迈的老人眼前一黑,立时扑倒在了地上。   确实是造孽,所有看到那仿佛要焚尽一切的大火的人都是这个感受。   一时之间,整个小镇都忙乱了起来,那些倒在地上的老人被扶到了一边,剩下尚有余力的人又匆忙提上风灯去山上寻人。夜风这样大,若是再耽搁上一会,整个山可能都会被烧空。更糟糕的是火势若是一直蔓延,还会牵连到山脚下的镇子,那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来来往往的全都是扛着农具和木桶的人,他们神色焦急不已,言语间也失去了往日的耐性。镇子上本就缺水,之前储存的水显然也不够扑灭焚林的大火,人们只得抗些沙土过来,无论怎样先把火势阻隔下来。   震声逐渐消散了,但是大火却越燃越旺。那夹杂着热风的火焰席卷尽了山林间的一切,目之所及的地方全部匍匐于它的脚下,心甘情愿受其控制。看着那滔天大火,所有人的恐惧与紧张都被放大到了极点。   而情绪的爆发点则是镇上的人在距离起火地不远处找到了几具已是被烧焦的尸体,霎时间哭声,叫喊声,怒骂声扭曲着回响在这片天空上。   周围被阻隔上了沙土,火势渐渐有所收敛,只是那燥热的空气似乎还能再煽动起一场大火。   那几具烧焦的尸体被从火场之中抬了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自发地围了上来。死者的亲属大多都是些已经上了年龄的人,此时也是老泪纵横。原本以为自己的孩子只是顺着其他人一起玩玩,却没想到玩着玩着竟是把自己也玩进去了。   其他人看得也是一阵唏嘘又庆幸,感叹的是这躺着的几个人几乎都是家中独子,现下落得如此下场,让他们家中的老父老母该如何是好,庆幸的是幸好不是自己家中的子侄出了乱子。   “王叔晕了!” 人群之中传来一声惊叫:“快去找药堂的老李!”   “里正你糊涂了?!老李上个月才没了,药堂现在就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守着!” 另一个人呵斥道。   “人呢!” 老里正怒道:“不管是谁,先叫过来救人。”   “搁这里躺着呢。” 那人朝地上努了努嘴:“只能听天由命了,让老王头挺一挺吧。”   “造孽!真是造孽啊!”老人长长叹了口气:“事已至此......”   “我是大夫,谁晕了!” 一个人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焦急地问道:“人在哪里?”   其余人定睛一看,竟是个生面孔,顿时不乐意道:“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快如实交代!”   “在下姓温,曾是挂名大夫,快让我看一下人!” 青年心急如焚:“上了年龄的人晕倒不是小事,各位麻烦让一让!”   温述秋原本等在人群的外围,等待他们抬出幸存的伤者以便及时救治,突然听到里面一阵喧哗。他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死者家属出了事。   他知道这镇上的人排外,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能排外成这个程度。还未等自己说完话,一个扛着锄头的男人一把把他搡开,指着他怒道:“这火是不是你这个外乡人放的?!”   青年深吸一口气,解释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让我看下晕倒的人可以吗?”   “不能让他看!” 后面有人叫道。   “对!在你不说清楚自己是谁之前,我们不会让你靠近王叔一步的!” 另一个歪鼻子的汉子又搡了瘦弱的青年一把:“鬼鬼祟祟的跟在我们后面,定然没有好心思!”   “都胡闹什么,让先生治!” 老里正此时发火了:“一个个的都不动动脑子,哪有外乡人大老远过来就为放一把火?!” 说罢又换了张笑脸对青年说:“怠慢您了,快请过来看看!”   “谢谢您。”温述秋也没推辞,绕过刚才阻拦他的人直奔倒地的人。待仔细一看,他才惊讶不已地发现,那正是之前为他指路的老人。   “老先生,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一边给老人把脉一边高声说道:“老先生?”   那脉相时虚时实,飘忽不定。温述秋见他脸色青紫,竟是有闭气之兆,连忙取下发簪,用尖锐的一端按刺老人十指上的十二井穴,看似圆钝的簪子竟是直接刺破了老人的皮肤,流下几滴血来。   周围人皆是一片哗然,正待责问,却见老人悠悠转醒。   “老先生,老先生?还记得我吗?” 温述秋抿着唇,轻轻拍了拍老人的面颊:“坚持一下,别睡,老先生。”   老人费力地睁开了充血浑浊的双眼,眯着条缝看向青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吸气声。   “您想说什么?” 温述秋伏低了身体,却什么都没听清:“别急,别急,我在。”   “我......火........” 老人嘴巴不受控制的歪斜,涎水流了出来,他似乎竭力想要说出什么话。温述秋心里咯噔一下,他试着刺激了一下老人手上的穴位,却见老人一点疼痛的反应都没有。   “您说,我听着呢。试试把手举起来。” 他做了些应急的救人措施,发现老人都没反应,心里渐渐沉了下来。老人的脉搏越来越微弱,此时的脸上一片灰白,看得人心生绝望。   “我儿.....火...” 老人唯一能活动的眼睛仍死死地盯着为他针灸的青年,嘴里含混地说着些话。   “火不是他放的。” 温述秋突然说道,他紧紧蹙着眉,难掩悲伤道:“他没做坏事。”   “.......” 老人昏沉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放开了手。他的身体原就被虎狼之药掏空了,再受了猛然的刺激,此时就像一个已从骨子深处腐朽的枯树干,被人狠狠地一敲,立马化成了粉末。   温述秋攥紧了手中的簪子,心里一片怆然。   “老王头真是,说不好是做了什么坏事才会这么遭罪。”   “他莫不是中邪了?我看他这样子和中邪差不多。”   “嗐,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全都报应到老子身上了。”   周围的议论声纷纷扰扰,极其刺耳。青年不用看,也知道他们此时的表情——定是充满着隐秘的恶意的。   “他得了急症,救不回来了。” 他站起身,从人群中之中穿过,一言不发地向山下走去。剩下的人在他走后才低声开始讨论。   青年走的极其缓慢,顺着记忆里的路磕磕绊绊地摸索回了客栈。小楼里一个人也没有,自然也不会掌灯,黑乎乎地一片。掌柜的则根本没去救火,此时还在后院睡着大觉。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衣服都没换便翻身躺倒在床上。青年实在是疲累极了,只想好好睡一觉休养一下精神。   此时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青年犹豫了片刻,认命地坐了起来,他实在做不出将别人关在门外这种失礼的事。   “哥哥,你回来了。” 倩文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他端着一盏小灯,手里拿了个小瓶子。   “嗯,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觉?” 温述秋半蹲下来,摸了摸小孩的头发。   “啊,你脸受伤了!” 小孩还没回答,却突然小声叫道:“你没有感觉到吗?”   温述秋抬手摸了一下,脸颊处确实有几个地方刺刺的疼,他刚才心思不在这上面便一直没发现。   “我给你涂药。” 小孩自告奋勇,温述秋便从包裹里拿了一点药出来,笑道:“那就交给你了。”   小男孩的手并不细嫩,许是老做粗活的缘故,指尖有很多茧子。他轻轻地沾了药膏,然后仔细地涂抹在青年的脸上。   “为什么要救呢?” 小孩轻声问道。   青年仰起脸,让他擦最后一处伤:“为什么不救呢?”   “可是你为了救人而受伤了,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自己吗?” 小孩垂着头,额发掩着他的表情,只有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   “是这样的。” 青年闭上了眼睛,伤口的疼痛被冰凉的药膏缓解了,他放松了神情笑道:“不过也不全是这样的。”   “我会救人,不仅因为我是个大夫,能够救人,更多的是......” 青年揉了揉小孩的脸:“更多的是我不想看到病人与他的亲人爱人分别,更无法去想象他们失去的痛苦。”   “人活着可以为了自己,但不能全部为了自己。任何时候都要想一想那些心系在你身上的人,他们会为你的痛苦而痛苦,为你的死亡而绝望。” 青年接过孩子手中的药瓶,站起身来:“你现在不会懂,将来可能会懂。总有一些人,比自己重要。”   “我没有这样的人。” 孩子倔强地抬起了脸,眼眶发红。   “我比你稍微大一点儿的时候,也固执的认为不会有这个人。” 青年听到孩子声音里的哽咽,心里微微一颤。   “那现在呢,你有了吗?” 孩子低下头,飞快地抹了一把眼睛,同时也错过了青年那温柔至极的笑容。   “是。” 温述秋擦了擦孩子的小花脸,低声笑道:“那个人在后来终于来到了,不早不迟,我们遇见的刚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会比较忙QAQ! 第54章 云淡风轻   倩文只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尚且还不能理解青年那些话的背后究竟经过了多少难以想象的痛苦。他看着青年的脸,月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那张同样温雅的脸上,青年的眼睛虽然黯淡无光,却并无为之不平的神色,他的唇角仍然微微翘起。   “哥哥,你会难过吗?” 孩子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个疑问。   “会啊。” 温述秋正在收拾包裹里的衣物,听到孩子的话语,不禁好笑道:“没有人不会难过,我也不例外。”   “可我看你并不伤心。” 小孩跑过去,趴在青年的膝头仰起脸:“如果是我看不见了,我定是非常难过的。”   “.......” 青年手下动作顿了一瞬,将衣物叠的整整齐齐地放回到了包裹里面,顺手揉了揉孩子的头才开口道:“其实我也不高兴过一段时间,可是后来想通了。这样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要学着接受它。有时可以和和苦难生活在一起也是一种幸运。”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孩子摇了摇小脑袋,又说:“但我很喜欢你,你比镇子上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好。”   “荣幸之至。” 温述秋被孩子正儿八经的语气逗乐了,又捏了捏他的鼻尖:“你会懂的,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难懂的道理。”   小孩子抬起头蹭了蹭青年温暖的掌心,他手下突然被什么膈了一下,摸出来一看,竟是个小瓶子,孩子这才想起来他来的目的。   “对啦,我看到好多人偷偷埋了这个,我就挖出来了一个。” 小孩把小瓶捧起来塞进青年手中:“里面应该是丹药吧,非常臭。哥哥之前不是对这个感兴趣吗?”   “谢谢你,真是帮大忙了。” 温述秋笑道:“我确实很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新奇玩意,竟引得那样多的人为其卖命。”   此时楼下又传来几声响声,小孩支起耳朵听了一下,咋舌道:“那老头起来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让他看见我大晚上溜出来怕是要打人。”   “那你快回去吧。” 青年站起身,轻轻给他推开门,叮嘱道:“小心一点。”   “我知道了!” 小孩提着小灯一溜烟钻了出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温述秋却在门口站了很久,他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孩子离开的方向,手中还带着些泥土的瓶子又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这就是那神秘的丹药了......   青年先拔开小瓶的塞子闻了一下,一股清香中带着浓重苦味的药味扑鼻而来,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又倒出来一丸放进了嘴里。   丹药碰触到舌尖的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感觉瞬间扩散开来,温述秋顿觉身体有些发飘。他仔细体味了一下,这种感受就好像是喝醉酒一样的,看一切事物都像是沉浸在水中一般朦胧。   头莫名开始发晕,饱胀的发痛,温述秋低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丹药的药性比他想象中来得要猛烈得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想起那锦囊里的内容,他犹豫了一下,咬破自己的食指含进了嘴里,几滴血顺着指尖尽数流了进去。只不过几息的时间,那虚幻的感觉便像是见到雷霆的邪崇一般几乎被镇压殆尽。   温述秋摩挲着手中粗糙的小瓶子, 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味道‘苦涩难言’,但‘食之有飘然成仙感’。两个最突出的特点都与母亲说的那药一模一样,一切都切乎合理地对上了。   这种小药丸正是天道石的附属品,用其粉末揉了些遮味的不知名草药制成的东西。想起母亲之前说的话,青年拿起簪子,划破了掌心,又从瓶中倒了几个药丸,放在了自己的血中。他紧紧盯着自己的掌心,黯淡的双眼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温热的血液在黑暗之中一点点变得冰凉干涸。   他仰起头吃下那几个被浸泡过的小药丸,静待了一会儿之后,什么飘渺的感觉都没有。   “怎会这样.......”   尘埃落定了,他深吸一口气抚上纤瘦的手腕,正是那苍白的皮肤底下奔腾着的血液使药丸失去了本来应该有的药力。   至此,温述秋才终于无可奈何地相信,自己就是那天道石的解药。他所承受的一切,无论是幼时从不间断的苦涩汤药,还是现在眼前的深渊,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来解决天道石那样的邪物所付出的必然代价。   这意味着什么?   温述秋垂下了眼睫,无力地长叹一声。他成为了天道石唯一的软肋,那个人还会放过他吗?和晏无意分开是正确的。青年想着,若是同他一道,也许自己肯定就铁不下心来了。   一个镇子尚且如此,沙漠中又百十个镇子,边境上更是有无数......难道皆是被恭王控制殆尽了吗。   怪不得母亲会说自己是一切的终结,青年无声地露出个苦涩的笑容,这终结的不仅是那个人的野心,也许还有自己的性命。   有些时候,温述秋也会觉得迷惘,为何他要担负这样多的事情,要去为了苍生而牺牲。同时他却也相当清楚,这个世道从来没有给他思考这些的余地。   ‘殉为苍黎,吾儿敢否?’   锦囊里的纸上,母亲留下最后质问他的一句话。她看出了自己儿子的犹疑,却无法认同这种近乎怯弱的心绪,唯恐他因爱而忘记自己所应担当的事情。   温述秋曾以为自己站在了一个路口,一边是生,一边是往。当这件荒谬的事情被揭露于他的眼前的时候,他才真正发现,虽有看似可以选择的路,但路的尽头都是死。只不过,一条是正大光明的去为天下不落入那人之手而争斗,一条也许便是死于那个人为成就自身而设的杀戮。他着实害怕死,可确实是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存在的。   恭王不仁不义,若他登位,国将不国。   罢了,罢了。   “至少也算是不枉活一遭了。”他放下手中的小瓶,疲惫地向后倒去,手背搭在双眼上。   屋里寂静一片,若是此时有人细看,便会发现青年正死死咬着唇,抑制着哽咽的声音,两行清泪却从指缝间流出。他知道,明日清晨的太阳又会升起,万事又如昨日一般继续,只是不知何时自己会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景象。   大漠的另一边,一个身着蓝袍的高大男人动作敏捷地绕过了官道旁的岗亭,借着夜色的掩护溜进了大漠。   时隔小半年的时光再次来到这大漠,就连晏无意这样的粗人,心里也难免产生了些感慨。从前来大漠想查清的只不过是那黑匣子与绿蚁山庄少庄主之死的关系,却没想到在这里会发生如此多的故事。   晏无意解下包袱,从里面摸出来个小罗盘——临走前终于记起来买的,看了下方向。他记得还有一条能去罗什那的路在南边。   他本以为温述秋出了不止山往北边走是去找顾平的,他知道青年一直不放心那小狼崽子,所以打算从通向罗什那的官道上走去追温述秋。   结果谁能想到秋秋那个小笨蛋不知道是迷路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一路走来晏无意问了不少人都说没见过这般形貌的青年。   不会是丢了吧?晏无意挠了挠脖子,有点蒙圈儿了。想了一下,他展开一张被磨得有了毛边儿的图纸,那上面用朱砂标了几个看上去比较明显的沙丘和绿洲。   红三娘之前给了他一个价值三两银子巨款的消息,鬼面在沙漠深处有一个聚集地,经常趁着夜色往里面送东西。晏无意看了那个估计的大概位置,惊奇地发现那地方离顾平和陆沉当初住的旧屋不算太远。   思及此,他犹豫了片刻,心中不好的预感还是占了上风,遂决定还是先去顾平那里转一转。那小孩倔的很,别真遭了什么灾。晏无意收起了图纸,提气纵身向那个方向掠去,他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猜想的恰恰正是意外的真相。   逐云踏月一出,周遭的景色飞快地被他抛在了身后,晏无意身上的内力恢复了大半,此时就算是风是逆向吹来的,他也丝毫不会被拖慢步伐。   男人脚程非常快,两个时辰都没有的时间便到了沙漠的南面。他记得越过这个小沙丘就能看到那个破旧的好像立马会倒下的小屋了。怀着莫名的激动,晏无意像只轻巧的鹞子似的落了下来,快走了几步正打算喊一声,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待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之后,他皱起了眉头。   记忆中原本的小房子此时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鬼魅。晏无意快步走上前捏起一把黑色的灰烬,捻开闻了闻。   “看着样子,该是不久前才被焚烧的。” 晏无意踢开周围的灰烬,依稀还能看见些打斗留下的痕迹,他蹲下去摸了摸那几道印痕,若有所思道:“一场激烈的争斗,莫非是陆沉?”   男人起身,又环着废墟绕了一圈,待看到屋后的一个小小的坟墓时,他总是微笑着的脸孔顿时骤然沉了下来。   “爱人......陆沉?” 晏无意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平日里总是一副处变不惊模样的年轻道人竟会说走就走,他攥紧了拳头随即又松开了,脑海里乱成了一锅粥。   男人揉了揉刺痛的额角,勉强冷静下来,看着眼前的坟墓和粗糙的墓碑顿觉荒唐不已,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荒唐。陆沉命不好,天生孑然一身的命,所幸被个神神叨叨的老道士收养为徒,浑浑噩噩过了十来年,道观又遭了大变。   晏无意之所以认识陆沉,也是因为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曾来璇玑阁借住过一段时间。当时晏父还说他将来定会有个知心人相伴,现在倒好,知心人还不知心,人就先没了。   天意弄人啊。   晏无意替他擦掉墓碑上的浮灰,心里苦笑道:我这段时间真是走背字,想见的人没见上,净给别人扫墓了。你们谁行行好,可再别走一个了!   他扫开墓前的沙粒,才发现那上面有一封书。晏无意挠了挠鼻子,拿起那封书边拆边无奈道:“你走就走吧,可千万别是把那小狼崽子托给我俩养啊。”   纸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字体有些颤抖歪斜:   ‘晏兄,展信佳。余时日无多,遂写此书。天下诸谓伶仃,若夫以余一己之力,实难成事。此世道实属如临深渊,岌岌可危。望君舍己求真,救天下于水火之中。另,顾平年幼,烦求晏兄照料一二。以上请托,恳盼慨允。候安。’   陆沉高傲清正了一辈子,末了,终于为一个人说了求字。晏无意仔细地合上信,叹了口气。   也是该他的,照顾就照顾吧。   现在最重要的是......顾平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周会相当的忙,抽空码字。爱各位哦~~~~~~~~~ 第55章 天下将乱   一个两个的怎么完全不让人省心。   最不让人省心的麻烦精晏无意如是想到。   虽说修道之人看淡了生死,可像陆沉这样说走就走,说托孤就托孤的人,晏无意还是头一次见。他头痛欲裂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又从怀中拿出了一份看上有些粗糙的图纸,然后拂开袍子坐在了地上。   按照他所想的,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沙漠的西南部,若要想去往罗什那或其他几个小国差不多得走两三天。但是现在有了这份地域图,晏无意才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比原本想象的要更加边缘一些。   男人看着图纸上几个简单的标识,手指从目前所在的地方缓缓向上划,最后停在鬼面所藏身的地方点了点。   晏无意其实一直都有一种近乎于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在想到少年最有可能的去处之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地方便是这个埋骨地。   “不如去看看?” 晏无意自言自语道:“左右内力也恢复了,若是那小子在当然好,不在就再换个地方找。”   思来想去,男人都觉得这是目前最合适的一种方式,之所以选择先去鬼面藏身的地方,是因为万一少年恰巧就在那里,也能第一时间救出来。别的地方再怎么说也不会有鬼面那里更危险了。   “真是欠了你们两个人的。” 他下定了主意,便胡乱拢起图纸塞进怀里,起身对着那低矮的墓碑拜了拜:“看在交情上,你这个要求我算是答应了。那孩子救了你一命,成与不成你也保佑他一下吧。”   漫天星辰无声闪烁,与寂静一同不言不语。   晏无意最后看了一眼那粗糙墓碑上的四个字,神色复杂。   陆沉那人心思极重,面上又极是淡漠。过去的十多年间,晏无意偶尔也会遇见他,无论是旧友重逢还是其他什么乐事,那道人脸上永远都是冰冷的神色。   晏无意原以为陆沉这样的修道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动一次凡心,却不曾想他这心,动一次便是永远了。   男人咧开嘴笑了,挪揄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这人直接就无牵无挂地走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放不下。”   他大笑着,却又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掩抹掉了眼角的一滴泪,盖因世间与他有牵绊人又是少了一位。   过往的风轻悄悄地绕过,似是在催促一般带着些悠悠的呜咽声,月亮渐渐摆脱了阴云的束缚,迫不及待地照亮了男人面前的路。   “急什么。” 晏无意无奈地摇摇头,将手书仔细叠好塞进怀里,再又看了一下图纸确定了一下方位之后便向那处疾驰而去。   同样的月挂在上京的天境之上,整座城都被这皎皎的光芒注视着,远远望去犹如冬日大雪过后一般洁白无垢。   夜深的宫苑深处,一声当啷巨响,立时惊飞无数枝桠上的鸟。   “陛下息怒——” 偌大的殿内寂静无比,几个身着侍官服全部跪成一片,头深埋进胸口。   “给......给朕把太子传来......” 一个苍老的男人仰面躺在床榻之上,他重重咳嗽几声,呕出了些胃里的酸水。一股腥臭的味道蔓延开来,年老的总管却面不改色地亲手拿帕子擦干净了污物,然后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现下东宫已是落钥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不能去传召太子,皇帝睁开浑浊的双眼,无力地摆了摆手:“朕定要见到他。”   看着老皇帝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总管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些不好的联想,面上仍是有些为难地说道:“陛下几年前才下过令,夜深无故靠近东宫者斩——”   话音未落,皇帝便激愤不已地抓起手边的茶杯,直直砸向了跪伏在地上的老人:“朕要你去!咳咳.......”   来不及吞咽下的涎水呛到了他,老皇帝捂着胸口又倒回了床上,他大睁着无神的双眼盯着华丽的床帐喃喃自语道:“朕是皇帝,朕要你去........你就必须去。”   看着那苍老的如同耄耋之年的人,老总管微微眯了眯眼睛,躬身道:“遵旨,陛下。”   一时之间,宫中顿时热闹了起来,灯火从东宫一路燃亮至圣上寝宫。太子此时还未就寝,接到传召之后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穿好了朝服深夜觐见。   走在路上之时,他瞥了一眼身边的老太监,低声地问道:“公公,这样晚了,父皇怎么还未休息?”   “陛下本是休息了的,但是突然遭魇住了,醒来便定要寻殿下前来。老奴怎样劝都无用。”   “倒是辛苦公公了。” 太子年轻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不知父皇近日身体如何,本宫忙于朝政,还望父皇莫要怪罪于此。”   “殿下忧国忧民,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怪您。” 老总管笑着道:“殿下放宽心。”   “公公这样一说,本宫便顿觉踏实不少。”   虚与委蛇过后,两人相视,皆是一假笑。   门外的小侍高声唱着太子来到,年轻的男人站在门前,整了整衣冠才推开了门。在他到来之前,已有人在殿内点好了熏香,那股子难闻的气味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可是太子还是闻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那种味道闷臭且酸涩难言,像是雨过之后的一潭死水,又像是上京最冰冷的冬天。太子面上不动,却悄悄摒住了气息。   他刻意放轻了呼吸,那种味道却还是迫不及待地向他鼻子里钻来。太子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在了一起,窒息的苦闷和烦躁感萦绕在他身旁,以至于使他忘记去听父亲的话。   “我在同你说话!” 老皇帝气的狠了,连自称都忘了。他颤抖着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我要你去寻的东西呢,可有找到?”   “回禀父皇,儿臣无能,还未有母珠的消息。” 太子回过神来,连忙恭声道:“儿臣已在边关广布人才,若有母珠消息定然第一时间回禀给您。”   他垂着头,迟迟未见皇帝言语,太子有些不安地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老皇帝死死地盯着他,面目狰狞,青筋毕露。他咬牙切齿地叫嚷道:“没用的东西!就会敷衍朕,你四哥早已寻到了那东西的下落,已经着手开始为朕拿下了!”   什么?!卫从容竟也接到了这道旨意?   太子心里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思绪翻滚,面上却仍然是一片尊敬,他惶恐地跪地道:“父皇明鉴,儿臣确实已掌握到了那母珠的去向,但是消息来源尚不明确,儿臣不敢托大。”   “从徴,你该知道为父的身体吧。” 皇帝突然温声开口道。   太子卫从徴不知他为何改变态度,只犹豫了一下,轻声道:“父皇福泽深厚,此番病痛定是小人作祟,待儿臣为您取来母珠,定能长命百岁,重现当年太祖辉煌。”   恭维的话平时虽也并未少说,但此时太子却有些说的不甘不愿。   “你可知,朕在数月前做了个决定,” 老皇帝喝了杯热茶,觉得绞痛的肺腑好受了些之后才有闲心思欣赏太子的表情,他悠悠道:“谁若能为朕取来解病的良药,朕便重新考虑太子人选。”   “什么?!” 卫从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面色极为苍白,怆然欲泣道:“父皇,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徵儿做错什么了?您难道忘了母后临终前的话了吗?”   提起已去的皇后,便是连铁石心肠如皇上这样的人都难免恍惚了一瞬,那个他曾经最深爱的女人临终前确实握着他的手,哭泣又留恋地说了些话。   可是具体说的是什么,老皇帝早已记不清了,他连那女人长什么样子都忘的差不多了。   “朕当然是记得的。” 老皇帝冰冷的笑了笑:“但是谁的话都没有朕的命来的重要不是吗。”   听他此言,太子心里顿时一片怨怼,但此时明显不是他翻脸的好时机。先不说其他几个兄长和弟弟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那原本以为并无甚野心不显山不露水的四哥,现下竟然也是个劲敌。   若要整治着辜负了母后一片痴心的老匹夫,定是得先解决几个兄弟的。太子心里下定了主意,又仰起脸哀伤地道:“父皇,儿臣定会为您的身体着想,即日起儿臣便动身前往漠北,亲自为您取来灵药,您一定要保重好自己。”   “那朕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明黄色的软被下伸出一只灰白干枯的手掌,拍了拍年轻人的头顶。   “儿臣遵旨。”太子咬着牙领命了,他迫切地想把头上那只手拍开,那种又痒又恶心的感觉让他浑身战栗不已。   他有些僵硬地告退,迟缓地走出了殿门。眼前的白玉路被月光映的如同细腻的沙洲一般闪着璨璨的细光,卫从徵深深呼吸,吐出胸腔中憋闷已久的浊气,再一次的告诉自己,莫要着急。   那殿中的诡异味道,他已经想起来了。他曾随母亲去拜会过病重的外祖,那会儿他还年幼,尚且记不清外祖是何等样子,只记得那昏暗的房间中弥漫的也是这种憋闷的味道。   若要让卫从徵找一个词来形容这股味道,那便是死亡。老皇帝也走到这一天了啊,太子心里说不上是喜是忧,他定了定心神,唤来了自己的心腹。   “你去打点行囊,即日起本宫将起身去漠北与明庭会合。”   “殿下,那您在朝中的势力......?” 下属迟疑问道。   “暂时交给我那群好兄弟吧,他们不是想要的很吗?” 太子冷笑一声。   “这天下......将乱了。”   与此同时,一小支队伍也抵达了大漠,他们叩开了沙漠深处一座防备森严的筑地的门,见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主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关于晏无意那野兽般的直觉   小无意:爹,我感觉你今天袍子要脏。   晏父:???   小无意:小师叔,我感觉你今天会屁股疼。   顾清寻:???   小无意:娘,我感觉你今天——嗷!我错了!我啥都没说!   这件事告诉我们,野兽也是害怕笤帚的。 第56章 长乐未央   虎桌香案上早早供起了御赐的龙涎香,一片暗香烟雾缭绕在偌大的厅堂之间。筑地的正门已是打开,几个美貌侍人引着身形圆润的使官下马前行。正厅门外,一个身着云白蟒纹袍,样貌俊美无俦的男子恭敬地束手站在门边。   “恭王殿下,别来无恙啊。”那使官还未进门便笑着冲男人一拱手:“殿下看上去与十余年前无甚改变还是那样的丰神英武。”   “王侍郎与本王一别十余年,自然是有些改变。” 恭王亲自将人迎了进来,朗声道:“使官路途辛苦,不如先休息一番?”   胖使官显然有些意动,犹豫了一下之后摇头道:“殿下还是先接旨吧,耽误了陛下的事情,就算下官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恭王看了他手里的沉木匣子一眼,那里面装的便是皇上的旨意,无论如何都应听命的大权。他只出神一瞬,便应允道:“不为难王侍郎了,宣旨吧。”   说罢,男人便撩开袍子端正跪好,身后的随从也连忙随着他跪下。   只听那中年男人高声唱道: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皇帝诏曰:恭王卫从容之孝可感天地,诚顺志嘉。特赐其北地百里,黄金千两。钦此。”   如此一来,那北地百里,东起黠州西至罗什那便几乎都落入了他的囊中,卫从容低垂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恭王殿下,接旨吧。”使官将手中玉轴明黄绸的奉上,眼含艳羡地说道:“陛下这样大手笔的赏赐,殿下可是当朝头一份啊。”   卫从容恭敬地接过圣旨,心里却颇是不以为然,这样一份看上去能让他的几个兄弟眼红的要死的圣旨,背后隐藏的杀机同样也不容小觑。   “王侍郎舟车劳顿,今日暂且先歇息一晚。大漠风光瑰丽壮阔,想来侍郎大人是在上京没有见过的。待明日,本王亲自作陪,和大人一起去观赏。” 卫从容将圣旨交给身后的侍从,引着使官向筑地深处走去。他余光瞥见那矮胖的男子一额头的汗,神色也有些奇怪,遂是起了疑心。   待行至隐秘处,恭王忽然屏退了周围的侍从,轻声道:“王侍郎不妨有话直说。”   “啊!恭王殿下......” 使官被他突然的话语惊了一跳,忙道:“下官着实有些话,是圣上的口谕。”   “王侍郎好大的胆子,口谕都敢瞒而不报。”男人勾起唇角,戏谑地说道:“鉴于这里尚无其他人,本王暂且不追究。”   “对的、对的,殿下大人有大量。下官这就说,这就说。” 矮胖的男人抹去了额角的汗滴,一边偷眼看恭王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圣上令下官告诉您,若是半月内再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就.......就禅位于太子!”   说完使官连忙往旁边蹭了几步,生怕情绪阴晴不定的恭王殿下暴怒而波及自己。   空气一片寂静,矮胖的使官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了看了一眼面前的俊美男人,却见他嘴角噙着一抹怪异的笑容,心下暗道糟糕。   恭王殿下似乎发怒了.......   “圣上竟是这样说的?” 男人摩挲了一下自己光洁的下巴,玩味地说道:“王侍郎莫不是在唬本王?”   这话说的简直是诛心,矮胖的男人一听,吓得顿时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殿下明鉴,下官严谨公正克己奉公入仕三十余年来如一日的侍奉陛下绝不敢有任何异心啊!圣上一字一句都有史官记录,微臣怎敢胡言乱语假传圣意?”   卫从容面上笑容不变,看着这个矮胖子被吓得魂不附体之后才大发善心地道:“王大人衷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本王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不必惊慌。只不过,本王有些不明白这圣谕到底是何意思啊?”   “这.......”男人的表情十分真挚,好似完全信任眼前的官员一般。使官不疑有他,左右望了望才低声道:“下官也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圣上近来龙体欠安。急需某样灵药。”   “唉,本王定会竭尽全力为父皇寻来灵药,” 俊美男人朗声道,随即声音低不可闻,叹息一样的说道:“只希望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殿下说什么?” 使官先行了几步,所以并未听清他后半句话。   “不,没什么。” 恭王笑道:“侍郎便在此休息吧。”   “是,臣谢殿下恩。” 使官虽觉有些狐疑,但还是行礼之后进了房间。   高大俊美的男人看着那扇已掩上的门,默默不语。他只站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安静的夜里只有男人自身的呼吸声分外明显。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跳下来几个身着灰衣的男人,一路紧紧跟随着男人的步伐。   “母珠有消息了吗?” 卫从容一边向前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禀主人,母珠已确认在阿极耶方向数里的小镇。”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恭声禀报道,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还未找到详细位置,探子便失去了踪影,可能是被杀了。”   “既然被发现了,杀了也就杀了吧。” 男人走到厅堂之中,回身坐在头椅上,平静问道:“母珠也跟丢了?”   “是。” 高高在上的男人虽并未表现出不满的意思,灰衣人却浑身一颤,连忙跪地请罪:“属下无能。”   “罢了,既然已经找到他的踪影了,也不用再拖下去了。” 卫从容吹了吹表面漂起的茶沫,淡然道:“总归是一个砝码,先握到手里总归是安心的。”   “主人,此外还有宫中的人传来一个消息,还未经过验实。” 灰衣人从袖中的竹筒里取出个小小的油纸包,再禀报完最重要的消息之后就轮到这种未经过验证虚实但也极其重要的事情了。   “嗯?” 卫从容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懒散地翻阅着手中的书漫不经心地应道。   “据传,太子已出宫赶赴大漠。”灰衣人一板一眼地念着油纸上的消息:“目的即母珠,东宫戒严。”   茶碗被放在桌上的瓷盘之中,清脆的碰撞之声打破了偌大房间之中的寂静。   卫从容抬起了眼,扫了一眼面前的下属,冷笑着讥讽道:“哈?他倒是决断,竟是直接放弃了朝中多年的布置。本王记得,上个月底父皇才给太子殿下派了盐事巡查的好差事啊。”   “回主人,太子殿下将其差事交付给了五殿下。” 灰衣人显然已有详细的了解,分析道:“如此看来,太子殿下奔赴大漠的消息极有可能是真实的。”   “不一定。”高座之上的男人沉吟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一抹狞笑道:“我和从徵感情亲厚,弟弟来这里做客,我怎能不给他一点招待?”   底下的几个灰衣人闻言,有些躁动,他们自然明白男人的意思,怕是要让太子殿下有来无回了。   刚才禀报消息的人犹豫了一下,劝道:“殿下还是切莫把事情做得太绝比较好。”   “罢了,本王心里自有决断。” 男人摆了摆手:“传令下去吧,全力追杀温述秋。人是死是活无所谓,母珠必须全须全尾带回来。”   “是。”   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指令,鬼面之中的杀手便会为了这个命令倾巢而出舍生忘死,此时温述秋还尚未知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样的噩运,他在小镇休憩了一天之后,打点起了行囊重新上路。距离阿极耶还有不少的路,只有越早拿到那个本子,他才能觉得安心。   “哥哥,你要走了吗?” 小男孩扒着门框仰起脸看着面前瘦削温润的青年。   温述秋半弯下腰,揉了揉男孩半长不短的头发,笑道:“是,我还有事要办。”   “可以带上我吗?” 小孩憋了半天,面红耳赤地说道:“老板对我一点也不好,老让我干活还不给饭吃。”   正在柜前算账的掌柜的听到后气的跳脚大骂道:“你可就胡说吧!我什么时候少你吃穿了?!”   “你看他还凶我!” 小孩委屈巴巴地说着,眼里飞快聚起了水汽:“哥哥,我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青年怔愣了一下,笑得更加温和:“不行哦。”   “为什么啊?” 小孩不解道。   “因为倩文不是真心要走的。” 青年点了点孩子瘦弱单薄的小胸膛:“哥哥可以听见小孩子心里说的话,倩文的这里分明说的是他要留下来照顾没有人照顾掌柜的。”   “这小没良心的,当初就不该看你可怜收养你。”掌柜嗔骂了一句,又抬起头笑呵呵地说道:“先生还是把这皮猴子带走吧,再让他留在这里,我的客栈怕是三天就要被掀了顶。”   小男孩呆愣地看着那只白皙的手,低垂着头不知作何言语。   “我知道你为何想和我一起走。” 青年摇了摇头,低声道:“你想要寻找那个人是吗?”   小孩无声地点点头。   “可是,” 青年敛去眉目间的温和,严肃又带着些怜惜地说道:“满目山河空望远,应须怜取眼前人。”   客栈的老掌柜年龄已经不小了,虽然他常与小孩吵嘴,但青年也能从他萎靡的后音中听出他的虚弱。倩文还年幼,老掌柜的不想让他一辈子守在客栈里,才可劲的把他往外赶。小孩其实心里也清楚老人的好,就是嘴上不肯服软。   想到这里,那柔和如春日暖风的笑意复又爬上青年的唇角,他重重揉了揉孩子的头发:“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有何意思?眼前人之后才是未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老晏【戏谑】:哦——男子汉大丈夫,你说哭哭啼啼的有何意思,对吧秋秋?   秋秋:闭嘴! 第57章 如约而至   大漠之中的夜,深沉如海。月亮总是藏身在厚重的云层之后,若是没有风席卷着凉意来请,它是决计不会露头的。在无数沙丘之后藏身着一座通体黑色的‘怪物’,它如同一只血腥妖异的巨兽一般矗立在大漠深处,无声地注视着云雨变化。   没有人知道它的里面有什么,同样也没有人知晓这怪物究竟是何年何月抵达这里的,过去也曾有些旅人迷路之后兜兜转转到了这里,还没庆幸见到人烟便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究竟是谁杀了他们,无人能知。失去踪影的人多了,这个被沙丘围绕的地狱便充满了无辜者的冤魂,叫嚷着不肯安息。   “这地方,看上去真是邪门透顶。”呜咽的风声在四处缭绕,所有星子在此处都被浓云遮盖的严严实实。一阵凉意蹿上脊背,高大的男人打了个颤,拢了拢长袍。他抬起头看了看黑的邪异的天,皱起了眉头。   他飞快走了几步,爬到沙丘之上,遥遥望着不远处的黑色‘巨物’,神色复杂。那小楼通体漆黑,却又在微弱的角落灯火映照下显现出一种不祥的铁锈色,看上去格外可怖。   在小楼正朝东的方向留着一个小小的侧门,再往里看去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那扇小门就仿佛里面隐藏着一只大张着嘴巴的鬼似的,男人暗道难办,若是这小楼外有人驻守还好说,怕就怕这完全城门大开,诱人深入。   “再等等吧。” 男人,也就是晏无意只看了一眼便回到了沙丘底下,自言自语道:“防卫倒是松懈,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这个中原因他是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鬼面的行事作风素来都不是平常人能摸清的。晏无意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好先按捺等待。   他半靠在一块埋在沙丘的石头上,还没坐稳就感觉身下被什么东西膈了一下,连忙把那东西□□一看,竟是一根人的骨头。   晏无意无言了半晌,只感觉浑身都好像被鬼爪子挠了一遍似的。他看着手里那根骨头,又看了看地上露出的一点洁白,极其无奈地说道:“相逢即是缘,今天就让你安息吧。”   顺着那□□的骨头,晏无意徒手向下挖了起来,还没一会儿工夫就见小半个骷髅架子从松软的沙土底下漏了出来。   晏无意神色复杂,手上动作却不停,很快就将其全部挖了出来。单是看那身形和以及骨头粗细,这可能只是个小孩子,也许年龄还没有顾平大。只是不知这样小的年纪为何不在父母身边读书做事,而是消失在这样的地方。骨头上并没有什么伤痕,晏无意一时之间也猜不准致死的原因,只不过他注意到了另一个十分奇怪的地方。   这具小小的骷髅,在漆黑的夜中,逐渐开始散发出萤蓝色的浅淡光辉。   刚开始光点还十分黯淡,后来被风一吹之后便越来越明亮了。星星点点地分布在骨缝之中,趁着头骨上黑漆漆的眼窝,看得人格外的毛骨悚然。   晏无意没有贸然上前用手触碰,他四处瞧了瞧,捡半段干枯的树枝轻轻拨动了一下,那光点并未随着他的动作逸散。仔细看去,竟是与骨头融为了一体的样子。   他的心里顿时有了些猜测,几年前江湖之中邪术盛行,晏无意的至交好友之一老道崇南子曾给他展示过一个小巧的骨笛。   那是他从一个作恶多端的南洋邪僧那里收缴来的,骨笛约莫也就食指长短,做工十分光滑精致。这不算最奇特的地方,晏无意还记得当时老头让他等着,然后神秘兮兮地吹熄了灯火,还没等晏无意发声,在黑暗之中那支骨笛忽然逐渐亮起了萤绿色的光点。   看到男人惊讶的表情,老道叹息着解释说,这是那邪僧用来害人的手段,给人不知喂了什么怪药之后再杀人取骨,制成的法器便有邪术的效果。实际上有没有什么邪恶的用处还是两说,那人受的痛苦却是确确实实的。   现在看来,虽然光点颜色不同,但这个孩子极有可能便是吃了什么药,导致的骨头出现光点。   “不用怕,安息吧。” 男人笑着安慰着那具小小的骨架,又将之前挖出的骨头给小骷髅拼了回去,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虔诚道:“拔除业障,离苦得乐。”   在这个荒凉的沙漠之中以这样的方式相遇,实在令人唏嘘。晏无意定定地看着那洁白的骷髅,眼中有万般情绪明灭最后归于平静。   “你的冤仇我已了解,若有来日,定为你而报。” 男人从来不信什么神佛,单只信缘法。有缘之缘,无缘之缘,都是他所执着的。   得到答复之后,星星点点的光好似用完了最后的力气,逐渐黯淡下去了。再一个瞬间过后看去,骷髅已是恢复了平淡无奇的样子。   这沙丘之中又埋藏着多少这样怨愿未了的人?晏无意沉默地站在孩童的骸骨前,他不敢猜想,也不愿去猜想。无论是何种答案,都沉重的让人无法接受。   男人深深叹了声气,还未转身突然便停了下来,他仔细地偏头听了听:“什么声音?”   远处似乎有着模糊而又清脆的铜铃声一阵阵传来,响彻于天际之间。晏无意浑身打了个激灵,像是被冰凉刺骨的水从头浇到底似的,他反应极快的向沙丘上爬去。   入目所见还是苍白的沙子,漆黑的小楼,唯一有所不同的则是远处沙丘边缘处的一支奇怪队伍。   那为首的人打着一支长长的白幡,幡头上挂着个拳头大小的铃铛,随着那厮的步伐一摇三晃地叮铃作响。晏无意悄无声息地跳下沙丘,从另一面疾速向前奔去,距离在不断被拉近,那队人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今天又碰到了一个人,最近怎么老是遇见不怕死的?”   “别多言,哪有什么不怕死的人?他要是真不怕死就该选死。”   “嗐,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这对话没头没尾地,晏无意还未来得及细想,却突然看见那些人身后拉的板车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扭动,押送的几个人见袋子在动,连忙拿刀把怼了一下:“老实点儿!”   那麻袋里的人吃痛,发出了呜呜的惨叫声。扭动的幅度却越来越大了,几个人见那人不服,便持刀打算放他出来给点教训。   晏无意微微眯起眼,内力渐渐凝聚在掌心,准备在一帮人出奇不意的时候上前救人。   袋子口被打开了,从里面钻出来个又小又尖的脑袋,那人四十上小,长相看上去十分丑陋,还留着两撇油胡,端的是一幅猥琐样貌。那人呲牙咧嘴地倒吸气,眼珠却滴溜乱转,一会儿看一眼那幡一会瞄一眼其他人。   那贼眉鼠眼的样子,晏无意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   六活獐,张老六。   男人轻轻啧了一声,消散了掌中的内力。这也是个麻烦人物,和他的好弟兄四清鼠早年混迹一同在东岭,尽干些通风报信的烂事。后来叫几个帮派合起来整治了一顿,两人便失去踪影了,没想到现下竟是在大漠之中碰见了。   那张老六头一冒出来,看到几个扛着刀的灰衣人,浑身也不扭了,忙谄笑着问道:“几位爷爷,这是要带小的去什么神仙地方啊?”   “带你去地府转一遭,运道好了还能出来,运道不好了就一辈子留这里吧。” 最开始说话的人此时冷笑道:“是你自己选的。”   “别啊,几位好爷爷,拼运道小的还能落着好吗?”张老六讪笑着道:“各位爷,不妨直说,小的是什么也没看到啊。您几个也不用这样防着小的啊。”   “看没看到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举幡的人开口了,他低声道:“再问你一遍,想死还是想活?”   “当然是——想活啊!” 张老六趁着说话的功夫突然暴起蹿出麻袋,他身量奇短,仅五尺有余,不知用何手法解开了绳子,竟是直直钻入了松软的沙土之下。周遭几个灰衣人显然未料到已经被困好的猎物还有逃跑的力气,连忙提起武器欲向前追,张老六早已跑不见踪影了,几人茫然不已地四处探望着。   晏无意看着这一幕,挑起了眉,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   “够了!” 为首的人狠狠用幡杖抽了一下离他最近的灰衣人:“我为何会带你们这群蠢货出来?若不是之前的人都因任务出去了,你们这帮一窍不通的家伙就应该被吊起来烧死!”   “大人,现在怎么办啊.......?” 被抽的那个人不知是疼的还是害怕的,身体直打颤:“若是没有带回去试药的人,主人会降罪的。”   “你也知道主人会降罪?!” 为首之人快被气疯了,他揉了揉刺痛的额角,然后说道:“现下离门禁时间还有一会儿,先在附近搜搜有没有人可以凑数,哪怕是尸体也行。”   几人连忙分散到四周去搜寻了,一刻钟之后,小楼响起了几声钟声。   “有没有找到人!”   “大人,这里有个昏过去的男人。”   “快快快!刚好把他装到袋子里去!”   “大人,他太高了,装不下!”   “别管这些了,小楼要关门了。”   几人赶在门完全关上之前进了楼,齐齐舒了口气,至少不会因为没完成任务而被处死了。   至于那麻袋之中的人,早已被丢在了关押试药人的漆黑房间之中。   没有人发现,黑暗之中一双明亮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的都没什么手感,急需小天使鼓励啦嘤嘤嘤QAQ! 第58章 意外发现   夜已深,看守的人早就歪斜在门口打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噜。   而黑暗的房室内却一片寂静,晏无意揉了揉胀痛的眉心,从麻袋中挣了出来。   “喂,你们是被抓来的吗?”他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却没得到任何回复。男人皱紧了眉头,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明明可以听到有人的粗重的呼吸声,却完全听不见他们发出的一点声响。他眯起了双眼,借着走廊处微弱的烛火光线仔细看去,狭小的房间内有十来个人,几乎都是眼神空洞麻木,浑身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似的姿势怪异地躺在地上。   “怎么回事。” 晏无意走上前去,略微一把脉才咋舌道:“被下药了?怎么会.......”   “小兄弟——”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突然响起,晏无意呼吸一滞转过身去,那角落里靠坐着一个老头。刚才正是他出声叫的男人。   “老爷子,您倒是精神不错。” 晏无意轻声笑道。   “老朽早已是半条腿踏进幽冥的人了,又谈何精神不错。” 那个老头没有接下男人的话茬,似有似无地低声说道。他单手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这简单的动作却耗费了老头极大的精力,使得他不得不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了片刻。待看到年轻人的目光之后,他苦笑着指了指干瘦的身躯:“老朽都这样了,就算不吃药也没关系罢。”   晏无意心下哂笑,   “老爷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这样的内家功夫,想逃出去可不难啊。”虽听到老人这样说,晏无意却并未放松下心神,他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人老了,在哪里过不是混日子呢?依老朽所见,这里有吃有喝,倒是比外面来的好。” 老人抚着胸口,嗓音嘶哑低沉:“倒是小兄弟你,看上去才是内力高强,怎也会到这里来?”   “唉,一时不察遭人暗算了。” 晏无意摇头自嘲道:“出来混江湖也有个几年了,却还是遭了埋伏,强撑着逃到这里的。没想到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哼,江湖不就是这样的吗,打打杀杀不求安稳。” 老头冷哼了一声,瞄了一眼面前年轻男人的神色,又补充道:“你也是真倒霉,竟会被带到这种鬼地方。老朽劝你也别想着逃了,不如好好安生待着。别人让你吃什么就吃什么,别生事端。”   “为何?” 晏无意皱眉问道,同时他借着不甚明晰的月光看着老者,那张满是风霜皱纹的脸上充斥着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意味,似是绝望又似是充满希望。   “我问你,你觉得恭王如何?” 老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样的问题实在不好回答,男人笑着避重就轻地回道:“那可是为民着想的仁王啊,素有贤名在外的。”   “仁王?” 老头听到这词,极为讽刺地嗤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是他都能被称为仁王,那前朝殇帝岂不是千古明君了?”   为何要拿前朝殇王做比?晏无意隐晦地扫了老人一眼,见他说完之后也抬起了眼望向自己,那浑浊的双眼中精光一闪,便知此事绝不简单。男人笑道:“那老爷子以为如何?前几年北地大旱,恭王赈灾救百姓的功绩总不应是吹得吧。”   “哈哈哈,我就明白告诉你,这地方便是仁王卫从容建立的。” 老头抚掌大笑道:“好叫你知道,你所谓的贤名私下里是个什么勾当。”   他的笑声虽嘶哑,但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刻意压低了。外面突然传来几阵低低的细琐声音,晏无意警觉地望了一眼,见是守卫翻身才放下心来。   “别疑神疑鬼的,这里是废墟,没有人会花费大精力看守的。” 老头不屑地指着地上另外几个人道:“你可知晓这房间里的人是有何用途的?”   “我......不知,但总归应该不会是人命勾当吧。”晏无意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显露出了一副懵懂的惶恐模样,看上去倒是比他实际年龄小了一些。   “你也闯荡江湖几年了,怎的还会如此天真?” 老人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有余力了,他又慢慢靠坐回去,有气无力地说道:“前一阵子,恭王那厮不知怎的经历了一场恶战,被人砍下一条胳膊来,只是那群灰衣人带着他回到这筑地不到两天,你猜怎么着?那断掉的胳膊竟然又好好的安回去了,甚至还活动自如。老朽活了这大半世,可从未见过此等奇事。”   听到此处,晏无意一惊,皱眉暗自思考之后心里蓦然有了个猜测,但他仍是打定主意装傻到底:“那能说明什么?也许是吉人自有天相。”   “愚钝!老朽说了这样多,你怎的还不明白?能这样快好起来,定是用了什么奇药,而这房间里的人,定都是替他试药的!” 老人气急,重重咳了几声。咳嗽声惊到了外面守夜的人,门被咚咚拍了两下,一个守卫凶狠地叫道:“咳什么咳!个老不死!”   守卫骂骂咧咧地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外面又传来他高高低低的鼾声。但晏无意却清楚地在老人眼中看到了一丝杀意划过,甚至还能感觉到一丝内力在老头的指尖聚起,之后又立马消散下去。   实在是真人不露相,晏无意靠着墙壁坐了下来,他舒展开紧绷的身体,轻声问道:“我明日也要去试药吗?”   “应该是明晚,试药的总是半夜来要人。” 老人见他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冷笑道:“你知道我为何不逃吗?那鬼面的能耐不是你能想到的,恭王的武功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老朽看你还有点功夫底子,年轻人还是不要拿自己的命丢着玩比较好。”   “多谢老先生提点。” 晏无意勾起唇角,笑意却没有达到眼里。此时已快接近天亮了,房间里不知是谁的伤口溃烂出脓,散发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晏无意暗自摒住呼吸,站起身四处望了望,找了个上风口。   老人看了以后,不无恶意地说道:“你莫要嫌弃他们,明晚过后你也会这样全身溃烂。” 说罢他捞起宽大的衣袖,裸1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溃烂之后留下的疤痕。   晏无意瞥了一眼那惨不忍睹的胳膊,心里暗自哂了一声却不再说话,他阖上双目,仔细调息休息起来。   天光半亮,晨星逐渐退去。第二日必然有一场恶战在等他。   同样的夜,沙漠另一侧。青年伸手摸了摸面前粗糙的木牌,那上面用刀刻了三个遒劲的大字——三千镇,他并未多言语,动作敏捷地越过那牌子从镇边的围墙翻了进去,落地如鸿毛一般轻盈,一个人也没有惊扰到。借着月光看去,那青年身着一身浅蓝短袍,长相温文尔雅,身形高挑瘦削,端的是一副文弱公子样貌,只是不知为何会流落至此。   站定之后,他听了听周围住户里面的声音,仔细分辨那一户是养了狗或者没有的。这关系着他今夜该去谁家后院凑合一夜。青年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心想道:那些人应该暂且追不到这里来,三千镇姑且还算是安全。   此人不出意外正是那被鬼面倾尽全力追杀的温述秋。自被鬼面杀手碰了个正着又侥幸逃脱之后,青年一路靠着谨小慎微地躲藏才走到了这三千镇附近。眼睛出事之后,温述秋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去和其他怀有不轨之心的人硬碰硬了,他不是晏无意那样的武学奇才,就算失去一种感官也能自发弄懂这其中互通的道理。   面对强敌,他能做的也只是竭尽全力抹去自己在天地之间存在过的痕迹。思及自己的处境,温述秋抿了抿唇,无奈地苦笑起来。   这大漠边陲的小镇民风颇为彪悍,家家户户几乎都养着条恶犬看门户,若是硬闯,难保不会惊醒这些敏锐的动物。   一路从街头走到街尾,竟是连一家没狗的都没找见。温述秋不信邪,集中注意力听去,那犬类的呼吸声与人类略有不同,只要是仔细听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果然让他发现了一点不同,街尾似乎有一家没有豢养恶犬。温述秋心下惊喜不已,他摒住呼吸走到那家门户之前,那似乎是一家酒家,黑夜之中破败的旌旗连着些丝络挂在杆子上,随着风不停飘动着。   这一切他自然是看不见的,只不过那旗子偶尔会垂下来一点撩拨着青年的发。   青年疑惑不已地向上面抓了抓,那旗子倏的一下又被风吹的溜出了他的掌心。   “实在是不好意思。” 青年回过神来,对着门低声地道歉,过去的岁月里他受过的教育之中没有一条是允许他悄悄溜进别人后院的。可是实在是没办法,大漠的晚上吹起风来足以冻死人,他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还不能死。   温述秋满心歉意地摸出一快银子,恭恭敬敬地放在那户人门口,然后腾空而起翻过了大门,正当他准备找个柴房或者牛棚将就一夜的时候,一道惊雷一般的声音突然炸响在身后!   “你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第一次做坏事就被发现了....... 第59章 无尽深夜   拜白日之时炽热的天光所赐,入夜时分大漠里顿时刮起了好似可以冰冻三尺的寒风。   那冷冽的风完全消去了白天日头带来的酷热,整个沙漠仿佛都被寒霜统治了。风的气息如同刀子一般,狠狠地刮在人的脸上和身体上。   一股强悍的气息笼罩开来,将他锁定在原地。温述秋不敢托大,忙僵硬地转过脸对着那突然出现的男人,来者个头极高,体格健硕修长。青年虽然看不到他的面孔,却也能从那绵长安稳的呼吸中得知,此人是个武功不低的练家子。   进了别人家后院,结果却被抓了个正着,这该如何是好?面对数十死士眉头都不皱一下的青年此时犯了难,他将手平伸向前,轻声说道:“这位大哥,在下只是想来避避风。”   显然男人理解错了意思,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来避风头?”   “不,您误会了,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外面的风太大了,在下也没法在这夜里去找客栈。” 青年垂下眼,温声解释道:“所以想在您这里借住一宿,天亮便会继续赶路,在下会付银子的。惊扰到您,实在不好意思。”   他的姿态摆的十分低,男人听后点点头,并未多言,鹰似锐利的目光在青年周身打了个来回,见他确实是一幅风餐露宿过的样子,便转身走了进去。   青年心里还未松气,就听那男人回身冷声说道:“进来吧。”   “好、好的。” 温述秋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连忙跟了进去。店里燃起了烛灯,明明暗暗地火光映亮了整个小厅,空气中飘来一阵不易察觉的甜香,温述秋轻轻耸动了一下鼻尖,仔细分辨着,发现这味道好像是女子用的胭脂香气,又好像掺了点酒糟的香气。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霖子,谁啊?”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自内堂传来,同时响起来的还有几声衣物的悉索声。   “客人。” 刚才打开门的那个男人言简意赅地说道。   “哈?我不是说打烊了吗,你怎么又招进来一个?” 妇人撩开门帘,走了出来。那是个极其美丽的女人,体态风1流苗条,眉眼间俱是成熟女人的风情,她臂间还缠着条朱红色的帛带,正随着她的脚步而飘动着。   来者正是江湖中有名的百晓生——红三娘。   男人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抚了下女人的长发,将她未挽起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红三娘笑着嗔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向还在那里傻站着的年轻人。   “什么客人?我们可不卖酒了啊。”待她看清那青年之后,又惊讶地捂住嘴:“嗳,小哥长得不错啊。”   话音未落,温述秋浑身一僵,他感觉那股子内力又锁定在了自己身上。像是只虎视眈眈的兽一样紧紧盯着侵占自己地盘的敌人,青年心思一转便明白为何了,只好无奈苦笑道:“姑娘谬赞了。”   “我当不起小哥一句姑娘。”女人笑了起来,世人皆知红三娘爱钱如命,却鲜有人知晓她同样喜欢长相温雅的男子。   眼前青年五官柔和,皮肤白皙,正正好是戳中她的心窝子。红三娘眼波流转,施施然走了过去,搭着青年的肩,轻轻笑道:“客人是来找三娘谈买卖的吗?”   “三娘?” 除了母亲以外,青年还没和任何异性离得如此之近,他僵直了身体,耳根渐渐红了起来:“这位姑娘请自重,自重.......”   “还会脸红,真可爱。” 女人亲昵地捏了捏青年还有些软肉的脸颊,在他耳边说道:“要不要留下来陪三娘一起卖酒?三娘和你陈哥保准待你好。”   “不.......不用了。” 温述秋怎么躲也躲不开那只纤细的手,面红耳赤,又急又羞。   “够了。” 一旁的男人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把将还喋喋不休的女子拉到自己怀里,两条铁臂紧紧箍着她柔软的腰,怎样也不想放开。   突然脱离‘狼爪’摸不清楚状况还有些懵的温述秋:“.......阁下?”   只有红三娘吃吃笑了起来,她抚了抚男人绷紧的脊背,像给动物顺毛似的摸了摸:“你吃哪门子醋啊,多大个人了臊不臊的慌。没看我和小哥开玩笑呢吗。”   “有事说事。” 男人渐渐缓和下来,还是一幅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说完睡觉。”   “小哥是来买酒的,还是来买消息的?” 女子应了一声,懒洋洋地靠在男人怀里,笑吟吟地说道:“酒没了,消息一两银子起价。”   “消息?” 温述秋愣了一下,他忽然想起来在哪里听过红三娘这个名头了。   曾经闯荡江湖之时就有所听闻,世间最厉害的百晓生是个女子,好似就隐居在漠北边陲的小镇里。江湖之中无事不知,无事不晓。但是她的消息只卖给友人与有缘之人,而且价格不一。一两的消息有,千两的消息也有,端看她高兴。   此子不仅爱财爱美人,还喜欢喝酒,醉后常将不容泄露的消息大肆宣扬出去。如此狂放的作风,不是没人找上门来要她的命,只不过这些人要么灰溜溜地退了回去,要么便埋葬着茫茫大漠之中。而她身边的男人,若是温述秋没记错的话,应该叫陈霖。此人也是冷面煞神,曾经横挑江南三十二大盗,双刀使的是出神入化,江湖之上素有凶名在外。   这两人都是万中挑一的英雄豪杰,规矩一旦立下,便绝不容许他人来挑战。与他们的凶名相对的便是出手的消息,其精准犀利程度无人能及。   思及此,温述秋从包袱之中摸出一个大概在五两左右的银角子,放在桌上:“在下只想知道一件事。”   “小哥倒是阔气,五两只为一条消息。看在你长得对三娘胃口的份上,额外再附送一条消息好了。” 红三娘把玩着身后男人的手指,笑道:“说罢,你想知道的事。”   “多谢姑娘。” 温述秋垂下眼,轻声道:“在下想知道恭王卫从容以及鬼面在沙漠的筑地在何处。”   红三娘听后挑了挑眉,颇感兴趣地说道:“这位小哥是想行刺?好胆量,只不过想必你也知道恭王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在下只是有些不得不办的事情。”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着实有个筑地在沙漠深处。” 女人歪靠在椅子上,抬手示意男人取来一个匣子:“图纸在这里,能不能找到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青年接过匣子,摸索片刻之后露出了一个有些为难的笑容:“实在抱歉,在下目不能视.......”   “哎呀?” 红三娘惊讶地起身,扭过青年的脸看了半晌,发现那双形状好看睫毛纤长的眼睛确实没有什么光辉,顿时颇有些心疼地说道:“小哥真是命途多舛,霖子,给他刻上。”   男人冷着脸接过图纸,顺着纹路在上面刻画出了线条。女人坐回椅子上,看着面前有些难为情的青年笑道:“我突然生出些疑问,亟待小哥为我解决。”   “姑娘请讲。” 青年摸了摸鼻子:“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数日前,同样有人从我这里买走了一份图纸,不知小哥认不认识那人?” 三娘慵懒地将额前碎发捋至脑后,眼睛却一错不错地定在青年脸上:“那人是大名鼎鼎的游侠,晏无意。”   什么?温述秋呼吸一滞,无意竟然也在此处?他去哪里干什么?一时之间他心里有千百个疑问划过,面上却仍是平静的样子:“认识,闯荡江湖之时结识的好友。”   “原来你就是那厮嘴里成天念来念去的‘秋秋’啊!” 风情万种的女人一声惊呼,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青年的脸,暧昧地笑道:“老实告诉你红姐,最后一次见老晏是在哪里?”   青年看不见女人嘴角的暧昧笑意,抿了抿唇如实相告:“在不止山。”   想到不止山的那个夜晚,热意渐渐升上青年白净的脸庞,他连忙低下头去掩盖脸上的红晕。   青年的羞赧,红三娘看在眼里,心里稀罕不已。这样可爱的小朋友,晏无意那个木头怎么还不抓紧?!又想起上次来时那男人有点无措的表情,三娘笑的更欢了。   “秋秋对那木——老晏,有什么看法?” 红三娘眼毒,自是看得出青年的思绪,倒是不介意再添把火。   “晏大哥是个很好的人。” 青年垂着眼低声说道。   “没点别的什么想法?” 红三娘笑了起来:“三娘是过来人,有什么都可以同我说。”   “没、没有。” 青年慌乱至极,言语之间早就失去了之前的淡然。   “好罢,没有就没有。”红三娘笑的戏谑,暗叹晏无意这小子也不知走了什么大运,能得这么一个孩子为他倾心不已,她轻声道:“刚说附送你一条消息,可没有食言的道理。”   青年抬起脸,不解地抿了抿唇,只听女人那沙哑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清晰。   “晏无意那木头可是喜欢小哥的很呢。”   “今夜你就随便找个地方睡吧。” 一旁的男人早已将图纸刻好了方向和线路,女人接过之后顺手塞进青年手里,然后起身晃晃悠悠地向内室走,边走还便哼着:“问咫尺,谁道有情痴?不吝想,此情到底难藏!”   灯火渐消,只留青年一人在此,藏不住擂鼓般的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见过秋秋真人之后的三娘:“得写信给淮南老道他们说一声了,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能吃上老晏那厮的喜酒呢!”   陈霖:我觉得不行。 第60章 风起云消   竖日清晨,天还未亮。在桌上趴了一宿的青年便已经悠悠转醒,他拽了拽身上的外袍站起了身。内堂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红姑娘和陈大哥好像都还未起身,温述秋摸到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隔夜茶漱了漱口,又轻手轻脚地缓慢走到后院,打算打点水上来洗脸。   他的步伐虽是轻若无物,却还是吵醒了两个内力深厚的人。   “小温怎么起这么早。”女人只披了件单薄的里衣,胸怀大敞,隐约还能看见里面的大好风光。她倚在门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都不困的么?”   身旁男人对她低语了几句话,女人瞪了他一眼。   “谢谢姑娘关心,在下不困。” 温述秋淡笑着点头,他看不见女人的风情,只当她是普通姑娘来对待,殊不知红三娘最喜欢他这种处变不惊的样子,登时笑开了花:“三娘可当不得这一句姑娘,说起来我约是和你母亲差不多岁数的。若是不嫌弃的话,随无意那小子唤我一声三娘就好。”   “不......不嫌弃。” 这下温述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本以为依着女人活泼的性情,顶多只有廿四廿五岁的。他定了定神,才接着说道:“三娘,在下要启程了。”   “去哪里?” 红三娘垂眸看着自己染得鲜艳颜色的蔻丹,漫不经心道:“沙漠?”   “阿极耶。” 青年笑着解释道:“在下先得去阿极耶取些东西,才能去沙漠里一探究竟。”   红三娘闻言抬起头扫了一眼面前的年轻男人,温润俊雅的面容,温和却又坚定的表情使她恍惚想起,大约在数日之前也有一个同样俊美的男人问她鬼面的所在。   女人有些晃神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想不开呢?”   话里话外都是无可奈何又惋惜的意思,她又走近了些许,伸手捏了捏青年软软的脸蛋嘟囔道:“上次无意来也没喝酒就匆匆跑了,反正秋秋你也早晚是他们老晏家的人了,来   陪三娘喝几杯?”   老晏家的人?温述秋先开始没听懂,怔忡了片刻之后绯色的红晕顿时便如同云霞一般涌上了白皙的面孔。   他慌乱地咬紧了唇垂下眼,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这......我......”   “你什么你?” 红三娘看得好玩,心里暗道有趣,面上又佯装生气:“莫非你看不起三娘和陈哥这种买卖消息之人?”   “不是的!” 青年闻言,连忙否认,又有些赧然地说道:“只是在下不太会饮酒,喝了容易上头。” 他自幼生长在南方,喝到的都是淡茶甜酒。西北的酒酿也只在晏无意那里粗略尝了几口,当时就觉得呛得不行,但为了点青年人的薄面才没说出来。   上头?三娘想象了一下青年昕白的皮肤染上红晕的样子,不自觉吞了下口水。她笑着起身从柜台后面拎出来了一小坛子酒,往桌子上一墩,拍开泥封道:“别看这么一小坛子,这可是金不换的陈年漫天星,谁求我我都不开的。上回本来打算和老晏开开荤的,结果他没这个福分,倒是白白便宜了你。若不是咱俩投缘,我也不会拿出来的。”   “这......三娘不妨还是留着给无意吧,他肯定爱喝。” 温述秋听声音都知道这一坛子酒份量不小,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君子不夺人所爱。”   “喝不了酒那就更要喝了啊,不喝如何锻炼出酒量呢,你说对不对。我以前去不止山上做客的时候,就连星官都能喝上几斤大曲呢。”红三娘拿了个木提勺,舀了满满一勺之后悉数倒进青年面前的碗里:“就一勺,喝吧,剩下的都是我的。”   温述秋哭笑不得之际又隐隐松了口气,幸亏三娘没打算和他平分,不然今日定是动不了身了。   他犹豫了一下,摸索着端起了面前的粗瓷碗,嗅了一下。   这酒说来也奇怪,凑近闻便是一阵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不由得心情大好。青年尝试着抿了一口,初入口时清甜甘冽,像是在酌饮芳香的山泉水似的,结果还没等他仔细品出味道来,百般复杂后味便齐齐涌了上来。酸甜苦辛鲜涩,种种滋味掺杂在一起直叫人难以言语。   三娘看着那青年涨红了一张白净的面皮,大笑道:“哈气出来,就不辣了!” 真是个小孩,被辣到了就会找水喝。   温述秋微微张开嘴给自己扇着风,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可乐,他笑的弯起了眼眸,含混道:“这酒好辣,从未见过。”   “哼,这酒当然辣,老晏那种酒中老餮也不过能喝一坛子。” 三娘得意地说着,酒香混着热气直往脸上钻,她的神色忽然间又有些落寞起来:“你们二人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我当初答应星官,好好照看无意,最后也没做到。”   “当初知晓他想进大漠,我是想阻拦的。可是被霖子拦了,他说此事若是不了解,会是无意一辈子心里的缺憾。我便不敢拦了,一辈子这样长,谁知道何时想起来又会扼腕叹息?” 她单手提起酒坛子,仰头灌了几口。琥珀色的澄澈酒液从女人的唇角流了下来,滴滴打在艳色的衣裙之上,仿若盛开了无数朵花一般。小半坛子下肚,就算是红三娘,脸上也染上了些酡色,她似笑非笑地抬起眼:“我也年轻过,知道只要心中有一股子气撑着,就绝不会妥协。可是世间之事哪里能尽如人意,又有多少人做事之前考虑过与他有关系的人的感受?秋秋,有些话三娘是不得不说的,不如放下这些事情好好过日子吧。”   温述秋听了,有些讷讷不知言语。半晌之后,才垂下了毫无光亮的眸子,轻声道:“三娘,你醉了。”   “我没醉,反倒是你,该走了。” 女人起身,一摇三晃地向内室走去,她挥了挥手:“是生是死,端看你们二人造化了。”   有些事情,就算是号称江湖百晓生的红三娘也不甚明晰,比如说温述秋的身世。他的身份便决定了他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平静的生活,除非死亡让他与这世界告别。   青年沉默地听着那拖曳的步伐渐渐远去,良久,才端起面前酒碗一饮而尽。然后留了些碎银在桌上,安静地重新踏上了路途。酒香催断人肠,他忽然懂了为何天下人如此喜爱这杯中物。醇香浓烈的酒液,让温述秋不自觉地想起了晏无意,亦或者是他带来的感觉,都同这漫天星一样。   百般复杂滋味,留与一人尝。   在青年走后不久,一群灰衣人便如附骨之疽一般寻到了镇上,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直奔镇子尽头的酒家。   当旌旗被风吹动飘到最顶头之时,一个灰衣人身先士卒冲了上去,金环刀铿锵一声便砍断了撑着旗子的细木杆。   战前断人旗是最直接的挑衅方法,里面顿时传来一声桌凳被踢翻的巨响。   “何人敢在老娘这里造次?!”   一声暴喝响起,红色身影如飘零风雨之中的燕子一般飞入人群,一道红绫长虹般划出,直直击在另一边想偷袭的灰衣人腰腹处,直打的他倒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温述秋.......在哪里?”为首的面具人沙哑地问道,他看出面前这女人的难缠,不欲多纠缠。   “什么温述秋温述冬的,老娘哪里晓得?” 女人似乎是喝醉了,言语极为泼辣,功夫招式也越来越刁钻:“你们既然有胆来,就一个都不要跑。”   面具人四处打量了一下,冲身后几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便心领神会地向那处疾驰而去。未料到他们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一个瘦高的男人拦住了。   只见他面上勾起了一个僵硬而又残忍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听到了吗,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语毕,男人自袖中取出两把短刀,他招式简单,却充满了惊人的力量。瘦削的身影如死神一般,一招一式之间都会带走生命。他全力进攻,完全不在意身上是否又添了血痕,这样的攻击方式堪称是疯狂。男人杀的双目血红,他的性格便是如此,只要一打斗起来便会将什么生死什么理智全都置之身外,唯一能够制住他的也只有.......   “霖子,冷静。”   一道沙哑的女声响起,男人听了之后却出乎意外地冷静下来了,双眼之中又出现了清明的神色。他不屑地看着面前匍匐着的灰衣杀手,短刀挑起一人的下颌:“胆大包天又自视甚高,你们和背后的主子一个德行。”   士可杀不可辱!   灰衣杀手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狰狞的神色,他一把抓住面前的短刀,丝毫不顾忌手掌直淌的鲜血,欺身而上!   一道红绫却从身后迅捷如电地卷上,喀嚓一声,杀手被勒断了脖颈。登时便软软地躺在一旁,再无声息。   男人从他手中抽出了短刀,走上去搂住了女人的腰,两人相携而去,全然不管身后的遍地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又写渣了,为啥我文笔会这么烂.........不止一次扪心自问了QAQ........ 第61章 你可知否   是夜,沙漠深处的黑色堡垒之中正上演着一场屠杀。惨嚎声、厮杀声不绝于耳,在一片小小的房间之中,充斥着数十个人的血腥味,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良久,那声音才逐渐停歇下来。末了,紧闭着的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灰衣的男人走了进来:“看看活口。”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有几人上前检查。   “大人,所有人都死了。”   听到这句话,灰衣男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好看,他皱着眉再三追问:“真的一个活着的都没有?”   “等一下,大人!这里有一个活口!” 角落里一个灰衣人拽着一个人的领子,兴奋地说:“他还有一口气。”   “好,能坚持这么久一定是个好苗子。带走扔到甲号里去。” 这个回答显然让男人十分满意,他不想踏进一片血腥之中脏了自己的鞋,便只是远远地望了望,见那被提起的人身形纤细瘦小顿时放下心来,一个半大少年能起什么风浪。   那少年双目紧闭,脸上黏满了血污和灰尘,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样貌。灰衣人拎着他的领子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人提了起来,一路像拖着个破娃娃似的走到甲号房,房门一开便将人扔了进去。   “大人,甲号房何时取血啊?” 那人将少年随意一撇,便赶紧从房间之中退了出来,跟在灰衣男人身后谄笑着问道。   “主人的事,那是你我能管得了?” 男人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背手向前走去。   几人走后不久,那少年便悠悠转醒。他的双眼仅迷茫一瞬便恢复了清醒和警觉,绷紧了身体一把扯开领子伸手进去摸索,待指尖触到一个温暖的圆珠之后整个人才松懈下来。   他半靠半坐在墙边,神情漠然,整个人如同一尊完好的石像一般安静。   今夜的星星格外多,温柔的光照亮了少年的脸庞。在这一片药物的猛兽渐渐开始在体内苏醒,疼痛不断撕扯着他的肺腑,浪潮一般的绵绵痛苦打向少年。   他全身冰凉,额上沁满了冷汗,神情却始终不变。药的效力比他想象中要大,疼痛仿佛一只手,不断用力叩击着少年虚弱无比的心脏,一下又一下,随着血液的流动而跳动。余下被这感觉轻抚过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烧灼的难受。   太疼了,在某一个瞬间少年颤抖着身体想着,就这么死了吧。这种疼痛绝对会使任何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尊严和意志去祈求解脱。一枚圆珠自少年领口滚落,在这漆黑的夜中萤萤发着温暖的光。少年跪伏在地上,抖着手摸索着紧紧抓着它,仿佛那小珠子能给自己什么安心的慰藉一般。   少年如条濒死的鱼,躺在干涸的岸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浑浊的空气,等待着窒息与死亡的到来。   他疼到极限之时,便不断撞向石墙亦或者是一口口地咬噬自己的手臂,捱过一次之后,便满身虚汗地瘫软在了地上。房间很黑,周围都是短促低沉的呼吸声,少年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片虚无,一滴清泪渐渐流了下来,顺着眼角划到了地上。   他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大,力量不知何时回到了他的身上。男孩握紧了拳头砸向地面,地上的小石子四处飞溅,有的飞到了他的伤口之中,有的则崩到了别人身上。房内仍是一片安静,每个人都在忍耐,都在想象。   忍耐着该忍耐的痛苦,想象着不会到来的幸福。   少年敏感地嗅到空气之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突然咬紧牙关,他骤然弹身出手如电向身后抓去。黑暗中却伸出了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他的攻击,那只手骨骼分明稳健有力。   “士别数日,长进不小。” 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从黑暗之中显露出来,“终于找到你了,顾平。”   顾平费力地站定,眯起眼睛仔细分辨面前的男人,看了半天才发现那好像是那个非常温和的哥哥带来的人。想到自己所知道的,少年虽排斥开口,此时却也顾不上许多了,他急切地说:“此地有险!”   男人定定看了他一眼,忽然坐到了他身边,说道:“我知晓,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怎么捱过这个的。” 他指了指少年身上的狰狞痕迹。   “......” 顾平低下头,捂住了手臂上鲜血淋漓的齿痕,低声道:“没什么的。”   “我看到陆沉的信了。” 男人放松了身体,伸直了腿,“他就这么放心把你交给我我?”   “没有选择的。” 少年轻声道,他抱着自己膝盖坐着,缓缓将脸埋了进去。似乎是为了确定什么,他重复了一遍:“没有选择,他让我走下去。”   “走下去。” 晏无意怔忪地看着黑暗,嗤道:“这倒像是他说得出来的话。” 他转头看了一眼缩成小小一团的少年,语声沉沉:“你现在知道如何走下去吗?”   少年停顿片刻,摇了摇头,男人只能看见他的头微微晃了晃。男孩心里此时一片惶恐,晏无意的到来打碎了他一直以来的自我欺骗——陆沉终有一日会回来,会同他一道生活,他也会明白被爱着的快乐。   “你爱他。” 晏无意沉默半晌之后,说出这个结论。   “嗯。”   “我会照顾你,直到你走出来。” 男人没有其余的话,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对这孩子照拂一二。   少年抬起头,“不需要。”   “为什么?”   “我想,在这里结束一切。” 顾平抬起头,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所有,都了结。”   这下轮到晏无意沉默了,他不是不知事的孩童,自然能从这话中听出少年的决绝。一片漆黑之中,只有少年的双眼亮如点星,里面肆意燃烧着不知名的情感与妄想:“我想死。”   晏无意一时哑然,他在那双眼瞳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只是现在的,还有过去的。几年前的他,也有过同样的想法,想死想到发狂。   那时,是什么劝阻了他来着?男人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记忆已然模糊,他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该说什么,劝少年不要死?晏无意苦笑了一下,他轻声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我上辈子欠的债。”   顾平看了他一眼,笑道,“为什么不问我缘由。”   “因为这个缘由定然让你痛苦如斯。” 男人蜷起了腿,只感到一阵阵的疲惫袭上心头。   “说出来便没意思了,针尖大一点的事而已。”   晏无意闭上了双眼,“那你为何还要为这小事去死?”   “因为,这样的一件小事便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没了这支柱,我便倒了,谁也再托不起我。” 男孩无神而又漠然地打量这个方寸世界,又喃喃低语道:“为所爱而生,为所爱而死。情之一字,正是那挖心匕,穿骨刀啊。”   阴暗的角落中有虫蚁爬过,少年尚且青涩的脸上显露出一种与他年龄所不符合的成熟,他已经知晓了这个世界最残忍的一面,便不再抱有什么希望。   于是他开始幻想死亡,终有一天,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他会死去。化成山雨,或者春风,吹过沙漠,吹过故里,拂过旧人的墓碑,再不回头。   此时,顾平才切实地体会到了幸福,他脚踩在一条明亮而宽阔的大路上,最远处便是温暖的尽头。   “我的曾经,同你现在一样。” 黑暗之中,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又清晰,带着好像跨越千山万水而来的疲惫,“大浪淘沙,雨落于湖。那时我尚年幼,不懂为何苦难总伴于我身侧,堪不破尘缘,断不了命途。我也曾在黑暗之中瑟瑟发抖,也曾痛恨过世界。可是转到头来,它仍旧不痛不痒,我却浑身是伤。后来我便明白了,万事自有缘法,不再执着眼前,便可破除顽执。”   “死是再轻松不过的事了,” 男人一手搭在少年天灵盖上,“若是我现在用力,你即刻便会毙命,可是死了之后呢。”   “人活着的时候,得像一张弓,压到极限也得飞速弹回来。因为你承载着制作这张弓的人的希望,以及全部。”晏无意松开了手,“天下有无数愿用千金买一个明天的人。顾平,别再让我看到你对生命的慷慨了。”   “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少年沉默片刻后问道,“将全部希望寄于我一身,推着我向前走。”   男人看着那同少年眼睛一样明亮的九转珠,笑了起来,“你知道这珠子意味着什么吗?”   顾平抬起了头,像个等待决狱断刑的罪人一般看向男人。   “他以至死不渝的爱,化身为九转珠,期望能救你于水火之中。”   “顾平,他想你好,你可知否?”   作者有话要说:   向死而生,便是如此。 第62章 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   仍然是夜晚,月却从云中渐渐显现出了踪影。   “知道我们要去找什么吗?” 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蓦然响起,惊醒了夜的沉寂。   “解药。” 另一个少年声沙哑青涩。   “嗯,跟紧我。” 男人一把拉住少年胳膊,使着巧劲将他带上了小楼的横梁,“我来的几日里将小楼摸了一遍,除了看守的人以外似乎并没有见到其他武功十分高强的人。卫从容——就是鬼面暗地里的头领,也没有见到。”   “这个小楼不止有地上的部分。” 少年身上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因着他过大的动作又撕裂了,他疼的额上直冒冷汗却倔的不肯屈服,“我来的时候见有人来了,似乎是朝廷的人。”   “我这里只有这个。” 男人见他死咬着牙关,便从怀里摸出来个小瓶子扔了过去,“这还是上回秋秋留下的,便宜你了。”   少年接过之后也没多说,咬开瓶塞将里面的药粉倒到受伤最重的手臂之上。一阵蛰痛过后烧灼的感觉顿时舒缓下来不少,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温大哥近来如何?”   “等你出去就知道了。” 男人专心致志地盯着下方的守卫,随意道:“等在这里,什么话都别说。”   顾平垂下眼,看着下方来来去去的守卫,冷了脸色。他清楚自己绝不是这些守卫的敌手,便乖顺地挪到横梁深处,手中握着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匕首,双眼紧紧盯着下方。   晏无意见他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顿时失笑道:“没这样严重,他们武功都稀松平常,你这样紧张反倒落了下乘。”   “你会杀了他们吗?” 少年扭过脸,面无表情地比划了一个枭首的动作,“就像这样。”   “不,用不着杀了。” 男人微微弓起脊背,像只准备猎食的老虎一般绷紧了身体,“打晕就好。”   他的话音还未落,少年便感觉一阵带着些香气的风拂过脸庞,他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时却发现底下歪七扭八地躺着两个守卫,而那个男人正蹲下来准备搜身。   “脱了他们的衣服?” 少年也跳下了横梁,“你打算假扮。”   “有点小聪明啊。” 男人干脆利落地扒下两个守卫的衣服自己换上,又扔过来一套,“赶紧穿上。”   待换完之后,又由轻功上佳的晏无意将两个守卫堵好了嘴巴拖到了横梁之上。少年看了半天,忍不住嘲道:“你之前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   “总归不是胡子马贼就行。” 晏无意笑了起来,“我听到脚步声了,往里走。”   两人顺着狭窄的走廊一路往深处快步走去,那走廊口幽深无光,像是某种张着血盆大口的鬼怪一般令人心惊胆战。所幸两个人都不是胆小之人,晏无意拾起一枚石子,甩手扔了进去,过了好半天也没听见触壁的声音。   “这地方,无底洞啊。” 他疑惑地嘟囔了一句,又奇怪地自言自语道:“怪了,我之前看的药房在哪里来着。”   “应该在东南角。” 顾平抿了抿唇,小幅度活动了一下胳膊,“我听之前同一间房的人说过,他们是被先抓过去取血的。”   还未等两人作出决定,就听从前头的拐角里传来交谈声。那声音有些模糊,顾平听不真切,但晏无意内力深厚,自然听得是一清二楚。   “听说他们任务全失败了。”   “什么任务?”   “好像抓一个很重要的人,据说只要活口。主子把所有的鬼面大人都派出去了。”   “就这都没抓住?那人可真是手眼通天。”   “赶紧走吧,耽误了给鬼面大人治伤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任务?晏无意摩挲着下巴,鬼面的任务除了杀人还能有什么。他低声将刚才听到的话又向少年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照现在的情况,不如跟着他们去看看,也好过在这里摸不清头脑。” 见少年点头应允,脸上满是紧张之色,他又笑道:“江湖里就这样,保持平常心。”   说罢,他伸手拉着少年再次上了横梁,跟着底下的几个灰衣人向前面走。那几个人警惕心极低,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头顶多了两个人在跟踪。   晏无意有些奇怪,他发现这些人似乎并不属于鬼面杀手的范畴。过往所见的灰衣杀手也不在少数,可大多都是武功高强沉默寡言,哪里像这几个人一样傻兮兮的。   “这些人似乎,并不知道鬼面在谋划着什么,” 男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应该只是外层人员,根本接触不到核心的那种。”   “这样的人似乎很多。” 少年看着底下几个歪歪斜斜穿着灰衣的人,“他们确实很松散。”   “给你看个好玩的。”晏无意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他冲着下面轻轻挥出一掌。那掌风带着一丝婆罗花的香气拐着弯的拂过几人的后脖子,还吹起了他们的发梢。   “什么东西!”几人顿时大惊失色,胆小一点的直接跳了起来,“有、有人吹我!”   “不......不会是闹鬼了吧?” 一个小个子战战兢兢说道,他不敢四处看,僵硬着身体问道。   这走廊本就昏暗,还点着些有比没有更恐怖的小油灯,衬得每一个人看上去都像是面目狰狞的恶鬼。旁边一个容长脸高颧骨的男人狠狠一挥手:“哪有什么鬼,别自己吓唬自己,纯粹就是风。”几人摄于他的气势,纷纷都闭上了嘴,晏无意看得好笑,又轻轻送出一道掌风。   这次的风比之前更加轻柔一些,直吹的人后背发麻,脸上直冒鸡皮疙瘩。   长长的通道里四面无窗,哪里能是有风吹来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先前说话的容长脸面色也有点不好看,他故意跺了跺脚,大声道:“人嚇人,嚇死人。你们不要再疑神疑鬼的了,赶紧去给几个大人送药。”   几个人打着颤,都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容长脸气的脸色酱紫,他气急败坏地从腰间拿了个大葫芦出来拔掉塞子,往地上倒了一些,“有这凶煞的血在,我看那个鬼怎么敢动你们!”   晏无意嗅到血腥气,眼睛一亮,神情也从慵懒调笑变得认真无比。他使劲伸头向底下望去,待看到容长脸手中的葫芦之后,他才严肃了脸色。顾平看着身旁的男人徒然变得警醒的神色,顿时有些费解,这一闻到血腥味就激灵了,难道他是老虎变得吗?   “小顾,他手里那个葫芦装的就是所谓的药吧。”男人没注意少年的脸色,又说道:“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血怎么治病?” 难不成是喝下去,晏无意想到那个场景便打了个寒颤。   低语间,二人跟着那几人走到了一个镶嵌着银边的华丽大门前,为首的正是刚才说话的容长脸。他一扫刚才的倨傲,变得恭敬起来,轻轻敲了敲门,低声说道:“大人,小的送药来了。”   “进来。” 里面传来一个没什么起伏的冰冷声音。   晏无意与顾平对视了一眼,悄悄下地,站在几人身后跟着溜了进去。他们能这样轻松,全赖那几个人站的位置避光,是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身后出来两个陌生人。   令人震撼的是那屋内的景色同荒凉的大漠完全不一样,里面足有大半个宫殿那样宽广,种着些叫不出名字的珍贵花草。仔细听去,似乎还能听见潺潺的水声经过。在柔软的床榻间躺着几个看上去冷漠疏离的男人,还有几个貌美绝伦的侍女在一旁伺候。   其中一个男人坐起身,裸1露出来的胸膛上满是伤痕,暧昧异常,他向着几人方向伸了伸手。   “大人,这是近日份的药。” 容长脸忙将葫芦呈了上去,一个侍女走下来将葫芦里的血倒进了小盅之中再端给几个男人。   晏无意眼尖,看着那几个男人灰白的面色在喝完血之后急剧转为红润,心里有些复杂。那血液是让人吃□□,然后再摒除毒性之后取出来的,满是精纯的药力。在见识过少年的痛苦之后,晏无意对这种方法完全不敢苟同,那些服用药的人自然是体会不到被取血的人的痛苦。   想到这里,他微微偏头看了眼旁边的少年,心下叹道这般残忍手段不知是何等人想出来的。   容长脸几人退到了房间角落里候着,晏无意与顾平也随着他们站到了角落里,虽是低垂着头,可是二人的耳朵却竖了起来。   几个男人喝完了血之后,神情更为放松惬意,靠在柔软的床榻之间,低声交谈着。   “没想到主子这回竟是会放过咱们几个。” 一个男人挠了挠后脑勺,抓了个果子边啃边说道。   “哼,也就咱们打了一场好吗?其他小队连那人的尾巴都没抓着。”另一个男人冷声道,“谁能想到那人带着母珠还能跑那么快。”   母珠?那不是在述秋那里吗!   晏无意呼吸一滞,他攥紧了拳头,忙压下心悸的感觉。但这一瞬间的气息泄露已足以吸引武艺高强者的注意了,几个人坐了起来,警惕地四处环顾着。   “有人!”   几个鬼面杀手的目光绕过一圈之后,便锁定在了这个角落处,其中一个人更是缓缓站起向角落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气急败坏的星官:晏老三!你知道你儿子刚才干了什么好事吗?!   晏爸爸:......什么   单手提着儿子的星官:他刚才跑去打老虎了!!!去老虎窝里,大的没在,他就把小的抱回来了!!幸亏我看见的早,又放回去了,我叫你看儿子你就这么给我看的?!!   晏爸爸语重心长:他已经长大了,不需要爹娘看管了,玉瑢你也该放手了。男子汉的天地是很广阔的。   星官怒极反笑:好啊晏老三,你儿子才八岁,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们爷俩今天晚饭别想吃了,还有你!笑什么,今天不许下棋了,过来帮忙做饭!   路过就笑了一下的顾清寻:喵喵喵??????? 第63章 危在旦夕   晏无意心里暗道糟糕,这房间看似宽阔,实际上二人所在的地方刚好是处于死角,三面都是墙壁,堪称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他扽了一下少年的衣角,往前站了一点,遮住了少年的身形。   鬼面杀手不愧其穷凶极恶的本质,在感知到那一丝内力气息之后便警觉了起来。里面一个脸上横亘着一条长长刀疤的男人格外喜欢这样折磨人的手段,便率先站了出来。   见已有人打了头阵,其余人立时失了兴趣,害怕鲜血熏坏他们杯中的美酒,便早早地站起身从另一边重新找乐子去。   那刀疤男人双手各持一把匕首,正步步向角落靠近而来。   “胆子不小,竟是能混进这里。” 他慢条斯理地磨了磨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铿锵的声音让他满目赤红,似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记忆一般勾起一个带着嗜血意味的笑容。   随着那刀疤男人的靠近,令人胆战的压力也随之到来。缩在角落的几人皆是瑟瑟发抖起来,胆子小一些的已经快翻白眼昏过去了。   “大、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容长脸颤抖着声音问道,他没有武功,没有捕捉到刚才的那丝气劲,是以不明白为何几个大人好端端的突然翻了脸,“有话好好说.........”   “是不是你呢?” 那杀手蓦然凑近,锋利的匕首轻轻贴着容长脸的脖颈划了一圈,冰冷的铁器险险划破了薄薄的皮肤,带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他见那容长脸眼中的惊恐不似作伪,遗憾道:“不是啊,可惜。”   说完之后,他挑起眉头,又打量起其他人。所有人在接触到他目光之后都满是怯意地低下了头,生怕下一个倒霉的是自己。   而那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容长脸早已是吓得话都不会说了,隐隐望去,他裤1档上竟然湿了一小片,一股子腥臭味顿时充斥在小半个角落之中。   晏无意摒住呼吸,见此情景也有些无言以对,这人竟是被吓到失禁了。   他没有刻意躲在任何人的之后,只将少年挡了个严严实实,四周空出来一圈空地,看上去格外显眼。   那刀疤男人的目光扫过一圈之后定格在了身形高大的晏无意身上,他又磨了磨手中的匕首,冷笑着说道:“找到了。”   此话一出,晏无意心里只能认了句倒霉,他不想让别人成自己的替罪羊,毋论那几个人人品如何,好赖都是条活生生的命,所以这一遭恐怕得自己出手了。   刀疤男人认定目标之后似乎是想好好戏耍一番,他并没有指明是哪一个人,边慢慢地提着匕首靠近边桀桀怪笑起来。房间内一片寂静,风都好似凝固了一般,几个侍从受到惊吓,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要扒了你的皮,然后一刀、一刀将你削成碎片。” 男人笑嘻嘻地说道,“或者直接将你活埋了。”   晏无意浑身紧绷,虽是准备出手。只是他还未有所动作时,却见眼前有劲风呼啸而过,竟有一个人突然暴起发难下,向前冲去!   那人从腰间抽出一把似尺又似鞭的软剑向刀疤男人攻去,一息之间便到了他的面前。刀疤男人大吃一惊,但毕竟曾身经百战,他反手便格挡开,同时另一手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企图打断那人攻势,反转逆局。   却没料到那人丝毫不回防,竟是敞开着空怀任他宰割。刀疤男人的匕首划破了那人的肚腹,若是再深刻一些,甚至能勾出肠子来。   晏无意定睛一看,那人竟是之前怕鬼怕得要命的小个子,此时他眼神犀利出手狠辣,再不复刚才的老实胆小的样子。再看他手中的兵器,虽说软剑并不适合砍与刺,但可以通过割和划的方式杀敌。它可以轻易割断血管,在挥动起来的时候甚至可以像鞭子那样速度迅疾,即使一击不中也只要重新一抖就可以迅速下一击,让人防不胜防。对于像刀疤男人这样使用短匕首的人来说,可以说是十分克制了。   虽然目前是那小个子落了下乘,但是——晏无意清楚地看到那刀疤男人的招式越来越乏力,心里顿时明了起来,刀疤男人怕是快要力竭了。   果不其然,一招落空之后就听那小个子嗤了一声,脚下立刻变幻步法,双手持软剑的两端如鬼魅般绕到了刀疤男人的身后,那软剑顿时如绳子一般勒住了男人的脖子,一个用力,那刀疤男人的脖子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血口,滋滋地往外喷着血。那刀疤男人临死前,一匕首捅1进了小个子的肚子,拼着最后的力气大力搅动了一下。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一瞬间,几个侍从显然没料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那小个子捂着腹间的伤口颓然倒在了地上。还是容长脸反应最快,他虽然腿软,但动作着实不慢。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往另一边门跑——无论怎样,先禀报给其他几个大人,不然死罪可难逃。   不得不说容长脸有些急智,但也正是这几分急智害了他。那小个子虽深受重伤,但岂容他通风报信。另一手一甩,软剑嗖的一下飞了出去,正正好将那容长脸穿心而过。   软剑稳稳地钉在了墙壁中,容长脸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还没等他想明白便已是气绝身亡了。小个子此时才真真地没了力气,他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血液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汨汨流出,很快便染红了他的衣襟和地面。   “为何要杀他?” 此时一个男人出现在小个子的视野里,他出手稳健地封上了几个大穴。   小个子无神地转动双眼看着那个人,那好像也是侍从,又好象不是。他已经看不清楚了,却还是嗤笑着问道:“你......是谁?”   “敝姓晏,名无意。” 男人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然后撕开身上的衣服缠了上去,“我送你出去,找大夫。”   “游侠晏无意?” 小个子止了血,精神看上去好了不少。他眯着眼,听到男人的大名之后倒是暂时放下了疑心,只不过仍是冷着脸道:“不用费这个功夫,将我随意一埋就是。”   “为何?” 晏无意怔了一下,抬起头打量着小个子的脸。若是忽视伪装用的胡子与妆容,便能发现那是张清秀年轻的脸,看上顶多弱冠,“明明能生,为何执意求死。”   “素来听闻,晏游侠不沾因果的大名,未曾想过却是在这里碰面。” 小个子捂着伤口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他此时面白如纸,冷汗从额上滑落至胸前,浑身如坠冰窟一般难受,他喘息着说道:“救不了的.......那刀上涂了毒。”   “娘.......我好累。” 他的目光越来越涣散,口中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凑近了听,也只能听见些不成句的字眼。仅仅是几息之间,那小个子便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浑浊的双眼最后看了一眼这小小的房间之后,便永久的失去了光彩。晏无意重重叹气,伸手掩上那小个子的眼睛,又脱下外衫裹住他的尸身。   顾平垂眼看着他的尸体,忽然有些慌张,这次的死亡比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来的更加直观明显。他清楚的看到这个人被划破的肚皮,露出的鲜红的肉,还有带着甜腻腥气的血液,以及最后那充满不甘和留恋地双眼。   这个人是谁,为谁而死,过往是怎样的,他统统都不知晓,却发自内心地为之感到遗憾与惶恐。在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而死,不知还会不会有人仍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   “生者既逝,万事皆空。”   少年抬起头,看向眸中无悲无喜的男人,轻声问道:“这就是阻住你的缘由吗?”   “是也不是,” 男人背起小个子,边向门边走去边低声说道:“你现在所见到的我,与过去的我是不同的。我曾想我要报仇雪恨,我要手刃仇人,然后痛痛快快地喝一通酒之后再从不止山上跳下去与他们团聚。可我的父亲却告诉我,这不是我追寻死亡的理由。”   “凡事皆有因果,追根揭底,一切都可归为虚无二字。”男人随意地说着,少年却听得极为认真,“他曾教我看花非花,看水非水。我是人,但往生后却也许会变成樟树,变成碧空白云或者变成一条鲈鱼。正是因为如此,看花看水才要知它有灵。也同样因为如此,我才不至于那样的期待或者害怕死亡。”   “可是既然如此,死亡便失去了意义。” 少年不解地问道:“任何人都是永生的。”   “谁说的?” 男人笑了起来,“曾经执迷不悟的我便已死了,在我懂得活着的可贵之后才明白,这就是死亡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小天使来群玩耍催更啊嘤嘤嘤,门牌号四七八三二九九七叁 第64章 犹有竟时   他的话没错,死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禁忌的话题,没有人愿意去触碰它。甚至对于顾平来说,若是有选择,他哪里又会愿意抛下陆沉与人世。可是万事万物哪里是有无选择就能说得清的。   少年皱了皱眉头,隐隐觉得对于他来说不该是这样,可是心里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完美的说法来驳斥这个论调。于是他沉默了,疼痛一如既往地折磨着他脆弱的心脏,顾平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去他该去的地方。” 男人说道,“落叶无法归根,至少要落在泥土之上。”   那个小个子男人斩杀了一个鬼面杀手之后被重创而死,现在首当其冲地就是将他埋葬,沙漠虽不是一个妥善安稳的栖息之处,眼下却也没有更多的办法了。晏无意感到有些无奈,这段时间他似乎总在不停地妥协。   二人说话间,忽然又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晏无意低咒一声,带着少年和小个子的尸体闪身进了一旁原是婢女休憩用的耳室里,为防被发现他又将门仔仔细细地掩好。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低声嘱咐少年延缓呼吸,然后自己集中注意力听了起来。   门外果然又有些鬼面的灰衣人走了进来。他们原本还在低声交谈,刚一进门便有人觉察出了不对。   “怎么有股死人的味道,” 这一队与刚才的显然不是一拨,领头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光头,他抽抽着鼻子道:“死的应该还挺惨,这味道太冲了。”   他话音未落,便看到了角落里刀疤男人的尸体,身下的一大滩血液早已经凝固成暗色痕迹,男人大张着双眼,一幅惊恐不可置信的模样。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刀疤男人脖子上的伤口,光头看了一眼,冷笑道:“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徐豹吗,死了还不是烂肉一堆。”   这死的徐豹与光头极不对付,两人互相瞧不过去。现下乍一看徐豹惨死,光头先是一惊,随即便狂喜道:“哈哈,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他的嚣张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仔仔细细欣赏了一下刀疤男人的尸身,周围的下属面面相觑之后也连声附和起来。光头志得意满地听着属下们的夸赞,末了他一挥手道:“与我作对的人铁定是没好下场的。”   “王哥,你看徐豹死的有点奇怪,不像是内斗。”另一个人也仔细瞧了瞧尸体,附在光头耳边说道,“会不会有人混进来了。”   那人正是光头在这小队中的心腹,听他这样一说,光头颌首道:“先毋论是不是有人混进来了,向主子禀告时就这么说。”   “王哥,你刚解决了主子的一桩心腹大患,主子将您提了提,再加上这功劳,再往上走走也未免不可。” 那心腹笑道,“时也命也啊!”   “谁能想到温述秋正正好好被我撞上?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啊!哈哈哈!” 光头大笑起来,随即又问道:“那人带回来扔哪里了?给主子禀报了吗?”   旁边的耳室里忽然传来声微小的破碎声。   “什么人?” 光头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那里,还没等他过去查看。身旁的心腹忽然说道:“大概是笨手笨脚的婢女吧,您刚才问的人已经单独关起来了,一回来就给主子禀报了,主子可是十分高兴。” 心腹恭敬地回答道。   “那就好。” 光头一打岔便忘了刚才那茬儿,一回身坐在柔软的床塌之上,“娘的,以前可从来不知道这里这么舒服,这回好不容易够资格了,还不得好好乐一乐。”   门外渐渐喧闹起来,耳室内的二人却将他们的话听得真真切切。   “好险。他们说的人,是温大哥吗?”顾平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却久久等不到回应,少年奇怪地转脸去看,却见身旁的男人瞪圆了眼,双手紧紧攥在一起,额上青筋毕露。   晏无意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之后,脑子顿时一片空白,甚至连碰掉了手边的茶杯都没有发现。直到少年出声,他才堪堪拉回了神智。见男人难得的沉下了脸色,满目怒气,少年开口道:“你去救人,我去埋他。” 他指了指被平放在地上的小个子。   “不行,” 男人想都没想便否决了,“你不会武功,我不可能让你独自去。”   “那如何办?温大哥已在这里,不知何时就会被押走。” 少年平静道,“你要想好,什么比较重要。”   “混说!陆沉将你全须全尾地交到我手里,我不可能放你去冒险。” 晏无意思考了一瞬又说,“你等在这里,我从耳室的门走,先将他暂时安置在试药的房间里。”   “千万莫要作声,我顶多一刻钟便回来。” 说罢,晏无意背起男人尸身便悄无声息地从耳室的偏门出去了,少年没想到他冷静的这样快,有些愣神地答应了一声。回过神来时,耳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他犹豫了一下,又坐在原先的位置仔细听起外面的动静来。   晏无意飞奔在横梁之上,他面上沉稳安静,就算背了个人步伐也分毫不乱,只是时不时蹙起的眉头却泄露了男人内心的不平静。   他始终忘不了听见‘温述秋’这三个字的一瞬间,心中鼓动着的痛,仿佛浑身的血液骤然间涌进了胸膛,硬生生将它挤到了无限大。   下一个瞬间又倒流回全身,在这一紧一松之间,男人只觉得世界一片空白,他甚至想要直接破门冲出去,质问那些人对青年做了什么,将他带到了哪里,有没有受伤。   男人是急切的,他匆匆迈进了死气沉沉的房间,将小个子安稳地放在角落里,又拜了拜。他感到有一条长长的缰绳紧紧栓在心中,不断拉扯着他前行。在这种剧烈的焦躁感压迫之下,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心中也越来越乱。究竟为何会这样牵挂一个人的安危,答案显然是不言而喻的。   那个字太过惊世骇俗,他不敢轻易宣之于口。同时那个字又实在普通,漫长的人生里总有人与它相关,无数或真心或假意的人将它在口中辗转咀嚼,赋予了它不一样的温柔含义。   晏无意从昏暗的长廊快步掠过,心中的火焰却愈演愈烈。一旦有了一个苗头,过去的种种便顺着这条线齐齐涌上来,如细细春风一点点将那零星火种吹涨成熊熊烈火了,将一池静水拂出缭乱涟漪。   我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对晏无意来说茫然又新奇,他隐隐觉得,答案便是宣泄一切的出口。他想成为对温述秋来说最特别的一个人,想带给他前所未有的一切,想陪伴他。这些都是曾经想过的,只是那时还未曾明白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在背后支撑。   他还未来得及细细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理出个头绪,便已回到了耳室。   等待许久的少年扑了上来,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他们决意处决温大哥,要他的血!”   这一声如当头棒喝,狠狠将男人打醒。   在这一刻,晏无意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锥心的急迫,他的面色阴沉的可怕,咬牙道:“走!”   心中的潟湖崩裂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却足以掀起滔天骇浪。   与这里的一触即发相对应的,便是闲散舒适的阿极耶。这座以‘永不熄灭的星’为名的小城,虽已到了最为炎热的夏季,城中大街上却还是人来人往。   入目所见,十里长街皆是车水马流,来往的行人打扮穿着皆是别具一格的好看。街边有不少销魂处,里面的姑娘热辣胆大,她们带着异域风情的眼睛像是带着招人的小钩子,轻轻一眨,便能勾来旅人的魂魄。   一个披着薄纱的姑娘忽然看到街边站着个斯文俊秀的男子,她眼睛一亮,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盼得那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能与自己春风一度,共赴巫山云雨。   只是今日她注定要失望了,那身着月白长衫的青年竟然一眼不错地看着脚下的路,并未向她这个方向投注半分注意,姑娘失望地咬了咬唇,便转而招揽别的恩客了。可是她心里又有些小小的不甘心,余光便一直随着那好看的人一直转。   温述秋丝毫未注意到身边的目光,他询问了一下原先住过的客栈位置之后便径直向那里走去了。推开客栈的木门,里面的喧闹声似潮水一般涌出,青年犹如未闻般径自走向柜台。   那里坐着个老帐房先生,手中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头都没抬道:“客人打尖儿还是住店?”   “我来拿之前寄放在这里的东西。” 一个淡然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像溪水一般清澈。   老账房这才抬起头,眯着眼瞧了瞧面前的青年,笑道:“等我给你拿。”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第一次有这样多的话想说,感觉自己写了篇一辩稿哈哈哈。   我的一个好朋友,在看了这篇文之后给予了非常多的积极的评价,但是后来又说这篇文给他一种在看言情的感觉。我大惊之下,第一反应便是生气,非常的愤怒,第二天睡醒了还持续的那种愤怒。吃了一顿饭之后打开电脑,干坐了两个小时也写不出来东西,只要一想写些什么,‘像言情’这三个字就像魔咒一样缠着我,让我根本没办法再像原先一样自信地写出能让自己满意的东西。   读者中如果有写耽美的作者,大概是能体会到我这种心境的。‘像言情’并不是说文笔不好,也不是说剧情不好,只是塑造的男主娘气,给人以女主的感觉。这实在是有点诛心的评价了,我本身是女生,从小到大也一直在用偏女性化的思维思考。写东厂的时候,我年龄甚小,下意识就将自己面对事情的反应强加给了何愿。你说他像女生,我不怨,因为某种程度上他确实和我很像。   但是平生不一样,每一章动笔之前我都会仔细思考人物的一言一行是否合适。我的大部分朋友都被我询问过‘这里怪不怪?’、‘他这样说可以吗?’之类的问题,正是因为我害怕我将两个男人写偏,才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然而愤怒过后却又是反思与深深的无力,平生说到底,还是没有离开我的思想。我仍然将我的世界观与人生观惯在了两位男主的身上,只不过是比东厂成熟了一些罢了。   我将感情写的细腻谨慎,是因为我不喜欢快餐式的粗糙爱情,我将温述秋描写的多愁善感,是因为他本身的家庭环境和社会背景造就而成。炽热浓烈的爱情是爱情,平淡诚挚的就不是了吗。我不太写感情线,是因为我知道它只是平凡人生中的调味料,谁又能把孜然和盐当饭吃呢。   大概大家会觉得我为一个小评价钻牛角尖很煞笔,可是平生这篇文已经是我这一年来,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好的评价坏的评价我都能接受,唯一不能承认的便是不公的评价。不知道说了这样多,能否洗掉你心里这个不值一提的小标签? 第65章 无冤无仇   “老夫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粗心的客人,说走就走,行李忘了都不知道。” 老帐房先生一边费力地弯下腰从柜台最底下的抽屉里抽出两个小小的包袱,一边说道:“这两个都是你落下的,老夫一直等你回来取呢。”   青年接了过来,这两个包裹一个是他的一个是晏无意的。指尖触到其中一个方方正正的边角,他随即便知道了这是自己的,因为里面还塞着个厚实的本子。   “客人清点一下里面的财物吧,老夫可是什么都没动的。” 老帐房先生看面前的年轻人一动也不动,便好心提醒道:“若是丢了什么东西,可能还在抽屉里面,我拿的时候掉出来了。”   “不,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 青年回过神来,连忙说道,“麻烦开一间上房。”   “客人来的正好,还有最后一间上房。”老帐房先生嘴里念念有词地记录着,抬起头的间隙无意中瞟到了青年的脸,大惊道:“客人你这是生病了吗,脸怎么这么白?”   这位年轻的客人面色苍白,嘴唇倒是猩红的有些可怖。刚才站在阳光下还不怎么显现,如今站在背光的阴暗处平白生出些阴森感。这小伙子五官好看是好看,就是面色实在太差了。   简直像个青天白日里出来的鬼似的,想到这里老账房生生打了个哆嗦,又关怀道:“那边有镜子,你不妨自己看一下。”   他指了指不远处放在水盆上的铜镜,年轻人茫然地抬起头四处看了看,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微笑道:“多谢老先生关心,我只是晒久了有些头晕而已。”   “阿极耶的天就是这样,时不时就得曝晒一回,”老账房看了眼外面明晃晃挂在天上的烈日,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个牌子:“二楼最左,别走错了啊。”   “谢谢您。”年轻人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他心思早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接过牌子便上了楼。老账房看了看那年轻人的背影,暗道了句奇怪,却也没放到心上。   年轻人正是到此取回旧物的温述秋,直到手中切实地摸着那两个小包袱,他的心里才算是真正地松了口气。   晏无意的那个包裹被安稳地放到了另一边,再也没有动过。温述秋对他包袱里放的到底是些并不感到好奇,无非便是些衣物,顶多有一个小巧的酒壶。   他将自己的那个包袱摊开,取出那个方正的本子。青年手指眷恋无比地抚摸过本子的封皮,熟厚宣的纸张早已被磨出了毛边儿,一点也不扎手,反而像个忽然见到主人的猫儿似的亲人。   纸张上面有些凸痕,若是换在数月前他定是识认不出来的,现在却对这些细微的痕迹敏感无比。   青年的指尖从那些看上去丝毫没有规律的痕迹上划过——那是他在装订这个本子时心血来潮划上去的,他笑着念了出来:“世亦不尘,海亦不苦,彼自尘苦其心尔。”   没有所谓的尘世亦或者苦海,所有的尘苦都来自无法解脱的心。   那是之前的他想要劝解现在的他。温述秋翻开了本子的第一页,他特意闭上了眼,只为感受自己曾经留下的景色。   第一页,温述秋画了母亲,那时特意求她戴上了最美的珠钗。母亲很开心,总是端庄的脸上露出了温柔亲和的笑意,而他也用手中的画笔将那一瞬定成了永恒。   第二页,是他去南州时刚巧撞上了五年一次的赶庙,当时壮景至今难忘,回想起来,那喧闹声仿佛还在耳边似的。   第三页.......   一页页纸张被素白的手轻柔地翻过,青年旧时见过的秋雁与水、寒星与月、被雪笼罩的小城,一一被展开呈现。   烛火不言,早已暗自点亮了一室。   近百张薄宣,便是他七年的生平。短短的一瞬便被翻完了,温述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因为每一页的翻角处都有四个小字——莫急莫哀。那时不敢想象黑暗的日子,所以只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来劝诫自己,莫要失措慌张,也切莫悲伤。   最后一页,画的是一个人。   温述秋的笑容渐渐融化在了嘴角,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活。眉目温润的青年情不自禁地笑弯了眸子,他此时无比的开心,就像掉进了蜜罐似的鼓胀甜蜜。   他无神的双眼中意外的贮满了深情,带着些赧然地摸了摸那张画像。   画中男人面容英挺,正挑高了眉头注视着落笔的人,虽只是素淡线条,却也能看出男人眼中的温柔缱绻。那时还未发现,男人看着他的目光竟是这样的.......   时间一久,青年也分不清楚是他心中有情,所以画中人便有情更甚之,还是有其他什么更为隐秘的原因,个中缘由还是留待以后慢慢思考吧。   随即温述秋有些失落地抚了抚紧闭的双眼,在那温热的眼皮下却是一双如同夜蝠一般不能视物的眼睛。此时才发现,将一切画下来是个多么英明的决定,青年有些自嘲地想到。   自从发现自己目不能视之后,一切记忆便开始如潮水般渐渐褪去颜色,从不再鲜活灵动再到逐渐模糊,只用了短短半月的时间。这样的变化令温述秋惶恐至极,他担忧自己将一切就这么忘记,心里记得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样的人,却不再记得美丽的风景与所爱之人,这是再痛苦不过的事了。   这样的猜想如同一把沉重的枷锁一样,深深禁锢着青年的心。他不禁开始怀疑,这是否是一种惩罚?他对未来与幸福的太过憧憬,所以现在才会觉得这样的痛苦。   青年迷惘不已,又理不出头绪。半晌后,泄了气似的向后一倒,嘟囔道:“随着去吧。”   烛火被风吹熄了,阿极耶的夜并不寒凉,燥热中更是带着些脂粉香气与不可言说的意味在其中。   子夜时分,几声低语打破了寂静如水的长夜。偌大的堂内围满了人,空旷的中心立着一个木架。那架子旁摆着刀匕与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些器具的作用。   位于高处的主座上坐着个俊美无俦的男人,他正笑着和坐在左手处的朝廷使臣低声寒暄。不多时,男人扫了眼一旁的沙漏,才正色道:“差不多到时候了,取血吧。”   “是,” 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高个儿男人吩咐道,“将他绑上刑架。” 几个灰衣人押着个穿青衫的年轻人上了堂前,押着他一把跪在主座前,男人托着下巴戏谑地看着那低垂着头的人,笑着对一旁的使官说道:“王大人有所不知,这便是陛下的良药了。”   矮胖的使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仔细端详了一下跪着的人道:“这分明是个人啊,怎的成了良药了?”   “自然是要取他心头血了,” 恭王笑的凉薄异常,“只要有这人的血,陛下就能药到病除。王大人莫不是怕了吧?”   使官的脸上一片煞白,来大漠之前他自然是暗自调查了一番,尤其是那卫从容私底下在缉捕人的事情更是一清二楚。想到那人的身份,他此时便生出一背的白毛汗,连亲生的庶子都能拿来杀了取药,恭王卫从容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心中虽是这样想的,使官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一分一毫,他强笑道:“哪里的话,殿下还不知道下官了吗?只是夜晚吹了风,着凉头痛罢了。劳您费心,劳您费心了。”   “竟是本王照顾不周,” 卫从容似笑非笑道,“王大人还是好好看看怎样取血吧,也好在陛下面前仔细描述一番。”   “应该的,应该的。” 使官不敢多言,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恭王狭长的眸子斜睨了他一眼,看到矮胖子抖的几乎拿不住茶碗的手,心里嗤笑一声。   “九献,取血吧。” 他对着下面一个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男人下令道。   那男人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手中提着把小巧的龙鳞匕首,冲台阶上两人一行礼之后便拖着一直跪着的人走到了架前。   早已守候在木架子前的两个鬼面人拉起年轻人将他绑在架子上,这时那年轻人开始有了一些轻微的挣扎。他迷蒙的双眼渐渐睁大,呈现出一种惊恐的神色,一声尖叫卡在他的喉咙眼里。   “救——”   还未说完,便被其中一人将一团布塞进了嘴里,年轻人不断挣扎,却始终逃离不开束缚。   “这心头血要活着取才最有效。” 卫从容微笑着对一旁的使官解释道。   这句话显然也被年轻人听到了,他不可置信又满含绝望地望向面前手持尖刀的蒙面人。   ‘求求你.....’他模糊不清地咕哝着,九献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复杂的思绪却没有放缓手中的动作。   在年轻人的眼中,那泛着寒光的匕首仿佛被放慢了动作,一点点地向他划来,似乎在立马就会破开他的胸膛,取走心脏。   在这巨大的恐惧之中,年轻人瞪大了双眼,喉头哽直,失去了声音。   下一刻,却异变突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关于秋秋的内心:   秋秋心中的小人:想找老晏啦,我喜欢他呀,敲喜欢的那种哦。   枷锁:我觉得剧情还没到那里。   小人:唔......(气呼呼 第66章 独走绝地   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不知从何处激射而来,直直冲着那把匕首而去。握着短刀的蒙面男人冷哼一声,挥刀一下格挡掉了那小石子。   石子与刀刃的碰撞声意外的清脆,九献挡下那暗器之后,冰冷的目光投向大堂一个幽暗的角落:“出来。”   坐在上首的二人面色都有所变化,使官是因为多生事端的恐慌而面色苍白,恭王却是升起了些兴味,他颇有些感兴趣地向那个方向抬了抬下颌。立时便有几个灰衣人向那里走去,誓要将那的人搜出来。   大堂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观望。九献仍站在刑架前,手中提着那把龙鳞匕首。他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脸看了一眼那被吓得昏死过去的年轻人,意味不明地嗤了一声。   周围的烛灯明明灭灭,将影子映到了墙上,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鬼。   “殿下,还是,还是继续取血吧......” 矮胖的使官摸了摸脸上的汗水,诚心诚意地给了个建议,“莫要耽误了陛下的病情。”   “也对。” 卫从容耳力非凡,自然听到了九献的那声冷嗤。心念电转间,他面上做出个附和的笑来:“继续吧。”   九献闻言,复又抬起了手中的龙鳞,此时又是一枚石子射来,他反应极快,有些恼怒地将其一把挥开,“出来,尔等鼠辈!”   一个身影鬼魅般从那角落阴影处走出,一步步走到能被烛火映照到的地方,随着他沉稳矫健的步伐,光芒愈发肆无忌惮地洒向他的脸庞。男人余光扫了一眼刑架上低垂着头的年轻人,略微心安的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他身后还跟着个手提柴刀的瘦削少年,两人一并走出,在大堂前站定。   清脆的掌声从高位传来,恭王勾起唇角,“今日不知是什么好日子,竟然七八个故友都相逢了,可是来看戏的?”   男人笑道:“不敢妄称什么故友,只是想来请教恭王殿下一个问题。”   “本王素来听闻璇玑阁可知天地,何来什么问题?” 高座之上的卫从容端起茶碗,白皙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骨瓷的碗边,他脸上的笑意在茶雾的氤氲之下显得愈发模糊朦胧,“晏游侠但说无妨,本王洗耳恭听。”   “敢问恭王殿下,信不信鬼神之说?” 晏无意道。   “本王自是不信的,” 恭王吹开茶碗之中的浮沫,漫不经心道:“鬼神之说皆是无稽之谈,吾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拿出些什么根据来证实天地之间是有鬼神的。”   “巧了,晏某也不信这等术士之言,” 男人笑了,“只不过家学渊源,晏某虽不信鬼神,但却信一个命字。”   “那晏游侠与那些江湖术士有何区别,本王不信鬼神也不信命。皆是一片空谈!” 恭王将茶碗放回原处,瞥了一眼男人,顿失耐心,只冷笑了一声,“你到底有甚好说?”   台阶之下的男人并未仰望他,只挺直了脊梁,微笑着说道:“无论你信还是不信,你必定竹篮打水一场空。命中就定了,你卫从容,绝不可能逞心如意。”   卫从容骤然攥紧了拳头,这番话,这番话!他控制不住自己嗜血的欲望,阴狠地看向那镇定的男人。   数年前,晏氏夫妻二人对他说了同样的话,一字不少,一字不差。   “哪有那样好的事?”娇小的女人唇边噙着抹清丽又讽刺的微笑,直直地看着他:“无论你信还是不信,你必定竹篮打水一场空。命中就定了,你卫从容,绝不可能逞心如意。”   身旁拥着她的男人淡漠却又同样嘲笑的看着他。   数年后,二人的后人站在这里,说了同样的话。那两个肆意的身影如今又和面前的男人重合在了一起,卫从容的气息越发急促,眸子中一片赤红。他忙运功抵住这一股心悸,疲惫地深深呼出一口浊气,闭上了眼睛。   “人可以信命,却也不可信命。” 晏无意平淡道,“卫从容,你认了吧。”   “放肆!”   恭王咬紧了牙,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表达自己的不满,便已经有人先替他开口了。   “尔等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如何能够直呼恭王殿下大名?!”矮胖的使官眯起了眼睛,高声道:“直呼姓名不说,竟还敢大逆不道地行诅咒之事,此等无所顾忌的作风着实是让本官大开眼界!”   使官的面色涨红,满是横肉的脸上硬是挤出了   “下官看得着实痛心,”他说罢又转身向首位的男人行了一礼,“殿下,恳请您整治此等狂妄之徒。”   晏无意看了那矮胖男人一眼,心中微微一哂。   如此态度,为的是什么?无非便是想在近来大热的恭王面前卖个好。   只可惜卫从容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他的面色非但未曾好转,反而更是阴沉了几分,低语道:“哦?本王倒是不知王大人如此关心本王。”   他的声音阴冷的像条毒蛇一般,直直顺着使官的衣服领子缓慢爬了上去,蛇吻舔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串森森的印记。   使官生生打了个哆嗦,他慌忙之中跪了下去,低垂着头不敢猜想此时高位上的男人是个什么样表情。   “起来吧,”恭王笑道,“本王没有其他意思。”   待他诚惶诚恐地爬起来之后,恭王也没了追究那番话的兴味,他只冷淡地看了一眼台阶下的男人,“本王如何行事,是本王自身的事情。你们璇玑阁人不是最讲究什么,道不道的吗?本王现在便可告诉你,这便是我毕生所行之道。”   “明知行事伤天害理,众多无辜之人因你而流离失所,却仍然要一意孤行,” 晏无意沉下了脸色,“这如何能是我等璇玑阁人所讲的道?!所谓道名,不过是给自己脚下的路冠上一个名头,你走的路,如何走,便是心中之道。只不过区别在于——”   “我等之道,明悟净心,是为生。”男人俊美的脸上头一次带出些不屑的神色,这在过去是绝无仅有的,他狭长的眼眸微微垂了下来,削薄的唇抿成一道刀刃,“尔你所作所为,只不过为一己私欲。”   卫从容所为,是为何?晏无意心中一哂,自然是那万般宝贵的位子,便是他日思夜寐所想。   若是按照朝堂与江湖两相立的立场,晏无意是决计不会管这些事的,他生性散漫,虽爱管闲事,却也有自己的原则。   只是这一切在绿蚁山庄那件事之后便隐隐有所改变,男人闭上眼放缓了呼吸,所见所闻从罗什那的小镇、形貌可怖的怪人再到贫苦愚昧的民众,这些都如巨石般压在心上,只叫他喘不过气来。   此番话他一直积存在心,现如今说出来,却也没见轻松多少。一旁的少年见男人神色有恙,便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无碍,” 男人回过神来,轻声说道,“你注意着点儿。”   少年闻言,顿时更加握紧了手中的柴刀柄。   台阶之上,忽然响起了几声稀拉的掌声。   “说得好啊,晏少侠,” 那长相邪肆的男人鼓起了掌,带着一丝笑意道,“真是冠冕堂皇。”   他又说道:“日后如何,日后再见分晓。你说我不顾民生,焉知如今当道者对百姓如何?” 此话说出来,便是对圣上的大不敬了,只是在场众人谁都没有心情计较这些。就连身旁的使官也噤了声儿,只悄眼打量着恭王的脸。   “再说那些为我所用之人,本王乃当朝四皇子卫从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方圆千百里的土地与人都是我卫家的,为我所用是他们的荣幸。” 恭王语调倨傲,眼角眉梢写满了对质疑的不满,“人生而分三六九等,这便是礼法,即是国之根本。”   “你是王爷,他们是百姓。只可惜归根结底你与他们并无任何不同。受到伤会痛,流血多了会死。” 晏无意冷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也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看来晏游侠是铁了心思要劝本王了,” 卫从容脸上最后一点笑容隐没了下去,他鹰似锐利的目光直直看着阶下的男人,仿佛要深深看到他心里一般,“那本王也就不再自讨无趣了。”   来了!   男人浑身紧绷,恭王的话好似最后通牒,话音还未落。一瞬间,便有十几灰衣人扑冲上前,同样在这一瞬间,晏无意一把拉住身旁少年的胳膊,回身错开攻击,又转身捞起那不知何时已被松了绑的年轻人,将还在昏迷的青年抗在肩上便向来路跑去。   他的动作极快,逐云踏月一出,便只有找寻影子的份。见人落空,阶上的男人一点也不着急,他狞笑道:“掘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找出来!”   他就不信了,一个带着两人的人,即使武功再高又能怎样,还能逃出生天不可?   都说璇玑阁人便是神仙,那今日,他便要正大光明做一回弑神者!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开学,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会比较忙,但相信我肯定不会弃坑就是啦2333333都已经六十多章了,怎么着不得写完对不对? 第67章 竭泽而渔   “禀告,未见几人踪影。”   “他们势必会往外面跑,追!”   僻静幽深的角落之中,重叠着三个深浅不一的呼吸。外面时不时传来些凌乱的脚步声,等那些人经过之后,两人才松懈下来。   “现在如何办?” 顾平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来,他紧紧捂着心口,压抑着急促的呼吸。身体逐渐开始发热,背后与额上冷汗直冒——这是疼痛即将到来的前奏。他不敢托大,忙就着黑暗撕下条布死死咬在嘴里。   “先看下他.....他....” 晏无意难得有些慌乱,他压根来不及思考其他问题,颤着手扶起地上昏迷的青年,待借着微弱的光看清那人的脸之后,脑袋里绷的极紧的那根弦突然啪的一下断了。   男人忽然呼吸一滞,怔愣地看着那张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说不上来是狂喜还是失落地喃喃道:“他不是——不是温述秋。”   “怎么了?”少年忍着痛,探过头来扫了一眼,“六分像,倒是没温大哥白。”   “是吗?” 晏无意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青年,说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他。”   待到定下心来,男人才听出了少年极力隐忍的喘息声,立刻伸手封了他的几个大穴,“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温大哥身上必定有解毒的药。”   “何以见得?” 顾平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肚子里似乎有一只大手,狠狠拉扯着他的肠子,将其扭整到一块,他痛得眼前发黑却又不想露怯,便硬生生挺着。忽然感到面前一道阵风扫过,少年还未凝神去看,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大人的事,小孩还是少操心了。” 男人丝毫不觉自己打晕少年有何不对,无奈地说道,“想太多容易长不高。”   他听着昏迷中的青年呼吸声开始变的急促,心知此人快要醒了,便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嗳,醒醒,醒醒。”   躺在地上的年轻男人睁开了一双混沌的眼睛,四周黑漆漆的,他唰的坐起,有些惊恐地想要叫喊出声,结果还未张口就被蒙上了嘴。   “别出声。” 一个声音低低响起,年轻男人赶忙点点头,他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循着那声音往后瞟了一眼,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大概看到一个轮廓。   见青年没有要出声的意思,晏无意放下了手,就听那人声音打颤的说道:“好、好汉饶命,我只是个穷教书匠,真没钱。”   “放心,我又不是马贼,不图钱。” 晏无意愣了一下,笑道。   “不不不图钱?在下是男子,更无色可图啊!”青年的声音更颤了,他似乎误会的很深,“少侠这样英明神武,定是不缺女子爱慕的——啊!”   “这些话出去再说罢,” 晏无意在年轻人的低呼中一把将他扛起来,另一手抓着少年的腰带,冲出了逼仄的角落,“抓紧!”   两人的重量都叠在男人的身上,他脚下的步法却不乱一步,逐云踏月仍如风般迅捷快速。只是他带着两个人,目标太大了,刚一出角落便被发现了。几支短箭朝着三人方向疾速射来,晏无意空出一只手来挥着柴刀挡下了几只箭。为防暗箭射伤两个人,他脚下一蹬,借着力上了房梁。   “他们在这里!”   “往左走了!”   梁上比起昏暗的走廊更为幽深,黑漆漆的似乎永远不会有尽头似的。他察觉到也有几个人跟了上来,顿时皱紧了眉头   杂乱的声音纷纷扰扰从下方经过,三四十来人手持火把在狭窄的走廊里奔行,不停在各个分叉分开又汇合。此时年轻人面色青白交加,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这是掉进了狼窝啊!   两个人都分量都不算轻,晏无意即使在力大无穷也得休息片刻。一上了房梁,他便放下二人,仔细探听那些追兵的声音。   “我去解决他们,” 他将手中的柴刀塞进年轻人的手里,指了指旁边的少年低声说道,“你保护好他,千万别被发现。”   “呃......这位大哥,我不会武功啊。” 年轻人苦了一张脸,摸索着接过了柴刀。刀坠的他手一沉,年轻人平时连只鸡都没杀过,更别说拿刀杀人了。   “不会武功也无碍,有人来挥刀就好。” 那些人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了,晏无意无心再劝下去,只略略叮嘱道:“只要支撑到我来就好。”   他说完便起身向一个方向疾驰而去,只剩下年轻人一脸欲哭无泪的站在原地。   来的人不多,只有两三个,男人却从他们轻健的步伐中便能判断出来,这些人都是鬼面的个中好手。   晏无意握紧了拳头,有力的筋骨与雄浑的内力使他的心中跃涌出一种饱胀的情绪,他开始感到一阵热血冲上头颅,战意在胸腔之中汹汹翻滚。   那几人逐渐逼近了,他已经闻到了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被无辜者的血腥所熏染出来令人作呕的臭味,晏无意不再向前进,他脚下的步法缓缓减速,最终站定在离自己所保护的二人足够远的地方。   就是这一刻,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的男人忽然抬起手,将从旁边激射而来的一枚小镖挡下,他一掌上前,抓着一人的领子将其甩了出去,肉骨撞击在地上发出一声极大的闷响声。另外两人见状,一拥而上,誓要拿下这敢闯进死穴的男人。   晏无意的动作却丝毫不见阻滞,黑暗中只见雪光一闪,铿锵一声,不知是谁抽出刀剑,男人冷嗤一声,步法变换越过刀剑反手一掌直直打在那人后心,那厮被打的几欲呕血,手中的刀都晃晃悠悠拿也拿不稳。另一人并不顾同伴安危,借此机会一冲上前,他手持两把长刺,用力一挑便将挡路的同伴刺了个对穿,尖刺越过肉体直向男人而来。   “倒是好狠的心!” 晏无意彻底冷下了眉眼,他掌遭绕着层刚劲的内力,此时紧紧攥着刺尖,也不见受伤。那掌似铁浇铸的一般,牢牢地攥着刺,竟然灰衣人再不能向前一步。持长刺者心急不已,手下顿时用力翻搅起来。刺的尖端有不少细小的螺刺,若是翻搅起来,让人皮开肉绽也不在话下。   男人知道那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岂能让他如意?他用力一拽,那长刺便脱了手,上面还沾着灰衣人同伴的血沫,被他拿到手里时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血。   “这是你的同伴的血,” 晏无意捻了捻沾在指尖的血腥,抬眸问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吗?”   那人被他四溢的内力弹伤,捂着胸口咳出口血道:“什么是愧疚?为何要愧疚?我只知道只要抓到你送到尊上面前,我便能超过所有人。”   他的声音嘶哑,言语中竟隐隐有些笑意,似是在说什么极为愉悦的事情一般。   晏无意定定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只从地狱之间爬上来的恶鬼。眸中隐有火光明明灭灭,他看着那点点血迹,忽然感到一阵荒唐,为了目的,便可以将所有人当作牺牲品,任凭脚下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吗?   那人见他似乎在愣神,以为有机可乘,一手将长刺横在胸前,一手向男人抓去。晏无意面目冷肃,不躲不避,掌中暗暗凝聚起了内力,五尺、四尺、三尺,距离越来越近,他抓准时机一掌轰出。   那一虚清掌正正好打在那人的腰腹间,晏无意清晰地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当啷。   静谧的房梁之上,长刺脱手落地的声音格外明晰可闻。那灰衣杀手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缓缓倒下了。   “我杀过千千万万的人,如今也难逃一死,哈哈哈!” 他放肆轻狂的大笑起来。   晏无意走上前,杀手闭上了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料到男人只是拾走了掉落在地的长刺,并未动他分毫。   “为何不杀我,斩草除根?” 他强撑着支起身子,看着那个头也不回的身影,费解地问道。   “没用的。”   那个男人却只是摆了摆手,撂下句莫名的话。   晏无意一路面沉如水,待到他回到二人藏身的地方,年轻的教书匠见到男人后欣喜又焦急地扑上来:“那个小孩,他发高热了!”   晏无意呼吸一滞,脑子里顿时将之前的万般杂乱念头抛得远远的,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仔细扶起少年查看。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刚才突然像是被靥住了似的,” 年轻人担忧不已,“不停翻滚着胡乱说话,‘好疼’,‘我想死’,‘救救我’之类的。怎么办,他会不会死?” 说到这里,年轻人声音已经有些颤了,盖因少年刚才发病看起来太可怖了。   “放心,他不会死。” 男人面色平静,轻声又残忍地说道:“他会长命百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有朋友问我关于攻为什么不杀人的问题。   我想说,凡事皆始于一,杀一个人对于老晏来说是非常容易的,但是杀完人之后呢?再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下意识就会想以杀人的方式来解决。杀人多方便,只要处理好后续,岂不是一了百了?可是,我想写的并不是一个以暴制暴的人,因为这样是绝对不会带来真正的和平的。我不想写一个主角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世界,这不符合逻辑233333。 第68章 此处有言   烛火通明的大堂内,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血腥气。黑黢黢的影子被无限放大投在墙上,每一个人走动间都好似在扭动一般诡异。高座之上的俊美男人面无表情,紧紧盯着那已然空旷的行刑架,沉默不语。   在这样凝重的气氛之下,肥胖的使官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他轻柔地端起茶碗,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甘冽的茶水,缓解了一下喉间的涩痛。   “殿下.....?” 他迟疑了一瞬,小声问道,“这是?”   “使官不必在意,只是两个不速之客而已。” 王座上的男人猛然回过神,他转过头笑着说:“竟让王大人看到这样的场面,实在是本王招待不周。”   “不敢当,不敢当。” 使官连连摆手,他余光瞟了一眼面沉如水的男人,心里怦怦直跳,最后终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问道:“殿下,您是否心里已经有些成算了?”   他问出这个问题之时,就已知自己偕越。但是实在是无法了,就在今年三月末梢,他的小儿子跟着定北候家世子把永宁候家的世子打了,本是件说些场面话赔点钱财就能揭过的小事,偏偏他们家那个讨债的孽子将世子打了之后扔进了河里。那会儿春寒料峭的,河里还结着薄冰呢,世子被捞起来之后便发了高热。现在还时不时咳嗽虚汗,俨然是伤了根本了。   因为这件事,他和永宁候家算是彻彻底底结了仇,原先王使官还在担惊受怕,生怕永宁候耍什么手段,却一直迟迟没有动静。还没等他放下心来,自己却被发配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大漠,据说还是太子向圣上引荐的。在来的路上,王使官咂摸了一下,才回过味来,那永宁候家的嫡女不就是太子的侧妃之一吗!   被推上了离‘正道’相反的战车,王使官又气又恨,不得已才开始百般讨好起恭王。他原先也不太看好这个不声不响的四皇子,无他只因这位早早就出宫封府的王爷太过平常了。王使官从未见过这位王爷,但也知道不少他的事迹。无论是从军还是开仓放粮,都看上去平凡至极。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功绩、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仁德名声,哪里比得上惊才绝艳的太子来的稳妥?   可是这样的想法一直维持到那一日,使官见到了恭王本人。王大人在朝堂之上与几个人针锋相对,为恭王手下的一个将领说了些好话,由此入了他的眼,四月的春宴便有了这位使官的一席之位。   王大人坐在厅里,一边应酬,心里还挂念着带来的嫡子嫡女在□□怎样。正忧愁着,就听有人通传,恭王到了。他连忙起身相迎,打眼一瞧,顿时惊在了原地。   与时年尚且青涩的太子相比,这恭王早已有了成熟稳重的模样。样貌身形无一不佳,双眼暗敛流光,低头一笑都是春风模样。王大人心里暗暗称赞,单看外表来说,这恭王是陛下所有儿子里最肖□□时的。   只是不知内里怎样,还未想完,就听恭王温和地邀他手谈几局。王大人爱棋如痴,自然兴奋应允。宴后两人厮杀半宿,各有输赢。王大人是越下越心惊胆战,这恭王眉眼俊美如画,通身气派温和,谁能想到棋风竟是如此的狠辣?   他再一低头看向棋盘,自己所持的白子几乎被绞杀大半,只剩零星的几个子孤单地缩在角落里。王大人惊疑不定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踌躇道:“殿下......?”   “今日王大人挺身而出,为本王的将领说话。” 恭王神色淡淡,手中还捏着枚墨玉的棋子,“本王甚是心悦,倒是永宁候太不识趣了。”   此时,再愚钝的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了,王大人面色变了几度,最后定格在了笑容上:“殿下可要为我儿做主,他永宁候真是欺人太甚!”   “那是自然,” 恭王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墨玉棋子,露出个满带深意的笑来,“本王也最是讨厌仗势欺人者。”   得了这份保障之后,王大人那颗高高悬起的心才飘着落到实处。从今日这几局手谈就能看出来,恭王绝非池中物,若是一朝得势,往日里那些将他看成踏脚石的人还不知还会怎么样呢。自此以后,王使官便开始暗里为恭王做事,当他真正接触到那张覆盖着整个朝堂的关系网之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起竟然大半个朝廷里的官员都和这位不声不响的王爷有关。   此等心机手段着实让人钦佩,也许......也许恭王殿下与那大宝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了。王使官心里越发得意起自己的选择来,这可是从龙之功啊!   另一边,年轻人震惊地看着男人不知用什么手段给高热不止的少年退了烧,然后一把将孩子抗了起来,他犹豫道:“我们现在要出去了吗?”   “我姓晏,名无意,” 晏无意忽然想起这个问题,转过头问道,“你叫什么?”   “呃......洛清清。”这名字带着股女子的柔美气息,见男人挑高了眉头,年轻人尴尬不已,忙又说道:“大哥叫我仲书就行,这是我的字。”   “行,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晏无意一边往前走,一边分心说道:“一是和我去房间里将一位故人尸身带出来,二是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大哥,我跟着你!” 他话音未落,洛仲书就已经做出了决断,这里这样危险他实在不敢一个人呆着,万一来了个杀手将他这条小命了解了呢?   “有胆色,可千万别发出声音啊!” 晏无意笑了起来,一把抓着年轻人的领子就向下冲,洛仲书被吓了一大跳,刚想喊又想起男人的叮嘱,忙捂上嘴。   离晏无意安放小个子尸身的房间越近,所见的人也就越少。洛仲书四处张望了一下,瑟缩着脑袋叫道:“大哥......”   “嗯?” 晏无意仔细辨认着方向,低低应了一句。   “你武功这样高强,是咋被抓到这里的?” 洛仲书困惑不已,男人身影高大孟建,一看便知武功上乘,这样都能被抓到这里来,实在是没天理。   “我是来找人的,” 晏无意顿了一下,笑了起来:“来找一个偷偷逃跑的小孩儿。”   洛仲书的目光在大头朝下被扛着的少年身上停了一瞬,顿时变得了然起来,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男人有比自保更高的能力,那么带他出去应该也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穿过漫长黑暗的回廊,走到了最初的那个房间,小个子仍然如晏无意离开之时那般靠坐在墙角。他脸上挂着个浅淡的微笑,大开的肚腹被男人细心地拿衣服盖好了,尸身虽有些僵硬但仍然是如生时的样子一般。   “李若!”   晏无意还未来得及上前查探,身旁的年轻人已耐不住惊叫声,他倒吸一口冷气,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前,紧紧握住小个子的手,“李若,李若!”   那仿佛沉睡着的人却完全不会应声了,洛仲书也意识到了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他颤抖着手缓缓掀开盖在小个子肚腹处的衣服,看到那伤疤时,他哀叫一声,顿时落下了泪来。   “节哀顺变,” 晏无意垂下眼,他虽不想上去打扰别人的哀伤,可是若是由着年轻人在这里哭下去,只怕追兵会赶上来。于是他诚恳地说道:“当务之急,是先带他去安葬。”   “你、你说的对,” 洛仲书揉了揉红着的眼角,咬着牙背起小个子的尸身,“我们得先出去,再想办法把李若.....李若安葬。”   “冒昧问一下,这位李侠客是你的......?”晏无意帮他将尸身绑在背上,方便活动,他沉声问了一句。   “他不姓李,姓杜,他叫杜李若。” 年轻人说着说着又有些想要落泪,“他是我的最好的好友友,前段时间还见了一次,他说他谈了笔大生意,我真的是没想到......再次相见竟会是在这里......”   年轻人的声音悲怆,哀伤不似作伪。   晏无意听得心里便是没来由的一颤。过往的十多年之中,他自问见过无数场生死别离,但却从未生出过这种心悸与惶恐的感觉。   他看到年轻人抱着那小个子的尸身,看着他涕泗横流的脸,直觉得心里梗着块什么东西。   这东西早在数月前便已存在于他心中,每每当他想要忘却时便跳出来作怪。在胸腔之中鼓噪着,叫嚣着,让他无法不去注意那些纷杂的情绪。原先的他一直不懂,究竟是为何才会生出这样多的心思来。   今日他看到如此凄绝场景之后,便忽如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   有所思,不过是因为心乱了。   晏无意单手抚上左边胸膛,那里心跳如擂鼓,慢慢地、缓缓地开始滋生出一种隐秘的渴望。   因思及你,心乱如麻。 第69章 旧人旧事   “节哀顺变,” 因着心中奇怪的感觉,晏无意并不敢仔细看着洛仲书的悲伤面孔,他有些讷讷,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嘴如今却像是被浆糊粘住了似的,只能蹦出些干巴巴的字句,“不要太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他在心里暗暗唾弃了一下,这样苍白的言语自然是无力的。   “我想带他走,”洛仲书抬起通红的眼睛,怔愣着神色说道:“带他回家。”   听到这句话,晏无意微微皱起眉头,却又很快松开,“走吧,我们先从这里出去。”   这件小房间距离门口已经非常近了,天色将亮,那些出外巡逻的鬼面人应该还没回来。晏无意扛起仍在昏迷的少年,一扯还在呆立着的青年,“我们快走,出了这里才能谈其他。我来帮你带着他,不会颠簸的。”   “好......”青年人躇踌一下,又不安地抬起眼看着男人道:“我其实是会点武功,背着李若不会累。”   “行吧,那你跟紧我。” 听到洛仲书的话,晏无意并未有太大反应,出门在外总是要防着些的,况且青年也没有害人的意思,“走!”   逐云踏月暗暗运起,男人脚下似踩着凉风,激起些细微的灰尘。年轻人顿了顿神,也跟了上去。   令人惊奇的是,一路上都畅通无阻,晏无意越向前走越惊讶,他记得这筑地门口巡守的灰衣人原是不少的,他正是看见了这么多人才选择装作人质被带进来。   正当他思索时,一声冷笑突兀响起。   “果不其然,你们要逃。” 一个身影从阴暗处渐渐走出,那是个瘦削的男人,他缓缓走到了门口。逆光之下他的容貌根本不可见,但是那危险的气势与不陌生的声音都给晏无意一种熟悉的感觉。   “九献?” 晏无意脚步渐缓,微微眯起眼打量着那个苍白面色的男人,与之前相比倒是瘦削憔悴了不少,他说道:“你似乎过的并不好。”   “就那样吧,” 男人嗤了一声,似乎在为他关心敌人的话语感到好笑,讥讽道:“晏游侠过的不也不好吗?”   他指尖转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上面闪过一点幽蓝的光辉,危险而又美丽。晏无意扫了一眼那把匕首,掌心蓦然蹿起一股寒意与疼痛,正是这把刀曾洞穿了他的手掌。思及九献过去所作所为,他抿唇无奈道:“何苦嘲我?都是无可奈何罢了,要打便打。”   “大言不惭!”九献白皙的脸上涌起一股血色,他被男人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激怒了,手中幽蓝荧光一闪,在昏暗的角落竟有些惊心动魄的美感,“今日定让你血溅当场!”   空气之中逐渐开始弥漫起一种紧张的气氛,晏无意凝聚起一股内力于掌心,皱紧了眉头。他丝毫不敢忘却上一次的悲惨结局是谁赐予的,面前这男人看上去脆弱不已,实则武功路数诡谲莫测,与他打交道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吞噬的不剩一点皮毛。   九献手中匕首转至指尖,他一把握住手柄,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一般微微顿下了身子。这样的架势明摆是防备了,他并未率先攻击,晏无意深吸一口气提掌上前,电光石火间气势碰撞,掀起不小风浪。   洛仲书呆立在原地看着面前两个人交错碰撞,两个身影的武功不相伯仲,不分高低,以他的眼力根本看不出来谁占上风。   又是一个错身,一声压抑的惊呼响起。瘦削的男人急急倒退几步,捂住了被击中的胸膛,唇角缓缓留下一点血丝。   “我们走。”青年还在愣神之际,另一个身影落在他身边,一拉他袖角急促道:“迟则生变。”   洛仲书回过神来,连忙背好友人遗体,跟着那高大的男人向门口跑去,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和放肆的大笑声,他不敢回头,只好加快了脚步。   “功夫见长啊。” 九献毫不在意地抹去唇边鲜血,笑了起来,“我今日放你走,且看日后,有的是好笑的。”   二人并未停歇,直直向南跑了数里才堪堪停下。   再次回到广阔的天地间,晏无意深深呼出胸间盘旋数日的浊气。   展目望去,子夜将熄,天光大亮,低垂着的星子透过晨间的雾霭发出讨人喜爱的光辉。远处的晨曦撕破长夜悄然探出了一丝光明,他看着面前的景象,忽然感到一阵豪情壮意充斥在心间,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眼前的景象如此瑰丽,胜却过往无数风景。男人面上勾起一个微小的笑容,他竭尽全力地看着眼前的风光,一点都不想遗漏。他将每一点细微之处都铭记在心,等着回去将之描述给另一个遗憾缺席的人听,想起他脸上会出现的温和神情,晏无意顿觉一阵心旌摇荡。   思及此,他几乎已经要按捺不住步伐了,默默定了定心神之后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挺直了背脊任由沙漠之中炽热的风卷起他的袖袍。   人生如此,何事需顿足?   此时一直昏睡着的少年也转醒,他会很快便褪去了迷茫的神色,警惕地四处打量了一下,“我们出来了?”   “嗯,” 晏无意应了一声,又转脸问道,“另外,仲书,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就不了,” 年轻人黯然神伤,婉转拒绝道,“我要先将阿若埋个好地方,然后再去回乡告知伯父伯母,就不耽误你们行程了。”   这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他也看出一路上晏无意心里似乎埋了些事情,他不好再打扰他们了。   为赶上商队,三人于是就此别过,顾平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一路北去,忽然叹了声气。   “哪里来的忧愁?” 晏无意听见了叹息,笑了起来。   “还有人在追寻那个小个子,还有人在等他。” 少年望着远方快消失的身影,喃喃道,“真好。”   “对于小个子来说,是很好。可是对于他年迈的父母、深爱的友人来说呢?” 晏无意带着少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绵软的沙子之中,“永远不要忘了他们,他们是真正受伤的人。”   “那他为什么还会那样决绝?”顾平半是不解半是愤慨,“为何不珍惜?”   这一次,晏无意却并未回答,他拍了拍少年青涩却逐渐坚硬起来的臂膀,只道:“不是不爱,只是总有些东西比整个世界都重要,重要到他不惜牺牲被众人深爱的自己来成全更多的人。”   “我不懂,为何要牺牲自己来成全更多的人。” 少年拂开他的手,平静地说道:“若换做是我,我绝不会这样。”   “哈哈哈,这可不好说。” 晏无意大笑了起来,继而又道:“孩童心性,稚子想法!”   顾平冷哼一声,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找你温大哥,” 晏无意摸了摸下巴,“去证实一下我的猜想。”   筑地之中,数十个灰衣人跪在大堂之中,为首的男人更是深深伏地,接受来自主子的怒火。   “你们倒是有能耐,” 男人的脸色阴沉的似乎快要滴出水来,“竟然一个都没有拦截下来。”   “本王原本以为自己豢养的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没想到却是你们一群酒囊饭袋。” 他坐回到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挥了下手,“把那几个玩忽职守的人带上来。”   数个男人被五花大绑着压了上来,身后的灰衣人抬脚一踹他们便跪伏在了地上。再细细看去,之前嚣张说话的光头和他的几个随从都在其中。   “主子!主子饶命啊!” 光头向前膝行几步,不断冲着高位上的男人磕着头,他光溜溜的脑袋被坚硬的青石板划了好几个口子,血流如注。即使是这样他也丝毫不敢停歇,嘴里不停求着饶。   “若是你能秉公职守,何至于此?” 恭王厌恶又冰冷的看了他一眼,“本王最是痛恨这种人。”   他的话如同一个信号,从角落之中走出两个灰衣人,押着不断挣扎嚎叫的光头上了刑架,尖刀抵着他的喉咙于肚腹,一点点片下肉来。   跪着的众人听到那凄厉的惨叫声,皆是面色苍白冷汗淋漓。看着他们心生恐惧的样子,男人俊美邪肆的眉眼一转,又说道:“九献,本王听闻是你最后故意放水,为何这样做?”   “回尊上,属下只是想到了些更有意思的事情。” 跪在地上的瘦削男人并未抬头,恭声道:“那少年中了毒,属下斗胆猜想他们二人应该是去寻找带着母珠的人了。”   “哦?” 卫从容颇感兴趣地笑了起来,若是如此,那真的是一场大戏。   “属下有一个主意,能逼带着母珠的那人出来。” 男人还是低垂着头,   “什么主意?”恭王看着跪着的男人,忽然心中有些痒痒,他轻声诱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那身影微僵,然后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昳丽的脸来。   他的神情一如往常一般恭敬谦卑,单单眼里含了些微的期许。只可惜这样细枝末节的情感并未如实传达过去,卫从容只是看了一眼,便失去了兴趣,:“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是。” 男人又低下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不求天长地久,只求你目光在我身上有一瞬停留。 第70章 等花落尽   七月初的罗什那刚步入盛夏时景,午后时分,入目所见皆是空旷的道路和闭门不开的小店。   周边几个庄子里的伙计趁着天儿热无人的时候偷了个闲,纷纷聚在朝北的茶馆里,贪着那一点点凉风,以拂去积攒数日不去的暑气。   茶馆虽不大,但还是有个长了两撮老鼠须的‘三弦儿’坐在桌前打酒喝。见有人进来,他撩起眼皮子看了一眼,撇了撇嘴:“来啦?今天可没什么新玩意。”   周围几个伙计都是还没娶亲的小子,见他这怠慢的态度也不恼,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计有些羞赧,笑道:“叔,就唱之前的那个么。”   “行,”老鼠须搓了搓手指,“两个子儿。”   几个伙计从兜里抠抠搜搜掏出来几个钱,凑好后郑重递到老鼠须手里。他瘦长的手指捻了捻,又掂了掂,确定够数之后才从桌子底下摸出来把弦子琴,另一只手抹开绑在腿上的刷板,颤了颤。   他脚尖闪动,刷板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右手拉开了架势弹拨起三弦,在一众小伙计期盼的眼神儿里清了清嗓子,开了腔,“廿二十的小女子,命苦似那独飞雁。你娶我说要铺红妆,打高盖,那料没神儿就死了当家的人。日日夜夜泪满床,奴怎的如此命苦,天天愁米入锅,一家老少怎过活.......”   别看那老鼠须外表瘦小猥琐,嗓音却清亮高昂,和着那三弦琴别致的声音倒也是有趣。他唱的嘹亮,茶馆里的跑堂也没闲着,一边四处转悠,一边极有眼色地给客人续茶,此时他忽扰瞅见角落里坐了位客人,登时眼前一亮。   那客人看上去也就弱冠年纪,气质温和卓然,这样的人一般都出手阔绰。跑堂回过神来,连忙提起茶壶走了过去,“客人,您添茶。”   “啊,谢谢。” 那年轻人转过脸来,将杯子推了过来。跑堂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句好相貌,见那客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老鼠须瞧,他一边添茶一边笑道:“听您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嗯,我是从南方来的。” 年轻人笑了起来,“家乡那边还真没有这种曲子。”   “郭三弦唱的这玩意儿,叫光件子,这也就是我们这种粗俗的人听听,比不得什么阳春白雪的,” 跑堂的见多识广,看那年轻客人动作优雅规矩,便知此人必定出身良好,默默拍了个马屁又道:“听这个可得配点爽口的,我们这里还有些当地师傅弄的糕点,您要不要来点儿?绝对好吃!”   “好,那就谢谢了。” 年轻人微微颌首,又指了指那还在唱的人,“另外若是方便的话,等会能不能叫他过来一趟?”   跑堂愣了一下,他想当然地以为这位客人叫老鼠须去是想听他唱点别的,心里有点冒酸水。郭三弦儿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今天倒是撞大运了,竟然被点去走穴。   “怎么了?” 年轻人听他久久未回答,偏头问了一句,“不行吗?”   “不不不,当然是可以的,您叫他是他的福气!” 跑堂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下来。年轻人笑了笑,往桌子上放了一点碎银,“给小哥的辛苦费。”   “成!” 跑堂顿时什么酸水也不冒了,一收银子就喜笑颜开地跑了。   年轻人坐的端正,专注地听着那零零散散的小调,他在桌上摸索了一下才碰到了茶杯,端起来吹了吹上面的浮沫。茶水味道并不好,泛着股陈年的霉味,年轻人只略略沾了下唇便放下了杯子,再没动过。   没过一会儿,那老鼠须就唱完收工了,跑堂的将他带了过来,指着角落桌的年轻人道:“那可是个有钱主,一出手就是这个数,你好好唱,别忘了给老弟我点辛苦钱。”   “我知道,知道,” 老鼠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正了正破旧的袍子就走了上去。还没开口,他脸上就已带上了讨好谄媚的笑容,紧张的等待那年轻人开口。   年轻人笑着拿了一个杯子,倒了茶水推过去,温声道:“郭先生?”   “当不得您一句先生,” 见年轻人态度温和,老鼠须接过茶,温热的茶水驱散了他心里的一丝惶恐感,放松下来道:“您是要听什么?”   “先问一句,先生识字吗?”年轻人忽然问了一句。   “识得的、识得的,曾经考过童生。”老鼠须不安地搓了搓手。   “那便好,得麻烦先生为我读一下这个。” 年轻人垂下眼帘,从怀里摸出来张薄薄的粗纸和小块碎银,“答谢先生的。”   这得是什么样的东西才值得用这么多银子来酬谢......老鼠须有些惊疑不定地接过来一瞧,那糙纸上画了两张似是而非的相,写了几行字。待他定睛细看,心里更是奇怪,那竟是一张缉捕告示。   他又偷眼瞧了瞧面前坐着的人,忽然发现那年轻人的双眼毫无一丝光亮,倒像是个目盲的。想通这一关节,老鼠须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了,有钱又能怎样呢?看不见得多难受啊。   年轻人似有所感,抬起头对他同情的目光不闪不避,坦荡道:“出了些事,眼睛便看不见了,不碍事的。”   “呃......” 老鼠须拿着告示的手微微僵了下,没想到他会这样敏锐,顿时有些尴尬地埋头下去看那告示,边看边念道:“案犯晏无意及从者顾平,通敌叛国,负案累累,罪不可赦。将其缉拿归案者可宣三千两官银。”   还没等他念完,砰的一声,握在年轻人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摔的开裂,碎片四溅。   “竟然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他呼吸一滞,暗暗握紧了双拳,面目冷肃。   “听说这两个人就流窜在这一带,已经有不少江湖好汉赶去抓他们了,想来很快是能落网的。” 老鼠须长年混迹在茶馆小巷子,消息十分灵通,此时看到这条告示才想起来:“劝您可别去参合了,这能被缉捕的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多危险啊。”   他话音未落,就见年轻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老鼠须自知说错话,颤抖道:“您要是没别的事,小老儿就先走了?”   年轻人压下心中愤慨不平的思绪,抿了抿唇低声道:“今日多谢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 矮小的老头慌里慌张地卷起钱和琴就跑了,待他跑的远了才停下来擦了把汗,他年岁大了,可不敢再冒险了。   而仍旧坐在茶馆之中的温述秋将那张粗糙的纸叠成整齐的小方块塞回了怀里,青年摸了摸怀里藏着的一个小巧锦囊,那里面装了颗滴溜圆的小珠子,正是这个看上去流光溢彩的小珠子,使他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被不断追捕。   恭王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寻找他的踪迹,鬼面的灰衣人神出鬼没闻风而动,之前被陈大哥和三娘二人拦截下来了一批,之后派过来的便比之前的更难缠了。温述秋垂下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他挽起袖子,隔着布条摸了摸伤口——上周的缠斗之中一时不察被尖刀削掉了些皮肉,虽然及时上了药,但小臂到现在还是有阵阵闷痛,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溃烂红肿。   温述秋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卫从容的目的十分简单,他想用二人的安危逼迫自己出现。这几乎已经是摆在台面上的阳谋了,这一招虽然十分卑鄙,但却着实有效。出这一招的人太清楚温述秋是怎样的脾性了——心软仁善,侠肝义胆。   这张告示已贴满了罗什那周边以及当朝小镇的角角落落,三千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那些恶贯满盈的胡子马贼一年可能都抢不到这个数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这一大笔赏金的激励下,相信过不了许久就会有人陆陆续续上前揭下告示,然后杀掉两人。   想到这里,青年默默握紧了双拳,他不是不相信晏无意的武功,只是太明白那个人的手段了——围攻、悬赏只是最开始的开胃菜,若是不成,之后还有百般折辱人的手段等待着。   然而比起死亡,更加残忍的是这张告示毁掉了晏无意的名声。温述秋有些无力地垂下了头,趴伏在桌子上,他替晏无意感到委屈和不甘,为什么会这样?   世道如此,错妄好人,抬举恶人。原先这种道理温述秋不懂,现在却了然于心。   天暗了,这忽而下起了滂沱大雨,雷声在昏沉的傍晚里隆隆作响。   灰暗的茶馆掌起了灯,不知怎的,青年缓缓闭上了疲累怠惰地双眼,他在雨中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仍然是这茫茫大漠,他与那个身着青衫的高个儿男人坐在火堆旁,谈论广阔的天地、匆匆逝去的大河时光和情深不寿的无数人。梦里的晏无意有时不言不语,有时大笑出声。怎样都好,言尽于视线纠缠的一瞬间。   青年醒来只觉得怅然若失。   同时却坚定下了一个念头,他匆匆起身,冒着瓢泼大雨踏上了小路。   作者有话要说:   70章了,好快啊QAQ.......昨天超开心的,感谢各位小姐姐的地雷和评论! 第71章 孑然一人   盛夏时节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地面上早已是泥泞一片,远处天边的云薄薄聚积,似是在为下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做准备。   阴暗的天境下,一只白皙似玉雕般的手从伞下伸出,试了试,发现雨已经停了之后,身着蓝衫的青年人才缓缓收起了伞。   他走的并不是很快,却能避开每一个小水坑,待走完这条满是泥巴的路,他的下摆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泥点子都没沾上。   温述秋想象着被他踩出一个个脚印的小路,忽然蹲下身去攥起一把湿润的泥土,泥浆的下方并未被雨水打湿,竟是些似沙又似尘的土。这里的泥土太粘稠了,不像是可以种庄稼的。   这天气绝称不上好,罗什那这里的雨与它的土地一般贫瘠,总是下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只能像玩闹般滋润一下浅浅的一层土,第二天太阳一晒,这点来之不易的水汽又会被蒸干,一点不剩。水汽稀薄,而风是炽热的仿佛从泥梨深处吹拂而来一般,烧灼着空气和大地。   就是在这种反复无常的天气折磨之下,罗什那原本曾经是一片绿洲的土地在岁月更替之间变成了疏疏的沙子。温述秋无言,松开了指尖,泥浆并着沙子从指缝间结团滑落。   啪嗒一下,又落回到了泥土之中。青年看着地上那些流动的肮脏泥泞,久久未曾言语。罗什那的苦难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在某些无所事事的时刻,温述秋总是会思考这个问题。从发现天道石起?亦或者是从举国上下开始笃信神佛的那一刻起?   这些可能是其中的一个答案,却远远不会是全部。青年隐隐间有所感知,这一切苦难的尽头很快就会来到了。   自从失去明亮的双眼之后,温述秋便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开始变得越来越不顾一切,就好像是黑暗的世界给了他这种尖锐的勇气一般。   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一条命,轻若片羽鸿毛。   温述秋心中十分清楚,他关系着恭王的大业,那个人必定不会放过自己的。晏无意和顾平还年轻,他们侠肝义胆,古道热肠,真不该以一个叛国者、杀人犯的名声过活下去。   而洗清这一切的方法也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廉价,只要他一个人的命就足够了。   他主动上门,以母珠的名义胁迫生身父亲更改命令。   帝王家的事,实在是太讽刺了,温述秋自嘲地想道。   雨后的空气新鲜湿润,带着淡淡青草腥味一同涌入鼻腔,太阳又出来了,暖洋洋地打在身上。温述秋抬起头,手习惯性地抬起来去遮挡阳光,引入眼帘的却仍然是一片黑暗。青年有些失落,却也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他想象着此时的苍穹,是澄净的还是满是絮状白云的,这样的想法充斥在脑海里,让他变得快乐了不少。   和恭王的事已作下了决断,那身后跟着的这些烦人小虫也该在今日做一个了结了吧,青年停下了步伐,站定在一片空空的草场之上。   早在数日前,温述秋便知晓身后粘上来了一队鬼面,那几人十分奇怪,既不进攻也不上报,只远远的跟着。只是这样的方式比直接攻打更加让人疲惫,温述秋须得一面提起精神来小心他们,一面留意自己要去的方向。原本温述秋是不愿理会那些人的,晏无意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在不知不觉之间也对他影响深重,非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也绝不想动杀戒。   风的方向有所变化了,温述秋手腕微微抖动,一只莹润锋锐的玉白簪子自袖间滑落至掌心。青年紧紧握着那支温润的簪子,心中微微有了些计较,听着隐藏在风声中的呼吸,应是有三人的罢。   呜呜呼啸的风蓦然一顿,就在此时,树丛之中渐渐出现几个人影,他们长相平凡普通,身上却沾着恶鬼般的血腥气息。温述秋的呼吸微微一滞,握着簪子的手顿时紧了紧。   他一直在逃避,在努力证明自己的无用,到头来却没有一个人肯放过他。   而如今,他却忽然不想再忍耐下去了。他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温述秋闭上了双眼,静下心来任凭风指引。   那几个灰衣杀手相互对视一眼,肯定了猎物之后,下一瞬息,一拥而上!   与此同时,罗什那边缘的沙漠之间,破旧的残垣遗址在数月后又等来它的主人,那是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高个子的男人手里拿了块饼,掰了一小块放进水囊里泡了泡之后递给身旁矮个子的人。   “为什么我们要这样狼狈?” 那矮个子的人接过了饼,撕着咬了一口之后不解地问道,听他声音应该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因为我们穷啊,” 那高个男人听了之后怔了怔,随即大笑着说道:“现在可吃不起好的。”   “可是你还有钱打酒喝,” 少年斜眼看着男人腰间挂着的另一个酒囊,低声道:“这可是好酒。”   “呃.....” 男人梗了梗,顿时伸手过来使劲揉了揉少年的头,说道:“你怎么话这么多?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酒楼茶馆里贴的都是咱俩的画像,你是上赶着给恭王那老狐狸抓是吗。”   “那你还打酒喝,” 少年冷笑,“温大哥还没下落,你就开始喝酒了。”   秋秋只是暂时没找到人,又不是那啥了,为什么他要守着酒戒过日子。晏无意暗暗腹诽,但是这话他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面上只做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你个小孩懂什么,我这叫长歌当哭,喝酒做愁。”   顾平垂着眼睛,费了半天劲才咽下去那口干饼,忽而呼吸一顿指着前方道:“那里有人。”   这数日来两人都是靠打劫那些马贼来钱的,现下看到一伙正在作恶的马贼真的是比看到钱袋子还亲切。   “竟然还是‘老朋友’,真巧。” 晏无意收起酒壶仔细看了一眼,突然顿了顿,颇有兴味地摸了摸下巴:“我想到个好办法去找你温大哥了。”   “什么办法?” 少年愣了一下,还没等男人回答,就听他说。   “老规矩!”   晏无意撂下三个字就蹿的不见人影了,顾平四处看了看,找了个避风的下凹地趴好——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害怕马贼带了狗或者沙鹰来追逃脱的人。所谓的老规矩也就是他藏好并且警惕着可能出现的灰衣杀手,然后晏无意去打劫匪的秋风。   那伙马贼在沙漠之中盘踞多年,打劫的大多都是过往的商人旅客,手下害及的人命没有上千也得有几百,完全符合他们抢劫的要求。   晏无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沙丘背后,这个距离完全可以听清那帮马贼在说什么。几声器物摔碎的声音响起,他顿时打起了精神细细倾听。   马贼们丝毫未察觉这边有个人在暗中窥探,还在兴高采烈地检查着被打劫的倒霉鬼。   “大哥,他们的马车里有好多好东西!”   “嚯!这是什么东西做得案子?”   “蠢货,这是檀香木,刮下来点木屑都比你人值钱!”   “几位大爷,行行好,那是我们的货物,不能——” 白发苍苍的把头跪在马贼头子面前,老泪纵横:“全家老小都靠这个吃饭啊,您行行好!”   “谁管你们的!滚一边去!” 男人手里正捧着个玉杯子欣赏呢,一听他哀求顿时勃然大怒道:“滚你娘的蛋,我们弟兄也靠这些吃饭!老东西,我看你是想死是不是!”   马贼头子将手里的杯子一把扔了出去,险险擦着老头额角飞过去,他见老头敢躲更是生气,抬脚欲踹。   还未等那一记窝心脚落到实处,却听原本嚣张的头子突然痛叫一声,摔倒在地,抱着脚不住翻滚起来。   这样的事情让在场所有人瞬间都摸不着头脑起来,几个机灵的人连忙上前查看马贼头子的情况,却见他那只本欲踹人的脚关节处竟然打了个对穿!   再仔细寻找,几人才在一旁的沙地上找到个还混着血和沙子的花生米,一对大小刚好合适,那马贼头子也是个狠人,一看自己吃了个这样的暗亏,顿时小心翼翼起来。   “那路好汉在此巡游,不妨报上名号来,我们也好改日相会。” 他一双阴骜的眼睛四处打量着,那个暗算他的人定然在这附近,只是不现身罢了。   “麻烦王大当家告诉一下晏某,到底怎么个相会法啊?”   一个身影从不远处的沙丘后转出,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手中还抛着几个花生米。那马贼头子一看到他,顿时阴沉下了脸咬牙切齿道:“是你,晏无意!”   “诶,是我,” 晏无意挑眉笑了得意,关心道:“看起来你之前内伤是好了?”   “你不要高兴太早!你的通缉令被贴满了大街小巷,不久就会有人来取你项上人头!” 那马贼头子也是从前被晏无意治怕了,现在吼声都是色厉内荏的模样。   “晏某等着呢,” 男人笑的极其恶劣,“现在清个场,我们来叙叙旧如何?”   如何?不如何!   看着那些之前被拦下的人踉踉跄跄地跑了,马贼头子只觉吾命休矣,他还记得几年前被面前这个男人逮到时他说的话。   “这次饶过你,若是下一次作恶再让我遇见——”   “ 大罗金仙也保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进入完结篇章啦!这几天已经开始着手构思新文了,想问问各位小天使想不想看星际文?求评论在下方哦~ 第72章 孤注一掷   几声哀叫声响起,又很快归于平静。   “怎样?”少年听到悉索的脚步声,绕出沙丘出来看向男人,“有什么好东西吗。”   “小顾,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像一个土匪了?” 晏无意失笑道:“看见有钱的就走不动道。”   顾平并未理会他的调侃,单手接过钱袋打开数了数:“这个倒是挺阔绰,竟然有五两银子,还连着个金锞子。”   “全是富商的民脂民膏,能不有钱吗。” 晏无意从少年身旁拾起酒囊,对着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喟叹出声:“这酒真不错。”   “走吧,” 顾平将钱袋仔细收好,捡起柴刀挂在腰上,“去买点东西。”   “别,稍等一会儿。” 晏无意盘腿在遮荫的沙丘旁坐下,闲闲地又喝了一口,“等个人。”   左右都是晏无意带着他走,顾平便没再说什么,他靠着沙丘坐了回去,闭目养神。   仅仅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有驼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来人了!” 少年忽然睁开眼睛,提起柴刀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警惕地望着四周。   一旁男人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笑道:“别慌,兴许是好事呢。” 他话音未落,那驼铃声便已经晃荡到了沙丘附近,已经能听到些低声交谈声顺着风飘过来了。   晏无意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勾起了嘴角,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沙子。   “今日多谢兄台仗义出手,才救小可于危难之中。” 一个清朗的声音自橐驼之后响起。打眼看去,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虽穿着身简易的便服,却也掩盖不了浑身的贵气。他先于身后二人数步,快快下了橐驼走上前来,对着晏无意就是一拜:“兄台武功高强,定是江湖之中有名的大侠罢?”   “不敢当什么大侠的名头,只是一介草莽而已。” 晏无意笑着将那男人虚扶起来,态度热切却又不造作,语意真挚道:“太子殿下千金贵体,我等必然会出力护您左右。”   “晏兄慧眼。” 那年轻男人闻言顿了顿,抬起头来也挂上了抹无奈的笑容:“在下已经尽力掩盖了,没想到还是瞒不过晏大侠。”   “哪里,殿下龙章凤姿,在下自是一眼就识认出来了。” 腰上的玉佩都没携,这也叫做了掩盖,晏无意心里哂了一声,面上仍然一副虚与委蛇的笑容,他从前的时候见过太子,只是那时没怎么注意而已。   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的底细,只是面上仍然一片和平而已。太子并未要求他们二人行礼,晏无意也乐得轻松,并不去提这些事情。   几人找了个避风避日的当口休憩着了,那二人看上去是太子的随从,只见他们面无表情地将橐驼栓好,一人开始支架子烤干粮,另一人则走的远远地打水。太子与晏无意的交谈是用官话说的,顾平听不大懂,于是他便默不作声地盘腿坐在一旁,看着那两个侍从的一举一动,长这样大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当朝人——听说还是从宫中来的。   那厢两个人已开始商谈正事。   “本宫与晏兄机缘巧合遇见,刚好有些事可以一叙。”太子端正地跪坐在软布上,他的仪态和神情都是无可挑剔地完美,一举一动都具有优雅地大家风范。   “殿下不妨直说。” 与之相比晏无意便随便许多,他抱臂靠坐在沙子上,怀里还塞着那不离身的酒囊。   “晏兄是爽快人,那么本宫也便明人不说暗话,我来大漠只为一件事,而那件事想必晏兄也有所耳闻。” 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卫从徵连本宫二字也不说了,“我为母珠而来。”   晏无意拔开酒囊塞子喝了一大口,不解道:“母珠是何物?”   “晏兄如此便是不解风情了。” 太子微微皱眉,复又笑开,伸手比划道:“是个这样大小流光溢彩的珠子,晏游侠再仔细想想。”   “哦,如此一来在下倒是想起来了,是不是个霞光色的珠子?之前确实有过这么一个玩意儿,只不过——” 晏无意拉长了调子,待他被提起了精神之后才说道:“那珠子早就不在我手上了。”   “对,我知道。” 太子笑的云淡风轻,“我已经查到了那珠子在哪里,就问晏兄愿不愿意帮我寻回它?若是你做到了,金钱、美人、官爵都是唾手可得的事物。”   “晏某江湖出身,不求财不慕利,太子殿下还是另寻他人吧。” 晏无意扣上酒囊,淡淡道,“以太子殿下的人脉,想必会有大把的人乐得为您服务。”   说罢,他便打算起身。   “欸,别着急啊晏兄。” 卫从徵轻叹一声,“是本宫孟浪了,早知晏大侠品性高洁,视钱财为粪土的话,也就不会出此昏招了。只是本宫这里还有另一项筹码,或许能让你回心转意。”   男人身影顿了顿,并未回头,“什么?”   “近日听闻,晏大侠在寻找一个人。” 太子从袖中取出一筒画卷,缓缓展开,“不知你可否认识这位公子?”   那高大男人回首扫了一眼那画卷,顿时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又暗含狂热地道:“你.....你找到他了?”   “也许吧,” 太子好脾气地将画卷重新卷好,站起身递到男人手里,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这桩生意不知道晏兄你,愿不愿意做呢?”   此时谈判的主人完全颠了个个儿,见男人面色不太好地点头应允了,从前有求于人的卫从徵才松了口气。别的毋论,单数轻功,这晏无意可以算是已臻化境了,飞花拈叶,临水踏空都不在话下,江湖上已鲜少有人能越过他去了。   也许只有他可以突破重重埋伏,取来母珠。太子看着那个已经离开的背影,缓缓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他看向旁边一个侍从问道:“明庭呢?怎么还没见他投信过来。”   那侍从小施一礼,低声道:“李大人已到大漠境内了,不日就会递信过来。您再等个三五日便好。”   太子摸了摸下巴,没再说话。   “回来了。” 少年看男人面色不太好,便问道:“你说他能帮到你什么?”   “他能找到你温大哥,” 晏无意的面色顿时多云转晴,他笑了起来:“我们说了一些不适合小孩子听的东西。”   “嘁。” 顾平嗤了一声,看着男人眼中的缱绻情意心底有些不屑,他垂下了眼盯着自己长了无数粗茧的手掌。不安的思绪牵引着他的手指去习惯性地抚摸挂在颈间的圆润小珠,温热洁润的触感传来,那纷乱的思绪蓦然间被压了下去。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从最初钻牛角尖的一心求死之后,他也渐渐开始明白什么叫‘逝者已逝’。   这四个字,代表着陆沉已经走的远远的了,永远不会再回来。而他的人生还很漫长,漫长到少年不知该怎样才能让它快点度过。每一个时刻每一个瞬间好像都在提醒他,那个赋予他所有快乐的男人早已不见了。   那个人带着曾经慷慨给予过的美丽事物消逝在了风中,徒留顾平一个人竭尽全力于俗世之中挣扎。   何其残忍,又何其无奈。   大约是看透了少年掩藏在平静面孔底下的不甘与黯然,晏无意敛起了温柔的笑容,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每个人都有他们的来处与去处,你不必追,有缘总会再见。”   一个生一个死,相隔天地阴阳,如何相见?顾平却深深笃信这句话,他揩了一把泛红的眼角,冷淡道:“我知晓,你不要再说了。”   那边通向大漠南边的路上,两个男人正骑马疾速赶着路,哒哒马蹄声与他们身后扬起的灰尘两相辉映,正当路过一个小树林之时,为首的那个公子哥儿一样的男人忽然扬起了手。   “有血腥味。” 他四处环顾了一下,又有些纳闷道:“没听见打斗的声儿啊,咱们去看看。”   说完便想打马上前,身后的黑衣男子连忙一把拉住他,面带苦相恳求道:“我的爷,已经来不及了,咱们还是快点赶路吧,太子爷可还等着呢!”   “去看看又不费什么时间,血腥味这样重,肯定是才打斗完没多久的。” 男人说完,也不管身后随从的脸色,直接调转马头走到了树林里。   身后黑衣男子无法,也只好跟了上去。   两人循着血腥味一路走到了小树林的中心,那里有块不知如何形成的空地,更令人震惊的是地上那横七竖八地几具尸体,全部被一剑封喉,血液不停涌出染红了他们身下的草地。黑衣男子俯身摸了一下,凝重道:“尸体还是温热的,想来死去没过一刻钟。”   而那锦衣男子突然眉头一皱,看向面前被灌木丛遮挡住的大树,那里似乎还有一个人。他迟疑片刻,走上前去拨开了树丛,待看清那人的脸之后,他才惊疑不定道:“是他!”   在那树前靠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他后背开裂,似是疲惫至极地睡着了。再仔细看去,那青年后背的血肉已与粗糙的树干紧紧黏连在了一起,非皮开肉绽不能挣脱。他一手无力垂放在身侧,另一手则紧紧护着一个早已被血染红的本子。那青年人面容白皙精致,淡粉的嘴角还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似乎是终于等到了解脱,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宁静长眠。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老铁不要打我,么么哒QAQ!各种花式求评论~~~~~ 第73章 风清月明   那年轻男子的神态太过安宁,若不是身上早已凝固的血液,换做任何人来看都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两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   “主子,他不是......” 黑衣男子看到青年的脸之后,也愣了一瞬,“咱们在极乐山上见到的那个林小公子吗?”   “他不是林琀,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锦衣男子走上前去,迟疑了一下摸了摸青年冰冷的脖颈。   “他死了吗?” 黑衣长随心里莫名有些惋惜,不知是在同情些什么。   锦衣男子忽然眉头一皱,接着便是一松,动作极快地执扇挡下那一记突如其来的攻击。细微的一道摩擦声过后,一支白玉簪子竟是轻轻巧巧地穿过了铁扇骨,锦衣男子不敢托大,忙后撤几步警戒地看向那青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人知道那青年何时醒来,又为何要出手。只见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茫然又无神地四处环视了一圈,便定格在了二人身上。那‘目光’纯挚,丝毫不似作伪,倒像是二人原先欺负他似的。   “何人?” 青年开口了,声音有些喑哑又带着点不知所措。他仰起脸,忽然又有些惊慌失措地摸了摸怀里,待碰到那本子之后才定下神来。   “你又是何人?” 李清夷沉声问道,“我见过你。”   “与你无关。” 那青年似是脱了力般神色恹恹,边轻声说道,边支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早已结痂的背上登时被撕扯开好大一块皮肉,重新变得鲜血淋漓起来,看着都让人深感疼痛。只是与血淋淋的后背相反的是那青年人面上淡漠至极的表情,他缓缓站起身,捂着肚腹处的伤口强撑着站起,又说道:“快走吧,这里不宜久留。”   李清夷愣了愣,急道:“喂,你再不处理下伤口会死的。”   那青年身形不稳,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便砰声倒在了地上。   晏无意心里狠狠一颤,他莫名而又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的事情,想到这里他暗嘲自己的敏感。虽然暂时安下心来,刚才那一丝恐慌的感觉却深深镌刻在了心间,再也挥之不去。   “晏兄?晏兄?” 一声轻唤叫回了晏无意的心神,他怔了一下,笑着应道:“抱歉,刚才走神了,殿下说什么?”   “唉,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晏兄莫要再走神了。”卫从徵不太赞同地摇摇头,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的筑地在沙漠之中,易守难攻。据线人回报,恭王最有可能将东西藏在自己行宫之中,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先去行宫探一圈。”   “行宫?” 晏无意皱紧了眉头。   “是,那行宫就修建在筑地的下方。”太子铺开面前一张泛黄的图纸,点了点其中一个地方道:“恭王贪图享受,在每一处停留的地方都修建了奢靡的宫殿,这座行宫就是所有居所之中最大最华丽的一座。这行宫名云出殿,其中机关重重,险象环生。”   “殿下的意思,是要我去一探究竟?” 晏无意垂下眼看着那张图纸,低声问道。   “若是可以,自然是希望晏大侠能将母珠一并带出来的。” 太子镇重道:“我知晓这有些强人所难了,但是晏兄,留给这天下的时间并不多了。若是恭王一朝得势,社稷将倾。”   年轻的太子语气真挚,郑重其事。   晏无意听着却觉得好笑,他心里一哂,面上倒也镇重起来回道:“我清楚,殿下不必担忧。”   “七天之后,恭王会回行宫。若是他有母珠,定会带到行宫保护起来,这个时候便是时机。” 卫从徵叮嘱道,“这几日我会为你准备些东西,是成是败端看你这一行。”   “我省得,殿下放心。” 晏无意顿了一下,又问道:“还望殿下切莫忘记答应晏某何事。”   “那是自然,” 太子笑道,“我卫家人向来说到做到。”   晏无意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一片说不出的荒谬好笑,天知道卫家人竟然是如此认为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缓缓舒出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指尖,眼前却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不知道秋秋现下如何?   小镇的医馆内,老大夫收起银针和脉枕,对前来询问的一主一仆摇了摇头,沉声道:“老夫尽力了。”   李清夷一听,心里便是一紧,忙问道:“为何?”   “不是不能救,只是他身上带毒,早已深入骨髓。这毒尽解之日,或许便是他临终之时。” 老大夫叹息不已,“老夫才疏学浅,生平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奇毒。”   “这,这怎么会呢?” 李清夷有些惊讶,他与这人并无什么香火情,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只是单纯的为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而惋惜罢了。   锦衣男人的目光从那青年被裹的严严实实的胸膛一路向上,最后定格在他脸上。叹气道:“他还这么年轻。”   “唉.....谁说不是呢?老夫只能尽力治好他身上的伤,至于其他的,就恕老夫无能为力了。公子还是快带着您弟弟另寻名医吧,莫要耽误了病情。” 老大夫边说着边开了张药方出来,又拄着拐杖进去取药了。   药堂里顿时只剩下三个人,李清夷和长随面面相觑。   “太子殿下那边怎么办?” 他问道。   太子那边早都迟了,想到这里,黑衣长随生无可恋地说道:“随您的便了。”   “那等他醒我们就走?” 李清夷执着扇子拍了拍手心,“丢他一个人在这里,太不君子了。”   “恕属下直言,太子殿下能等您,恭王那里可不等人。”长随不甚赞同地说道,“况且您连这位公子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就贸然出手相帮实在是太不谨慎了。”   “你也看到了,不帮他就会死。况且太子殿下不是说已经找到人暗探了吗,我去不去都不急。” 李清夷一摊手,无所谓地道:“俗话说的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扑扇声,听上去似乎像是有鸟落在了台子上。二人齐齐一愣,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太子的信!”   那鸟是太子嘱底下的人特意驯养的用来快速传递消息的鹞鹰,专门循着香而来。他们改变了路线,想必那小东西找来肯定是废了一番力的,想到这里两人连忙出了门去查看。   他们走后,屋内躺在床上的青年缓缓睁开了无神的双眼。   “临终。”   过往的时间里,他从未仔细想过这个词会和现在的自己挂钩。他知道自己有不少缺点还有眼疾,并不是个很好的人,也许并不值得上天垂怜。   温述秋绝望至极,可是他才开始活,才刚体会到阳光的滋味。怎么就,怎么就到尽头了呢?也许是那大夫学艺不精,根本找不到方法治自己,温述秋心里隐隐又有些期望,这种隐秘的幻想就如同太阳之下的薄雾一般轻飘,很快又被自己打破。   像是有人用细线轻轻拉扯着心脏,他很快便感到了一阵溺水般的窒息,脑袋里也嗡嗡直响。肩背之间的伤口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巨大的恐惧、彷徨感笼罩在青年心头。   可是他又很快冷静下来,想到自己即将要完成的事情,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绪都被暂时抛到了脑后。   温述秋躺在坚硬的木床上,毫无光亮的双眼望着斑驳的砖墙。他神色淡然,思考着这个词的意义,上天实在是有好生之德,在这样早的日子就要召他回去。大概再有几个月的时间,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就会有人告诉晏无意他的死讯。   或许是恨我入骨的卫从容,或许是目下无尘的母亲。谁都好,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罢。可笑的是虽曾期盼与他共度一生,现下却是自己先违背了初心。   温述秋苦笑着从怀里摸出那枚白玉簪,又从锦囊中摸出小珠子。赤手在白玉簪上用内力凿了一个坑,将那小珠子按着嵌了进去。   “你醒了?” 李清夷抱着只小鹞鹰掀帘走了进来,惊讶道:“想不到你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还挺能抗。”   “多谢二位恩公搭救,在下感激不尽。” 温述秋强撑着身体行了一礼,“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二位应允。”   “你先报上名来。” 李清夷手下轻缓地抚摸着那只小鹞鹰,并没急着答应,“我是情况而定。”   “在下姓温,名述秋。” 青年展开红润的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一枚白玉簪子,“恳请二位,将这信物带给晏无意。”   “晏无意我倒是认识,但是我们为何要帮你?” 李清夷定定地看着那青年。   本以为他会找些借口搪塞一番,却没想到那人只是勾起唇角,笑容浅淡,声音清朗说道。   “大约是为——解无缘之缘罢。”   作者有话要说:   神光照胸襟,肺腑皆冰雪。 第74章 此情可待   青年言语淡然,李清夷听了却心下大震,他愣神着接过那支仿佛有千钧重的簪子。   玉簪触手温热,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精心爱护。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上面有个坑,。李清夷垂眸看去,那里面镶嵌着个类似于猫眼石一样的小珠子,做工粗糙,毁了簪子原本蕴含的意境。他将簪子收进手里,郑重其事道:“好,我答应你。”   “如此一来,便了却一桩心事了。”青年笑了起来,眉宇间透出隐隐的郁色,“我也要走了。”   “你身体这样,还要去哪儿?” 李清夷皱紧了眉头,见那洁白的布巾渗出些血色,便要伸手去查看他的伤口。温述秋微微后仰了身子,躲开了那只手,轻声道:“去我该去的地方,莫要再问了。”   他掏出张银票,压在枕边,又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收拾好了一切,青年最后站起身冲着二人连同那位老大夫弓腰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若有来日,温某必定衔草结环以为报。”   “前路甚长,望君珍重。”李清夷同样还了一礼,待直起身之后便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重新踏上路的身影。   黑衣长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那青年虽身形消瘦走路迟缓,却步伐坚定,不禁感叹道:“他倒是条汉子,受了这样重的伤竟然一声疼都没喊过。”   “你懂什么,” 男人垂下眼,笑着嗤了一声,不只是自嘲还是讽刺:“他才是真正通透之人。”   说罢他又低下头去看那簪子,只见上面的小珠流光溢彩,在光下自然而然散发着朦胧的宝光,男人神色复杂地摸了摸它,收了进去。   青年大步向前,被他抛在身后的小镇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它的模样。半天之后,在这条路的尽头,有几个骑着马的灰衣人早早等在了路口,为首的是一个面上一块狰狞胎记的男人。   他看到青年到来,双眼一亮,高高挑起眉头:“你终于来了。”   “是。” 温述秋笑了笑,“我们何时启程?”   “你就是温述秋?” 男人策马走过来,铿锵一声抽出子母刀来,抬起青年的下巴:“为何忽然不逃了?”   “嗯,我是。” 青年被迫抬起了头,锋锐的刀尖甚至划破了他的面颊,却丝毫不见半点慌乱,淡然道:“我认命了。我们何时启程?”   “现在。”魏三绝自讨了个没趣,收刀入鞘之后冷声道:“你骑那匹马。”   “好。” 青年仍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态度,一根糙硬的绳子被塞入掌心,又有人搡了他一把,青年踉跄几步,动作慢吞吞地爬上了马。   乡间小路崎岖不平,马背上也是一路颠簸坎坷。灰衣人显然知晓他有目疾,不良于行,遂特意拿绳子栓了他的那匹马,带着一并往前走。温述秋垂着眼,手中紧紧握着缰绳,后背和腰腹间的伤口似乎隐隐有崩裂的迹象,但在这里他却轻易不敢暴露自己受伤的事情。   这种尖锐的疼痛并未影响青年骑马,他反而在折磨之中坐的愈发笔挺端正,像是身后有一块木板撑着背一样僵直。   “喂,小子!” 原本走在最前面的魏三绝忽然调转马头走了过来,和他肩并肩同行,“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在那个人手里?”   温述秋闻言,转过头去与男人对视,“他怀疑了?”   “嗯,你逃了这么久,滑不溜丢地像个泥鳅似的,谁也抓不住你。现下里却突然出现了,怎么可能不让人怀疑呢?” 魏三绝嘴里叼了根草叶,懒散地问道:“你清楚自己回去会被怎么样吗?扒皮拆骨或许都是有可能的。”   “无所谓,” 听了这样久,青年觉得无甚意味,便扭过脸低声道:“总不会再有更糟糕的了。”   “随意,我也只是受人之托来告诫你的。倒时候招子放亮一点,听话一点。” 男人见他不愿多谈,也不勉强,扭头便走。   “为何要告诫我?”   “大概是因为,” 他转头过来笑了一下,“那个人看你可怜罢。”   青年僵直的脊背缓缓放松,细细咀嚼这二字,确实是体会出了些不同意味的。他聪慧绝顶,自然能从这蛛丝马迹中猜测出来那施予微小善意的是何人。可是剩下的,却再也猜不透了,那个人为什么要告诫自己?是否还有更大的阴谋?他还有什么以外的价值吗?   种种疑惑缠绕在心间,让他对此行更是不敢抱一丝一毫的希望。   此时,温述秋感到阵阵阳光洒在身上与脸上,在他的指尖和掌心上跃动着,温暖着冰冷的眼睑,带来无以伦比的舒适。   仿佛被这道光安抚到了疲惫的身心,他深吸一口气,暂且放下纷杂的心绪。青年在心里不断警告自己,既然已经做好决定就不要再去想其他莫须有的事情。只是这样的劝告还压不下心里的九分忌惮与一分遐思,青年抬手抚了抚胸口,那里已经没了惯常能摸到的小珠,他却似乎还能感受到它的温度——是滚烫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一路冲到了心底。   想到这里,去牢狱的路好像也没那么令人绝望了,温述秋轻轻叹了声气,自嘲着自己的软弱。   是夜,大漠中燃起了一丛光点般的火堆。有两人围坐在火堆边,随意聊着天。   “晏兄这酒不错,哪里打的?” 披着件斗篷的卫从徵看着对面男人手中的酒囊,有些眼馋地问道。按理来说,他贵为当朝太子,什么样的美酒没有品尝过?只是现下在这种苍凉的环境之下,对面男人性格豪爽,言谈举止处处有着江湖儿女的气概,衬得他手中的酒都带上了大侠的味道。   “小镇随便买的,哪有什么好滋味。” 晏无意闻言,笑了起来:“只是我这人馋酒的很,原先有人管着还能收敛点,现下可是完全管不住自己了。”   “那也是关系亲密才能管的,若是其他人管,晏兄定然不会这么高兴。” 太子也笑了起来,他看着那渐渐有点开始熄灭架势的火堆,忽然问道:“晏兄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吗?”   “有。” 晏无意从一旁捡了根树枝,轻轻拨了拨火堆,嘭的一下,它顿时燃的又旺了起来,“有些事,不是我做便是其他人做,权衡一下,还是我做比较安全。”   卫从徵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不由得有些尴尬,但他素来为人圆滑,这点心绪很快被掩盖过去。想到自己探查到的那些东西,他将笑容从新挂到面上,又问道:“若有人欺你辱你,该当如何?”   “我必报之。” 男人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将酒囊塞回腰间,仔细爱惜地挂好,又给蜷缩在他身旁睡着了的少年掖了下斗篷。   “那如果那人是至亲至爱之人呢?”   男人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看向太子,平静地说道:“他例外。”   火堆被风吹的跳了几下,又有些倾颓下去的势头。   卫从徵怔了片刻,不死心地追问道:“你可知我在说什么?!那个人背后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我之间是互利互惠的关系,你和他之间又算什么?”   “我知道。” 晏无意收起了笑,成熟俊逸的面容顿时显得冷肃无比,他声音有些漠然,在这个本来就有些冰冷的夜里显得更加不近人情:“我与太子之间是合作,也仅是合作关系而已。而我与他,情谊深重,无论是从前还是往后,都是会一同走下去的。”   言下之意便是让太子不要再管那样多的事,被这样下了面子的卫从徵一时有些恼火,他紧皱眉头:“既然你清楚这件事的重要性,那就不该这样冒险将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放在身边。本宫希望你能安全回来,而不是将身家性命全部赔在筑地。”   晏无意听得几乎发笑,他听着口口声声大义凛然,实际上还是担心自己功败垂成。现下将关键联结在了自己身上,为着那点好处便不敢疾言厉色得罪自己。明明面色已经变了,却马上将火压回去,不敢发出。   这太子做得,也忒无趣了些,他暗暗叹道。   不堪大用,卫从徵从男人漆黑的眼中看到了这四个字,一瞬间几乎维持不住精心养护出的面具,他颈间爆出几根青筋,双目赤红,深深吸了口气:“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 晏无意挑起眉头问道。   “不——没什么。” 太子突然惊觉自己的失态,他紧紧攥着拳头豁然起身,匆匆对着他说道:“夜深露重,晏兄还是快休息吧。”   临了,他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去瞟了眼那男人。   只见他还是那样懒散的姿势,看着面前早已熄灭的火堆。一阵微风吹过,卷起还未燃尽的火星与灰烬如星点般洋洒而过,而那男人听见他回头的动静,便闲闲抬起眼睛看了过来。   那一眼里面,有着卫从徵生平仅见的深沉,如夜色般广博。他不敢再多看,逃一般地走到另一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预收啦~~ 第75章 平生仅见   从沙漠边缘到筑地原本需要数天的时间,却硬是被一众灰衣人压到了四天的时间。这几天里,他们快马加鞭,没日没夜地向筑地赶。因着时间紧迫,魏三绝并未过多关注那个瞎眼的小子——总归这么多人看着,他也跑不了是不是。   就是这份忽视,导致出了些小问题。   奔波第四日,在离筑地仅有不到半天路程之时,终日坐在马上的青年忽然身体一软,从马上摔了下来。若不是身后灰衣人眼疾手快捞了他一把,青年就要被后面的马蹄踩到了。   “喂!” 灰衣人一把拽起青年的领子,拎起来一看才大惊失色,那人此时面色惨白,身上隐隐透着些腥味,再伸手一探,竟是发了高热。   队伍后面的骚动自然引起了魏三绝的注意,他皱着眉走过来,“他怎么了?”   “似乎是重伤未愈又发炎了。” 那灰衣人说道。   “真是麻烦,能不能拖一拖?” 魏三绝转脸看了眼远处,只要按着那个方向再走两个时辰就能到筑地了,他不想平白无故在这里浪费时间。   “属下看来,恐怕不能。” 灰衣人为青年把了下脉,“再烧下去怕是会烧坏脑子。”   “啧,” 魏三绝有些不耐,但又清楚主子要的是个头脑清楚的人而不是一个傻子,他想了一下,“这里要什么都没有,伤口只能回筑地清理。”   那原先说话的灰衣人扫了一眼青年的伤口,欲言又止。最后也点头同意了,他看得出这个人用的都是好药,坚持一时半会是没问题的。只是看着烧的眉头紧皱、脸色煞白的青年,有种说不出的感同身受而已。   几人用水囊里剩余的水给青年擦了擦额头,又润了润他干涸的唇,才算结束。剩下的路程更是加快了脚步,魏三绝不愿为他担责,心里想着就算这人要死也不能死在自己手上,否则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好过。   七月的大漠骄阳似火,照的周围一片氤氲着幻象的白雾。温述秋在高热与伤痛中醒来,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压着嗓子叫了声:“水.....”   身后跟上来个灰衣人,一言不发地捏着他的下巴将水灌了进去。青年吞咽不及,顿时便被呛得咳嗽了起来,他咳了半天,又无力地趴了下去。胸腔的震动连着肩背和腰腹一并开始疼痛,温述秋趴在马背上,呼吸之间都是马鬃毛与燥热的空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无可奈何,只希望能快点结束这样子的日子。   哪怕是死,也比现在受制于人强。   温述秋漫无目的地想着,这样的念头只是浅浅划过心间,他缓缓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之后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两个时辰的路走的十分平坦,众人顶着太阳穿过了毫无人烟的沙丘,在看到那黑色的庞然大物之后魏三绝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无论怎么样他总归是完成任务了。   临到筑地门口,男人翻身下马,走上前叩响了大门。很快就有人在其中询问,魏三绝一一应答,待确认无误之后大门便敞开了,一丝阴凉的风从其中吹了出来,带走不少炎热的夏意。   三两侍从迎上前来,将青年从马背上搀了下来,魏三绝沉默地看着他们将人带走,心里百感交集。   同时,这个消息也被快速传递到地宫深处,坐在繁复王座上的男人闻言,垂下了眸:“这回确定是他吗?”   “属下确认无误,正是温述秋无疑。” 原先在队伍里的灰衣人单膝跪地,低声道:“只是他的情况不太好,怕是问不出什么结果。”   “母珠在他那里吗?” 恭王手中把玩着个白玉杯,俊美的脸上并无太多表情。   “没有,属下搜过了身,母珠似乎并不在他手里。” 灰衣人回禀完之后顿了一下,踌躇了半天之后又说道:“属下见他身上有伤,若是再得不到医治,怕是性命有碍.....”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感觉一阵目光从他身上扫过。那视线毫无感情,令人毛骨悚然又冰冷至极。灰衣人自知失言,恐惧摄取了他的心神,在这种下一秒就会被取走项上人头的惊惧之中他匍匐了下来,臣服在男人的脚下。   “属下偕越。”   “......” 男人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很快转开了,他仍然垂着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白玉杯,叹道:“你倒是善良。”   这五个字说的如鸿毛一般,一路飘飘忽忽,最后却像是千钧重的怪石一般砸到地上。   那嘭的一声巨响与破碎声一道刺的人耳边空白,灰衣人甚至听见了风的呼啸声,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里正往外大股大股地冒着液体。   再伸手一摸,触手粘腻温热,灰衣人抬起头看向那仍然高高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磕磕绊绊想要说什么话,吐出来的却只是咸腥的血,不解的话还未问出口他便倒在了地上。   灰衣人倒下后,站在他身后的人才收刀入鞘。他抬起明亮的眼,直直望向王座上的男人。   “就是他与太子有联系的吗?” 九献看着地上的尸体,心中复杂不已,这人曾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没想到也会做出这种背叛之事。他心绪难平的同时,却也下意识地思考恭王是否对自己起了疑心。若是这样,九献悄悄瞟了一眼高座上的男人,心里   “他不知死活,竟敢向老六传消息。” 恭王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抬起眼见面前男人原本就苍白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他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轻声安抚道:“你莫要多想,我知你忠诚。”   卫从容的目光大胆地在底下那个男子身上巡游了一圈,从他被贴身灰衣包裹的消瘦身躯到尖尖的下颌,再往上则是红润的唇与挺直的鼻梁。   他最后与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眸对视,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卫从容摸了摸嘴唇,轻声又充满诱惑意味地道: “来,到我身边。”   九献浑身一颤,随即便沉默着站起身,抬手一件件开始褪去他身上的衣服,然后几近赤1裸地走向王座上的男人。他的步伐从原先的沉稳有力逐渐变化到经仔细训练出的柔美,脸上也像是习惯性一般挂上了妩媚的面具。   他的腰柔韧又纤细至极,平时掩盖在平庸的衣物之下,在这个特殊的时刻终于显露出来。卫从容丝毫不掩饰炙热的眼神,看着面前将自己完完全全奉献上来的男子。   九献走到了男人的腿边,却并未直接跪拜,而是大胆地攀上了恭王强健的臂膀然后轻轻巧巧一个用力,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手熟练地摩挲着男人结实的腹部,然后顺着利落的线条一路伸进被长袍所遮盖的地方。卫从容眼眸一暗,另一手搂着九献轻轻掐了把他的腰际,男子顿时似痒似痛地轻哼出声。   恭王兴味更浓,笑道:“你还是没变。”   “是的,只要您需要。” 九献抬起脸,低声道:“我便不会变。”   这话对于卫从容来说,是比千万句描述爱意更值得他信任的情话。无论听过多少遍,他都能从中听出些说不上来的情意。他心下是很满意的,可是却又不知为何偏偏不想表露出来。就好像是如果把整个自己都表露出来给九献看,就会有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发生一样,卫从容是个聪明人,从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于是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忽略。   几个时辰之后,云消雾散。   卫从容忽然垂首,静静看着怀中已经快要昏睡过去的人的眼睛,问道:“你会不会背叛我?”   九献蓦然惊醒,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不顾赤1裸的身躯跪在地上道:“绝不会!属下赤心,请您明鉴!”   “罢了,” 卫从容像摸宠物一般摸了摸他的长发,笑道:“即使背叛了,也最好不要让我知道。”   九献愣愣地抬起头,身后虽然还隐隐作痛,他却无暇顾及其他,直直站起来将脸凑了过去给了男人一个从开始到结束唯一的吻。   他心中憋了无数的话想要说出来,却碍于身份不敢直言。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背叛,他生是恭王的鹰犬,死是恭王的陪葬,这种愚蠢的忠心爱意早已根植在九献的心里。   他或许会变得贪心,或许会不甘于现状,但永远不会将刀尖指向这个男人。九献闭上了双眼,满足于唇齿之间的依偎,这里是他的来处,同时也是他最后的所归。   然而这一切卫从容都不懂,没有人教过他这种高贵的情感,也没有人给予过他这种隐秘、不被人知晓的情感。所以他长久以来一直都不清楚,自己的得力干将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九献用尽了浑身解数,希望能引得卫从容动情,可是直到恭王将他推开,他才忽然明白过来,身份、位置、责任都不是阻碍他的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卫从容的眼中,从未有过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新文预收藏~~ 第76章 仰仗天意   一时三刻过后,地宫内部一个密不透风的小隔间内,躺在床上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摸了摸身上崭新的布条,又嗅了嗅空气之中残留的药味。原本化脓发聩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并且在药的刺激下隐隐的痒痛着,还未等他放下心来,却忽然听见一声极其微小的响动。   青年虽目不能视物却一直仔细警觉着,此时呼吸一窒,从床上坐起了身低声道:“谁?”   闷闷的嘭一声。   有人擦亮了灯火,橙红色的光映亮了青年的面容,来人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的脸,突然笑道:“你和那女人真像。”   “你终于回来了。”来人的视线明显停留在青年柔和的五官上,等他注意到那双无神的瞳仁之时,更是难掩眼中狂热的情绪。   “你是谁?” 温述秋抬起脸向那个方向望去,面无表情地说道:“哪个女人?”   “你难道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认识了吗?” 那人端着烛火逐步走近,然后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摸了摸青年的脸颊:“转眼你就长这样大了,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温述秋浑身便是一颤,那人冰凉的手指像蛇一般顺着面部先线条逐渐抚摸向下,仿佛下一瞬就会掐着他的脖子,然后大力甩出去。   青年克制不住这种由记忆而来的恐惧感,他竭力让自己不要颤抖的那样明显,可是完全没用,被脊背上的筋骨尽断的痛苦和才受的伤混合在一起,仿佛一只无形的手一般推着他走入黑暗的深渊。   “别、别碰我!” 青年惊慌失措,一把拂开了那只冰冷的手。离开那深渊之后,雯输球才感觉暖意回到了自己身上。青年长长吸了口气,萎顿地靠在床边。   他想,他知道来者何人了。   “小郎,该唤我什么?” 那人被打开了手也不见恼意,仍然勾着笑。   温述秋死死抿着唇,闭上了眼睛认命一般唤道:“父王。”   两个字一出口,便不单纯再是一个词了,它是幼时永远冰冷的摆在地上的食物,是无人教导无人相陪的时光,甚至是每日惶恐随时送命的恐惧。温述秋再也压抑不住绝望的心情,趴在床边不住地干呕起来。   男人饶有兴味地坐在一旁看着,从他的角度自然能看到青年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小郎,本王终于见到你了。”   温述秋的胃中一阵翻腾,却也始终吐不出来什么,等那阵感觉缓过去之后,青年虚弱地趴伏在床边,无力地说道:“是啊,终于见到了。”   “本王听闻你在外游历,倒是有三两好友?” 恭王卷起青年一缕柔韧的长发,仔细把玩着:“小郎天性纯挚,可别让江湖中人骗去沾染什么不好的习性了。”   温述秋垂着眼,轻声道:“说的是。”   “知道为何本王要将你召回吗?” 男人紧紧盯着青年的面孔,细细看着他的每一点表情变化。   温述秋心里一顿,缓缓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拿出来吧。” 卫从容拉了拉那缕长发,“不要想借口,本王心中自有定数。”   “我有个条件。” 提起母珠,青年顿时便镇定下来,他冷静地抬起眼和自己的生身父亲‘对视’。这是他九死一生来这里的最终目的,即使再恐惧也不能自乱阵脚。   “金银财宝、地位美人,吾儿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恭王不甚在意地说道:“待本王大业既成,你也不会被落下。”   “我要你撤去对晏无意、顾平二人的缉捕令。” 青年低声道:“只此一条,你想要什么我自会乖乖奉上。”   卫从容微微一怔,看着面前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青年,旋即他挑起眉头:“不可能。”   “珠子的下落只有我一人知道,” 温述秋抹去嘴角的污渍,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若是您不应允,那个珠子最终落到谁手上——便再也无法保证了。”   卫从容沉下了脸色,出手如电,一把掐住青年的脖子,阴狠道:“你给了太子,是吗?”   “不是,不过一样。” 温述秋被掐的喘不上来气,面色青紫交加,他却始终笑着,刚才的恐惧全都消弭一空,剩下的完全都是不齿和不屑。   “你是真的不怕本王杀了你?” 卫从容面上勾起一个阴森如鬼的笑容,“好大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王。”   “你....不会.....” 温述秋放弃了挣扎,尽量减轻呼吸。   卫从容深深看了他一眼,逐渐松开了手,青年倒回到床榻间不住地咳嗽着。男人拿出块小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轻声说道:“你说的对,我是不能杀了你,但这不是永远。”   “所以我的条件呢?”温述秋摸着自己的脖子,专注地看着那一点点发灰的光点,那里是烛火点燃的地方,与其他黑暗的地方不同。   即使是这一点点些微的不同,他也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我宁可一起死,也绝不接受任何人的胁迫。” 卫从容看了他一眼,忽然大笑起来:“且看谁熬的过谁罢!”   男人摔门而出,一并带走了那盏灰色的烛灯。房间里又陷入了一如既往的黑暗,青年一直追寻着那个灰色的光点直至最后。   他看着留给自己的黑暗,渐渐阖上了黯淡无光的眼。青年从怀中摸出了本子,又从第一页开始细细回忆,仿佛这样便能驱散周围吞噬人的深渊一般。浑身的力气都泄光了,温述秋抱着膝盖,蜷缩在床的一角,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仍是今夜子时,一队人马停驻在沙漠腹地深处。   “这个给你,” 裹着厚厚斗篷的卫从徵从侍从手里接过个东西,然后小心翼翼地塞给面前的高大男人,“必要时就使用。”   晏无意摩挲了一下手中圆球的边缘,又闻了一下,顿时愣了愣:“这是.....阎王雷?”   “嗯,” 太子拢了拢斗篷,轻声道:“天工处被严格把控着,能得这么一枚已是极其不易。”   “要我何时用?” 晏无意垂下了眼,借着不甚明晰的月光仔仔细细看着那个小球,深灰色的壳子,轻轻晃一晃,里面还有些碰撞声。太子见他晃动,连忙将其拦了下来,紧张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个晃不得!”   “这里面是什么?” 他将小球塞进了怀里,隔着斗篷都能看到鼓起来一块,“摸着壳子像是铅。”   “是铅,里面是什么我也不知晓。” 太子神情诡秘,“你若是用,一定要走的远远的。”   晏无意神色复杂,他虽在江湖,却也不是不关心朝堂之上的事,这阎王雷是近来才兴起的玩意儿。靠着这个小东西,边境频频传来大捷喜报,只不过听闻技术极其复杂难造,一枚就顶黄金百两,朝廷将其看管的十分严格。   传说这小小一个就有吞日月、灭天地之能啊,晏无意摸了摸怀里的阎王雷,顿时感觉自己揣了烫山芋在里面。   “晏兄记好,进去只需找到整个地宫的图纸便好,多的不要做。” 太子轻声叮嘱道:“这枚阎王雷是给你最后的下下之策,若是什么都找不到......就毁掉地宫。”   “快走吧,我们会照看好小顾的。” 卫从徵见男人目光不时往他身后看去,便又说了一句,晏无意听后点了点头,脚下微微发力,只一个瞬息便不见了踪影。   “老刘,你观他轻功如何?”太子远远望着天边,半晌之后忽然发问。   身后一直沉默着的中年仆从上前也跟着看了一眼之后,低声道:“天纵奇才,世间少有。”   “但愿他此次能成功,否则——” 卫从徵低下头,看着掩藏在宽大袖子里面的另一个深灰色小圆球,长叹道:“本宫倒是有意招揽他为座下客,先看此次吧。”   “殿下先莫要心急,江湖人不可尽信,若是此次他生了反意,您也是有其他把柄在手的。” 中年男人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在身后少年那里停留了一瞬,很快又收了回来。   “不到那一步,就莫要动他。” 太子淡然道:“本宫可不想落井下石。”   放下这边的探讨暂且不提,那厢晏无意正横穿过小半个腹地,直指筑地而去。今夜大风,天边阴云密布,将月亮快遮了个严严实实,只剩一点点皎白光芒洒向大地。   男人身着灰色斗篷的身影在这样的夜晚之下变得格外的隐蔽,他借着呼啸的风一路向前,仅仅只是不到一时的功夫便到了筑地前的沙丘处。   看着那未有丝毫改变的黑色庞然大物,晏无意心里难得生出了些故地重游的心思。来不及多想,他先将怀中那个大宝贝找了个稳妥的地方埋了起来,然后绕到了筑地的后面——他记得那里留有一道供灰衣人出任务走的暗门。   男人伸手去轻轻推了一下那道漆黑小门,吱呀一声——   门开了。   晏无意摒住呼吸踏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寻得藏身之处,便听身前不足数尺的拐角处传来几道低声交谈声。   他心里暗道糟糕,竟然是直接撞上大部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求评论收藏QAQ 第77章 恍惚醒来   低语交谈声越来越近,晏无意不动声色地拉上了兜帽,尽量放轻了动作,他能从来者的呼吸与脚步声听出来,这些人绝对皆是武功上乘。   刻意收敛自己气息之后,男人就像是融化在阴影里了一样,完全没有一丝声响。他隐藏在黑暗里,等待着机会到来,就在那些灰衣人从转角转过来的一瞬间,男人动了——他的脚下微微发力,踩着砂砾或者微风上了小楼之上的暗梁。   墙壁上的油灯被往来的风惊动,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曾经还停留了一个人。   有了之前的打探,这一次的潜入变得格外的顺利。晏无意拢紧了斗篷脚下不停,按着他的猜想,这个筑地方方正正,中间隔空,而那地宫又正正好建在筑地的下方,所以入口也应该在筑地的正中心才对。据卫从徵的消息,除非有特别许可的灰衣人,否则都不会离筑地太远,这附近的沙丘便是他们全部的活动范围,傍晚的时候出去巡逻,然后在深夜的时候所有灰衣人都会归来。   而现在正好处在出去的灰衣人还未回来的空白时间,男人纵越在暗梁之间,轻巧地翻过一个个岗哨,筑地的中心是一片小小的绿洲。晏无意停在了离它最近的横梁之上,心下微微为恭王的奢侈咋舌,这里引的全部都是活水,汨汨的泉水从不知名的源头不断流出,滋润过两边的贵重草木。   现下虽是炎炎夏日,这里却百草丰茂,万花齐绽。晏无意欣赏了片刻,便拂开身前的藤蔓和矮树,露出扇一人多高的白玉门来。   没费多大劲,那扇门便被推开了,显然是常有人来往打扫的,门后的走廊也是由一尘不染的白玉堆彻出来的。到了这一步,晏无意也没有理由后退,他摘了根草闲闲叼在了嘴里,咂巴咂巴味道又吐了。太苦了。   他听到外面似乎有些喧闹声,算了下时间,快到灰衣人归来的时刻了。晏无意从腰间小袋里摸出个小药丸——太子说是点燃之后吹迷烟的。他翻来覆去看了看那白色小豆,又凑在鼻端闻了闻,心里复杂又无奈,他都不知道卫从徵还想不想让他带着东西回来。   这种蒙汗药拿去迷晕普通人倒是绰绰有余的,但是想要对付卫从容那样武功高超之人便是天方夜谭了。晏无意把腰间小包打开看了看,里面竟然全是些无甚大用的玩意儿,他皱了皱眉头,最后又无可奈何地松开了。   还有求于太子殿下呢,暂时还不能翻脸。   思来想去,晏无意将小包里过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只留了几个小药丸,又解下斗篷,再脱掉罩在外面避沙防风的长袍。这些一除之后,他顿时感觉自己轻了不少,再一次确认好身边之后,晏无意闪身入了走廊。   卫从容是个疑心重又极其自信的人,他的地宫没有任何人把守,只养了几条骇人的恶犬。这倒是给了晏无意方便,他灵活地扣着繁复的花纹攀在墙壁上缘,瞅准了那几只黑狗的头,手腕一抖,几颗小药丸被射1进了它们的嘴里。   默默等了一会儿,见那几只体型硕大的狗都趴着不动弹了,晏无意才从墙上下来,绕过几只狗向里走。   宫殿越往里走越华丽静谧,刚才听到的喧嚷声全都被隔在了外面,晏无意四处环视,他似乎能听到好几个呼吸声。刨除刚才几只被迷晕的狗以外,还有几个人的呼吸声,绵长又缓慢,该是睡沉了。   晏无意抬步向宫殿深处走去,越走越感觉奇怪,地上有些肮脏的泥点,不,或许不是泥巴。他伸手抹了一把,搓开看了看,颜色锈红,隐隐有些腥味。男人一惊,这些血迹看痕迹顶多不超过三天,是有什么人被抓到这里了吗?   他收回手,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的神色,倘若有人被带到这里,他绝不会坐视不管,定会把他带出去。只是不知这人受了伤之后能不能挺到现在,晏无意摸了摸怀里,上次温述秋给他的伤药还留了一些,若是这人伤太重也能先支撑一段时间。想到这里,晏无意加快了步伐,今晚他的任务更加复杂了一些,得赶紧找到太子要的东西。   地宫太静了,只有他一人的呼吸声清晰可见。各处都是珠玉宝藏,令人目不暇接,花里胡哨的堆满了宫殿的角角落落。这无数的宝藏,上面都带着清晰可见的印记,男人随手一捞,要么是印着南方船舶世家章记的珐琅瓶,要么是写着‘留待女儿嫁妆’字样的好玉。   渐渐的,晏无意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他看到了个熟悉的小东西——那是一把精致的白玉扇,端端正正地放在扇架上。   印象里,那个人总是手执一把素美的白玉扇,冬天用它接落雪,春天用它拨弄艳丽的花朵,夏天用它贪凉,秋天用它挖烤好的红薯。   那个人也总说,君子端方,如白玉扇。扇以玉为骨绢为面,人则该以纯诚之赤心为骨,以素雅仁信为表。   晏无意笑着摸了摸冰冷的扇子,那个懒散清瘦的男人终于在记忆中渐渐显露出惊为天人的容貌风骨,他笑着拿扇子轻轻敲了敲手心,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走远了。   他小心翼翼将扇子收好,毕竟是小师叔的遗物,日后有朝一是要物归原主的。他一个个看过去,却又在寻找之中变得迷惘起来,晏无意忽然在想自己是否违背了爹娘的期待,父亲要他莫要杀人,母亲想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璇玑阁人从不轻易入世,可是自从当年大变之后,晏无意便像是舍弃这个身份一般在江湖之间游走。有的人知道他是璇玑阁来的人,有的人不知道,久而久之,晏无意也开始分不清自己究竟还算不算是那脱离俗世的一员了。   儿时父母并未对他有什么太大的期望,从不要求他武功高强与否,也不在意他是否才学过人,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这期待在那时看来只是平常,现在却变得愈发沉重。晏无意宁可父母希望自己功成名就,也不想他们再期待自己放下仇恨了,过着理所应当的快乐日子了。   他在不断往报仇雪恨的那条路上靠拢,做得越是多,他便越是快乐。但是现如今扪心自问,自己的如此作法是否辜负这沉重的期待了?   这些问题的答案根本不可能再说得清,父母早已仙去,自己也早已长大成人,他们再不可能为他的未来呕心沥血,投入一丝一毫的教导。   晏无意心下怅然若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掌心上有一个丑陋狰狞的伤疤,有这么一个瞬间,他感到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成,再下一个时刻,他又感到自己过往想要的逐渐在身边清晰起来。   过去的已然是过去,他要抓住重新带给自己温暖的人。思至此,晏无意的心中突兀涌上一阵热潮,脚下的步伐也随之坚定了不少,如果他能和那个人一起,也许便再也不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只能触碰到冰冷的月光与铺盖了。   晏无意的步子越来越快,他似乎看到了无限希望,他闻到了上好的龙涎香的味道,也许恭王的寝殿就在那扇绘着花好月圆的屏风之后。   在这个昏黑的夜间,正有一人,身着灰衣带着森白面具,快马加鞭地向筑地赶去。他风餐露宿数十天,只为将怀里揣着的那一封加密的急信赶紧送到主子手中。   他狠狠地一挥鞭子,枣红色的马吃痛惊叫一声,不得不加快了奔跑的速度。那一封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若是泄露出去,还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波。但是现在灰衣人可无闲暇功夫想这些,身前身后都有截杀他的暗卫,而接应自己的伙伴还迟迟未见踪影。   灰衣人看了看天色,横下心来打了声呼哨,一只鹞鹰远远落了下来,他飞快地将信塞进竹筒里又将鹞鹰放飞走了。   还未歇口气,身后便有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直直射穿了他的心脏。灰衣人阖眼前,无奈而又愤恨地看着那只没用的禽鸟被一人打下,剩下的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鹞鹰虽被打了下来,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出手之人将它交给了身后策马的锦衣男子。   锦衣男子匆匆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眉头顿时死死皱了起来:“恭王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身后黑衣长随也跟着扫了一眼不由得张大了嘴,颤抖着说道:“他、他这是疯了罢!”他话还未说完,又见锦衣公子将信重新塞了回去,顺手放飞了鹞鹰,更是万分不解:“公子,你怎么放了!难不成不该收起来吗,太子若是知晓了定是会责难你的。”   “不,” 李清夷望着那在黑夜中迅速消失的小点,微微勾起嘴角:“太子不会有异议,若是他在场,定然也会这样做。”   “为何?”长随皱眉问道。   那锦衣男子笑容温文尔雅,却让人无端感到一股寒意,他轻声呢喃道。   “因为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好猎人该开始收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 第78章 此物绝响   此物绝响   长随回想着自己那惊鸿一瞥,顿觉心有戚戚。那封信中写的并非什么边关紧要的战书,甚至连什么关键的密报也没提,只有寥寥数字。   “君之所言,吾等亦向往之。望安。”   就是这样一封没头没尾不知所云的书信,本不该引起二人的注意。可若是加上落款上的那一串佶屈聱牙的名字来看,便顿时不一样起来。联系前后,这竟然是北方蛮夷之族写给恭王卫从容的亲笔书。   不难想象恭王许诺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只是不知他们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动作。长随看着自家公子,迟疑半天还是没有问出声来。   “你嘴巴是遭粘住了吗?” 李清夷早就不耐烦他吞吞吐吐的样子,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公子,属下还是不明白。” 长随眉头皱的死紧,“它通敌叛国,铁证如山。为何不用这封信直接扳倒那恭王?”   “说你蠢你还真的是蠢,哪里来的铁证如山?我先问你,这上面有写什么通敌叛国的字句了吗?再来,你又如何保证这封信不是别人写来故意构陷的呢?” 李清夷冷笑了一声,又叹道:“都跟我这样久了,怎的还是这么天真?恭王家大业大,在朝中根系盘生,哪里是这样一封没头没尾的信就能扳倒的?”   “没想到原本的仁王,如今也变了啊。”长随闻言,顿时也长叹了一声,难掩失落之情。   见他这般样子,李清夷神色愈发复杂,自几年前他做了太子殿下门下的清客之后,便日思夜寐地想着怎样帮殿下斗赢其他兄弟,原以为朝中已无成势的对手,却没料到凭空蹦出来恭王这样一大股势力。   原来在他们分心对付其他人的时候,恭王便已露出了野心勃勃的本来面目。李清夷哂笑一声,那九五至尊宝座是天下人人肖想的宝贝,为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人将自己信仰、原则、底线全部打上可以易主的标签,所有过去憧憬的美好品质全部被待价而沽。   曾经决定偏帮太子,既是因为太子乃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位继承大统者,也因为他还为人仁厚,爱恤民命。怎样看都比其他几个不成器的兄弟好太多,是以当初李清夷没有什么犹疑便投靠了太子。   现在看来,也许太子所表现出来的正和恭王的伪装一样。   李清夷骑在马上,望着远方怔怔出声。   “是啊,天下又有什么不会变呢。”   抛开这边主仆二人的感叹不提,那厢晏无意越往富丽堂皇的地宫深处走,能闻到的龙涎香厚重甘甜的味道也就越来越浓重。   男人弯下腰,捻了捻地面上的灰黑痕迹,那似乎是燃烧殆尽的香料,依稀能从残留中辨别出这是混了瑞脑的香料。见了这么多宝物,晏无意早已对恭王的奢侈程度麻木了,这些香料确实是千金难买,可是放在地宫里似乎也只能熏熏过道。   让他更加在意的是,卫从容为何要在走廊之中点燃香料。晏无意深吸一口气,他在这香甜的气味之中嗅到了更深层次的味道,似乎是血腥味。两股味道相互纠缠在一起,若不是他鼻子灵敏,根本无法分辨出来其中的差别。   晏无意心里默默算了算,此时应该是子夜时分了,他稳了稳心神,闪身进了地宫的最中心。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里并没有外面那样华丽的装饰,此处是恭王的寝殿,却只挂了几幅山水字画。不仅没什么金银摆件,就连家具都是由普通木料打的。   卫从容的呼吸声近在耳边,距离他只有几丈的距离。晏无意不敢托大,逐云踏月被发挥到了极致,他现在每一步就如同鸿毛落地一般轻若无物。   晏无意很快便找到了他此行的目标——地宫和筑地的整体地图。他仔细看了看,自己上回原来只是在筑地的偏外围活动了一番,最里面的核心并未去过。凭着这幅图,晏无意很快找到了自己目前的所在地,也拟好了一会退出去的路线。   这地宫该是卫从容的得意之作,单看图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地道机关便能窥见他对这地方有多看重。晏无意心里暗嗤,他并未贸然去动那悬挂在墙上的画轴,只细细看了一遍,将整个地形都印在了脑子里。   太子交代的事情就这么完成了,晏无意临到走时却忽然起了玩心,他从怀里掏出把小巧精致的匕首,然后蹑手蹑脚绕过几重屏风走到了内室。   长榻上斜躺着个男人,眉目英俊,依稀还有些陌生。晏无意与他仅有几面之缘,还从未见过卫从容如此放松警惕的样子。他看着恭王的脸,没来由的想起另一张更加熟悉的脸。   这张英俊邪肆的面孔,在某种角度和他爱重的另一张面孔十分相似。尤其是纤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晏无意收回了目光,恭王武功高强,再看下去怕是会被他察觉。虽是移开了视线,他却生起了些纳罕之心。   晏无意轻手轻脚靠近,越发小心地将那把匕首放在了恭王的枕边,然后便退出了房间,按着刚才看中的小道走了。   现下刚好灰衣人换班,晏无意趴在不远处的沙丘上看着筑地进进出出着鬼面的杀手,他手里把玩着阎王雷,心下又盘算起了下次再探的事情。这次虽是找到了图纸,却没来得及救出可能被困在这里的人,晏无意心里有些歉疚,却也只能等过两天再去探了。   一想到恭王醒来看到枕边刀的表情,晏无意顿时又有些想笑,他查探完毕,便早早收拾东西回去复命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几个时辰之后当卫从容一觉醒来习惯性地去摸枕下密室的钥匙时,却触到了另一样陌生的东西。男人动作一滞,再定睛一看,竟是把精巧的小刀!   恭王顿时勃然大怒,他素来自恃武功甚高,何时竟被人如此威胁过?卫从容手指微颤,数月前才接好的伤口更是隐隐作痛,他四下环顾,发觉地宫中陈列的宝物什么都没少,唯独少了一把扇子。于是快步出了静谧的地宫之后叫来昨日值守的灰衣人:“昨夜可曾有人进来?”   那几个灰衣人立马跪地敬声道:“回禀主上,不曾。”   “下去领罚。”卫从容捏了捏刺痛的眉心,消失的白玉扇,绝佳的轻功,他此时已知道了来者何人,却毫无办法。   男人气的双目猩红,回到地宫,抄起手边一个美人瓶便狠狠摔了出去。接二连三清脆的破碎声吵醒了密室内的青年,他揉了揉眼睛,有些懵圈地坐了起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许久都未打开的密室门被拉开了,一个人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领子阴声道:“你知道,你的好姘头做了什么吗?”   青年怔了一瞬,镇定道:“您在说什么?”   “他来过了。” 卫从容紧紧盯着温述秋的脸,像是嘲笑一般说道:“他昨夜或是今天凌晨来过了,却没有带走你,甚至连过问一声都没有,你该懂得为什么吧?”   无意来过了?温述秋心念数转,面上却丝毫不见失落神色,只轻声笑道:“那又能怎样?”   “你们之间横隔天堑。” 卫从容缓慢松开了紧攥他领子的手,任他摔回到床上:“你是瞎子,甚至还不知有多少年好活,他为何要想不开同你在一起。”   看着青年煞白的脸色,他几乎是快意地勾起一个笑容,补充道:“你以为我还会留你吗?”   温述秋心下大震,他不得不承认恭王说的每一句话都正正好戳在他的死穴上,这一字一句皆像是利刃刺入他心胸,扎的他肺腑呼吸间都生疼。   “为什么.....” 青年呢喃出声,无神的双眼望向父亲所在的地方。   “你太顽固了,根本养不熟。” 恭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青年的脸颊,“前几天的时候我杀掉了父皇派来的侍从,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我已经和皇帝老儿撕破了脸皮,若是再拿不到母珠,整个计划便有可能会功亏一篑。”他又捏了捏青年的鼻尖,动作亲昵却语意冰冷:“本王再给你一天时间,再不交出母珠,这大漠消失上一个人也无所谓。”   “......” 温述秋攥紧了拳头,躲开了他的手。   门再一次在他面前被关上了,青年却枯坐半晌。他愣愣地抚上自己的眼睛,那里触手一片湿润。数月没有知觉的眼睛,现下却头一次生出了些酸软的疼痛。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青年尖尖的下颌滴落至手中的薄毯,在上面浸润出一片深色的花朵。   青年表情漠然,泪水却仍然不断涌淌下来,他安静地哭泣着。   过了一会儿,温述秋咬了咬舌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止住了哭泣,微微哽咽地抱着膝盖蜷缩在了床角,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这个被亲生父亲所抛弃的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预收:《必有恶龙来》   末世来袭,万物生长,人类不知何去何从。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环境之下,江博士却捡到了一条吃贼多还很会撩人的龙,从此陷入是先拆龙骨炖汤还是先和他大干一场的两难选择之中。   博士:你会喷火吗?   龙:不玩杂耍。   博士:那你喜欢亮闪闪的金币吗?   龙:只喜欢你。   博士:噫!   深情忠犬爱撒娇醋坛子攻x冷淡坚毅腹黑受   强强,年上,甜 第79章 夜雨听笛   天光将亮,几人风尘仆仆地从大漠边缘赶来,皆是衣衫褴褛的样子。一听通报,太子殿下大喜过望,竟是亲自躬身引接。   “明庭,我可等到你了。” 太子狠狠拍了拍那年轻男人的肩膀,多日都被愁色笼罩的眉宇间总算是松快了一会,“怎样,有什么消息了吗?”   “殿下莫急,” 李清夷也笑了起来,虚虚扶了一把太子,两人也不嫌弃是在沙漠便席地而坐了,他悄声说道:“比起这个,我有个消息相比您更感兴趣。”   太子心领神会,屏退了其他人,附耳上去。   锦衣男人将自己的见闻完完整整重复了一遍,不知出于什么考量,他仅说了自己救了个被追杀的可怜人,却没说那个簪子在他的手上。   先开始太子还听的心不在焉,被追杀或是李清夷的同情对于他来说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情,根本不知道用心认真倾听。李清夷看出了他的不耐,在他将要出声的时候,才口风一转,悠悠开始说起自己捕获的那只鹞鹰。   果不其然,太子对这个消息十分感兴趣,他笑了起来:“倒是瞌睡有人给送枕头,刚还在发愁如何找他的把柄呢,四哥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殿下,我又将那只鹞鹰原封不动送回去了。” 李清夷提醒道。   “你做的不错,若是我在,我也会这样做。” 太子赞同道:“对上四哥这样老谋深算的家伙,如果做不到一击致命,很容易被他抓住话头。父皇现在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开始明显偏向他了。”   李清夷垂下眼,轻声说道:“太子殿下,在下是一介江湖草莽,所以有时做事......并不那样在意规矩。”   “哦?” 太子微怔,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本宫抛弃大统?”   “不敢,您原本便是东宫之主,大统之继名正言顺。” 李清夷偷眼打量,见他并无不悦之意,又接着说道:“只是未必需要往常那些繁琐程序。”   “明庭心胸宽广,非常人能及。”太子勾起一抹兴味盎然的笑,又说道:“若是之后走投无路,本宫未必不会考虑。”   “殿下明鉴。” 李清夷见他听懂了自己的话外之意,也便不再多说。他并非太子的正经清客,相处之间还有一层朋友的情分在,所以有些事情他不好说的太露骨,点到为止。   太子抬眼看了看朦胧的天色,算算时间应是寅时了,却还未见到涉险的人归来,他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外出寻水的几个仆从还未归来,一旁的李清夷便爱惜地拿鹿皮擦拭起自己配扇,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问道:“明庭认识那晏氏无意吗?”   “认识,但也算不上太熟悉,泛泛之交吧。” 李清夷虽有些惊讶,但还是直接回答了。   “他是个怎样的人?” 太子放松了身体,斜斜靠在背后一棵歪脖子树上。   “大概是个好人吧,” 李清夷笑了起来,“世间总是传闻他有一个明镜心。”   “明镜心?何意?”太子又望了一眼天边,那里仍然空白一片,连一个人影都没。   李清夷放下了手中的扇子,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他成名尚早,又是名家出徒,江湖上对他自然关注甚多。他游历途径无数地方,却从没有人说过他一个不好的字。”   太子轻声道:“我请他去了筑地。”   “什么!” 李清夷一惊,转脸看向他急声道:“您怎能把外人牵扯进来?”   “除了他,谁的轻功好到可以进出如若无物?” 太子反问道:“本宫与他不过是初识,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至于太过愧疚,但若是你们几个跟了我数年的老人折在了里面,本宫才定是会自责不已。所以去那里的人选,本宫一开始便想好了。”   李清夷被这番称得上是冷血无情的话惊呆了,他既无法否认这番话之中太子对他们的维护,也无法肯定他视一条人命如草芥的态度,最后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殿下,您可否想过万一他没有带着东西回来呢?” 男人皱起了眉头。   “明庭可是恼了?”卫从徵怔了一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本宫从小,无论是母后也好还是外祖也罢,都悉心教导给本宫一个道理。”   然后,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为了一个必然达到的目的,一些人的牺牲是必须的。”   李清夷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没再说话,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静默之中。   正在此时,一仆从跑过来通报道:“殿下,晏游侠回来了。”   太子一把拉起还在沉默的男人,向那边迎去。两人步伐缓慢,太子直视着前方低声道:“我知晓你不理解,不过这无碍,什么也阻挡不了我。”   “......是。”   远处走来一个体量高大修长的男人,他摘下兜帽,从怀里掏出张纸来二话不说便先递李老过去。   “殿下,你要的图纸。” 晏无意温声道:“作为交换,您也该实现承诺了。”   太子欣喜若狂,接过那张纸,粗粗扫了一遍见上面每一点都标注的十分详细,顿时笑道:“自然,温述秋此人本宫也有所耳闻,听闻他前几日正被整个沙漠暗地里缉捕,现在应该是逃到了沙漠东头吧。晏少侠若是快马加鞭追赶几日,定是能追上的。”   听到‘暗地里缉捕’这几个字,晏无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种恐惧渐渐从心间蔓延向心间。   万幸现下知晓了秋秋的的消息,天大的事也能一起抗了。他呼吸粗重了一瞬,一撩袍摆便跪在了地上,端端正正一叩首,低声道:“殿下,万分感激。”   这一刻,晏无意所有的桀骜与漠然全部如雪化般消弭一空,只为感谢这个消息,便可再也不顾身份与颜面。   李清夷吃了一惊,俗话说男儿有三跪,跪天地、跪父母、跪大恩。只是一个生死未明的消息,竟值得晏无意如此对待?   可若是回忆起那青年,李清夷又无端觉得这样郑重的态度才配得上那个通透的人。他伸手入怀,毫无阻碍地摸到了那根白玉簪,触手温润至极。李清夷捏了捏拳头,忽然转脸对太子低声道:“我与晏兄多日不见,想寒暄一二。”   太子丝毫不查,仍然在看那张图纸,只挥了挥手:“去吧。”   李清夷缓步上前,伸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男人:“还记得我吗?”   “清夷兄,” 晏无意顺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笑道:“何事要你专程跑一趟?”   “这个,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李清夷将簪子还了,望着男人狼狈憔悴的脸,突然又说道:“太子的消息是几天前的,现下他应该在筑地里,状态可能不太好。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也只是为了.....无缘之缘罢。”   他虽语焉不详,但晏无意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单单一提点便能懂剩下尚未出口的话。   晏无意神色复杂,略略一点头便向来时的路掠去。   “先替我照看小顾几日。” 他说道:“告诉他,再忍几天疼就好了。”   李清夷看着早已大亮的天边,想起玉簪华润的触感,不禁轻轻叹了声气。   晏无意心急如焚,甚至连与太子虚与委蛇一番都没有了心情,他脚下生风一路沿着来路向筑地奔去。状态不太好?怎么个不好法?为什么去了筑地?有没有受伤?   众多疑问围绕在他心头,扰的人烦心倦目。轻功誉满天下的晏大侠头一次恨自己武功低微,不能插上翅膀一瞬间飞到秋秋身边,他急的连兜帽也没带,风刺刺刮过脸颊,很快便吹皴了眼周的皮肤。   回想起地宫之中的血迹,男人攥紧了拳头。秋秋,等我!   而此时的筑地之中,一个侍从慌慌张张地穿过长长的回廊到了大堂,门还没进便扑跪在地上,迎着众人的目光大声道:“主子,人要不行了!”   恭王眉头紧锁,思量半天还是打算去看一眼,免得至关重要的人不明不白的便死了。他跟着侍从的脚步,一路走到地宫,推开密室的门便见温述秋蜷缩着跪伏在床边,怀里似是抱着什么东西,他的姿势一看便知是在用全身保护那样东西。   卫从容心中一喜,一把将他掀倒,抬手便要抽出那样东西。没想到被温述秋护的死死的,竟是连抽都抽不出来。他不信邪,手上一使劲,便硬生生将那东西从温述秋僵硬的胳膊之中带了出来。   青年慌乱至极,发了狠想要去夺,却被男人一脚踩在地上。皂靴碾着青年的脸颊,他屈辱地趴在地上,毫无还手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翻动着那个本子。   卫从容草草一翻便合上了,然后盯着自己这个懦弱的儿子看了半晌,左右手各捏一边,笑道:“你还是不打算说吗?”   见青年仍然死咬着唇不开口,他忽而放声大笑,手上一个用力。   ‘嘶啦’一声,温述秋浑身颤抖起来,脆弱的纸张被接连撕了下来,飘飘忽忽如大雪般落满了整间屋子。几张纸盖在了青年的脸边、鼻端,闻着熟悉的纸香,温述秋只觉万念俱灰。   他心中不断嘶吼着,灵魂深处不停叫喊着反抗,万般心绪鼓动在脑海里,最后却只能哑声地说道:“不....”   “现在呢?说不说?” 恭王脚下用力碾了碾青年的脸,看着他沾满灰尘狼狈不堪地面颊,顿觉快意至极:“本子没了还能再做,人若是没了,便一了百了了。”   回答他的,只有大雪过后般的,青年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跑 第80章 一瞬契机   地宫仍如昨天夜里一样的寂静,只有两个明显急促的呼吸声昭显着不同寻常。晏无意落在了筑地外的一株胡杨树上,然后动作轻快地绕到了筑地后面,但是现在是白天,守卫基本上都在筑地中,他根本没有办法从昨天那个偏门进。男人回忆了一下之前印刻在脑海之中的地图,回想起似乎有一个小地道能直通到地宫。   他在筑地后面的阴影处来来回回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掩盖在沙子底下的暗门。晏无意顿时大喜,他仔细掀开那个暗门,露出里面竖直的幽深通道,几乎连想都没想便矮身钻了进去。   要不为何说晏无意是被焦急冲昏了头脑呢,如果是搁平时,他怎会不检查一下就贸然闯入呢。而此时的男人却管不了许多,进入通道之后将头顶的小门又原样关好,忙完之后才有功夫打量这个狭窄逼仄的小道。   路的深处是一片纯然的黑暗,根本望不到尽头,目之所及,便如堕入深海一般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晏无意只停留了一瞬便向深处奔越而去,他很少有这样着急的时刻。   地道不比地上那样炎热,阴凉的风从不知名的角落吹拂过面孔,带来一丝叫人头皮发麻的凉意。   耳边除了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之外再无其他声响,静谧地可怕。晏无意面色渐沉,咬紧了牙关,那鼻端不时传来的些微血腥气息、目不能视的前方甚至就连时不时冒出头来绊人一跤的凸起石头,都仿佛让他回到了多年前的夏天。男人甩了甩胀痛的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他不断告诉心间那个压抑着的声音说,一切都已然过去,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是对失去的惶恐还是固执地盘踞在心间,晏无意仍然会回想起那个喧闹不止又静的像天空一样的夜。   在那个夏夜,是他的生辰,父母师长皆惨死于眼前,火光过处,只留下燃烧殆尽的灰烬。璇玑阁从那天起,便只剩了冰冷的屋舍和几座沉重的墓碑。而年少的他颤抖着唇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吻过故土之后,便匆匆下山,再也不敢回头望一次家的方向。   如今回忆来,竟是已有近十年了。自那夜之后,晏无意便深切明白一个道理,过去的便已是过去了,而只有抓住了的才是未来。   他的未来就在前方,等着他去迎回来。   地道似乎已快到尽头了,前方隐约能看到一丝光亮泄露出来。晏无意在光亮处敏捷落下,伸手轻轻按了按那透光的地方,似乎是一道帘子?他不敢确定,便没有贸然进去,而是选择靠在门边凝神细听里面的动静。   初时还没声响,似乎只能听到一个人的说话声,晏无意皱紧了眉头,摒住了呼吸。   “你知道北方一共有多少个部族吗?” 一个男人声音低沉轻柔,似在与情人细声调情一般接着说道:“不知道也没事,本王来告诉你。北方共有大大小小三十二个部族,现如今这三十二个蛮夷之族却联合在了一起,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卫从容的声音,晏无意浑身绷紧,他听清了那男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暂时不想计较这些。占据他全部心神的是,卫从容在与谁说这样机密的话题?   是自己的随从?是九献?还是......温述秋?   晏无意不知不觉间已经攥紧了拳头,他急急等待着那个人接下来的应答,只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就能让他确认是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呵,那又如何?。你与当朝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催动他人毁灭、践踏国土,你只是在自取灭亡。” 一道声音缓缓响起,虽是沙哑至极,但也不难听出它原先的清亮,温润青年捂着伤口,又笑道:“臭名远扬,恶名留存千古。”   是他!   晏无意一时之间大喜过望又焦急不已,正当他想冲出去之时,恭王的几句话又将他定在了原地。   “我臭名远扬了,你以为你还会好过吗?别忘了,你骨子里流着的可还是我的血,你在贬低我的同时也在贬低你自己。”   一席话让温述秋白了脸色,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甚可反驳的余地,最后只能轻且无奈地叹息道:“是,我血脉里流淌着你的血液,可是我和你决计不同。”   “哪里不同?我费尽心机只为荣登大宝之位,你苦心积虑不也是为了得到晏氏遗孤。” 恭王嗤笑道:“实话说,朝廷之中大部分都是本王的人,本王豢养多年的亲兵再加上西北的蛮夷部族,这天下还不是手到擒来。而你却不同了,想要的都失去,拥有也留不住。”   他的话如惊雷般炸响在晏无意耳边,他呆立原地,不知作何言语,他曾怀疑过卫从容与秋秋的关系,猜疑过青年来到自己的目的,却没想到一切竟是这样的。   此时他听见耳边放佛有一个声音在问:你现在知道了全部,还要我吗?   那声音清澈如溪流,却又怯生生的。   晏无意捂着胸口,心乱如麻。父母的泣血悲,声惨状还在眼前,下一瞬又变换成那个身着蓝衫白皙温和的青年。他似乎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之中,左边摆着过去的仇恨,右边摆着未来的幸福。   理智上清楚地知晓曾经的的事与青年没有任何关系,情感间却一时接受不了。晏无意拽了几把自己的头发,无声地纠结着。还没等他踌躇完,就听那边,男人拽着青年的领子,将他提起来扼着脖子道:“本王刚又有一个猜想,也许不用母珠也能解掉天道石的毒,需要的材料很简单,只用你的血就行。”   他说罢,双指并拢在青年裸1露出来的小臂处催动内力划了个寸长的口子,这伤痕恰巧划在青年还未结痂的伤口上,汨汨的鲜血流了出来,见状恭王忙找来一枚白玉碗,接了薄薄一层碗底的血。   刚才的话虽不至于动摇青年坚定的信念,却也让他心中痛不欲生。青年紧咬着唇,死死压抑着将要出口的痛呼,却只是徒劳无功。胳膊上钻心一样的疼,直直从伤口处流向四肢。   恭王见伤口渐渐不再流血,便又划了一次,青年登时痛叫出声。晏无意听得心里就是一颤,什么纠结纷扰全都一股脑抛到身后了。他又急又气,握着门框的手一个用力,竟生生掰下来一块。   咔嚓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惊动屋中两个人。   “谁?!滚出来!” 卫从容松开了钳制青年的手,警觉地看向那个方向。   晏无意一看既然已被发现,便也索性不再躲藏,一把掀开身前的帘子,微弱的灯火映亮了眼前的小室。他的目光从卫从容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跌坐在地上,低垂着头的青年身上。   “我当是谁......” 恭王借着烛火看清了来人的脸,顿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是晏无意,晏大侠。”   听到这个熟悉的仿佛刻进骨子里的名姓,青年惊的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那里。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也能从清淡的婆罗花香气中辨别出是他。   温述秋衣衫褴褛,满身是伤。只愣了一下之后便无地自容的立马蜷缩起来,他心底有点小小的傲气,宁可忍着疼痛,也不愿将这样不堪的自己展露给那个人看。哪怕是一眼,都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晏大侠来的可真巧啊。” 恭王大笑起来,语意恶劣,一字一顿仿佛在宣判青年的死期一把缓缓说道:“本王的庶子心悦晏游侠已久,本王所知晓的消息过半都是他传来的。多亏了这孩子心好,才让本王了解这样多关于晏大侠的事迹。现下他腼腆至极,本王为父也便帮他一把,敢问你对吾之子可否有意?”   温述秋死死埋着煞白的脸,只觉浑身冰凉,周身的皮肉被强行一寸寸剖开给那人看。其中没有被期待的鲜艳血液,只有连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作呕的灰黑色腐肉。   他藏在指间的脸上逐渐又浮现一个释然解脱的笑容,心中终日不得安宁的地方终于是渐渐安静下来,不再喧嚣。   该为一切画上句点了。   青年这样想着,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望向刚才那个地方,与记忆中的男人对视。他似乎看到了那双总是沉着成熟的眼,这样的想象让青年开心地勾起了唇角,他轻声说道:“我是恭王之子卫舒言,但是这个名字我从未承认过。从前往后,我都是温述秋,都只是温述秋。”   他的笑由唇角逐渐蔓延上了无神的眼中,那双曾经如秋水寒星一样明澈的眼虽再无一丝光亮,却有着比之更加动人的情意。丝丝绵绵,扣着他微哑却又缱绻地声音,直叫人听得软了一片心窝。   青年郑重无比地说道:“思君两鬓白,愿同尘与埃。”   “君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啊!秋秋终于告白了TUT~~~~~~~ 第81章 心意相通   “我生平最恨的,便是被欺骗。”   一片寂静之后,男人决绝的话语犹如原野春雷般炸响在耳边,温述秋虽早有预料,可真正听到他冰冷的话之时却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   他飞快垂下了眼睫,低下头去,声音微小而颤抖地说道:“我,我并非故意。”   “可是事实便是这样,” 男人看着浅淡的烛光在青年的侧脸打上一层柔和的光,心里微微一动,又道:“是晏某眼拙,不识荆山玉。阁下竟是恭王之子,只不过晏某与恭王有贸首之雠,碍着过往情谊,我不动你。”   “若你知好歹,以后便莫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男人过往脸上常带着的笑意早已完全收敛,只剩下一片纯然的淡漠。   青年感觉耳边似有蚊虫嗡嗡飞鸣,又感觉如坠冰窟般刺寒入骨,他歪歪嘴角,露出个勉强的笑意来:“你在说些什么......”   “儿女情长就不要再提了,你我今后桥归桥路归路。” 男人眉关紧锁,削薄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眼眸如鹰隼般锐利:“你我今日起再不是朋友。言尽于此,望好自为之。”   言毕,晏无意并指如刀,削下一截宽大的袍子扔在地上。黑暗中,衣帛撕裂的声音显得振聋发聩。   恭王在一旁看了一出大戏,他一会儿看看男人快要结出冰的阴寒面色,一会儿又瞧了瞧青年颤抖的瘦削身躯。他完全不在意晏无意说的要取自己项上人头的话,肆意地大笑起来:“看来晏大侠对我儿完全无意啊,莫非是心有所属?那儿子你也莫要强人所难了。”   “晏大侠这边走吧。”他心情大好,竟然对着男人做了个请的动作。   晏无意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抬腿从地宫的正门走了出去,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施舍给青年。卫从容也掩上了密室的门,临了嗤笑了一声,说道:“温述秋,你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吗?”   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吗。   青年缓缓蹲下身,胃里似有火在烧,他干呕了几下,却只能吐出些清水来。他不断地回忆起过去,心里以为只要将那些短暂的相处投入火炉,燃烧到极致便能捱过寒冬。   地上散落着无数张白纸,青年犹如大梦初醒,胡乱摸索着一张张将它们拾了起来。这张是他的落雪初霁,那张是他的傩戏庙会.....一张张素白线条在他的眼中幻化成了最艳丽的美景。这每一张都是由温述秋一笔笔描画出来的,合该是独属于他的宝贵珍藏。   只除了那个人。   温述秋最后才敢拾起那张图,抚过那人的脸,最后在他的唇上虔诚的一吻。他清楚地明白,从今往后便再不能肖想这份感情了。为何会这样,温述秋不说,却也不懂,但他知道真的有那样一个时刻是心如死灰的。   哪怕他早已遍体鳞伤不惧病痛,也抵不过晏无意这样几句话扎进肺腑来的疼。   外面天色渐沉,星河一泄。   青年静坐在床边,直到烛火枯尽也没有察觉。他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响动,却懒得理会了,也许是来送吃食的仆从,也许是老鼠什么的。   他并未开口,只等那人放完东西之后自己离去。就在此时,他忽然察觉到那人竟凑上前了,青年心间微怒,一掌挥过去却被那人躲开了。那定然是个男人,手掌的力气大的不可思议,一把攥着青年细瘦的腕子便没有撒开手了。青年浑身一僵,不甘受制人下,另一手握成拳便要上前。   只听那闯入者啧了一声,将他另一只手也交由右手握紧了,然后腾出左手来一把捂住青年的嘴控着他快速向门后退去。   “唔——” 温述秋挣不过他,气的脸上红彤彤一片,好不容易得了空,狠声道:“你是谁?!”   闯入者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个帕子,往他眼上一蒙,然后将人拦腰一把横抱起来,从暗门溜了出去。   因着姿势的原因,青年的脸便埋在了那人的胸膛里,他嗅闻着那布料上沁人心脾的婆罗花香,忽然便放弃了挣扎。   “......是你吗。” 他倔犟地挺起身子来,伸手去摸那人的脸,执着地一声声问道:“晏无意,是你吗?”   “嗯,是我。”那个人下巴上生了些刺刺的胡茬,带着笑意应了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说要绝交吗,为什么还要回来。青年将脸深深埋进男人结实的胸膛之中,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的泪水落下来,可哽咽的声音却出卖了他。   “哭什么啊?”男人一听他音都不对了,顿时手足无措地停了下来,一手搂着青年一手浑身上下翻,这次运气不好,没能翻出咸菜一样的帕子。晏无意犹豫了片刻,伸手揩去了青年脸上的泪,无奈道:“怎么哭成这样了啊?”   “你、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我听着、特别,特别难受。” 青年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打从记事起就没这样纵情哭过,此时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他一边自己嫌弃自己丢人,一边又哭到打嗝。   “我这是事急从权啊,不让卫从容放松警惕我怎么夜深过来带你走?” 晏无意又无奈又想笑,这事说起来也是他的不对,现下只能好声好气哄着:“乖,再哭几声就行了啊,哥知道错了,真的错了。我不是还给你打了眼色呢吗,你没看到吗?”   青年这段时间压抑的过头了,此时像是终于找到依靠的小兽一样委屈至极,根本收不回泪去。   晏无意越听越觉得不对,这孩子怎么哭的像是有今天没明天一样,他听到暗道上面似乎有些喧闹声,连忙说道:“出去了再哭,到时候让你打个够,现在先忍忍。”   温述秋也不是不知事的孩童,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自己擦干净脸上的泪珠,吸着鼻子窝在男人怀里。此时他什么都不愿去想了,只想就这样和晏无意相拥,直到天涯海角,时间尽头。   男人脚下运转逐云踏月,只几息功夫就从暗道蹿了出来。他在之前勘察地形的时候便已想好了去处,此时他并未理会身后逐渐逼近的追兵,而是带着人一路向北急掠而去。   星斗漫天,长风不止。   身后的喧嚣渐渐远去,男人的步伐也徐徐放缓,两人偕行登上了不远处的沙丘,席地而坐。晏无意脱下外袍披在青年身上。   刚才还不觉得如何,现下借着星光看清了秋秋柔和又俊美的眉眼,晏无意后知后觉地耳朵发烧起来。   “你看那个.....呃,星星很美。” 他笨拙地找了个话题,试图引起青年的注意。   “是啊,很美。” 青年应了一声,仰起头看着漫天闪烁的繁星,轻声道:“谁知天低手可及,可以星河涤前尘。”   青年漆黑如点墨的双眼忠实地映出了漫漫星河,光亮无比,只是其中却少了晏无意最熟悉的两点明清。男人脸上的热度急速褪去,他不可置信地伸手轻轻触碰青年的脸:“你的眼睛.....”   温述秋转过脸,对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里还挂着点晶莹的泪,笑着说“抱歉。”   晏无意颤抖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用的,我看不到。” 温述秋的笑更明晰了几分,“之前就想和你说了,抱歉…”   “多久了?” 晏无意出声了,嗓子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一样粗哑。温述秋倒不是特别在意,只淡淡道:“几个月罢,记不清了。”   话音未落,男人便轻轻覆上了他的眼。   “是我的错。” 晏无意悔恨难当,他完全不敢想象这数月来温述秋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只觉得心里像是被谁猛揍了一拳一般酸痛至极。   关于生死亦或是自己的眼睛,温述秋都想的释然。可是这份超脱的释然在见到晏无意那难过的样子时瞬间便土崩瓦解了,剩下的只有怔愣和赧然。他伸手去拉下那只温热的大手,虽然看不见晏无意此时目光的火热,青年却也能懵懂地感知一点。   他笑了起来,晏无意此时才发现,就算没有那沉霜一般的眸,青年的笑容照样让他心醉不已。   空气之间酝酿的气氛哪里是暧昧,简直就是聒噪。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晏无意目光极亮,声音干哑,轻轻地说:“秋秋。”   “述秋。”   “温述秋。” 他一声比一声轻,最后的三个字更是像叹息一样从他唇中逸出。他仿佛不甘,又好像臣服一样的终于确定了。   温述秋没有答话,只是笑着展开双臂。   晏无意抱住了他,埋首在他颈间,手臂紧紧箍着他的眼神。狠狠深吸一口气,声音不稳:“瘦了。”   温述秋拍拍他的背,无奈地说:“以后吃回来。”   晏无意在他发间用力的点点头,又说:“脸色更白了。”   “以后好好养。”   “衣服旧了。”   “以后换新的。”   “……” 他停顿一瞬,“对不起。”   温述秋唇角弧度更大,笑的愈发明朗。   “没关系,还有很多以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秋秋表情包:哭到打嗝.jpg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终于表白了我的老天爷啊啊啊啊!!!!感觉在这里完结也可以了!!!!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个以后!! 第82章 霞光潋滟   两人皆是没料到对方已是用情至深,此时确认了情意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晏无意满心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他一会儿看看天上的星星,一会儿又偷偷瞟一眼怀里青年的面容。   温述秋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心里既无奈又好笑,只轻声问道:“你看什么?”   “我也不知道,” 晏无意傻呵呵地说道:“就是觉得你特别....特别,嗯.....”他才疏学浅,粗人一个,此时着急了反而想不出什么好词儿来形容。   “我特别什么?”温述秋挑了挑眉头,勾起唇角。他许久没有真心笑过了,眼眸弯起来时才惊觉自己的生疏。   “说不清。”晏无意看着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又凑上去和他额头对额头,鼻子蹭鼻子,好像怎么也玩不够。   “小顾呢?他不是说和你一同吗?”温述秋顶着男人的鼻子将他支开,心里虽说挺喜欢这种亲昵的,但是面上却做的嫌弃。他忽然想起来晏无意似乎是该和顾平一同的,这才出口问了。   “呃......” 男人闻言,忽然迟疑了一下,他讨好地笑道:“顾平在卫从徵那里呢,没事儿的。”   他哪里敢告诉秋秋,那小子早就被他忘了。   “胡闹,怎么能直呼太子的名字?” 温述秋被他蹭的怪不好意思的,却也拿男人没辙,只能摇摇头道:“不要这样。”   晏无意此时就跟新娶了媳妇的老男人似的,只觉得媳妇儿说啥都是正确的,啥都是好的。他也没仔细听青年的话,赶紧点点头保证:“好,我知道了!”   傻不傻!温述秋瞅了他一眼,心里笑了半天,面上也正经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接小顾回来。”   “好,好......啊?!” 男人刚还笑着答应,一转眼大惊失色道:“现在就动身啊?”   温述秋故意虎着脸说:“是啊,迟则生变。”   “行、行吧......”老男人的心简直可以说是在滴血了,他看了眼头顶亮闪闪的星空,四周静谧安宁的环境,又怨念地看了一眼青年,只差把郎心似铁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种从此之后两人便在一起的感觉太新奇了,青年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再轻轻拽了拽耳朵。晏无意只感觉敏感的耳朵被青年温热的指尖轻柔抚过,他怔怔地看着温述秋的脸,一时之间竟忘了言语。   他看哪里都觉得好看,看哪里都觉得让人脸红,就好像这个人是天生为自己造的一般。一股热气不受控制蹿上了脸颊,男人想着不能在秋秋面前露怯,便运转内功强自忍了下来。谁知道青年只一摸便摸出来了,他笑道:“你发烧了吗?怎么会.....这么烫。”   后面几个字直叫他清朗的嗓子说的暧昧无比。晏无意愣了一下,顿时也笑开了:“好胆子了,竟会拿我寻开心了!”   他往手上一呵气,就要去挠青年的痒痒。他的手重重抚弄在温述秋的腰间,青年顿时像条小活鱼一般扭动不止,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不要了,别!我、我错了!” 温述秋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那施虐者停了手,他才得了空躺倒在绵软的沙子上大口大口喘息。   晏无意看着温述秋两鬓带汗,面色潮红的样子,一下子就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已是俯下身去吻住了青年。他吻了一下,再抬起头看着青年。   温述秋显然是被这偷袭弄懵了,他懵懵地张开了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晏无意的目光停留在青年淡粉色的唇上,片刻之后他又猛地低下头去吻住那柔软的唇,在小巧的唇珠上狠狠吮吸研磨。   他如同一个耐心绝佳的好猎人一般,纠缠着诱哄着那小小而又青涩的舌尖同自己一起缠绵,似乎是觉得这样所能探知的区域还不够深,男人单手捧起青年的脸颊,另一手搂住他的腰身。   青年不知所措至极,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个吻,他刚开始还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觉得男人像只粘人的大狗一样又亲又咬,直到吻到了深处,他才渐渐觉得不对味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寒冬天躺在温热的水里一般舒坦,但是比身体上更舒服的是心灵上的安全感。温述秋羞赧地微微缩了缩身体,刚才的亲热太猛烈了,他居然有些情动了。   他这样一动,紧挨着的晏无意哪里能不知晓?他打眼一扫便知道怎么了,于是恋恋不舍地又吮了吮青年的唇,然后转移了战场。   “别.....”青年被亲的浑身乏力,怎么也躲不开那只快要伸入他裤子的大手。温述秋快急哭了,他抬起手想把那只手打开,又没有什么力气:“不要摸那里......”   晏无意心里笑的像是个才偷到鸡的狐狸,只不过脸上除了刚才激动的红晕以外倒还是摆的四平八稳的,他勾起唇角道:“那里是哪里?”   温述秋抿着唇,撇过脸小小声道:“就是那里。”   话音未落,他又惊喘一声,那只手竟然越过了重重防线直达青年的‘军事重地’!   男人习武多年,手上的茧子层层叠叠,如今粗糙的拇指恰好抵在那处的顶端,晏无意似乎铁了心一般想听到青年说出真心话,他轻柔地摩挲着那触感幼嫩的地方,时不时的一下重揉便能换来青年的惊喘。   半晌之后青年便抵挡不住这惊人的快感,闷哼一声泄了出来,他不住地喘息着,面红耳赤的样子让晏无意怎么看都看不够。他并非没有情动,只是运转内功忍耐下来了而已,他知道青年很累,是以便不想让他太辛苦了。   “以前有没有自己弄过?”晏无意擦了擦手,又抱着青年问道。   “有......” 温述秋还处在这种极致愉悦的快乐之中,他迷迷糊糊地低声道:“只不过很少。”   听见了男人的笑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话。温述秋顿时恼羞成怒地扭过脸去,他生性便比较淡漠,不太重欲,自1渎这种事情虽在情难自禁地时候做过,却也只是寥寥几次而已。这种事若是可以,温述秋是一辈子都不会宣之于口的,哪里能像晏无意那样没脸没皮地拿到台面上来说!   “抱歉,抱歉。”晏无意见他面上薄红,顿时敛住了笑,伸手紧紧抱住了青年瘦削的腰身。他觉得这样青涩的秋秋可爱至极,简直就是魔怔了一般光是看着人便心生欢喜,他轻轻咬了咬那白玉般的耳朵:“哥的秋秋真是,千金不换呐!”   青年耳朵敏感地抖了抖,似乎又被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勾的回忆起了情潮。   头顶星河从西北天际寥寥而来,横贯中天,再斜斜地泻向东南大地。天地间宁静异常,两人靠着并头躺在一起,共同看着那岁月无改的星河。   两人虽都不是感性的人,此时却也难得生出些难言的心绪来。   半生颠沛流离若是为换身旁这一人偕行与伴,那这些苦痛此时回忆来,也不过是安稳的添头而已。   两人胡闹了一场,皆是气喘吁吁,此时躺下来静静说话,才开始不好意思起来。温述秋眼前虽仍然是黑暗,但却似乎有了什么不同。他忽然感到一种无以伦比的安心,就好像在晏无意身边,自己便能无所不能似的。   “你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年感到一只温热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眉间,他便顺从地睁开了眼睛,笑道:“说出来就没那么神奇了,我幼时便中了些毒,这毒霸道无比,接触到母珠之后便被激出了原本的药性。两厢一综合我便这样了。”   “□□?!”男人一下子翻身坐起,便想给青年把脉:“为何不早说?”   “放宽心,没那么骇人。” 温述秋听出了他声音中的颤抖,安慰道:“其实毒性或许不剩多少了,只是眼睛可能——”   他剩下的话没再继续下去,但晏无意肯定是听懂了他话中的未竟之意的。   男人扯起唇角,笑道:“怎么着,还怕哥不认媳妇儿?”   “又混说,我一个大男人,哪里是媳妇儿了。” 温述秋无奈地摇摇头,“我只是怕拖累你。”   “笨不笨?”晏无意弹了他一个脑瓜奔儿,然后说道:“这种话以后就莫要再说了,我要是害怕,才不会把你这个小讨债鬼从狼窝里带出来!”   他见青年神色仍是惴惴的样子,便放沉了声音道:“你现在刚污了我的清白,又做出这个样子,你叫奴家怎么放心跟着你呢?”   ......啊?   温述秋迷茫不已,他搞不懂晏无意在说什么。怎么被拿了清白的反而变成他了?还有奴家?   见他还是不懂,男人只好无奈道:“告诉我,你想活下去。”   “我.....” 青年迟疑不已,他的顾虑太多了,以至于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都有些奢侈。   “快说啊,你想活下去。想和我一同走遍名川山河,看遍天下风景!”   青年被他所描绘的场景打动了,他想起了被撕毁的那个本子,他想重新描绘能珍藏一辈子的风景。   还有最重要的是,和这个人一起。   思至此,他终于有了勇气,声音逐渐从惊疑变为坚定:“我想活下去...我想和你在一起!”   “好,我便为了你无所不能。”   男人柔和地笑了,仿佛世间再没什么能难住他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这种纯甜的章节……有点紧张…… 第83章 生死不改   同样是夜,趁着太子忙于准备突破的事宜,李清夷抽了个空档起身去寻人——他还记得晏无意让他照顾一下。   少年就睡在沙丘底下的石洞里面,李清夷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了他。看着那尚且还算是个孩子模样的少年窝在小小的洞穴里身上只盖了个破斗篷遮寒的样子,李清夷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走上前去,本想叫醒少年,却没想到他竟然醒了。眼中十分清明,并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男人愣了一下:“你在装睡?”   “没有,” 见到是他,少年又阖上了双眼,“我听到了你来的声音。”   “骗人,我有内力,不可能发出声音。”李清夷轻声道,他的脚下功夫虽然没有晏无意那样出色,但也能在江湖中排上号,这样一个毫无武功底子的孩子怎么能发觉?   “你挡住了风。” 少年终于不耐,他睁开了眼睛:“风的声音变了,他告诉我的。”   李清夷摸了摸鼻子,识相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他自诩五感敏灵,却也没听到什么‘风的声音’。果然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心里想到,面上却一本正经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顾平打量了他一眼,往旁边让了让,又从身1下抽出柴刀横在了中间:“不要靠近我。”   李清夷绕过石洞口的尖锐外边,然后小心翼翼地钻进了洞中。外边看上去只是个能容一人进出的洞,里面却自成一个小天地。他靠着另一侧的石壁,缓缓舒了口气。   “你要说什么?” 少年抱着膝盖,警惕地看向他。   李清夷借着昏暗的星光扫了一眼少年麦色的脸和晶亮的眸子,却忽然回忆起了数月前的场景。   少年与霞云之中的万千光点,冰冷的衣冠冢和石碑。   他不禁开口问道:“那之后,你怎样了?”   “我混进了那里,却没有报成仇。”少年垂下眼平静地说道:“后来便被救出来了。”   他既无宝器名刃又无绝佳武艺傍身,若能成事才是奇怪。这样的想法不止一次在男人的心间转过。   李清夷心中觉得理所当然,可是目光在触及少年清澈的眸子之后,一切话却又梗在他喉头。他知道这个孩子是真的不在意,什么生什么死,都是镜中月水中花。他心如磐石般不动不摇,任凭他人嘲笑不齿,若是能达成最终目的,那么其他所有也只是如风吹过境般不留痕迹。   “你.....这又是何苦。”男人有心想劝,却又无从说起,只好苦笑道:“就一定是他吗?”   “是,只能是他。” 少年伸手捞了一把,又摊开手掌心:“他变成了风,在我身边。”   他疯了。   李清夷深吸一口气,又道:“你接下来又该做何打算?”   少年的耐心早已被消磨光了,他远远地似乎听到有人而来的声音,便站起了身向外走去。   “潜伏。” 他声音漠然冷硬,二字掷地有声。   筑地之中,气氛却一片和乐。   高高瘦瘦留着长须的使官在侍女的引领之下穿过幽深冗长的走廊,他看了看仿佛无边无际的前方,暗自皱了皱眉:“这位姑娘。”   侍女转身对他行了一礼,静静等待他的吩咐。   “这是要去向哪里?” 刘姓使官指了指前面,语带不解道:“这一路都越走越深,何时才是个尽头。”   那身着浅色襦裙的姑娘笑了笑,她从袖筒里掏出支短杆来,轻轻一抖,杆子尽头的小圆兜便展开了。她又从怀里掏出来个火折子,一擦一划,便点亮了那圆兜。这精巧的东西原是个小风灯,姑娘借着烛火的亮又对使官行了一礼。   瘦高男人才知道小姑娘弄错了他的意思,无奈地笑道:“姑娘误会了,我是想问这地宫为何要修建在这里?”   侍女愣了一下,她摇了摇头。   “也是我孟浪了,这种话怎好——”瘦高男人的话还未说完,他原以为那小姑娘不说是因为她不知道,却没想到接下来看到的一幕直接让他消了声。   只见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缓缓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舌头,摆了摆手。她嘴中除了洁白的牙齿以外什么也没有,猩红色的丑陋伤疤横在一点舌根处——她的舌头竟是被齐根斩去!配上那单纯无辜的表情,直直让瘦高男人失了声,他原是知道有些主家待下人十分苛刻的,但也没听说过谁直接拔掉下人的舌头。   “这是谁割的?太嚣张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瘦高男人怒道:“你是否有冤情在身?”   一点悉索声经过,小姑娘原本懵懂的神色忽然一顿,圆圆的瞳孔里写满了恐惧,她扔下灯跪在了一旁。   瘦高男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周围只有黑暗和被烛灯照亮的一点地方,他心下惶恐,却强自镇定:“何人鬼鬼祟祟?”   一只惨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缓缓搭在他的肩膀上:“刘大人。”   瘦高男人悚然一惊,吓得惊叫一声。他抖抖索索地回头一看,竟是个瘦削的男人,待看清那人的脸之后,刘大人才放下了心:“我当是谁,原是、原是九献统领。”   “大人在筑地之中,可要慎言。”那人勾起唇角笑了笑,点了点仍跪在地上的侍女:“主子最不喜欢乱嚼舌根的人。”   瘦高男人顿时面色惨白,又按捺不住怒意道:“这是何意?我是朝廷命官,难不成也要被这样割下舌头不可?!”   那人没再说话,只是从地上拾起风灯,走在了前方。瘦高男人看着他的身影,有些不安。他思来想去,多日以来的担心终于压过了恐惧促使他开口道:“九献统领,数日前我那姓王的同僚在何处啊?怎么得也没见他?”   前面的身影顿了顿,男人转过小半张脸来,笑道:“也许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他的脸长得是非常好看的,只是面色太惨淡了,趁着烛光有种说不出来的渗人。   刘使官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开口了。   两人先后进到了大堂之中,恭王亲自设宴招待。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际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忽然举杯向刘使官示意,使官不敢托大,连忙起身回敬。   “刘大人,不知父皇派你前来所为何事?”卫从容懒散地晃着玉杯之中澄澈的酒液,撩起眼皮子瞥了一眼那瘦高男人。   “陛下偶梦殿下,醒来甚是思念您,遂派微臣来问候。”刘使官踌躇了一下,选了一种相对比较婉转的方式说道:“陛下并无传口谕的意思,只是想来问问您——”   他顿了顿,恭王会意,屏推了周围服侍的下人,只留九献一人侍奉。他笑道:“父王近来身子可好?”   “龙体自然是安康的,” 刘使官看了看空旷的大堂,低声道:“陛下急需的东西,您找到了吗?”   这事一直是梗在卫从容心头的一根刺,只要一提起他就会想到从自己手底下逃走的人。是以现下他面色不太好,说道:“未曾。”   “殿下,若是还未曾找到的话就得抓紧了。” 瘦高男人捋了把长须,说道:“我看陛下似乎很心急的样子。”   他这话说的似是而非,要是有心人来能解读出无数种意思。落在恭王耳朵里,倒是让他兴趣盎然地挑起了眉头,“大人这是何意?”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 刘使官也卖起了关子,他原以为恭王早已找到了皇帝要的东西。太子近日来连番决策错误,还被贪生怕死的皇帝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朝中势力早就被其他兄弟吞噬了大半。刘使官是个惜命的人,他只想找个万无一失的靠山。本以为近日来异军突起的恭王殿下十拿九稳了,这样下来就不会站错队了,没想到棋差一着。   “其实那珠子在与不在都无所谓,” 主座上的男人忽然出声,他举杯顿首:“你说呢?”   刘使官愣了一下,心中不禁开始思考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做的事不亚于与虎谋皮。可是那样能又怎样,若是站到了对的地方,那等着他的便是泼天的富贵,而若是没有——   那便是万劫不复了。是以他必须得小心再小心,恭王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能相信,必须得仔仔细细思考之后才能做出决策。   恭王此番话,兴许是想告诉他,自己已有成算了。刘使官曾经官至礼部尚书,那可是个相互踩勾心斗角的地方,他能站在所有人的顶上就证明心计高超。他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主座上的男人,心念电转之间他做下一个决定。   瘦高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临行之前皇帝陛下曾召见在下,他有一口谕.....”   四处的屏风将这秘密极好地敛在了大堂内部,除了在场的三个人外再无一人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剧情 第84章 无人问津   使官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大堂里却仍然是陷入在一片静默之中。   “九献,” 男人靠坐在柔软的绸缎垫子上,神色恹恹地唤了一声,然后问道:“你觉得如何?”   “主子,这刘礼用的话应是可信的。”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人上前一步,伸手替他按捏起肩膀来,他目光温柔,面上淡漠道:“若是只是这样,属下愿为殿下解忧。”   “哦?”男人闲来无事,伸手抓下肩上的手掌,捏着细细把玩,他听了之后也没什么太大的意见:“你的意思是让你去监视太子?”   “是。” 九献看着覆在自己手掌之上的那只大手,微微出神。   “理由?” 卫从容此时心情不错,他刚刚得知了一个十分有利于自己的消息——他的皇帝陛下快要仙逝了。   回首算算,已经是二十年了,无论是为人子还是为人臣的情分早已在这经年累月的压抑消磨殆尽,卫从容受够了这无尽的等待。   “我曾和太子的几个亲卫交过手,熟知他们的武功套路。” 九献神色越发平静,他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轻声道:“以前也同样和太子接触过,若是探查监视,我还是有把握的。”   卫从容沉吟片刻,“在监视太子之前,你还得去办一件事。”   “谨遵您的调遣。” 九献抽出了手掌,走到男人面前恭谨地跪下,眷恋地蹭了蹭男人的双腿:“一切都是。”   卫从容不耐地踢了踢他,示意男人离自己远一些:“我会写一封信,带给那些人,他们自会看懂。”   九献抬起头来,他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狂热爱意,“是。”   恭王微微敛目,他淡漠的目光在部下的眼底一瞬停留,借着不甚明晰的灯光,他注意到了面前男人脸上的细纹。许是九献经常皱眉的缘故,眉心与眼角的细密皱纹越发明显。   转眼间,这人已是而立之年。   卫从容看着,却什么也没说,他素来不是爱伤春感秋的性格,同时却也找不到话语来描述这一瞬的心悸。在部下走了之后他才彻底放松下来,拿起了桌上的白玉杯,里面早已空无一物。   九献跟着他已经许久了,久到已经想不起来二人第一次遇见是什么光景了。恭王屈尊纡贵地满上一杯酒,一饮而尽,眼底酝酿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另一边也不尽然平静。   “准备好了吗?”   “我割了啊。”   “真的下手了。”   “眼睛闭上啊。”   高大的男人一边唠唠叨叨一边在眼前红润的手心上比划着,他无论是横着还是竖着都有些踌躇。刚想下手,又突然顿住:“你不会疼哭吧?”   “有完没完?” 青年无奈地叹了声气,一把夺过了小刀干脆利落地往自己手心里划了一刀,血液顿时汨汨地流了出来,顺着指尖滴到了面前的小钵里。等接满小半个钵底之后他才拿起一旁的伤药,往掌心上面洒了一点:“真要像你那么磨蹭才疼呢。”   他们一旁还站着个半大少年,他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青年,忽然发现青年的眼睛没有什么神采,便奇怪道:“温大哥,你眼睛怎么了?”   “暂时出了点小问题,不碍事。” 青年笑了笑,将小钵递了过来:“喝掉这个,不要觉得恶心,可以治病。”   顾平看了看石钵里暗色的液体,喉结滚动了一下,嘟囔道:“我没有嫌恶心......”   只是贸然去喝人血,真的感觉很怪.....   “闭上眼睛,像喝药一样。” 青年劝哄道:“只有一点点。”   “哪来这么多事啊,” 见少年还是在犹豫,晏无意翻了个白眼,上前卡着少年的下巴,给他硬灌了下去,“你又不是三岁小孩,都这么大了还要大人哄着吃药!”   “晏无意!” 温述秋听见少年抑制不主的咳嗽声和干呕声,顿时有些上火道:“你做什么灌他啊!”   “我这不是想让他快点好吗?” 男人立马伏低做小,讪笑着说道:“男孩嘛,不用那么精细啊。”   “话不是这么说的,” 温述秋皱紧了眉头,不甚赞同道:“我刚才给小顾把脉,发现他的脉相并不算好,比起同龄人来说虚弱许多,架不住你那一通折腾的。”   “对对,” 晏无意蹭了上去,一边帮他收拾东西一边说道:“你说的有理。”   二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少年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咳了半天才平复下来,嘴里还残留着血液的腥甜味,那几滴液体顺着喉管一路向下,奔腾着流向了冰冷的胃,又迅速温暖了全身。   轰隆一声,他听到了内心决堤的声音。心湖泄洪,破开一切流淌而出。少年心里蓦然轻松了不少,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还在小声争论的两个人,不知作何言语。   少年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样就算是逃过一劫活下来了?他内心感激又复杂,这半钵底的血代表着什么,他早已铭记在心。   自此之后他便不会在半夜疼到自残,不会再翻滚着祈求谁的垂怜,不会再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这一切痛苦都被这区区几滴血轻而易举地了结了。   这样的事本该是令人大笑的,可顾平却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他撩开破烂的衣摆,直直地冲二人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原本还在小声说话的晏无意一下子顿住了,他回过头来,却只看到少年的发顶。   “你干什么?” 温述秋愣了一下,也向少年的方向转过脸去,“小顾,你怎么了?”   顾平缓缓抬起头来,眼泪顺着尖尖的下颌逐渐滴落至沙土之中。晏无意冷静地同他对视,少年的眼睛并不清澈,似是沉淀了太多难以忍受的痛苦,导致这双本该懵懂单纯的眼睛早早的便警惕起来。   数月前还能在少年黑沉的眼中看到的氤氲死志,现下都化作了如铁般的决心。看着看着,晏无意忽然笑开了,他终于能放下心对陆沉说一句恭喜了。   恭喜他终于得偿所愿,少年走出来了。至于他能不能如陆沉所愿那样大步往前走,就不再是晏无意能够干预的地方了。   青年得不到回答,有些着急地拉了拉晏无意的袖子,“他怎么了?说话啊。”   “没事,他只是太高兴了。”男人反手扣住青年的手,又重复道:“他只是太高兴了而已。”   就让少年今天这一跪......成为他们两个同样从过去的梦魇中侥幸逃出的人的秘密吧。   顾平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站起来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青年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人,无神的眼睛却有着月光一般的温柔目光。他感到男人温暖粗糙的手掌紧紧地拉着自己,无端地感到有点好笑。   “小顾,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去?” 温述秋轻声问道:“若是你无事的话,要不要和我们一并离开?”   “去哪里?” 顾平抬起头来,怔愣地问道。   他这一问顿时将青年问住了,温述秋仔细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黠州?”   “去不止山。” 晏无意忽然打断道,他说:“去不止山。”   顾平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梭巡,两人之间的默契无与伦比,这样子再看不出他们的关系那就是少年眼神有问题了。他心里感叹了一声,却提不起一丝一毫的艳羡兴致。两个人相濡以沫,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其实晏温二人也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但即使是这样也遮掩不了青年按捺羞赧的表情与男人强忍着欣喜的缱绻眼神。   真好,顾平笑了起来,“我就不和你们去了,我还有事。”   十多岁的孩子,在穷苦人家早就是该顶起整个家的年纪,顾平手里握着那个小小的圆珠子心思流转。他的这个小门户里只有两个人,所以要干的事也少,得先回去把被烧毁的房子重新建起来。   才见面便要分别,温述秋心里有些不舍,他从小兜里抽出来一张银票:“这个给你。”   少年并未推辞直接接了过来,那银票上面的数字他虽从来没有见过,却也不觉得这么大一笔钱财烫手。他虽接的轻,但却郑重无比地收到了贴身的地方,同那小珠子挨在一起。   “你今后......” 晏无意犹豫了一下,无可奈何地低声道:“再莫要做傻事了,有什么事便去信不止山,那里自有人转交于我俩。”   语毕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青年,然后飞快地用口型比道:“好好活着。”   “我会的。” 顾平收拾了一下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走到了官道口,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生他养他的镇子。少年背着柴刀和小包裹,冲二人用力挥了挥手:“改日再见!”   男人嗤了一声,摆手道:“去吧去吧!”   一旁的温润青年笑了起来,也挥了挥手:“改日再见。”   下一次再遇见,便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得了重感冒,看什么都是带重影的,所以暂时休息了。抱歉qaq! 第85章 纵身一跃   元景五年,金秋九月。上都的瓜果早已成熟,俱是沉甸甸地挂在枝头上。往来人潮如织,高呼声、吆喝声不绝于耳,临街的摊子上面升起的蒸汽烟雾直冲云霄。   今日是当朝的一年一度的庆获节,九月的头几天百姓们就开始算着日子了。八月才将最后一点夏麦收进自家粮仓,正是可以开开心心过秋冬的时候。在这一个月里,天下将会大赦曾经的犯人,诸如兵赋粮税都降了等次。,还会有连续几天的傩戏庙会能逛。除了年以外,小孩子们最期盼的便是庆获节了。   深宫森严,马蹄声哒哒,从重重宫门外一路奔腾而来。几声暴喝顿时惊飞停在枝桠边的渡鸟,黑色的细枝剪碎了天空,留下了红色的霞光。   富丽堂皇的寝殿之外,一个作侍官打扮的男人步履匆匆,满是横肉的脸上大汗淋漓。他快步跑到了宫殿小门之外,伸手便要推门而入。驻守的几个侍卫见状,连忙横刀将其拦下:“你是何人!陛下正在休息,禁止任何人靠近寝宫。”   “疯了你们!看清楚我是谁!”那侍官一把拂开挡在眼前的尖刀,将自己的官牌一把抽出来扔到几人眼前,哑着嗓子颤抖道:“兹事体大......必须、必须报与陛下!”他怀里不知抱着个什么,方方正正的蒙着蓝色棉布。   那牌子是上好的白玉做的,上面刻的什么几名侍卫看不大清,却也能证明来人的身份了。见他惶恐急切的样子不似作伪,几个侍卫也不好妄下决定,但是该走的检查还是得做的。为首的侍卫长对着属下使了个眼色,又上前说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还望大人原谅则个。”   他接过侍官怀里的匣子,几下拆开之后待定睛一看,男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这是!”   “看完了吧?还不快通传陛下!耽误了要事,你们有十八个脑袋也不够砍得。” 侍官此时已经喘过气来了,阴阳怪气道:“陛下如何能让你们在此处当差,一群呆子。”   侍卫长攥紧了拳头,不与他计较,见先前派去通传的人面色凝重地对他点了点头,侍卫长才首肯那侍官进去。   侍官冷哼一声,一把夺过那匣子,便昂首挺胸地进了外殿。   待人走后,一人低声问道:“老大,那匣子里是什么?”   话音未落,却见那高大健壮的汉子忽地红了眼眶,嘶声道:“高将军的人头。”   “他就是高明威?” 皇帝此时才喝了药,看上去精神头十分不错。他打开了匣子,面色平淡地仔细端详了一下那颗头颅,“怎么死的?”   侍官偷偷揩了把额上的汗,低头道:“被几族的精锐围攻,自戮而死。死后人头被割下,旧部费尽千辛万苦才抢夺回来。”   “他守的安远关呢?” 皇帝将那干瘪的人头放回了匣子,旁边的婢子立马呈上一条明黄的绢帕供他仔细擦手。   胖胖的男人瞧了一眼他的神色,才喏喏应道:“没.....没了。”   嘭的一声!吓得侍官一下子瘫软在地,他哆哆嗦嗦地看向皇帝,只见那皱纹横生的脸上满是怒意:“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侍官脑内一片空白,想了半天才补充道:“高将军并未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微臣跟随他数月,并未有什么来往。”   头都在这里放着了,再说什么通敌叛国有何意义!皇帝扶着床榻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指了指侍官:“愚蠢!你这监军做的简直是毫无用处!高明威一死,安远关群龙无首,此时你不留在那里收服势力,为何要跑回都城?!”   侍官心里欲哭无泪,还待在安远关收服高将军遗留下来的势力?现在安远关被北族人杀的连老鼠都不剩一只了,旧部全都退回到关内休整了,他留在那里是给人当靶子吗!   想到这里,侍官未免有些不忿,他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直接说道:“陛下有所不知,不光微臣一人回来。”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可说出去的话哪有撤回的道理。皇帝听见这话,再一深思其中所含的意义,登时便是眼前一黑,连站都站不稳了。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老人眉目一竖,上前先是将皇帝扶到床榻间,然后反手便是一记耳光。直打的那侍官掉了三颗牙,流了一嘴的血。   “你、我可是朝廷命官!你做何打我!” 侍官被打懵了,回过神来便想找那老人拼命,还没等他扑上去便被几个侍卫架住了。   老人给皇帝顺了顺气,低声劝慰道:“陛下莫要太过于心急,此等不忠之人还是趁早处理了吧。”   皇帝无力地摆了摆手,又指了指门外。   几个侍卫顿时会意,一人拿布塞住侍官的嘴,另一人直接上前便是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连血都没洒出来几滴,这人便毙命了。   大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就像谁也没有来过似的。身旁的侍婢们早已退下去煎药了,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皇帝与老人两个喘气的。外面天色渐渐沉了下来,要下雨了。   皇帝半靠半坐在床榻间,再次仔仔细细地看着那颗人头。他丝毫不畏惧那怒睁着双眼的狰狞头颅,他看着那双早已瘪进去的双眼,似乎还能通过那里看到一个正在不甘、不屈地嘶吼着的灵魂。   “你认识他吗?” 老皇帝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老人恭敬地回道:“高将军在朝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你说说,他为何会落得这个下场。” 老皇帝最后还是拂上了头颅的眼,只因那双眼里有太多东西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他看不懂,也不想看。   “老奴只能说,” 老人委婉道:“将军他运气不好。”   “高家只剩他一个了,” 皇帝不只是在叹息还是其他什么,“想当初,他的字还是朕赐下的。高家的老夫人是朕的表姑母,也是个极为祥和的人呐。我记得她是......”   “陛下,元景二年。高老夫人是元景二年冬走的。” 老人提醒了一句。   “当时表姑母撑着身体给朕行礼,你晓得她是怎么说的吗?” 皇帝半是讥半是讽:“她说高家世代为将,满门忠良,不能断在她手里。便恳求朕派她的孙子上战场,同他的祖祖辈辈一样镇守边疆。朕就、朕就答应了。”   高家最后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他是凶手。剩下的话,皇帝没再说出口,他又感到了一阵力竭。疲倦感如潮水般漫上了四肢,最后终于淹没了他的大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末了一歪头便睡了过去。老人在一旁沉默地听着,然后给皇帝改了条薄被,望了眼窗边。   先是几滴小雨落下,滴滴答答地打在琉璃瓦檐上,紧接着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了起来。雨越下越大,这样的天气,再火热的节庆也办不下去了。都城终于又安静下来,认命地被笼罩在阴沉又朦胧的天境之下。   这样一场雨过后,最为炎热的边关便可以开始种下一季的粮食了。老人从怀里抽出张纸,又一丝不苟地将上面的小字读了一遍。待确认无误之后,便将其烧成了灰。   烟味惊醒了本就睡得不深的老皇帝,他恍惚间醒来,混混沌沌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无事,” 老人笑着道:“只是要结束了。”   老皇帝并未听清他的话,只痴痴地点了点头:“要结束了。”   “陛下,安心入寝吧。”老人笑容诡秘,不知将什么东西倒进了老皇帝的药碗里,“待您醒来,便天翻地覆了。”   数日后,一封千里急信传入沙漠。   信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书房,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拾起了它。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男人大致一扫便看完了。他神色淡然,并未见有何表示,一边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折起,一边开口问道:“九献行动失败了?”   “并未!”他的身后跟着个青面带刀的男人,闻言立马驳了一句,顿了顿又恭敬道:“还未传来消息,想来统领应是到了太子附近,不能贸然行动。”   “是吗?”卫从容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又道:“本王素来听闻你武功高强,比之太子亲卫若何?”   “若论直攻,属下自人无人能比。” 魏三绝垂下眼。   “好!”恭王大笑了一声,又道:“那九献呢?你似乎十分关注他。”   “王爷明鉴,”魏三绝见他点破,也不否认,干脆利落地跪下道:“属下对九统领之心日月可表。”   “什么心?” 卫从容来了兴趣,顿时坐直了身体问道。   “护他一生一世之心。” 魏三绝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一幕幕有关那人的画面,心下愈发灼热。   男人指尖微微颤了颤,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随即又说道:“本王允你一事。”   魏三绝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充满希冀地看向他。   “你若是能刺杀成功,” 男人垂下了眼,淡漠道:“本王便将九献赐予你。” 第86章 就此逝去   沙漠的九月,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季节。它太过于变化无常,上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瞬也许就落下了大雨。可谓是既有秋日该有的天高云阔的洒脱,又有夏日怒而惊雷的凝重。   自与顾平大漠一别之后,晏无意二人便又踏上了旅程。两人的关系虽与之前有了不同,但实际上又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两人相拥而眠,又一同醒来,这样的日子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是决计不敢想的。   天晴了啊。   晏无意走在后面,手里提了个空酒壶,目光从天边的云彩收回,又慢慢落到前面青年的腰身之上。那日情动二人做了些逾矩的事情,打那之后秋秋就再也不让他碰了。   只要一靠近他,男人一边想着一边蹑手蹑脚地靠近,等离青年只有几步距离时忽然伸手捏了一把那柔韧的腰,低声唤了一声:“秋秋。”   青年的反应十分好玩儿,他先是一僵,然后一阵红霞便顺着耳根逐渐蔓延上了白皙的脸颊。晏无意从身后抱住了他,亲昵地蹭了蹭青年温温热的脸,语气十分哀怨地问道:“为什么不理我?”   “快、快放开我,让别人看见成何体统。” 男人炽热的气息打在敏感的耳边,青年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他无甚底气地推晏无意:“不要闹。”   “唉,男人都是如此无情的吗?”晏无意假模假样地叹道:“才拿去了奴家珍藏二十余年的清白,现下又如此决绝。”   “.......” 温述秋又好气又好笑,“你再混说试试,到底要干什么?”   晏无意松开怀抱,又去拉青年的手:“不干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好了,” 青年扣着他的手腕,笑道:“多大的人了,不知羞。”说罢他又开始仔细描摹辨认手中的图纸,以期找到临近的城镇。   “真敷衍啊。”晏无意无奈地说了一句,便转而喜滋滋地拉着那只修长的手了。眼前的人在认真地感受着手下地图的线条,而他的目光也从未有一刻离开过青年。怎么看哪里都这么顺眼呢,晏无意另一只手摸了摸胸膛,那里每回只要一想到‘温述秋是他的’这六个字,就开始狂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开心似的。   “咱们下午大概就能到罗城镇,晚上就在那里休息吧。” 青年伸手感受了一下风,又道:“风向变了,今晚恐怕要下雨。”   “罗城镇,” 晏无意勉强从激动的状态之中脱离出来,闻言疑惑道:“那里不是改名叫安远关了吗?”   “嗯?” 温述秋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可地图上写的是罗城镇,也许是近几年才改的罢。”   “大概吧,” 晏无意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掂了掂手中的空壶,“希望镇上有好酒,我这壶已经空了好久了。”   两人前脚刚走,几个骑着马的壮汉后脚便跟了上来。他们不敢上前,便只远远看了一眼二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打赤膊的高大男人,他鹰般的双眼直直锁定在前面两个着浅色衣衫的身影上面,半晌之后转过头,操着一口晦涩的怪腔调叽里咕噜地对旁边的几人说了些什么。   随着眼前的两个身影渐行渐远,几个大汉也结束了他们的对话,分头行动起来。   日落时分,晏无意和温述秋二人到了罗城镇附近。他们仰仗轻功在身,并未奔波,所以看上去十分闲适。   “上次来这里还是五六年以前,” 晏无意把包袱往上拉了一下,又小心地牵住身后青年的手,带他绕开了脚下的石块,“那会刚巧也是九月份来的,我记得罗城人老是载歌载舞的,当时总觉得他们这么开心傻乎乎的。后来才知道这地方虽不总是风调雨顺,但胜在里面的人安居乐业勤劳本分。”   光是听他描述,温述秋便生起了无数期待的心思来,他笑道:“可有你认识的人?”   “没,我只待了两天就匆匆赶往三千镇了。” 男人紧紧盯着路上,随意道:“印象比较深的是卖酒的那个老板娘。”   “怎么说?” 青年怔了一下,转头望向他。   晏无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样说似乎很容易引起误会,顿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你可别多想,那老板娘见我还是个半大小子,提点我不少。”   “你想到哪里去了,” 青年摇了摇头,拂开他的手轻巧地绕开一个尖利的石子,小声嘟囔道:“我就是好奇。”   温述秋提着自己的包裹,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倏的跑远了几步,然后站定笑吟吟地看着呆立的男人:“对你过往的一切都好奇,想知道你喝过哪里的酒,见过怎样的人,行过多远的路,穿过什么样的衣裳。”   说完之后,他似是又觉得这样的话有些大胆,便垂下了长长的眼睫不去看男人。   晏无意看到了那软软的眼睫,好像一路要痒到心底似的。真是意外的直率,他以拳抵唇,忍了半天才让自己嘴咧的不那么明显。   “想这么多做什么?” 他其实也有些羞窘,过了好半天才回道,“不是说、不是说还有很多个以后吗。”   两人隔着几步路,端的是情意绵绵。晏无意正想趁着这么好的时机要点‘好处’呢,却听青年忽然放低了声音道:“你有没有听到人声?”   人声?晏无意凝神侧耳听了听,见耳边除了呜呜幽咽的风声之外再无其他声响,顿时面色也沉了下来。他们离罗城镇只有几步路的距离,记忆里热闹的吆喝声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此时都归为了寂静。   “罗城是个大镇,南来北往的枢纽之一,不可能这样安静。” 晏无意也压低了声音,“恐怕里面有什么我们不清楚的变化。”   能让近万人同时闭嘴,怕不是什么细微的变化。   “我们还要不要进去?” 男人皱紧了眉头,他心知青年如今身体大不如前,受不得劳累,所以能当看不见的事他便不想去管。   只是......   “当然要,”温述秋打断他的度量,直接说道:“罗城镇若真如你说的那样是重地,此事便事关朝廷。这外面仍然干净,并且我也没闻到药材的味道,所以并不太可能是突发了瘟疫。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遭遇敌袭。”   “况且,” 他又放软了声音道:“我知晓你想去,我虽体弱但也有武功在身,定不会拖累你的。”   “我没说你是拖累,” 晏无意头一次有些踌躇,气闷地挠了挠脑袋:“就是有点害怕。”   温述秋愣了一下,不由得笑开了。男人见他笑了,顿时有点羞恼道:“你莫笑了,我就是害怕了怎么样?要是真有危险怎么办,我找谁说去。”   “无意,我不可能一辈子不出去,也不可能一辈子受伤。”青年伸手,准确无比地摸了摸男人的头:“但是,我向你发誓,务必以自己的安危为先。”   晏无意看着青年白皙的脸,含笑的认真神色,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点了头,然后两个人就一同进了罗城镇。大街上十分安静,临街的店有些破败,但还是能看出来有人在这里。   .......   .........   反应过来的晏大侠忽然觉得夫纲不振,看着秋秋的脸自己怎么就跟被灌了迷魂药一样呢?他刚打算说几句严肃的话,好让秋秋知道自己也是很威严的,就被青年一把捂住了嘴。   “嘘!” 青年显然是听见了什么声音,一把将晏无意拽到了拐角处,“有人来了。”   晏无意仔细听了一下,似乎有四道不同的心跳声,便镇定道:“来了四个人。”   “莫出声。” 温述秋微微弯下腰,抽出物归原主的白玉簪,警惕地注意着前方。   来人逐渐近了,晏无意扫了一眼,忽然皱紧了眉头。他安抚地拍了拍青年的背:“来的人是高家军的人。”   那几人身上穿着绣有高字的号衣,腰间挂着高家军的环首刀,五官周正,步伐端方。晏无意微微眯眼,他看到那几个人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身手应该不错,但走路似乎有刻意隐藏起来的意思。   他可以放重了呼吸声,果不其然那几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何人在此处?”几人飞快背靠背,警觉地注视着四周。   “几位将士,”晏无意走出来,大方地行了一礼:“我兄弟二人来罗城镇寻亲,不想此处的人都不愿出声,不知是何缘故?”   那几个人并未放松警惕,其中一个小胡子皱眉问道:“你说你二人是来寻亲的,亲属是何名姓?在罗城镇何处?”   “我们姨母姓蒋,是聚福酒家的老板娘。几年前见了一面之后,就没来过了。”晏无意半真半假地编了个谎。   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几个人的面上顿时松快了下来。小胡子收了刀,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找个地方说罢。”   “好。” 第87章 人间幸事   昨夜都城刚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等天亮时分,宫里的侍婢打算去唤醒皇帝时,却见他身体僵直地半靠在踏间,明黄的薄被只盖住了他的半边身体。   再一探鼻息,皇帝早已死去多时了。或许是前半夜惊雷之时去的,又或许是后半夜雨快停歇的时候死的。除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以外没有人知道,打年初起老陛下的龙体便不怎么康健,本想着熬过了冬天怎样也能撑到明年,却没想到就在这样普普通通的九月便走了。   庆获节才过了一半呢。   也约是没想到老皇帝会走的这样仓促,宫人们今晚得连夜赶出陪葬了,坟墓和棺材倒是现成的,只要吩咐下去便好了。老人身为皇帝面前最得脸的随侍,此时该替他换上寿衣了。   “阁老、妃嫔皇子们呢?”他站在小榻前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问道。   “早得了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呢。” 身后一小侍从机灵地回道。   “你先出去,龙体贵重,不可随意外露。” 老人并未回身,跪下磕了个头,幽幽说道:“待老奴再送陛下一程。”   小侍从连声应是,袖着手退出去了。   待他走后,老人缓缓从地上爬起,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老皇帝的尸身看了一瞬,继而凉薄地开口道:“陛下,得罪了。”   他从尸身的手中扯出块杏黄的绸子来,抖开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便塞进了怀中,接着又从袖子里取出块同样颜色质地的绸子来原模原样地塞回他手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老人为皇帝换上了宽松的寿衣,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眼尸身青白的面色,眼中不知是是喜是悲,间或二者皆有罢。   外面喧闹的声音渐进,刺耳的哭叫声似是要穿过云霄将早已归于天际的魂魄拉回来一般,老人静静跪在了床前,一副不为外物所动的悲痛样子。   内阁重臣、年长的皇子们以及皇帝生前颇为喜爱的妃嫔全部来了,从小门鱼贯而入,站在并不大的寝宫内,直挤的空气稀疏粘稠。老人起身,转身面向他们,从袖中掏出了那系着万千民心的明黄绸布,在所有人或期盼或惊恐的目光之中缓缓展开了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遵循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今立四子卫氏从容为太子,做主东宫。元太子品行无端,降为亲王.........”   他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念完了圣旨,便将这道神圣无比的旨意交由阁老传阅,用以鉴定。做完这一切之后,老人似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由小侍搀扶着走出了门。   在他之后,满座哗然皆惊。顾忌着在苦主本人的灵前,他的孝子贤孙们不敢大声喧哗,却也十分的愤愤不平。   那卫四何德何能?能让父皇专门写一道旨意废了太子,自己登上大宝之位?有人满怀希望地看向几个阁老重臣,盼着他们开口说那圣旨是假的,他们也好从长计议。   却不想几个大臣中看上去最为年长的一位,在翻来覆去看了数遍之后捋着花白稀疏的胡子道:“此定为先陛下旨意。国不可一日无君,着人速去传召恭王殿下。”   两朝元老一开口,不是也是了。人前怎样不提,之后便又是一片兵荒马乱了。   皇宫的风波暂未波及到边陲小镇,在荒凉的小酒馆里,几人翻出了掌柜的藏的美酒。围坐在一处温了些酒,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我姓常,虚长你们几岁,叫我常哥就行。” 小胡子喝酒十分豪爽,他把碍事的刀背到了背后,撒开了膀子开始牛饮,狠狠灌下一大口之后一抹嘴:“好久没喝酒了,真爽!”   “老常你慢点喝,啊,你们是打哪里来的?” 小胡子旁边还坐着个看上去十分儒雅的中年人,一手撑着桌子,一手端着酒碗小口小口酌饮着,着实一副斯文样子。   “黠州,我们从那里一路往北。本来打算去阿极耶看看呢,没想到走半道上戒严了,只好先来看姨母了。” 晏无意也端起粗瓷的酒碗一饮而尽,沮丧道:“这好端端的说戒严就戒严,弄的原本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罗什那也不是什么太平地方,少去为妙。” 小胡子笑道,“蒋老板估计也随着避难的逃到关内了,你们怕是还得再转个地方才能找到她。”   “避难?” 晏无意来了兴趣,他在桌子底下轻轻捏了捏一旁青年的腿,面上皱眉道:“我一路走来也没听见风声,不只是避的哪门子难?莫不是北族人联合起来打进关了?”   那几个当兵的之中一直没说话的黑脸壮汉忽然咚的一声,将碗往桌子上一墩,闷不作声地出了门。   这一声来的突然,把温述秋吓了一跳,晏无意连忙在底下捏了捏他的手。   青年有点茫然地看向出声的方向,轻声问道:“可是我们说了什么挨忌讳的话?惹得这位大哥不高兴了。”   “别在意,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 中年人宽慰道:“小兄弟猜的不错,正是外边起了兵难,我们几个是从关内应召去关外的。”   酒酣言畅之时,几人对晏温二人的防备也降低了不少,说的话也多了起来。   “晏小兄弟有所不知,我们原是高明威将军手下的,原本官位也不算低,最次也是个百户。这次本是追随将军击退那些蛮夷的,谁曾想将军竟被围攻致死.......” 小胡子说着说着红眼眶喝了口闷酒,旁边的中年人也有些哽咽,高将军仁义,他们做手下的都舍不得。   “高将军死了?!” 晏无意终于抓住了迷雾一般的思绪。温述秋忽然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群龙无首’四个字。是这样了,高将军死了,高家军镇守的罗城镇失守。北族人又抢又杀,闹了一通便走了,留下被逼到关内休憩的百姓和剩余的将士们。现下定然是朝廷听闻了高将军殒命的消息,派了位新的将领来整合旧部。   中年人接过话头,叹道:“是死了,尸身差点都叫那帮子畜生糟践了。幸亏我们去得及时,才抢下了将军的尸骨。”   不用他过多描述,两人都能想象出当时的惨烈战况,晏无意垂下了眼:“一代豪杰.......”   “将军已经魂归故里,我们这些老兵痞子才嫉妒他呢。” 小胡子抹了一把眼眶,笑着道:“能上沙场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这样,将军遂愿了。”   话虽是这样说的,晏无意和温述秋却也举起酒碗,敬了他们几人一杯。   “不说这个了,不能平白让将军在天上看我老常的笑话。” 小胡子一饮而尽,放下酒碗:“你们两个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晏无意微微一犹豫,说道:“我们先去关内看看姨母,再出关回黠州。爹娘在家,总归还是不放心的。”   “这一路可不好走,刚好我们几个要去关外,不如带你们一程?” 中年人笑着道:“若是你们愿意,三天后还是在这酒馆见。”   “那就麻烦了。” 晏无意本想拒绝,青年却在他手心暗暗写下答应二字,他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作别之时夜已深,几人趁着月色就此分别,晏无意与温述秋顺着罗城镇的后门一路出了镇。再走个小半个时辰就能到关内了。二人心里装了事情,都有些缄默。   此时,一行精骑队伍踏着月光匆匆行进,仔细看去,他们隐隐以中间的马车为中心,将其护的是水泄不通。   “恭喜主子,得偿所愿。” 一个带着森白面具的男人跪在马车之中,双手奉上一封信。   一只修长的手接过了它,随意地撕碎了任它随风飘散而去。另一侍从擦亮了烛火,男人半张英俊邪肆的面容隐在明亮之后,他懒散地靠在柔软的靠垫上:“卫从徵呢?”   “回殿下的话,元太子已被贬至边州。” 灰衣人恭声道:“您已是东宫之主了。”   他虽恭谨,话音中却带着藏不住的激动和颤抖。卫从容微微皱了皱眉,他又问道:“九献呢?有消息吗?”   “九统领还未有消息传回,想来可能有些不顺。” 灰衣人如实回道。   卫从容一阵心烦意乱,遂摒退了部下。自己一人靠在软垫上,他也说不清自己此时在想什么,似乎是在思考刺杀太子的可能性,又似乎是在犹豫九献是否背叛,千百种思绪扰的他不得安宁。   外面月色正好,卫从容掀开了帘子看着悬在当头的圆月。记忆之中,似乎也有一个人,跪在这样皎洁的月亮之下,向自己虔诚的发誓。   “我在此,以万世起誓。一为吾主献上残躯,二为他奉上忠诚,三献上往后所有所思所想。给您全部,我才敢离去。”   卫从容揉了揉刺痛的额角,时隔太久,那时的他是如何回答的呢。   “既然你将全部献上,不如就叫九献罢。” 第88章 风吹草动   都城皆披素,无人敢开怀。   老皇帝死了已有三天,今日该开正城门迎新君了。朝之重臣拥着三位阁老站在老人身后,一行人顶着九月底已有些寒凉的风站在城门之上。   今儿个早上才来了战报,继安远关之后落月关、定北关、居安关,三个重地接连失守。镇守其中的将领全部被杀,尸体悬于关门之上三日风吹日晒。这样的消息,被几个阁老不得已捂得死死的,不敢放出一点风声。先帝刚去,新帝还未登基上位,这种凐灭民心的话说出来,国之根本也许都会遭到动摇。   幸好的是昨夜接到了太子殿下的书信,今日便会到来。阁老们才能略微放下些忧思,再把目光转向朝中留守的武将时,他们又禁不住提心吊胆起来。无他,只因剩下的将领实在是太少了。不是早已致仕的老侯爵,便是才被点封为将领的黄毛小儿。这样如何才能夺回并撑起被夺走的三关?   三个阁老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位——也是率先鉴定圣旨的那位老学士,心里暗暗打起了边鼓,他近日来一直有着疑心,这太子究竟是否便是先帝册封的那位呢?当时迫于时势,他不得不承认了圣旨的真实性,可是再细细一想,从先帝故去再到他们到来,处处都充满了疑点。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站在他们前面的老人,当时可只有他在场,圣旨是真是假也该是这个人自己知道了。   很快,老学士又放下了心中所想,因为他远远地看到了已抵达京郊的太子一行人。   那是一只精简的队伍,无华丽的仪仗,也无跪拜的人。只有二十来人,簇拥着一辆马车向城门方向缓缓而来。   小半个时辰不到,那只队伍便到了城门脚下。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掀开车帘,一个身着玄色的高大男人迅捷的从车上走下。   是......恭王啊。老阁老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唱道:“恭迎——陛下。”   卫从容听到老人嘶哑的声音之时还有些怔愣,他抬起头看向那被素白旌旗遮挡住的湛蓝天空。   今日晴,天光大好。阳光透过素纱照射下来,生生刺痛了他的眼睛。眼前的朱红色城门端庄简朴,据说有九百九十九斤重,曾是太1祖当年一穷二白之时倾举国之力建出来的,平时城里根本不开此门。男人垂下了眼眸,手上暗暗运起内力,轻轻一推,便打开了这扇门。   正门的打开,昭显着一个朝代的逝去,也预示着一个朝代的开启。两边临街的平民百姓皆跪下向他行礼,平日里需要礼遇再三才肯理会他的老臣也俱都恭敬下跪。城中人摄于他的威压,谁也不敢开口发出一点声音。   寂静,永恒的寂静。卫从容从未有这样一刻,如此快乐。他抬手抚了抚胸口处,往日空荡荡的地方如今开始饱胀着叫嚣起来。   他四处看了看,忽然又觉得少了些什么,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快乐、满意之间带出了些空虚。似乎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搅闹着,不该是这样的!还少了东西!   手下牵来了一匹骏马,卫从容便放下了手,将思绪暂放一边。   此时,他站在城北已是能看见最中央的华丽宫殿,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是他最熟悉也最痛恨的地方。   骏马疾速飞驰,宫门远远地,缓缓打开了。   卫从容微微勾起唇角,他清楚的知晓,自己终于——得偿所愿了。   新皇登基的消息终于在几天后传到了塞北,边疆的小镇里,一个年轻男子气红了眼。他一把夺过那薄薄的书信,不可置信地来回看了五六遍。待确认那上面每一个字都写的是这个让他痛彻心扉的消息时,男人终于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喃喃出声。   “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自言自语,涕泗横流,又哭又笑:“不是真的.....”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侍从慌忙握住男人的肩:“殿下,殿下!您听我说!”   “我败了!一败涂地!”男人颤抖不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侍从便要向外跑。其余人连忙追出去,将他扣在地上,李清夷看了状似疯狂的年轻人一眼,暗暗咬牙,走上去便是一个响亮清脆的耳光。   那一掌打的还在大喊大叫的年轻人骤然没了声儿,他哆嗦着嘴唇看向侍从,泪水不断流下,滚落在肮脏的土地上。   “殿下,清醒一点!” 李清夷心里怒其不争,却只能好声好气地劝慰着。他冷眼看着元太子小丑一样的作态,嗤笑不已。   “殿下!您应该自重!” 老侍从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地劝道:“他卫从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硬是改了圣旨,即使他登了那大宝之位也是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来的。您是正宫皇后娘娘所出,陛下倾心教导二十余年的储君,即使现在因着些阴私落魄了,也绝不该摆出这样的样子。您这样,叫娘娘在天上如何安心啊.....”   侍从一把年纪,曾经跟过元后,如今看到太子这般不争气的模样不由得也感上心头,哽咽道:“殿下,求您仔细看看局势,三关才失,新皇刚立,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您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啊!”   李清夷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许是他们眼中的失望与期盼太过沉重炽热,年轻男人渐渐放松了身体,瘫软在地上,无声地哭着:“刘叔.....明庭.....他负了母后.....他负了母后啊!”   “母后临终前的话,他全忘了。我曾以为即使这位子到不了我身上,也该是同为嫡子七弟。谁能料到,他竟然直接.....” 年轻男人抬手遮住了红肿的眼眶,心里一阵警醒,轻声说道:“对不起,我省得了。是我——是我魔障了。”   他抹了一把脸,神色终于清明下来,几人终于放下心来。李清夷将他拉了起来,老侍从上前爱怜地替男人掸去肩上和衣摆上的落灰,“殿下能想通,再好不过了。现如今我们也不是一点优势没有的。”   “是,我们还有高家军。”卫从徵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还好虎符是在我这里的。刘叔,烦请你带着虎符跑一趟吧。”   “是,” 老侍从接过装着虎符的小锦囊之后又有些犹豫道:“那您.....还会不会都城了?” 逝去的毕竟是亲生父亲,哪怕他作为再混蛋,于情于理都该回去吊唁一二的。   “回去?” 卫从徵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冷笑道:“那里还有我的位置吗?陛下可巴不得我死。”   “可是——” 老侍从还想再劝,却被男人一个手势制止住了,只听他又问道:“这几日浑浑噩噩的,也忘了问,母珠究竟在何人手里?”   “在温述秋的手里。” 李清夷此时也不再隐瞒,直截了当地说了:“他将珠子藏的太深,躲过了所有人的搜查。”   “温述秋?” 卫从徵仔细想了想,“那不是卫从容的庶子吗?他们父子俩在打什么哑谜。”   “线人说卫从容取了温述秋的血之后便将他放了,从此再不过问。” 李清夷略略一思考,又道:“应该是决裂了。”   “现在那温述秋怕是肠子都悔青了罢?卫从容除他之外再无其他子嗣,若他们父子关系稳固,太子之位定是落在他头上没跑的。” 卫从徵嗤了一声,又摸了摸下巴:“取了血?莫非我们得到的消息是错误的,母珠解不了天道石的毒,他的血才能?”   “不清楚,现下我们也没法腾出人手去寻人。”李清夷忍不住问道:“您一直说的天道石究竟是存在何处?”   “我不知道。卫从徵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们脚下的土地笑道:“或许就在这里,谁能猜到呢?”   天道石的威力平头百姓或许不知,他们这些终日混迹在顶层圈子的人却一清二楚,能瞬息之间便移平整个镇子的好东西,若是得不到....也只有毁了比较安心。卫从徵走出了屋子,眼前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灰白色沙漠。   他不由得回忆起了幼时的那一天,尚且年轻的四皇兄从宫外带回来了新奇的玩意儿,邀父皇去了跑马场。他年幼无知,偷偷跑到了那个荒凉的郊外,看见父皇和皇兄都在马场几里外。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晴空万里,忽然间天摇地动,一朵小小的云在跑马场升起,他被震晕了,等他醒了再去看的时候。   偌大的马场早已是一个巨坑了。   这样的力量,卫从徵怎肯善罢甘休?他一直在追寻着恭王的步子去寻找天道石的秘密,现如今终于碰到了,只要掌握了它,东山再起便不是说说而已。只不过,在做这些之前,他要给自己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头。   “吩咐下去张贴檄文,准备登基的事宜。”年轻的男人沉声道:“朕才是唯一的正统。” 第89章 天知地知   新皇登基,改国号为永安。   永安元年九月,有了新皇坐镇,整个朝堂焕然一新。   在接连砍杀了数位尸位素餐的高阶层官员之后,诸位大臣们顿时兢兢业业起来。这位对后世历史影响极深、生平也极富争议的皇帝可以说是极其雷厉风行,快速地定了一干人等的罪并将自己手下的人填充了上去。有些自视甚高的元老大臣认为他是根基未稳便想巩固实权,实属愚蠢。   可新帝偏偏却又对他未曾定罪的人礼遇有加,这便让其他人看不太懂了。   是夜,都城又飘起了小雨丝,整个皇宫都被笼罩在了朦胧雨雾之中。几个脚步声踩着宫殿顶上的琉璃瓦匆匆跑过,雨掩盖住了他们的身形,几个人穿着灰色的夜行衣,完美无缺的融合进了夜色之中。   雨夜寒凉,贵人的外殿早就摆上暖融的火盆。外面守候的侍卫紧贴在门上,虽仍是笔直地站岗,却也忍不住打起了困倦的呵欠。那群灰色衣裳的人跑动声音非常之轻,甚至连最警醒的侍卫长都没能发现他们的身影。   近了,近了。   几人纵越不停,他们甚至已经可以看见那朱红色的宫墙了。其中一个身形纤瘦的小个子一马当先,加快了步伐,他的发丝早已洇湿在着雨中,凝聚成的水珠顺着那裸1露出的半张脸慢慢滴落,又被他远远抛在身后。只要想到皇帝就沉睡在不远处,那人便兴奋的浑身颤抖。   他跳到了寝宫的上方,碦拉的一声,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琉璃瓦片。他从怀中摸出烟筒,闭气之后向里面吹去。   无色清香的迷烟渐渐扩散至整个宫内,他借着外殿迷蒙的烛光向里面望去,透过层层的锦绣床帐,恰恰好能看到一个人躺在床上。   是皇帝没错了。   此时他的同伴也跟了上来,几人又轻手轻脚地搬开两块瓦片,缩着手脚便从那半人宽的小洞钻了进去。   一丝风雨从小洞中漏了出来,小个子回身看了看,也没再管。他们全都落在了宽阔的横梁上,然后借着横梁再往下跳。   内殿的灯在皇帝入寝时便已熄灭,只有外殿的烛灯能清浅的映出几人的影子。小个子对着几人比了个手势,分散成了几个不同的站位。   他从皂靴内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又在鞋底子上磨了磨,便持着走向了躺在床上的人。他在心里默默数了三个数。三,二。   一!   心底声音还未数完,他已经扑了上去。这一瞬,皇帝性命离死神只有一步之遥。   而一切却在下一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那明黄的软被之中伸出了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牢牢地架住了那把会取走他命的刀刃。而那本该昏迷的男人竟然直直地坐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小个子。   小个子心知有变,后跳三步和同伴汇合,警惕地望着四周。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却听见那男人笑道:“为什么要躲?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让我猜猜,” 他缓缓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踩在金黄色的龙靴之上,静静地看着那几人,“是谁派你们来的?十四弟?七弟?还是——”   “先太子呢。”   三字一出,其中一个壮汉顿时白了脸色,新帝那双在深夜黑暗之中也格外明亮的眼睛一下便向他看了过来。   “是从徵啊.......”他似叹息似遗憾地说道:“本来朕还想留他一命,毕竟兄弟倪墙的局面可不好看。”   “卫从容!你欺天瞒地,不择手段做了皇帝。如今我们便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祸害!将大宝之位还于正统!”那壮汉被扫了一眼,正有些腿软,听他此言不愿输了场。于是踏出一步,上前骂道:“还不快速速引颈受戮?!”   “引颈受戮?” 男人眯了眯狭长的眸子,蓦然又笑了起来:“笑话!”   话音未落,壮汉便感到一阵风从他面前划过,凉凉的什么东西划过颈间,然后便是温热离体而去。他在同伴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乎有什么粘稠腥甜的东西沾到了手上。   “我.....” 剩下的话全部被哽在了喉头,壮汉瘫软在了地上,再也没有醒过来。停留在他眼中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那男人似笑非笑的苍白唇角。   好快的武功!好狠的心!余下几人皆是悚然一惊,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新帝是如何动的,挑衅他的壮汉便被割了脖子。   怎么办?几人纷纷隐晦地看了一眼小个子,盼着他能给自己一条明路。那纤瘦的人解了包裹着头和脸的长巾,一条枯黄的长辫顺着她柔和的脸孔落了下来。   卫从容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人,轻声道:“原来竟是个女娇娥。”   女子抬手,一道雪光闪过,那条长长的辫子顿时落在了地上。   “呵!”她抬起头,眼中血红一片,脸上已是涕泗横流,:“卫从容,我极乐宫早与江湖无甚关联,只因你一己私欲便牵扯进前朝是是非非之中。宫主身死之后竟还不肯放过我们,数百条人命啊!你怎忍心!”   “小姑娘,” 卫从容摊开手掌,无奈道:“只是人命而已。”   他这幅完全不在意的态度骤然间点燃了女子的怒火,她大叱一声,冲了上去!其余人见状也各自拿出趁手的武器跟了上去。   雨仍然在下,似乎有增大的趋势。这样的雨,大概能救活不少庄稼吧。   守在外殿的侍卫们隐约间听到殿内传来清脆的破碎声,侍卫长一个激灵:“不好,由刺客!”   侍卫们立马推开了殿门向里冲去:“护驾!”   沉睡着的皇宫被吵醒了,几息之间便灯火通明起来。无数人向寝殿涌来。   侍卫长冲至内殿门口时,正见皇帝陛下施施然推开门走了出来,他有些傻眼道:“陛下,刺客呢?”   “在里面呢,” 卫从容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轻声道:“朕无碍。”   侍卫长越过他的身影向里面看去,只见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全都是一下封喉。还有一人手脚并用向殿门蠕动前行,凄厉道:“卫从容....你....不得好死。”   “上下数百条人命.....”她又哑声大笑起来,“他们在地狱里等你.....”   女子的力气耗尽了,血流光了,便再也不出声了。   “带下去埋了吧,” 皇帝甩袖走了,临了又叮嘱了一声:“莫要弄脏寝宫的地板。”   “是.....” 他走的迅速,只留侍卫长一人胆怯战栗地领命。   另一边大漠边缘,一路走过,入目所见皆是白骨森森,饿殍遍地,老鸦盘旋。满眼绝望的人们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地乱走着。这样的景象,晏无意已是看得麻木,而温述秋也嗅到了一丝不祥的味道,变得格外沉默起来。   就在这种寂静之中,一声微弱的嚎哭显得格外引人注意起来。   两人俱是一愣,温述秋惊道:“是个孩子!”   他们连忙齐齐疾奔向那个地方,晏无意离得老远便看见了枯树下趴着个孩子,而他身前竟有两只骨瘦如柴的狗盯着。   男人弯腰从地上拾起两个土块,手上微微用力便甩向了那两条大狗。他看着那两条狗被打的哀嚎不知,夹着尾巴跑走后立时上前查看那孩子。   那是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孩,脸上全是泥巴,穿着身不合体的脏衣服。身上大大小小的各种伤口已经溃烂流脓了,正是这腥臭的味道引来两只饥肠辘辘的狗的。温述秋一探,发现他早已发起了高热。便立刻俯身将孩子轻柔地抱起,对晏无意道:“快走,到关内找大夫,他拖不得了!”   男人闻言,一把搂住青年的腰,低声道:“抱紧。” 怀里柔韧的躯体微微一僵,温述秋还是无奈地伸出一手来搂紧了他的脖子,另一手则抱紧了孩子。   逐云踏月一出,几息之间三人便蹿出去一里路。   窝在青年臂弯间的孩子睁开了朦胧的眼,他觉得没有那样冷了,似乎有人正抱着他。孩子委屈不已,他已经流浪了太久了早已想不起记忆中那个温柔的身影,只能本能地祈求抱着自己的人的怜惜,他带着哭腔哽咽着小小声道:“娘,我痛....”   那温暖的怀抱顿了顿,正在孩子害怕被再次抛弃之时,一道叹息又无奈的声音轻声应道:“乖,我在。”   “娘,我好痛,好难受。”孩子含混不清地说道,“你去哪里了.....”   “我在,我在。” 青年忍不住抱紧了怀中小小的身体,他听着那一声声模糊的呓语,心里顿时酸涩不已,“我在呢,爹爹也在。”   “真的吗?” 孩子半眯着眼睛,笑了笑:“太好了.....”   “别睡,不要睡过去!” 青年轻轻晃了晃孩子,极力劝道:“你还想不想吃好吃的?想不想和其他孩子们一起读书识字?想不想做大官?”   “想.....” 孩子似乎是在哭,又似乎是在笑。他看着天上飞舞的乌鸦,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起来,似乎可以同那些黑乎乎的鸟儿一起玩耍似的。他看得痴了,顿时便觉得身上也不痛了。   “哥哥....我叫刘宇。” 孩子突然喃喃叫道,“娘,娘.....”   不知何时,男人停了下来。青年摸到怀中已是微僵的小身体,无力道:“他死了。”   “嗯。” 晏无意埋首在他颈间,无声地蹭了蹭,又转而握住青年冰凉的手:“生死,是此间百姓的常事。” 第90章 无所适从   “为什么....” 青年迷茫不已,转头望向男人,无神的双眼睁得极大,“为什么会这样?”   “生死有道,”晏无意看着他的样子,心疼至极,轻轻吻着青年的额头与耳垂:“不怪你,莫要再自责了。”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为何会这样。” 青年攥紧了拳头,他知晓在这贫穷的地方活下去实在太过艰难,可知道与实际上看到又是两码事。一个柔软的小生命在他的怀抱之中逐渐失去了生机,变得僵硬、死气沉沉。温述秋只觉得巨大的无力感侵袭了他的全身,他不禁开始设想更多的可能性。   倘若他们二人来得更早一点,或是孩子并未被爹娘抛弃,一切是不是会有些许不同?晏无意觉察到了他的心情,轻吻由额头一路向下,略显惩戒性地咬了咬青年圆圆的鼻头,在他吃痛又懵懂的注视之中又往下吻上那红润柔软的双唇,大力攫取青年口中的津液。   青年闭上了双眼,随着男人灼热的气息微微张开了口。晏无意很喜欢青年的纵容,不禁吮了吮他的唇珠,又在他唇角吻了一下才放开他。   “你魔障了。” 他看着面带薄红,不住喘息的温述秋,轻声却又无情地说道:“不存在什么或早或晚,运道如此安排,我们改变不了一分一毫。”   温述秋长长叹了声气,他不得不承认晏无意这话说得对。世间哪有什么或早或晚呢?有的只是已成既定的事实。   他抱着孩子小小的尸身,两人寻了个安宁的地方,亲自挖了个坑埋葬了他。晏无意看着那个小小的坟包,仿佛还能透过它看到那个孩子脆弱的魂魄一般,他垂下了眼帘,双手合十。   这样有感而发的悲痛,接下来的一路上见了太多,晏无意眉头皱的死紧。他悄悄转脸瞟了一眼青年,却见他的脸上并未有自己想的悲伤,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坚定和苍凉的复杂神色。   “你在想什么?” 晏无意伸手拉住了青年的手掌,入手冰凉,像是握住了一个精致的玉雕。   温述秋避开地上正在撕扯尸体的禽鸟,他步法奇妙,总能躲开地上的碎肉和血腥。因着鼻端总能闻到些不太好的气味,青年便一直是摒住呼吸的,他心里渐渐有了一个计划的雏形。但是这样的事情始终是要自己去做的,青年对此并不恐惧。他所想要做的,大概是为这个世道所不容的——他想亲手将卫从容所犯的罪孽公之于众,想洗清自己父亲所犯下的错误,他想还百姓一个安和的天下。   卫从容不顾民生,擅自启用天道石,致使无数人流离失所。天道石的毒性他心知肚明,如何解他也早有预备。这样的错误,他用这条命去换不知道洗不洗的清?   他的想法在这个子不言父过的时代,可以说得上是荒谬了。可是温述秋确实是这样坚信的,罪恶终有被曝光的那一天,人们也终有得到解脱的那一天。你说他天真到愚蠢也好,说他无趣也罢,这样的想法却始终支撑着青年从幼年走到现在。   只是唯一会觉得对不起的,便是晏无意了。温述秋想与他一道看遍天下,想一起拜访他的友人们,想一同去见自己的娘.......   青年太久没有看见东西了,他陷入黑暗的时间已久,便忘了收起脸上犹豫的表情。因此在闻言之后,他茫然又慌乱地抬起头:“什么?”   “我说,你好像已经有些主意了。” 男人十分耐心地将刚才的话换了个方法问出来,他捏了捏青年略有些肉感的脸蛋,在他耳边低声又隐隐恳求地说道:“不妨讲给我听,咱们一起去做。咱们现在都这么久了。”   他的话说的含糊,但是温述秋还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共同承担,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 他蓦然怔住,只觉得之前的那些犹豫不安突然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晏无意一直都是这样包容且温柔的,用一颗热忱的心将他的孤寂、无助都揉碎和成了绕指柔。   正是这样的人,才会使他身体里那个不住叫嚣的灵魂逐渐平息,不再高声悲哭。   “你真好。”青年笑了,直直地对男人伸出了手。有点羞赧却又落落大方地说:“我想抱抱你。”   “抱啊!本来就是你的,我可以叫温晏氏。”于是晏无意也笑了起来,狠狠抱住青年:“我还以为....”   只不过剩下的话他并不想再说出来,只顿了顿就掩盖了过去:“你想做什么?”   青年因着温晏氏三个字面红耳赤,他微微定了定心神,才说道:“我要为那些中了毒的百姓们解毒。”   出乎意料的是,晏无意并没有生气,他平静地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温述秋感到手下的身躯紧绷不已,不由得笑道:“知道。”   “秋秋,” 男人捏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认真地看着那双黯淡的眼:“你知道璇玑阁的规矩吗?”   “什么?” 青年笑眯了眼。   “夫妻二人共为一体,若一人死去,另一人绝不独活。” 晏无意一字一句说罢,伸手自虚空中一抓,然后塞进青年的掌心之中,郑重其事地说道:“从现在起,我将我这条命交于你,如何选择,端看你自己。”   青年终于大笑出声,甚至笑出了泪来。他擦了擦泪花,笑的有气无力地说道:“可你又不是我的夫君。”   “我是你的妻子行不行?是你内人,你是我夫君。” 晏无意被他笑懵了,皱着脸道:“严肃点儿,这么重要的事。”   青年不知怎么做到的,扭了个身就从男人的怀抱里钻了出来。他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对着男人吻了吻手心。   “......”   青年身影都快消失在小路上了,晏无意才反应过来,他满脸通红,被撩的手足无措。   另一边,沙漠边缘小镇之内,一声瓷器破碎声响彻天际。   “卫从容,你够胆子!” 卫从徵一把将手中端的茶盏摔了出去,气喘吁吁地扶着椅子半天才缓过来:“竟敢如此对我。”   说罢,他又颓然地倒坐回了椅子上,刘叔和明庭都不在身边,年轻的元太子感到一阵力竭。他揉了揉刺痛的头,又勉力拿起那张卷在一起的纸。   这是一张缉捕令。   上面的一字一句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可他又不得不自虐般的逐字逐句地看下去。只因那被通缉的人是他以及他的同伙——狗屁同伙!卫从徵攥着纸的手指大力握紧,那通缉令上不只写了他的特征体貌、画了他的样子,甚至还画着李清夷等一行人的模样。最令人愤恨的便是罪名,竟然是谋大逆。卫从徵扭曲着表情,最后定格成狰狞的笑容,卫从容自己万人嫌被刺杀后就将罪名全部赖在了他身上。   既然你不仁,那么也别怪我不义。   此时一个身着玄色衣裳的小厮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事宜已筹备完毕了。”   “好。” 卫从徵本来习惯性的想封赏,结果摸遍了全身也只找到个银角子,他便顺手递给了小厮:“本宫随后便到。”   他回到一直居住的小屋,虔诚沐浴之后换上了从都城带来的最好的一件衣裳,矜傲地向门外走去。   在这片不算太大的空地上,摆着一张香案,上面摆满了瓜果祭品,此时已是点燃了三道高香。   卫从徵对那张香案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之后,他身后的唱礼官——镇上的秀才担任的,高声念起了请封状。   “今有卫氏子孙,自请为王。天有感念,请赐于众。” 唱礼官叫了三声之后,便打算将放在香案上的玉冠取下,为男人加冕。   却没想到还没等他手碰到玉冠,刚才还万里无云的晴天突降惊雷,直直劈下!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唱礼官连同玉冠便一同变得焦黑如炭了。   卫从徵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他强忍着怒火豁然起身,对天发问:“为何如此作为?莫非是我卫从徵行不端坐不直?若是今日四哥在此,你还会降下罚雷?!”   回答他的只有更加晴朗的天色。   “哈哈哈哈!” 卫从徵怒极反而大笑起来,他一脚踹翻了香案,几个侍从都不敢拦他。只见他将香案上供奉的瓜果全部扔到了沙土之中,然后将香熄灭了倒插1进香炉之中。   “天不认我,没关系。” 男人一指向天,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是卫氏一脉的正道,是老天爷眼瞎。”   “从今日起,朕便自立为帝,封号永元。” 他从怀中拿出个明黄色绢帕,啪的扔到地上:“传朕旨意,即日起收召边关军残兵。三日内到,不到者即为逃兵,一律按当朝律法处置。”   后世史学家对于庆殇帝的看法并不十分统一,有人认为他在决意出征时便已经疯了,有人则强调他在之后的战争中表现十分不凡,显然是神智清楚的。   无论任何一种评论,现在的永元帝是绝不会知道的,他只知道,自己马上便要成就霸业了。 第91章 草长莺飞   “听说又要打仗了。” 红脸膛的男人小声说了一句,茶馆里就稀稀拉拉地坐了两三桌人,围聚在一起闲谈。一个下人打扮的高个儿少年闻言,有些忧愁地问道:“怎么又要打仗了,现在是谁和谁打啊?”   “听说啊,全都是听说。”红脸膛的汉子四处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都城那位和元太子要打起来了!”   “听你胡扯,” 掌柜的端了盘毛豆走了出来,恰巧听见这么一句,他嘲道:“都城那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谁想和窝在这里的人打仗?再说都是卫氏后人,哪有什么血海深仇。黄三,你喝醉了做梦的吧?”   他这么一句夹枪带棒的话一出口,那红脸膛汉子的脸顿时涨的更红了,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叫道:“你才喝醉了做梦呢!我妗子是县令的门房夫人,她可是亲耳听到的。”   “哟,一个门房还配得上称夫人,” 听他说完,不光是掌柜的笑了,在座的所有人都大笑起来,“黄三儿,你可再别丢人了,那听来的消息哪有什么作数的?”   “你们爱信不信,老子反正先跑了,你们要乐意被征兵役就去罢!”红脸膛汉子气急败坏,撂下一句话就匆匆跑出了门。   剩下的人就着那‘门房夫人’接着笑了起来,并没有人注意到拐角里还坐着两人,将他们刚才的话分毫不落地都听了去。   “哎呀,想不到我现在也是个皇子妃了。” 皮肤略黑的男人摸了摸下巴,笑的十分得意:“我们老晏家十代单传,终于出了个有功名在身的。要是我爹娘还在,肯定得烧高香。”   “混说,” 他身边还坐着个白皙的年轻男人,笑吟吟地反驳道:“京中的姑娘小姐都是白皮肤的,谁见过像你这么黑的皇子妃?”   “你怎么现在越来越坏了。” 男人无奈,还想伸手去闹一闹青年,就听他开口道:“无意,你觉得有可能吗?”   “打仗啊,” 晏无意闻言也严肃下了脸色,挠了挠鼻尖说道:“我觉得很有可能是真的。我与卫从徵接触不过短短数天,便知他是个极为小肚鸡肠且目下无尘的人,要他承认往常一切都不如自己的人当上了皇帝,还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些。”   “是吗.....” 温述秋端过桌上的茶碗,仔细嗅了嗅里面的味道才微微呷了一小口进去,“我倒觉得,不太可能真的打起来。元太子若要兵马,定是从周围失去将领的残兵之中整合,撑破天再加上些征的兵役。”   “说不太可能是因为,” 他伸手,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凭感觉写了几个字:“元太子的队伍,只能说的上是勉强集结而成,根本谈不上什么默契与配合。平民百姓在此之前也定是从未拿过干戈武器,如此便让他们上战场,实在是天方夜谭。”   “你说的有理。” 晏无意凑过去看着桌上半干的水迹,乌黑的木桌衬得青年的手指白皙如雪,他被那雪色闪花了一瞬眼,待反应过来就听青年说道:“这些其实都大体无碍,但我们千万不能忘了他手里的最后一张牌。”   “天道石。” 晏无意摇了摇头,“不知他那里还有多少。”   “天道石开采极为不易,挖空一座山才能得一两块人头大小的原石,更不要说提炼之类的损耗了。而且它只要稍不小心便会引发爆炸,所以这些年来皇帝虽看上去底气颇足,实际上可能也只有不到一仓库的量。”温述秋轻声道:“但这只是我估算出来的结果,具体如何我们也不得而知。”   “可是一仓库的量也足够可怕的了,不如我们混入元太子私军之中,你挤一点血让天道石失去作用。只要没了这个东西,元太子和皇帝的争斗结果如何也就没那么悬殊了。”晏无意凝视着桌子上已干涸的水渍,说道:“随着上次遇见的三个人去,现下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只要不撞上元太子,一切就都好说。”   “也好。”温述秋仔细想了一下,便同意了。之前试过了,他的血液掺上水也是有用的。而他们两个人潜进去也并非什么难事。   “只要解决了这个事,卫氏的王朝便彻彻底底与我们无关了。” 晏无意握住青年的手,似是起誓一般慎重说道:“从此恩怨皆消,各走大路两头。”   他实在是倦了,这种倦意从遇见青年之后便每日剧增。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会一次又一次地跳出来质问自己,这样子的奔波生活真的是他想要的吗。晏母叫他忘记仇恨,别被恨意驱使。原先晏无意一直想不通,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忘掉弑父、弑母、弑亲的大仇,现如今他明白了,只要心里有了新的支撑,过去的一切都会渐渐被时间的风沙所掩埋。   掩埋并不代表忘却,只是不再时不时跳出来提醒自己了。换句话说,他心中的伤终于结痂了,过后只有疤痕,再不会鲜血淋漓了。   “嗯,” 青年笑眯眯地说道:“从此恩怨皆消,各走大路两头。”   二人虽是计划的极好,却没料到世事不由人。   元太子与皇帝的对峙就在一个平和的阴天里无端开始了。两军隔着关内外的门静静观望,战鼓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却始终无人应战。谁也不愿意先出战,谁都在等待自己的主心骨到来。   说是无端对峙实际上也不甚妥当,因为就在前一天,元太子的护卫捉住了一个特殊的刺客。在场的人都识得他,因为他便是近来江湖上有名的恶人——魏三绝。   当天还飘着点小雨,这样朦胧的天气使得一众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卫从徵体恤部下疲累,便特许他们休息。没想到只是半天的功夫,主屋便出了事。一个蒙面刺客从窗内翻进,他似是专门冲着卫从徵而来,一踏入院内便直奔主屋而去。抬手一刀便解决了屋外的例行守卫,那两人功夫也不差,此时却连叫一声的余地都没有。   元太子正闭目养神,忽感面前一阵邪风刮过,他睁开眼睛一瞧,好悬没被吓死。   面前不知何时竟站了个男人,背手拿刀正冷冷地瞧着他。卫从徵呼吸一窒,正要开口叫人,那男人不知怎的摸出三个石子激1射出去,将他的哑穴封的死死的。卫从徵被石子的力道冲的倒退了数步,最后跌坐在地。   他强撑着惊恐抬起头看向那黑衣男人,嘴里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哑声叫嚷,再加上衣摆上、脸上的灰尘,端的是狼狈至极。   “殿下,” 那男人抽出手中样式怪异的刀,敲了敲卫从徵的肩,似是在衡量从哪里下手比较快似的比划了一下,“与您的黄粱大梦告别吧。”   那把刀就那样直直地挥了下来,在卫从徵因恐惧而放大的眼中一点点变慢,最后成为了无数串联而成的画面。   就在这一瞬,咚的一声。   一个小石子打在了男人的虎口处,来人显然内力深厚功力娴熟,他如一阵风般闪进主屋,飞快地与黑衣人缠斗在一处。   来往数十个回合之后,那人一脚踢开黑衣男人的刀,又反手将他质押在地,扯去了男人的面巾。   “魏三绝,果然是你!” 来人正是李清夷,他有些不齿地道:“我还当你被晏无意整治的再不敢作乱了,没想到竟敢来刺杀皇嗣。”   魏三绝被揭开了身份也不急,他一个挺地就要翻身起来,逼的李清夷不得不卸了他的四肢。   看着他垂着软绵绵的四肢被五花大绑起来,卫从徵才算是真正放下了心,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道:“卫从容派你来的?”   “哈哈哈,你想知道?”魏三绝狂妄地大笑起来,他啐了一口,正正好吐在元太子的脸上,“问鬼去罢!”   卫从徵何时受过这样的折辱,又气又恶心,几欲杀人。他狰狞了脸色:“四哥倒是好心情,竟还敢派人来刺杀朕!”   “你算个什么皇帝?” 魏三绝哈哈大笑,“不过就是个自己加冕的假货而已!披上黄袍都不像太子!”   这话说的实在诛心,卫从徵最恨假这个字,这个字眼揭开了他最后的遮羞布,让他无数次去回想自己被欺骗的曾经,活的像个可怜虫一般地被加冕。   他实在是气不过了,便擅自下令将军队开到了关内。那个地方已成了他与兄长之间的禁区,二人都不能越雷池一步。而现在卫从徵率先打破了这样平衡的局面,卫从容也不会迁就他。   两人的军队黑压压的一片,在关内外静静相对。城里镇上的老百姓早就逃光了,这里比之前更加萧瑟了几分。   就在对峙的夜里,一个消失已久的人终于出现在了关押重犯的狱中。本还在闭目养神的魏三绝,听见脚步声一下子惊醒。待他看到眼前那个盼望已久的人之后,向来死不服输的男人蓦然红了眼眶,他轻轻地像是害怕打碎梦境一般叫了一声:“九统领.....”   作者有话要说:   星际的大纲写的实在痛苦,便决定先开个傻白甜骚一骚嘻嘻!→《我捉鬼全场最佳》,暴躁傲娇攻x腹黑懒散受,强强!绝对甜文,再写虐我是小居居! 第92章 生死不改   来人穿着件灰色的箭袖,细瘦的腰间仍然别着螭吻与森白的鬼头面具,正是许久未见的九献。   他听见魏三绝的声音,挥刀斩断束缚着男人双手的木枷,然后默不作声地站在面前审视着这个男人。魏三绝是他一手带入鬼面,并为了主子大业培养的人,是以他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赶来搭救。   “你为何会被捕?” 九献收刀入鞘,拉下面巾问道:“主子给你的任务吗。”   “嗯,” 魏三绝跪在地上,他的双臂还未被接回去,此时只能软软地垂在身侧。他小心地斟酌着语句回道:“陛下派我来刺杀元太子,我本来应该五天前到的,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为何没刺杀成功?” 九献皱紧了眉头,他拢了些稻草来垫到地上,盘腿坐了上去。   “呃......” 魏三绝有些尴尬,他垂下头颇有些挫败地说道:“技不如人。”   “哼,” 九献嗤笑了一声,没在继续问下去。他伸手过去,拉起男人的手臂:“我给你接上,闭上嘴。”   魏三绝感受到他冰凉的手掌抓在自己的手臂上,一边感到心神动摇一边听话地咬紧了牙关。咔嚓两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九献便已经干脆利落地为他接上了胳膊。   男人活动了一下酸痛僵硬不已的胳膊,叹道:“任务失败了,不知道主子还肯不肯要我。”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身边人的反应。   “省省吧,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好好想想下一步如何走。” 九献从地上站起,“我一直在此处监视元太子,你这番举动怕是可能会连累到我。之后元太子必将加紧巡逻,我得另想办法了。”   他话中虽带着责怪之意,但实际上也就是平淡地叙述。只不过魏三绝一心系在他身上,才觉得无地自容起来。   “我.....我糊涂了。” 面带青斑的男人羞愧不已,几乎要缩进地里了。九献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无奈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罢了,既然已经做了便不要后悔。这几日主子便该到了,我刚好去保护他。”   肩上的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充满了力量与男子气息的美感。也许是今夜太过静谧,也许是大战来兮的不安,魏三绝一把抓住了那只手,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九、九统领。”   他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来话。   “怎么婆婆妈妈的。” 九献见他结巴半天都说不出话,翻了个白眼抽回了手。然后起身向门外走去,一边反手将鬼面面具扣到了脸上,一边有些含混地说道:“快走罢,我先去督办一件重事,往后主子身边见。”   他动作极快,一会儿便没了踪影,只剩下魏三绝一人怅然若失地坐在原地。他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的月亮,长长地叹了声气,自言自语道:“主子有什么好?他只拿你当个玩意儿......”   新帝一行人早早从都城出发,男人骑在马上,心里是掩不住的饱胀与欣喜。登基仅有数天,他才刚坐稳皇位没多久,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大展一番拳脚了。卫从容纵马跑在略有崎岖的小路上,颠簸与久违的畅快感席卷全身,他感到阵阵凉风吹拂过脸颊,看到身后的所有人都被甩的远远地,顿时大笑起来。   他实在是非常快活,这种填满全身心的愉悦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了,是以他现下心情非常不错,甚至就连右手因为疲累和奔波带来的疼痛也不能损毁着快乐分毫。   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兴奋,身1下马匹同样激动地甩了甩头颅。卫从容笑了笑,又怜又爱地俯下1身去摸了摸它的鬃毛:“你也很高兴罢,终于能结束了。”   他抬起头,仰望着悠悠青天,几只鸿雁飞过,划破了原本洁白的云朵。他喃喃道:“这么多年过去,我竟是得偿所愿了。”   此时他才好像突然一下子明悟这个事实,不禁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卫从容回首望了一下来时的路,他的随从们已经逐渐赶了上来,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他要去征战沙场,收服叛王。   他想着,若不是姚玉瑢与晏南天已死,真想让他们也亲眼瞧瞧现在的盛况啊。   最初的兴奋难言之后,男人虽仍有些志得意满,但更多的却是一片茫然。他已然完成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现如今还想要什么呢?还能要什么呢。   卫从容看着天境,那里再无刚才的鸿雁,明净澄澈到仿佛能映出自己的面容。他已不再年轻,新帝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惶恐,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每一刻、每一时的不断流逝着。   就在刚才,他突然理解了为何自己的父皇会执着于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只是短短几天,权势便已经体现出它与生俱来的、无人能敌的诱惑来。卫从徵自诩清高,却也从未逃得开权势的束缚,卫从容对他心知肚明,只因他们身体里流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血液。   他们骨子里流淌的便是去争、去抢,常有人说卫氏是一群疯徒,由此可见一斑。   卫从容想当然的将他的迷茫归结为对卫从徵的好笑,笑他的不自量力与胆大妄为,除此之外他便再也想不到其他了。   一行人皆是精锐,只用了短短小半个月的时间便从都城到了关内。他们到的那一天,关内的几座城已经空了,只剩下破败的屋舍和一街的萧瑟。城中尸体遍布,血流成河。卫从容丝毫不在意脚下是如何的惨状,对自己的侍官下令,所有精锐不经休息直接开拔去关外对峙的地方。   他站在城门上看着不远处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两军乌泱泱的人马就站在相隔不到两里的地方无声地安营扎寨,不打仗也不交涉。根据线人来报,卫从徵显然也是在等他到来。男人勾起一抹邪气十足又兴味盎然的笑容,现在他不仅来了,还带来了卫从徵肖想已久的天道石,届时不知道自己的好弟弟会是如何表情?   思及此,卫从容更是觉得再多一分一秒都无法忍耐了,他翩然从城门飞身而下,直直落进了自己的军中。   咚——   一记鼓声合着他浑厚的内力逐渐扩散而去,紧接着便是密集的鼓点声接踵而至,响彻云霄。慷慨悲壮的一曲破阵子,随着他的鼓点声渐渐流露出来,将士无不欢欣鼓舞。   反观卫从徵的军马,被这意外之势打的措手不及,他们的主将不在,无人能决定是否出军。另一方可不管这些,卫从容好整以暇地歪坐在主帐之中,侧耳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之后轻描淡写地说道:“攻吧,将他们打退二十里就够了。   二十里之外便是沙漠另一侧的高山了,这个命令来的莫名其妙,但他麾下的将士们还是立即执行了。   缺了主心骨的卫从徵军队像是失去了领头的绵羊一般散成一片。卫从容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打到了山下。   看着那些军队被迫流窜到山里峡谷,卫从容施施然站了起来:“卫从徵干什么去了?”   “回陛下的话,据九统领来报,元太子去集整先帝留下的兵马了。” 旁边一个机灵的侍官连忙说道。   “先帝还给他留了兵马?” 卫从容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神情复杂:“真倒是嫡子。”   他并不太乐意在这个事上过多纠缠,便又看起案上的密报文书。他前几日忙于政务,遗留了几封无关紧要的,其中有两封是九献写的。他许久没看到自己这个部下的字迹,骤然间还有点恍惚。文书上有几个很明显的错字,要么缺了一笔两笔,要么就是偏旁不对。卫从容稍微一扫便认了出来,这几个字都是九献从小到大一贯写错的。他提起朱笔,在那几个字上面画了个圈,然后有些愣神。   按理说他作为先帝器重的儿子,现下又成了新帝,理应不记得这些闲杂琐事的。可是偏偏他就是记得,不仅记得这是九献独有的字,还记得他为何会写错。   卫从容其实是很喜欢在没事的时候想一想九献的,对于他而言,九献是忠心耿耿的下属、温顺可爱的情人。他们一同长大,九献由他赐名,为他舍生忘死。正如九献所说的那样,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了给了卫从容,将自己变成他要的样子,卫从容才会吝啬地施予他一点目光。而就是这一点目光便已经足够九献忘乎所以了。   有时卫从容也不明白,为何这个人会死心塌地的跟随自己。他不是没问过,可是在面对当时还是青年的九献时,他却没来由的有些疑惑。他不懂九献眼中的炽热从何处而来,是以也不懂他的付出。   外面的战事没能让他思考太久的时间,一个小将飞快掀开帘子来报。   卫从徵回来了! 第93章 一切尽头   卫从徵带着先帝遗留下来的一小支队伍归来了,他的到来为一盘散沙的军队重新注入了活力。他听闻在自己尚未归来的时候卫从容已经到了,并且还击退了自己的军队,顿时勃然大怒。在下狠手处置了几个不作为的部将之后,他将那一小队人马混入了自己的队伍,重新擂起了战鼓。   子夜,外面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营帐便纷纷熄灭了灯。   卫从徵是将军,包括李清夷在内大概十余人都被任命为牙将,专司保护他。听到这个旨意,男人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反倒是他身边的黑衣长随有些忿忿:“他既然如此怕死,为何一定要亲自督战?”   李清夷已换上了一身轻简的衣服,却还拿着那把常年不离手的扇子,听到此言不禁笑道:“你又在生什么气?”   “公子,属下只是有些.....” 有些不齿。长随摇了摇头,又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为了保护自己就将可称得上是精锐的人全部调派过来,实在是奇怪。”   “他大概只是,” 李清夷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衣服正中的护心镜,轻声道:“大概只是不想再体验一次被抢先□□的滋味了罢。”   “公子何必替他开脱。” 长随虽是跟着一起为元太子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事,但骨子里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心直口快不懂遮掩。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李清夷最后将扇子爱惜地擦了擦,“今夜我要出去一趟,别等我了。”   长随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来了。外面传来几声鹧鸪叫声,李清夷深吸了一口气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他刚一出帐门,恰巧遇见了先帝那支小队的领头人。   “连将军。” 他赶了几步叫了一声,那人顿住脚步也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了。这位连将军是个个子娇小玲珑的女子,但没人真敢把她当女子一样小心呵护。李清夷看了一眼她稳重的步伐和灵动的眼神,心里开始默默估量了一下自己与她的差距。   “李将军,” 连清若目不斜视,声音有些低哑:“听闻你是江湖人?”   她面上还是惯常的冰冷神色,言语倒没什么不屑鄙夷的意思,似乎只是单纯地打探。   “是,家父是道义盟的盟主。” 李清夷自觉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如实说了。   “你恨恭王吗?” 她又问了一句,语气轻的就像这夜里的薄雾。   “说来好笑,我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李清夷好像有点懂她问题背后的意义了,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女子白皙的面孔,“听闻连将军是先帝手中的最后一个底牌?”   “虚名罢了。” 女子回首淡淡瞟了他一眼道:“武功也未必比你好多少。”   李清夷被这一眼看得有些脸红,原来他刚才暗暗打量的目光竟是被发觉了。他从前便听父亲说过这支仅有十数人的队伍,无数次从敌人手里留下了先帝的命,其中领头人的武功更是难以拿常理衡量的。现下一看竟是个如此美貌的妙龄女子,他难免会有些怀疑。   “连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摊开了手,诚意十足地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惊讶。”   说话间,将军主帐便到了。   女子掀开了帘子之前,忽然说道:“既然是江湖人,便少参与进朝堂事罢。”   李清夷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面对连将军时总感觉自己像个刚上学堂的孩子,对上夫子的目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随即他又觉得奇怪,做什么这么害怕她?   主帐里除了卫从徵以外,还坐了几个陌生人。李清夷的目光巡视一圈便坐到了元太子边上,能看得出来那几个人全是武功高强的练家子,卫从徵坐在他们边上显得瘦弱无比。   “连将军,” 卫从徵的态度在见到女子之后变得有些奇怪,既尊重又隐隐的不屑,他环视四周,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一瞬:“你知道朕想要你们干什么吗?”   “混入军中,刺杀卫从容。”连清若沉声道:“陛下,这样的计划太冒险了。”   “那你当如何?” 卫从徵愣了一下,脸色顿时有些变化。   “卫从容的军队守卫如铁桶一般,先不提究竟是否能混进去。臣曾和他交过手,此子是练武奇才,那时他已是成就颇高。现在武功已是不知如何了,贸然动手恐怕讨不了好。” 连清若平静地说道:“也许现在我们可以打成平手,也许他会反压我一头。”   卫从徵瞪大了眼睛,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有些讷讷,叹道:“竟是如此吗......那该怎样办,连将军?”   “据臣所知,卫从容的右手曾受重伤,近攻不便。臣会与他缠斗,削弱他的内力,”连清若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再由他人将这个涂于箭尖射向他,此毒见血封喉。”   “若是一射不中呢?” 卫从徵皱紧了眉头,此项计划对他而言风险虽小,但实际上也不比头一个来得轻松。   “陛下想错了,” 女子忽然勾起唇角,这一笑如同冰雪消融,李清夷的目光不由追寻她而去,“这一箭必定能射中恭王的,臣保证。”   于是计划便如此定了下来,此时的人们打仗还遵循古制,开攻前先下战书。卫从容原本觉得这样子讲信义十分好笑,但他有心想玩弄元太子一番,便也按照他约的时间来了。   大战来袭,头一天晚上将士们不仅操练的更加用心,就连吃的喝的都比平时好了一倍不止。   清晨,卫从徵站在前方环视轻点自己的兵马,这一支算上高将军的军队,一共是三十一卫五万人。当朝兵力不算充足,都城军七十三卫总共是二十万余人。除去屯田,守城等工作以外,还有约十二万人,是以在营操练的只五万人。他知道卫从容手里的军队可能会比他多,但是这些实际上也是无所谓的事。只要杀了卫从容一人,剩下的兵马便不足为惧了。   他选了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骑上去之后显得十分威风凛凛。他身后跟着令将,绣着一个徵字的黄旗随风飘舞着,卫从徵激动的手微微颤抖,他已随军到了关外的开阔之地。   之前那二十里,他一定要报!   另一边,卫从容身着长麾甲胄,身旁的婢子跪下为他整理垂下的丝绦。他漠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武器,开口道:“连清若?那女人竟然也出山了。”   “回陛下的话,他们似乎是打算用那支小队来对付您。” 灰衣人跪在地上,恭敬道。   “笑话,” 卫从容嗤了一声,“她功夫现如今怕是还在朕之下,怎么对付?”   “属下无能,这等机密没探查到。” 灰衣人惶恐地伏了下去。卫从容腻味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罢了,你先去吧,过会儿开拔。”   他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忙碌,他们在运着些什么东西。从关内运到关外的平原上,在那里建了一个不算太大的仓库,一趟趟地往里面搬运。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卫从容微微眯了眯眸子。   两边准备充分,静待战鼓声响起便疾速冲锋。   关内的空城之中忽然响起了达达的马蹄声,看守城门的人一看来者脸上的森白面具以及身上的灰色箭袖,立马打开了城门——这样的打扮定是鬼面里的人,不作他想。   那人正是披星戴月赶回来的九献,他一路顺风顺水的完成了主子交的任务,现下要重返卫从容的身边了。   九献眉头紧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打心里觉得非常着急,似乎有什么现在不完成就再也来不及的事了一样。他骑马到了军营里之后赶忙将马交给了一边的小兵,足下轻功暗显,便往主帐那边狂奔。他跟随卫从容多年,对他布兵排阵的习惯一清二楚,即使从没来过这里也知道主帐会在何处。   这颗躁动不安的心在掀开帘子看到男人的一霎那得到了解脱,九献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纷乱的鬓发和衣袂之后才走了进去。   卫从容看见是他,笑了一下:“回来了。”   这三个字让九献心里怦怦直跳,他知晓主子今天心情非常好,是以他才大着胆子道:“是,属下回来了。”   “都安排好了?” 皇帝歪坐在圈椅上,随手翻开本书扫了几眼:“没受伤罢。”   “是,” 九献感恩于他今日不同于往常的温和态度,心里饱胀至极,轻声道:“并无受伤。”   实际上卫从容也只是随口一问,却见跪在底下的人似乎十分高兴,他合上书端详了半晌以后笑道:“九统领可有考虑过婚配?”   这话问出来,就像是数九的寒冬天里兜头浇下一盆凉水,让九献愣生生打了个寒颤,他不安地抬起脸:“陛下,此话何意?”   看到他眼里的痛苦和疑惑,卫从容皱了皱眉头,本想说有人向自己讨了他的,这话却梗在了喉间再也说不出口了。他抿了抿唇:“无事,朕只是问问。”   “若只是无心之问,便再好不过了。” 瘦削的男人深深跪伏下去,“臣愿常伴陛下身侧,直至死去。”   卫从容有些恍惚,他从不肯相信这样的誓言。天道无常,誓言总是会被违背的。有人愿为自己去死,他却一点都感受不到兴奋愉悦的情绪,反而是一种疼痛逐渐弥漫在了心间。这种感觉十分新奇,过去的数年间他从未感到疼痛过,就像是害了什么病一样难受。   “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他盯着那人的发顶,轻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能收藏一下新文orz十一号就开文了现在收藏还是个位数,我真的好害怕没榜上啊QAQ给收藏的小天使拜个早年! 第94章 形容贴切   天还未大亮,离双方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   连清若几人早早地便换上了方便活动的短衫,埋伏在了关外附近。卫从徵无法,他虽会一点武功,可那也只是皮毛,连他身边的护卫都打不过。他没办法在这上面对连清若等人发号施令,所以有些气闷。李清夷看出了他的不悦,但也懒得去劝慰,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接下来的大战之上。   他看着女子坐在旁边缓慢的往箭尖上涂毒,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连将军,殿下会赢吗?”   “我亦不知,” 连清若手下小心翼翼地将整个精铁的箭尖涂满毒液,粘稠的毒见风便干了,闪耀着幽蓝的光辉,她把玩着那支箭:“你心中既然已经有了答案,何苦问我。”   “连将军,若是此番赢了,” 看着女子素白的手抚在箭尖上,李清夷的呼吸也不禁放轻了些许:“你还会为他卖命吗?”   “为何如此问?” 连清若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身旁的男人,黝黑的眸子里有些不解又有些了然。   “道义盟在吴州,风景很好。” 李清夷垂下了眼,任由女子打量自己。   就在他以为连清若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女子笑了起来,轻声道:“好,我知晓了。”   她这一笑让漫天还未谢的星辰失去了光辉,李清夷抬眼时,那笑意只剩下一点未散去的弧度。他心里捶胸顿足,为自己错过了这个世界而难过。   几个时辰的时间转瞬即逝,天虽还黑着,但数万战士仍在两个皇帝的旨意之下一拥而上,激烈地厮杀着。当朝的战马十分少,甚至连先帝王驾出征的仪仗队都凑不齐,现下卫从容竟是一下拿出了近百匹膘肥体壮的马来,不可谓不大手笔。他的军队仪容整齐,前方还有数十辆战车开路,一路横扫过去消耗了不少兵力。   卫从徵远远地看着,心里又惊又怒,待他再一回头看到己方的将士之后这种惊怒顿时又转变成了嫉恨和更深层次的愧疚。他颇有些没滋没味地偏头对副官道:“传令下去,杀人可以,战马与车须得完好无损。”   副官赶忙挥起了令旗,这条旨意一出,将士们纷纷放轻了动作,生怕损毁了珍贵的战马和车。反观卫从容,他疯癫的本性在战场上得到了解脱,他甚至没有呆在后方发号施令,而是将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了心腹九献。而自己一个人穿着甲胄空手上了沙场,来一个斩一个,来两个直接送一双去见阎王。   局势对卫从徵来说越发不利起来,虽有精英队伍拖着卫从容,使他不能大展拳脚,但这并不是长久之法。卫从徵在帐内来回踱步,他并不想将这个立威的好机会白白送给连清若——这个女人原本在军中的威信就非常人可及,再加上现如今能成功斩杀卫从容,岂不是能被直接推上皇位了!   先帝为何最后迫不得已将大权旁移?正是因军中人心不稳,没想到才走了一个高将军,现在又来了个资格更老的连将军。可是若是不实行那个计划,卫从容说不定真能一人屠尽整个军队,这到时候才是真正的无路可退。   卫从徵焦躁万分,还是拿不定主意。此时他的心腹刘侍从千里迢迢地赶回来了,才一进帐门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元太子便拉着他仔仔细细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仔细询问他的意见。   “依老奴所见,陛下若是实在拿不定主意,不如想个折衷的办法。”刘叔躬着身子说道。   “什么办法?刘叔便不要再同朕卖关子了。” 卫从徵急急问道,他耳边萦绕着外面的厮杀声,身边虽有先帝留下的暗卫,却还是提心吊胆地提防着身边的动静。这样的紧绷导致他精神脆弱,快要崩溃了。   “陛下,且附耳过来......”老人悄声说了几句话,便见卫从徵喜笑颜开道:“就这样办!”   他匆匆忙忙地又传唤李清夷来。   等一切都安排好之后,已是清晨了。太阳悄然层层黑夜,从层层云笼之中挣扎出来,将温暖明亮的阳光投向大地。   风吹散了浓雾,夜色也早已被驱逐殆尽,这个时候所有人才看清身边的景象。   万人白骨,血流成河。两方原本也只有不到七万人,现下只剩下三四万了。比起刚开始规规整整的矩阵,现下只能用一盘散沙来形容。谁也不知道自己杀的是谁,因为他们都长着一样的黑色头发、一样的黝黑眼睛、一样的圆润脸庞,甚至就连身上穿的号衣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所有人,所有还未陷入厮杀的快感的人,心中都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一种荒唐感——他们的眼睛也像是才被风吹散雾气一般清楚,现在在斩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与自己无甚区别的人。其中可能有自己的同乡,有自己的妻族,甚至还有曾经临街而住的人家,现下统统变成了敌人。   遍地的残肢死尸,在清晨的太阳照拂之下是那样的清晰可见。许多年龄稍下的孩子忍不住扔下了屠刀哇哇吐了起来。他们的放弃抵抗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更多的尸体又这样倒在了人堆之中。   恐惧的心情是会像疫病一样传染的,一传十,十传百,最后逐渐蔓延到所有人的心中。可他们不能逃,至少卫从容的军队不能逃。在新帝眼中,逃兵便已经是死人了。   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逃了全家一起遭殃,不逃还有可能挣份军功,在这样严峻的事实下,没人敢放下手中的刀。   卫从徵下了死命令,所有人严禁出逃,可是这样的命令根本无法驱散恐惧,人死的越来越多。更可怕的是,卫从容此时忽然放了个令箭上天,红色的烟雾在半空中炸响。随着这烟雾逐渐弥漫,又有将近十万的军队从后方的石山上冲了下来,他们皆是高鼻深目,身穿毛皮衣裳——竟是北方部族的人!   这些人如狼似虎,冲入人群中见人便砍。   卫从徵站在高地上,看着底下已是无力回天的战况。他心里明白,这场与亲兄长的交战,他已是输了大半,最终只能无力地说道:“让连将军他们.....去吧。”   这一句代表着他舍去了自己掌控全场的希望,也换来了随后可能的胜利。   隐藏在暗处的连清若如一支离弦的箭一般暴起射向人群中的卫从容,她轻功绝佳,三纵四越到了皇帝身边,疾如闪电一般直直冲着男人而去!   卫从容闻风声而闪避,却已是迟了一步,女子锐利的掌风打过耳边,竟是削去了他半个耳朵!卫从容疼痛难忍,退开几步后怒不可遏道:“连清若!”   这三字被他咬牙切齿地念了出来,女子却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接着向他攻来,二人顿时缠斗在了一起。   卫从容悟性天分皆压连清若一头,唯有内力差她一点。连清若正是找准了这一点缺点,用了缠而不是急攻,只见她出手虽迅猛,却刚中带柔,谨慎地将卫从容招式里的内力分离拨散,借力推到一旁。   男人也料到了她的意图,岂能让她顺遂?他的攻势越发有力,两人掌对掌,拳拳到肉。   突然之间,连清若闷哼一声,急急退了半步,大口大口喘息着。她捂着肋下,不住咳嗽着。   “旧伤未愈的你,拿什么和朕打斗?”卫从容也不轻松,他的右手剧烈的疼痛起来,他只能将为数不多的内力全部补到右臂之上,用以压制这股疼痛。他看着女人额上的汗,冷笑道,“朕不惧任何伤痛。”   连清若忽然笑了起来,她说道:“没有人是不会死的,你也不例外。”   卫从容定定地看着她:“你的身体是由内力强撑着的,不出一年便会死。为何还要出山帮那个不成器的卫从徵?难道你也认为朕非正统。”   “我只帮,我想帮的人。” 连清若缓缓说道:“管他是正是邪,是忠是奸,是好是孬。都无所谓,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那么你现在停手,我们和谈,我便应诺你最想做的事。” 卫从容的一处大穴被封住,连清若最善点穴,他一时半会冲不开。心中便有些急躁,连自称都懒得加了:“你该明白我什么意思的。”   “我想做的事?” 女人大笑道,眼里有三分迷离七分清醒:“我想做得事,你怕是做不到了。”   她话还未说完便又攻向卫从容处,男人也不得不忍着剧痛应战。二人皆是武功上乘经验丰富,稍有差池便可送命,是以卫从容只得提起精神全心全意与她颤抖。   他越打越狠,竟是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城墙上,身着锦衣的李清夷缓缓搭起了弓,瞄向了他的背后。   破空声响起。   察觉到不对时,卫从容已被女人缠住,竟是敞了空怀。   一支闪着幽蓝光芒的箭,向他而来,无人可挡!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开启! 第95章 则义长存   顾平也站在城楼上,只不过是站在关内的墙上。那双漆黑却明亮如点星般的眼睛,隐匿在暗处,将一切都堪堪印在了眼底。风扬起了他短短的头发,少年人抬手擦了擦脸上半干的血迹,颇具兴趣又有些审视地看着底下的战局。   他来到这里已是快半个月了,混迹在卫从容的军队里,为他们做些小活计,每天吃些剩菜剩饭过活。没有人注意到他,顾平如同蝼蚁一般苟活着。谁又能料到一个小杂役竟会想要杀死皇帝呢,少年手里还握着离家时带走的柴刀。他专注地看着底下瞬息万变的局势,仔细辨别着每一个人。   而卫从容自然是他视野中的焦点,看到身旁的女人没能杀死他之后,少年有点遗憾又有点庆幸地舒了口气。幸好卫从容命硬,若是提前死了反而不美。   他看到二人的龙争虎斗,颇具兴味。   他看到箭到,而天地失声。那弓弦声清脆,很快回弹回去。顾平挑了挑眉头,心里有些意外。   “好弓,”少年虚虚握住一丝凉风,轻声道:“可惜了。”   弓是好弓,只是人却不善。   那支箭,就在即将要破入男人的胸膛之时,一只修长的手挡住了它。尖锐的箭尖刺穿了那只手,并仍然固执地向前冲去。那只手紧紧地攥握住了箭身,却还是没能阻挡住它从掌心穿过的步伐。只是一瞬的挽留,箭还是从他的手中溜走了。   “不——” 那人顾不上捂着被洞穿的手,惶然无比地回身看去。   箭尖最终还是划破了卫从容的右臂,咚的一声钉在了身后一人的脑袋上。连清若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地笑容,她几乎可以算得上快意地看着卫从容苍白的面色:“没用的。没用的!这毒是见血封喉,谁也救不了你。”   那一刻,卫从容忽然忘记了挣扎。世间一切都是空白的,只有眼前那个颓然倒下的身影成为了唯一的真实。   身边一直暗自护卫他的人此时终于抓住了机会,冲上来同女人斗在了一起。连清若早已力竭,是以还未过上几招便被一剑穿过心脏。   她倒在地上,还在嗤嗤地笑着,刀剑的冰凉由心脏传至全身。本该是痛的,可她心里却无比地快乐。剩下的每分每秒里她都在想,那时连老将军在被宦官朝臣一同诬陷通敌叛国之时,看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时,被砍下头颅时,是不是也像她此时一样痛。   连清若缓缓闭上了眼,只觉一阵轻松。像是飞向了遥远的高空,躺在柔软的云朵里一般困倦,在走向最后的黑暗之时,她混沌地想到。   吴州,是否也是这样一个好地方?   “九献!” 卫从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身陨的女人,他狼狈不已地跑向那个人,一把抱起他便施展轻功向后方营地跑去。   惯常运筹帷幄的新帝,此时头一次体会到六神无主的滋味。他顾不上战场,也不愿去理会将士看到自己地匆忙回撤会做何感想,烦躁、焦急、不解齐齐涌上心头。   在最初的恐惧之后,他才感到一种迷惘从心间徐徐升起。他是个特立独行的人,所作所为绝不会被这世上的大部分人承认,但这也恰恰证明卫从容是一个强硬的人。他从不惧世间一切,任凭风吹雨打,他自岿然不动。   他不近女色,求娶苏曼昭妍只为得到前朝后人的传承;他也不爱财宝,敛财只为了巩固势力;他甚至对长生不老也并无太多执念。卫从容一心只求权力。求到之后,他便像是大多的修道者一般再也无欲无求了。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对自己太过自信了。以至于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所向披靡。他的生命中出现了许多的人,只不过曾有肌肤之亲的妾侍是过客,血脉相连的亲子是过客,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也是过客。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归根到底,他也只是这皇位上、这天地间的匆匆过客,与其为功名利禄汲汲营营一生,不如学着去看见眼前的一切。只是这样简单的道理,他的双手比意志先懂了半步。   九献是他生命中更加特殊的存在,他是卫从容一手提□□暗卫,天赋卓绝忠心耿耿。两人数年来一直维持着肉1体上的关系,甚至在某些时候还有着更深层次的联系。九献其人,比卫从容更疯,更不惧生死。   他敢说便敢做。卫从容对这样的性子欣赏万分也警惕不已,每一回两人共赴巫山云雨之后,他总会摩挲一下枕边的刀。让冰凉的触感唤醒自己,别再沉溺进去。   矛盾正是在此,卫从容拒绝渴慕他的九献,却又不愿意离开他所编织的温柔乡。他远非是要耍什么脾气,使什么性子,而是真正的不懂爱。他不懂九献眼底的炽热是为何,不懂那温柔的吻,也不懂那每一次的隐忍。天生如此,数次往后,九献也便看透了。除了在卫从容转瞬即逝的柔和态度之中,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他不在意自己的付出是否能得到回报。   说到头来,他们是主仆,不是情人。   九献第一次躺在卫从容的臂弯里,新奇不已,之后却又涌上更大的悲哀。他回过头用意外的眼光审视着男人英俊的面容。看到那滴留存在眼眶里的泪时,心里暗暗想着,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   他渐渐失去光亮的目光执着而又眷恋无比地追随着男人,过去的一幕幕浮现眼前,最后又忽而转为虚无。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喉咙早已被□□侵占,发不上来声音了。   卫从容忍着身上的剧痛一路拔足狂奔,   怀中的男人轻的像是一点鸿毛,又像一只飞鸟。卫从容死死咬紧牙关,往常只需一瞬便能到达的路途变得遥远无比。卫从容心里万分笃定,以为能救的回来他。   九献却等不及了,他急急地想要追寻那一端的美好世界。漫漫长夜从彼岸世界到来,将无辜受苦的魂魄轻轻拢起,带向极乐之地去了。他不再陷入求之不得的魔障之中苦苦踉跄,也不再担忧自己是否能陪伴他一世。   “殿下......” 在陷入混沌之前,他挣扎着,渴求着说道:“卫从容.......”   至此,恩怨皆消。   卫从容脑海里一片空白,恍惚间想着,死亡,这样一个一生之中只会有一次的事情终于降临了。   每一天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在今日之前,每一天都是祭日,而这样的祭日,他已是过了数十年了。   他茫然无措地坐在地上,看着九献的脸发呆。死亡是如此美丽的一件事,当一个罪人还没死去的时候,人们会不断唾弃他,说他是真正的遗臭万年啊。当他死去之后,人们又很快地转换了说法,死便死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死亡原是可以将一切抹平的。   卫从容感到力气在不断流失,他回首望了望身后的血海,其中女人那正被野狗撕扯的尸身显得尤为动人。   “无趣,无趣!”他渐渐咧开嘴笑了,无力地说道:“人生,也不过如此。”   痛苦不一定只是一个开端,死亡也不一定只是个结局。卫从容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为九献掸了掸衣襟上的灰,他不懂爱,但此刻也确实是悲痛的。   身后的战场仍是喧嚣一片,厮杀声与血肉扑溅纠缠在一起,卫从容早已失去了兴趣,他一挥手,匆匆道:“回撤罢,天道石.....可以准备了。”   “九献死了。” 远远地关内,一个男人轻声说道,他漠然却又有些惋惜地看着那处。   “我知晓。” 青年垂下了眼,半晌后似是踌躇又犹豫地问道:“他走的......”   “为所爱而死。” 晏无意长长叹息,也不知是在为何而感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是,是他得偿所愿。”温述秋勉强地笑了一下,低头时却偏过去擦了擦自己红肿的眼眶。   见他落泪,晏无意心下顿时酸软成一片,他捧起青年的脸,温和地说道:“你为何会哭?”   “我、我不知晓,”温述秋闭了闭双眼才将泪水忍了回去,他低声道:“九献他曾经是我儿时的全部......亦师亦友,亦父亦母。教我练武、读书,虽从不同我多说话,但我以为他那时是真心的爱护我的。”   后来他变了,现下仔细想想,谁又能无所芥蒂地去对待心爱的人的孩子呢。   温述秋自与晏无意捅破窗纱之后,对这样的事敏感了不少,他隐隐约约间感觉出了父亲与九献之间不同常人的气氛。想来那时,九献来照顾他也只是一样任务吧。   青年却仍然抑制不住悲痛的情绪涌上心间,晏无意低下头吻了吻他柔和的眉眼,说道:“生者既逝,万事皆空。现下最重要的是,你我二人定要活下去。待大战结束,我陪你再来这里祭奠,如何?”   “好.....” 青年也吻了吻他,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两人并未找到储存天道石所在的地方,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去寻元太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用半卷书同生共死,仍觉未到开口诉情时。笔枯墨涸已竭才思,用力呼唤你名字。——《鸿篇》·洛天依 第96章 侠之大者   那支箭没能如愿射1进卫从容的胸膛,几人匆匆疲惫至极地走回了营地,而早早在门前守候的元太子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你们终于回来了!” 卫从徵担惊受怕半天,此时见到他们的身影实在是非常感动,连忙快走几步上前迎接,却又被几个人身上冲天的血腥气和煞气惊到,不由得脚下一顿:“怎样?”   “陛下,我先问您,”李清夷一身破烂的锦衣,身形蹒跚,缓缓从门外走进来。他低垂着脸,把表情完完全全隐匿在鬓发之后,“那支箭,您有没有动?”   “我.....朕没有。” 卫从徵原先是想承认的,可到嘴边的话在他看见男人的眼的那一瞬间便变成了否认。   那双眼猩红,满是细小的血丝,瞳仁儿乌黑,里面阴沉沉地看不见一丝情绪。   这样的一双眼,让他真的害怕了。原本还有些洋洋得意的笑意顿时凝固在了唇边,卫从徵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唇,小心地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连将军死了。” 李清夷笑了一声,“那支箭被动过了,不仅卸去了一个尾环,上面涂的毒也少了一层。一个尾环影响了它的方向,毒少了也影响了最后的计划。端的是心狠手辣啊。”   “那支箭,没有射死卫从容。只杀了他的心腹副官。”他漠然麻木地说道:“连将军则是被群攻而死,尸身也早已找不见了。”   “能.....能杀掉九献也是好的,至于连将军,朕一定为她和她的家人平反昭雪。” 卫从徵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只好一句句补充道:“我会为连将军立个牌坊,以此来表彰她的所作所为。”   嘭的一声,一拳打在还在喋喋不休的卫从徵脸旁。   他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李清夷,只见后者扯起嘴角,缓慢地说道:“你还不懂吗?她死了,你做再多的事情,一个死人都不会看到了。”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李清夷狠狠点了点卫从徵的胸膛,“是你,不顾祖宗先法强求她出山;是你,只顾一己□□,抹去箭毒害她殒命;是你,如此愚蠢连基本的排兵布阵都需要人教。”   “是你们卫氏......”他越来越无力,说话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害了所有人。”   “那你难道以为你们便全然无辜吗?”卫从徵一把拂开他的手,愤声道:“若不是父皇逼我,我何至于此?若不是当初我得势之时你父亲找上门来,我又看在你我知己一场的份上让你做了门客,恐怕现在你在何处都不知晓呢。李清夷,你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李清夷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冷笑道:“好,算我欺人太甚了罢。”   他一把抽出刀来,在卫从徵惊恐不已的目光之中割开了袍子:“今后你我二人便断绝关系,什么知己什么友人,都当作之前是我李清夷瞎了眼!”   布帛撕裂的声音格外的响,卫从徵咬紧了牙关,忽然一把上前拉住了他:“你先不要走。”   李清夷冷冷地看着他,不做一声。   “天道石重现天日,卫从容他怕是疯病犯了,想将我们一网打尽。你再最后出动一次,找来温述秋。我从今往后便再不纠缠。” 卫从徵硬着头皮,顶着他讥讽嘲弄的目光说道:“刚才允诺的一切,我也会如约做到。”   “不用去找了,” 李清夷轻声开口道:“他们很快便会到来。”   “只不过我劝你一句,别把主意打到他们二人身上。” 男人从黑衣长随手中牵过骏马,回头说道:“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和陛下您一样,无心无情又愚不可及。”   卫从徵一瞬间狰狞了脸色,却又很快平复下来。他看着李清夷骑上马远走的背影,百般复杂心绪绕过心头,最后他重重一叹,唤来了刘叔:“等会陪朕演场戏。”   刘叔自然是遵从,他见卫从徵面色凄凄,不由得问道:“您是打算让那两位少侠做什么?”   “血,” 卫从徵端起早已放凉的茶碗,“温述秋的血是唯一的关键,只是比较难办的是......”   也许不止需要他两三滴啊。   不到一个时辰,就听侍从在外面通传。早已等的心焦不已的卫从徵忙整理了一下衣袍,走了出去。   他的目光在晏无意脸上绕了一圈,男人与上次见面也并无太大区别,倒是变得更加不羁了一些。继而他的视线又落到了男人身旁的青年脸上,就算是连见惯了美人的卫从徵心下也不得不赞叹一声,他生得个好相貌!   倒也难怪晏无意之前拼了命的也要去救他,卫从徵心下有些不喜,却也没有表现出来。他笑着请二人上座,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今日明庭走的早了一点,竟然没有撞上。不然还可以一同叙叙旧。只是二位今日为何如此突然,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是,” 晏无意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听闻卫从容已有动用天道石的打算,那样的杀器一出,岂不是神佛也救不了了。”   “实不相瞒,我的血液是有母石的药性的。” 温述秋接着说道:“此次来找您,也是为了寻求一个合作的契机。卫从容的军队虽有混乱,但现在还是十分严密,只有有人将其从外面破开我们才能潜入。”   “什么合作?” 卫从容颇感兴趣,他往前探了探身子,“不妨直说你们的条件。”   “我们的条件很简单,只有两条。” 晏无意暗暗捏了捏青年的手指,沉声道:“一,卫从容不能死。除了死,怎样都行。”   卫从徵皱了皱眉:“你知道我与他之间是什么样的仇恨。”   “不行就算了,” 晏无意冷冷说道:“仇恨千家万户都有,不差你这一着。”   “......” 卫从徵烦躁地揉了揉刺痛的头:“先说说第二个。”   “保一方河山安宁,” 晏无意站了起来,看着他:“你能做到吗?”   “他们过的是你不敢想也不会想的日子,” 他指了指窗外:“让这里的人都不在饱受战火之痛,不用妻离子散,老有所依少有所成。你能做到吗?”   卫从徵脸色极为难看,他想叱他胡闹,想说从当朝元年便没有一位皇帝能做到,想说自己也不过尔尔,不要寄予厚望。   这样的话,他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什么时候起,连这样的话都觉得是稚子之谈了?卫从徵恍惚地想着,就在前几年,他才从政临朝没多久时。那时的愿为国为民用尽一生,而现在为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看着面前两个与他同样岁数的人,他们的眼里与面上都像是洋溢着光辉一样,他在从前大概也同他们一样吧。   卫从徵咬了咬牙,:“朕可以做到,只是你们相应的也必须做到一点。”   “必须让所有天道石失效,这所需要的血也许不止你们所想的那样,只用一点点。” 说到这里,他一撩袍子,缓缓跪下:“朕以九五之躯恳求你们,救救百姓。”   “你说什么?” 晏无意紧紧皱起了眉头,刚要说话便被身旁一直静默的青年拉住了,他笑了笑,对卫从徵说道:“陛下,需要多少您不妨直说。开诚布公才是立约合作之本。”   “我不知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卫从徵低声说道:“也许需要你整个人,也许只用一些。”   “好。”他轻声说道。   “我不同意。” 晏无意突然说道,他额上青筋暴起,像是在竭力忍耐什么,他一把拉过温述秋:“恕难从命。”   “看来二位还未商谈融洽,”卫从容站起身,将房间留给了两个人:“我等会再来看。”   他一走,晏无意也不装什么高人样了,他直接捏住温述秋的脸,气呼呼地晃了晃:“你为什么要答应?”   “别闹,无意。” 温述秋笑眯眯地:“这桩买卖并不亏,倾我一人之力便能换来他们的安□□活,我想很值得。”   “你.....” 晏无意一时语塞,他想问难道你就没考虑过卫从徵违背誓言吗?你就没想过最后那些人到底能不能成事吗?   你就没....想过我吗。   这样的话,他很难说出口,但却明晃晃地表现在眼角眉梢,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之中。   “我懂,我让你不好受了。”温述秋眼前仍被那片黑暗所笼罩,心中却前所未有地变得光明一片,他面色坦荡清白:“可我的父亲犯下了这样的罪孽,我去肃清它无可厚非。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什么私欲,那么便够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温述秋,” 男人最终还是没有妥协,他闭上眼睛吻了吻青年的耳根,嗅闻着他身上清新的味道,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会死,所以我不同意。和你是不是做了好事或者为谁洗净罪孽都没有关系,就像......”   “就像我心悦你,与你是谁无关一样。” 他最终还是说出了忍了许久的话,“我不宽容,一直以来爱管闲事也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爱好。如果真的牵扯到了你的安危,我宁愿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温述秋心下一片酸软,却也不得不硬起心肠,他定会活下来好好应对这份深情的。   他轻声道:“对不起,无意。”便一个手刀,将毫无防备的男人打晕了过去。   出了门,天色正好,阳光洒在了他的身上。温述秋对门外守候的元太子说道:“麻烦你看好他。”   卫从徵应了声,敬畏地看着他一路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结局,番外想看什么在底下评论。我挑着写233333 第97章 百年江湖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在营地之中,所有人的动作都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惊扰到了那大帐中的人。   却有一人不管不顾,发了疯一样的往那帐子里面闯。他一拳打开胆敢上前阻拦他的人,又恶狠狠地踹了一脚一旁的守卫。这样的喧闹很快便惊动了帐中的人,一只苍白无力的手掀开了帐帘,低沉的声音传入那人耳畔:“进来吧。”   那人面上好像被小鬼拍过一巴掌似的青了一块,这样的狰狞痕迹毁掉了他原本英俊的五官。他背后的子母刀与面上的胎记都昭显着身份——魏三绝。   卫从容坐在小塌上,并未理睬魏三绝,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床上。窄小的榻上躺着个男人,皮肤青紫,面色却苍白至极。卫从容定定地看着那个男人,像是要将他的五官用双眼描摹下来记在心间一般仔细。而魏三绝的神情在看到躺着的那个人之时,便从原本的愤慨转为了惶恐与悲痛。   “死了......” 他浑身都在颤抖,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不公,又像是刚从冰天雪地里回来似的:“他死了。”   这三个字带走了他所有的力量,魏三绝双膝一软跪坐在了地上,他满额是汗,青筋爆出。   “嗯。” 卫从容应了一声,他轻声道:“九献死了。”   铿锵一声——   魏三绝抽出了子母刀,架在了男人的脖颈之间,他双目赤红,绝望地问道:“他为何会死?”   “为我挡了一箭。” 卫从容的态度十分平静,就好像死去的只是他的一朵浇灌已久的花一般,甚至连对威胁自己生命的刀也全然没了反应。   若此时仔细看,定会发现他的平静漠然已经成了麻木,眼中也空洞洞的。男人像是具行尸走肉一般端坐在这里,而主宰他思想的意识早已飞到了远方。   “......他那样爱你,为什么.......” 魏三绝像是再也找不到话来说了,他翻来覆去的重复着一句,最后就连刀掉在了地上也没有发现。   卫从容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又转而去看床上躺着的人。心里忽然觉得十分陌生,明明是朝夕相对的一张脸,为何闭上眼、不再开口之后便如此的难看?他伸手轻轻地推了推那具尸身,发现他仍是一副乖巧等待亲吻的样子,便轻轻叹道:“送你了。”   他指了指榻上的尸身,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一声泣血一样的怒声:“卫从容,你这个畜生——”   畜生?卫从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缓慢地咧开嘴角,露出怪异至极的笑容。哪里会有畜生像他这样,永远不懂爱的意义?若说不被爱是不幸,那么不会爱却是一种永恒的孤独。而卫从容,则正踩在不幸与孤独的边缘之上,爱他的人早已远去,他也再次失去脱离孤独的机会。   疲惫再次袭来,不仅是身体上的无力,更多的是心灵上的空虚。   心底有个声音充满引诱地说道:怕什么孤独呢?有人陪便不孤独了。   恰逢此时,有人来报,天道石已是全部剥离出来了,且已点上了火升起了温度。卫从容露出个温和的笑容看了看身后众多忙碌的兵士,远方的营地,还有身边的小卒,一声轻若无物的叹息逸出口。   “算了。”   男人打发走了小卒,才在小库的门前坐了下来,倒也不急着引燃天道石了,只冲着旁边说道:“出来罢,我早已看到你了。”   “为何不再自称朕了?” 一个青年从门后缓步而出,走到男人面前站定。   “因为没必要。” 卫从容仔细打量着这个从出生起便几乎素未谋面的儿子,“你长的很像苏曼昭妍。”   “这些点燃多久会爆发?”温述秋问道。   “两盏茶的功夫?” 卫从容好笑道:“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阻止它的,” 青年有些恍然,他已有多久没同这位父亲如此说过话了?过去的每一次见面都不算友好,每一次都要大动干戈。   “你同他一样.......”卫从容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丝相熟的联系,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那你便去罢。”   “有一人曾告诉我,” 青年无神无光的双眼里倒映着火光,他最后转过头来望向卫从容,突然说道:“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云朵或者星子。如此,便够了。”   “是吗。” 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了他敏感的手臂,疼痛总算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之中。极目而眺,远远的,他便看见了。   火光冲天之下,一人逐云踏月而来,满面焦急,衣袂纷飞。当那人看见被火光吞噬的白色身影,更是目眦欲裂,恨不得以身替之。   只短短一弹指的时间,那人便疾疾落在了门前,拼了命一样一拳砸开了门,却又被掉下的横梁挡住了脚步。那巨大的火舌曲卷着,从房内向窗外舔舐着,旋风似的直往外冒。房子外面的支柱早已被烧的漆黑,就连影子同它相比也雪白起来。淡蓝的天幕也似有所感,像是被什么戳漏一般流下似红似橙的光辉。   晏无意脑海里一片空白,木门被他砸开了,里面却还有一层精铁制的门——为了更快升温,特意制出的。任他再高的内力,此时却也只能做了无用功。男人早就忘了什么招式,只会一拳接一拳地狠狠打在玄铁门上,内力加诸在上,那门却只凹陷了一点点进去。   “放弃吧,”见他伤可见骨,卫从容半是快意半是无趣地笑了,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间或夹了一句:“除非神佛降临,否则无人能救他。“   卫从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捂着胸口向关外走去,嘴里还似癫亦似狂地哼着小调。   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张牙舞爪地仿佛想要把天空也吞下去。黑沉的烟雾逐渐弥漫,仿佛浸透了乌烟的五月的浓云降到了地面一样悄无声息。晏无意仿佛能听见爱人皮肉烧焦的劈啪声,仿佛能看见他失去意识躺在地上的样子,甚至能看见那一座冰冷的石碑矗立在自己眼前,这样的景象奇异地与父母逝去之时重叠在了一起。同样的无能为力,同样的悲怆,却更让人绝望。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他似乎一直在告别,同父母、阁主、师叔、好友一一告别,目送他们走上那条未知的路。现在一道门隔住了过往和曾经,就连最后的温述秋也没能留住。   男人慢慢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了内力,摆出了虚清掌第一式。   眼前是青空长风,得道者讲经之声不绝于耳,有三五罗汉怒目圆瞪,宝相庄严。他的父亲一生安乐幸福,有妻有子之后某日茅塞顿开,悟出了此道。   这样的道是圆满之道,却不是他的道。   晏无意闭上了眼,耳边禅意经声渐渐远去,怒目金刚垂下眼来,有无数婆罗花在他身边绽放,顷刻间又枯萎殆尽。一荣一枯之间,所有因果皆化为了虚无。只有那宝座之上的自己是那样的清晰,晏无意走了上去,和那分神十指相扣融为了一体。   至此,道成。这便是他的道,历经生死之后,才开始懂得正视自己。   “没有什么神不神的,只要他需要,我便是神。”男人一掌轻飘飘地落在门上,看似轻如鸿毛,实则重均千斤——玄铁制的门被直接打开了一个口子。   “秋秋!” 热浪蒸干了他手上伤口滴落的血液,晏无意浑然不觉,他满心满眼只有那个素白的身影,“对不起......”   这一声巨响,昭示着一场浩劫儿戏般的结束。卫从容看向那被火染上了色的天空,黝黑深沉的眸子里诚实地映上了那绚丽的颜色。   “结束了吗?” 他自问自答道:“结束了吧。”   一切便这样如同一个笑话一样完结了,带着他过往的所有虚妄的野心、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通通烟消云散了。   嗖——   破空声自远处而来,射1入他胸膛,进入他肺腑。疲惫的身体终于停止工作,只剩下大脑仍旧灵活。世间一切在他眼中通通逝去,只剩下往日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滑过,他将那些记忆掰碎了揉烂了再看,一个画面一个画面的仔细回味,一点微小的经过都不再放过。   云朵也是这样想的吧。   见城下那人死去,远处城楼上的少年颤着手放下了弓,终于大笑出声,再仔细看去,他面上竟是落下两行清泪。   如此才是真的放下了。随后便略略退了几步盘腿坐下,待到后来有人再去查看时,他早已坐化多时。   “我只是......回到了陆沉的怀抱。” 少年目光迷离,冲着远方轻声说道。   阴云渐去,金光普照在战场之上。   晏无意与温述秋相互扶持,站在了城楼上。他的心情无比开阔,也许所有人都找到了归宿罢。   这一日,非晴非雨。他不再需要依靠年少时的痛苦得失支撑,只愿从此与那人一道,执剑引歌,笑纵江湖。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江湖还在继续,他们的故事也在继续。   可以说这个文与我当初设想的脑洞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实际上却也没什么差别。我也是头铁,才会在这种小透明时期写冷题材的武侠。榜单常年轮空,点击常年个位数,评论区只有几个小天使,中途我真的差一点就要放弃了,因为单机的感受实在是太痛苦了。   谢谢千曜、奥伊、哈老师和浮生的不断鼓励,谢谢风风为我解惑带我拼文,还有Sun,薄荷的鼓励。还要感谢东东,慕斯以及123等等每一个留言过的小天使,你们的ID我都记得的!爱你们!   下一个文我会变得更好,期望再与你们相遇。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